第51章 第 51 章
第51章
跳伞的培训, 分为几个阶段。
首先是跳伞安全的理论知识学习,包括设备操作、身体控制和着陆;前几跳会由教练陪同出舱,要学会看教练手势在空中进行动作,并且独自开伞;之后独自出舱完成18跳, 就可以在全球的任意跳伞基地solo了。
不管在哪里, 四千米高空上的风都一样凌冽。
螺旋桨飞速旋转着, 郁寻春和教练一同站在舱门口,风将他的所有头发都吹到了脑后,耳畔风声狂啸。
“Are you ready?”
教练大声询问, 他的声音被风搅碎, 断断续续送进郁寻春耳朵里。
他听到了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今天, 是郁寻春第一次独自出舱。
原来不管他在吹风洞时姿势做得多完美, 由教练陪同时那些翻滚转向的动作又做得多熟练,当他终于要一个人从这四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时,他比他想象和以为的都还要更紧张。
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忘记开伞,会不会在空中出现失误?
不会的。
他可以做到。
郁寻春和教练比了个OK的手势。
教练鼓励道:“Come on,you''re great!”
I''m great。
郁寻春松开抓在舱门的手,轻轻往旁一歪——
他从高空坠落。
那一刻,所有的紧张和害怕都没有了,他很平静,他知道自己很安全。
郁寻春拉开了伞。
这几天仿佛已经看腻的景色,再次被绘上颜色, 世界都在他脚下。
第一次独自出舱, 郁寻春做到了。
安全落地的第一时间, 他只想给宴青川打电话。
“恭喜你寻寻, 你做得很棒。”电话那边的宴青川同样话中带笑,“再完成17跳, 你就可以去任何地方跳伞了。”
郁寻春也很开心,他笑着:“真的很爽。”
宴青川懂那种第一次独自完成跳伞时的喜悦和成就感。
郁寻春蹦着脱下装备:“不说了,我要去叠伞了。”
甚至没等宴青川那边和他道别,郁寻春匆匆挂了电话,可见其兴奋和急切。
教练在等他,叠伞也是培训的课程之一。
郁寻春过去,教练问他第一次独自出舱的感觉如何。
“I feel like I''ve conquered the whole world.”
(我感觉我征服了全世界)
没错,郁寻春觉得现在再也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碍他。
一个人跳伞的感觉,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爽。
非常爽。
那种兴奋的感觉一直都在,郁寻春接连又独自完成了两跳,才从基地离开。
离开前教练问他要不要去小酌一杯,郁寻春笑着拒绝了。
他现在用药中,不能喝酒。
不仅是酒,郁寻春连烟也戒了。
在他有天躲在院子里抽烟,不知道怎么被宴青川发现,并且当面没收之后。
到现在郁寻春已经有段时间没抽了。
一开始偶尔焦虑犯时还有些想,但每次宴青川都会陪着他,抱着他。
郁寻春很快就戒了。
相比尼古丁,宴青川更能安抚他。
郁寻春骑着他租来的小电驴从基地离开。
电瓶车也是他来这边之后学的,他看网上的攻略说可以骑车环岛,就在当地的车行里租了一辆。
老板娘操着一口带着浓郁当地口音的英语,花了五分钟,教会了郁寻春骑小电驴。
虽然郁寻春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但他觉得或许骑小电驴和骑自行车的感觉类似,特别是下坡路的时候,风扬在脸上,感觉很自由。
和跳伞的自由不一样。
当他骑着车从海边绕过时,他一侧是大海,一侧是植被。
既能嗅到海风的干燥和咸,又能闻到草地的芬芳,还能看到阳光落在海面和树梢上截然不同的两种金。
这个时候,世界不在他脚下,世界温柔地拥抱他,轻吻他。
太阳要从海面上落下去了,郁寻春停了车,站在路边拍照。
天空和海面都被染成了醉人的金色,海面波光粼粼,有人在下面冲浪。
翻看live图郁寻春发现,那人的冲浪板翻了。
他把照片发给了宴青川。
而后并没有等待他回复,郁寻春揣起手机,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突然,他半空的手掌被人拍了一下。
郁寻春回头,已经扬长而去的小电驴后座的陌生人,还热情地回头和他挥手。
在这个小岛上,没人关心你是谁,没人关心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所有人都活在当下这一刻。
郁寻春笑着骑上小电驴,从分叉路拐进了城。
酒店不远处有一条很热闹的步行街,郁寻春很喜欢光顾路口卖果切的商贩,光是看对方利落削水果的过程,就非常解压。
他偶尔买了水果不急着回去,就会坐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摊主削水果。
偶尔和摊主搭几句话,很悠闲,也很惬意。
时间在这里好像变得很慢。
他长得好,摊主很快就眼熟了他,看到他骑车过来,老远就朝他招手,推开冰柜准备给他削水果。
“Sorry!”郁寻春没停车,大声说他赶时间今天先不吃了。
郁寻春今天比计划的多跳了一回伞,耽误了点时间,这会儿确实有些来不及了。
他回到酒店,换了身衣服,又背着吉他匆匆下楼,再次跨上了小电驴。
赶在天黑前,郁寻春到了一处农场。
迎面走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Hey,Spring!”
郁寻春一路哈喽过去,路上还遇到了农场主理人,看他着急忙慌还让他别着急。
这个农场是一个理念是所谓的回归自然的农场,平时会有一些活动,郁寻春无意刷到了他们主页,看到他们恰好在寻找音乐老师,就来了。
教一些对音乐感兴趣的小朋友或者大朋友。
说是课堂,更像是兴趣交流。
每堂课都会有熟悉的人离开,不同的人参与进来,有时候是本地人,有时候是游客,甚至还有瑜伽冥想师。
郁寻春有次尝试了他们冥想用的颂钵之后,倒还真碰撞了些新灵感出来。
今天来的人不多,只有五六个。
郁寻春掌心相贴,用本地的方式和大家问好。
一抬眼,陈助理盘腿坐在角落里朝他眨眼。
陈助理休年假过来旅游,正巧和郁寻春住在同一家酒店,前两天还跟着郁寻春去了躺跳伞基地,说是有点惋惜上次都临门一脚了没跳成。
结果这次又在临门一脚的当头晕了过去,被拉去医院。
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郁寻春也不想笑他,但偏偏他最好笑。
之后他倒是再也没去过基地,但听说郁寻春在农场教吉他,好奇地跟了过来。
倒是成了郁寻春每节课都不缺席的学生。
只是郁寻春不知道,每次他在人群里弹吉他唱歌时,陈助理就在旁边录视频,然后给他家宴总发过去。
中途,郁寻春收到桑朔问他在哪里的消息,他抽空给对方发了个定位。
差不多在课程结束的时候,桑朔到了。
郁寻春收好吉他,准备回酒店。
桑朔头顶一个大问号:“不是,我刚来你就要走?”
郁寻春:“那我带你逛逛农场?”
桑朔怒:“那你怎么不叫我在酒店等你!”
郁寻春:“……你也没说你要来。”
桑朔:“任谁看到别人问他在哪里,都知道是要来找他的吧!”
郁寻春看了眼陈助理,陈助理摇头:“也不一定吧,万一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呢。”
郁寻春理直气壮:“你看。”
“……”桑朔深呼吸,算了,别生气气坏我来谁如意。
行吧,回酒店就回酒店。
出门看到一人跨上一辆小电驴,他脸又裂了,风雨欲来地站在院子里:“那我呢?!”
“我!千里迢迢!过来!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桑朔脸都要贴到郁寻春脸上了,“郁寻春!”
郁寻春嫌弃地抹了把脸:“口水喷我一脸。”
“我带你呗。”他套着头盔,让桑朔上车。
桑朔看了下小电驴的后座,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太委屈他的大长腿了。
他摆摆手让郁寻春滚蛋,打算自己叫车。
“好。”郁寻春当真脚刹一踢,油门一拧就走了。
陈助理也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桑朔:“……”
他狠狠打了套空气拳!
好,郁寻春,你真是好样的-
回到酒店。
郁寻春和陈助理分开,他先去洗了澡,然后抱着他在楼下买的椰子,打开了电脑。
工作到一半,桑朔终于回来了。
他自己房间都没回,先来敲了郁寻春的门,一开门就嚷着热。
看到他桌边的椰子,眼睛在屋里打转:“还有没有。”
还真没有。
郁寻春给他指了指楼下的摊位。
桑朔不想去。
“等一下。”郁寻春从柜子里翻出杯子,把剩下的半个椰子汁全倒给了他。
桑大少爷这才活了过来,见郁寻春搁那儿敲椰壳,说:“你干嘛?”
空椰子敲着咚咚的,郁寻春说:“这边有一种用椰壳做的乐器,和我们的椰胡很像,我还没见过,感受一下。”
“夜壶?”
“椰胡。”郁寻春纠正他,“你自己网上搜。”
桑朔一边搜一边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你什么?”
“我说我被封杀了,你就没点想问的?不好奇?”
郁寻春确实不好奇,而且他看桑朔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很受影响,他就更不好奇了。
但既然对方的话都到这里了,于情于理,郁寻春都要问一句:“哦,为什么会被封杀?你得罪谁了吗?”
“……”
桑朔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向郁寻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汇,郁寻春目光很平静。
桑朔发誓,他真的不是犯贱,但是……
按理来说,郁寻春不是应该说什么“你为什么被封杀你心里没点数”这类话,才对吗???
桑朔再一细想,今天从头到尾郁寻春都没和他吵过一句嘴,甚至还把自己剩下的半个椰子都分享给他了。
不对啊,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郁寻春,”他不解道,“你怎么不怼我了呢?”
“……”郁寻春沉默片刻,“桑朔,你原来是个抖m?”
“卧槽,谁是抖m?”
“反正不是我。”
桑朔高声:“也不可能是我!”
郁寻春点点头:“嗯,谁让我骂他谁是。”
“谁让你骂我了!我是问你怎么不怼我!你今天这么好说话我不习惯!”
“所以你不是抖M谁是?”
“我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
桑朔操了:凸
他破罐破摔地躺回去:“前段时间郁池夏又找我了,他让我把你约出去。”
郁寻春一顿,表情冷下来。
他立刻就意识到桑朔被封杀的原因了。
放在桌上的手不由攥拳。
桑朔等了半天,没等来郁寻春的下一句,仰头一看,他面色不怎么好看地坐在书桌后,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不对劲,这和上一次提到郁池夏时他的反应又不一样。
“郁寻春?”桑朔撑起上半身,“你没事吧?”
“没事。”郁寻春起身给自己倒水,握着水杯的手有点抖,他又把水杯放下。
郁寻春背对着桑朔,声线也沉下去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桑朔没注意到这点,靠在沙发扶手上,没什么所谓:“封杀还能做什么,不让我发专辑,现有的资源也全给我撤了,经纪人也给我调走了。”
郁池夏进入娱乐圈后,一直都有郁氏给他保驾护航。
但那些权力,并不在郁池夏手里。
在郁沛心里,郁池夏才是他心仪的继承人。
郁寻春不觉得,郁沛会为了让他回去做这些事。
那么,能打压桑朔的,就只有简司州了。
他喜欢郁池夏,就算再不待见自己也愿意为了郁池夏妥协。
郁寻春垂眸撑在桌边。
他知道郁池夏做这些,是想用桑朔逼他,他现在甚至已经无暇去思考,郁池夏到底为什么要纠缠着他不放。
他只是在想,桑朔是无辜的。
郁寻春是讨厌郁池夏的,他从没喜欢过,但这一刻,他对他产生了一种,恨意。
他仿佛被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蛇缠上了,一双猩红的眼,吐着蛇信,爬上了他的脚踝。
鳞片又冰又黏。
那条蛇长着郁池夏的脸。
“啊——”郁寻春以为他叫得很大声。
他跌倒在地,猛地在空中甩了几下腿,脸上的表情有些慌。
桑朔还在讲宴青川和南山娱乐的事,被他那边的动静吓了一跳,鞋都来不及穿,跳下沙发两步蹲到他身边。
“郁寻春?”桑朔大声叫他的名字。
郁寻春却好像被什么吓到一样,不断伸手拍打着小腿,呼吸急促。
“郁寻春!!你腿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郁寻春!”
一连几声,郁寻春才好像缓过神,他愣愣地盯着桑朔看了半晌,又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腿,低着头推开他。
“抱歉。”
再抬头,郁寻春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对桑朔道:“你该回房间了桑朔,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吧。”
桑朔眉头紧蹙:“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刚才到底怎么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郁寻春摆摆手:“你该回去了。”
桑朔不怎么放心:“你这样让我怎么——”
郁寻春打开门,完全就是一副送客的架势。
他一字一句:“你该回去了,桑朔。”
桑朔一步三回头:“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在楼下。”
郁寻春点点头,关上门。
门外桑朔表情严肃,门内郁寻春也不怎么好。
他看了眼自己的腿,开始在屋里打圈,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把药找出来吃了,躺上床准备睡觉。
但他根本睡不着。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郁池夏,他看到那条长着郁池夏脸的蛇又来了,他知道那是假的,是幻觉,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依旧无效。
安眠药好像也失去了作用。
他又起床,把没收拾完的房间收拾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编曲软件上一条一条的音轨也开始弯曲。
翻开书,字好像在眼前跳舞。
郁寻春又合上。
他打开那个被他当做锚点的小本,虽然看不太清字,但他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郁寻春一遍一遍地读。
他很想给宴青川打个电话,但这会儿国内也很晚了,他不想打扰到他。
他只能在脑子里,描绘宴青川说那些话时候的声音。
郁寻春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阳台。
他一边对自己说没事,很安全,一边不断轻拍着自己。
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
至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郁寻春不知道,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睡着了。
唤醒他的,是清晨的第一缕日出。
郁寻春静静看了会儿,给宴青川打了电话。
这个点,宴青川已经起床了,正准备去上班,他有点意外:“寻寻。”
“宴青川,”郁寻春将语音转成视频,镜头并没有对着自己,“你看,日出。”
他只是想和宴青川分享这个日出。
宴青川笑了笑:“专门起来看日出?”
郁寻春轻轻:“嗯。”
他没再说话,宴青川那边也没有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太阳升空。
宴青川这才问他:“今天还要去跳吗?”
一共25跳,完成就能拿到独自跳伞的A证。
郁寻春时间很充裕,除了刚到那两天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几乎整天整天都在基地之外,其他时间的训练日程安排得并不是特别紧张。
他留了很多时间给自己,去采风,去感受生活。
郁寻春本来今天是没有这个计划的:“要。”
他约好教练就出了门。
这一次,升空的途中,郁寻春格外沉默,到了位置就开始跳,几乎没怎么在舱门停留。
落地后,伞包留给叠伞员,换了新的伞包又上了直升机。
他一遍一遍往下跳,一直到太阳落山,教练都说他没必要这么着急。
郁寻春回答他的话是:“再来。”
郁寻春一天完成了9跳。
如果不是天黑之后不能跳,他甚至想把最后的4跳全给刷了。
之后他又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
回酒店在房门口碰到桑朔,桑朔脸色不怎么好看。
看到他就急匆匆过来,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你没事吧?你这一整天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
“我没看手机。”郁寻春刷房卡开门。
桑朔抓住他胳膊:“行,这些事都不说。你昨晚到底怎么了?”
郁寻春静了静:“桑朔,因为我导致你被他们封杀,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他抬眸看着桑朔眼睛,“我没有办法对这件事负责。”
郁寻春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件事。
他要回去吗?
他不想回去。
那就这样看着他们毁掉桑朔的职业生涯?
虽然很对不起桑朔,但郁寻春最后还是自私地选了自己。
他想,他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桑朔,他以后可以免费给桑朔写一辈子的歌。
就算桑朔打他,骂他,他都认。
他也可以把自己现在和以后所有的收入,都交给桑朔。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想活着。
他不想回去。
即使如此,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桑朔。
对视之后,又飞快的别开眼睛。
他真是个糟糕的人。
郁寻春心想。
桑朔一听,愣了几秒,扬声道:“谁说要你负责了?”
郁寻春落在走廊地毯上的目光一滞。
桑朔靠近了些,拧着眉头一脸不爽:“郁寻春,你不会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负责的吧?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
“再说了,那郁池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你看看你现在脸白得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碰一下就得散架,你负什么责呀?你对上郁池夏,你不得被他生吞了?
“而且!”桑朔非常极其不高兴,“我都说你家宴青川,给我递了一个条件开得非常好的合同,我问你这事儿怎么看的。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一直没吭声的郁寻春,眼睫轻颤:“宴青川?”
“哈!”桑朔服了,“精准捕捉到关键词是吧!”
那一瞬间,郁寻春对宴青川的思念和爱意达到了顶峰。
他很想他。
第52章 第 52 章
第52章
沙滩在阳光下是金色的。
冲到岸边来的浪花是白色, 像个调皮的小孩,起起伏伏,反反复复。
细腻松软的沙踩上去像橡皮泥,被海水浸透后反而硬硬的。
郁寻春赤脚蹲在沙滩边, 任由浪一下一下打在他脚上。
他捡起一个颜色漂亮的海螺, 刚贴到耳边, 身后响起凶巴巴一声:“喂。”
一只脚从后轻轻踹在他屁股上。
郁寻春没防备,双膝跪地地栽进海里。
他险险地双手撑地,裤子湿了, 衣摆也湿了。
回头, 桑朔单手拎着鞋子站着, 戴着墨镜, 嘴角挂着得逞的笑:“郁寻春,你怎么这么能在外面晃荡?天天都在酒店找不着你人。”
郁寻春拍拍手上的沙起身,也没生气:“桑朔,你好黏人。”
桑朔:“……”
桑朔是发现了。
郁寻春现在确实不像以前那样和他斗嘴,因为他改变了攻击方式。
他以事实让桑朔无从反驳。
但凡他现在要是顶一句“谁黏人了”,郁寻春就会一副包容的语气说“是是是,你不黏人。”
不是,谁教他的啊?
桑朔无语凝噎半晌:“要不是无聊,你以为我想找你?”
郁寻春点点头,转头继续捡他的海螺。
桑朔一脸骂骂咧咧, 跟在他身后, 百无聊赖地拿脚踢着沙子:“你捡那些玩意儿干什么?”
郁寻春顺手将手上的海螺递给他。
桑朔嫌弃:“这些海螺的声音我早八百年就听腻了。”
话这么说, 他还是下意识将耳朵凑了过去。
大海有很多种声音。
郁寻春只有听得够多, 才能真切地给游戏玩家还原所谓的身临其境。
海螺里的声音,或许谁都注意不到, 但难道仅仅是因为觉得玩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就不做吗?
万一就有人哪天路过海边时,想要捡起岩石滩缝隙里的海螺听一听呢。
桑朔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郁寻春。
之前他给自己录专辑桑朔就隐约意识到,现在更是确认了,郁寻春是个细节怪。
两人沿着浅海区的沙滩一路走,走到一半开始蹲在岸边看海星移动。
它走得很慢很慢,还在沙滩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岸边太阳大,再晒下去要成海星干了,桑朔看不过去,手动帮它回了家。
还报了一个数:“58。”
郁寻春莫名看他:“什么意思?”
“第五十八只被我送回家的海星?记不清了,瞎说的。”桑朔脱下衬衫,系在脑袋上,给自己的帅脸进行物理防晒,“我以前住在海边,经常和我奶去赶海,你捡海螺看海星,都是我玩剩的。”
桑朔十六岁离家,小时候总是嫌弃自己浑身的海腥味儿,吃腻了那些海制品,现在倒是时常怀念。
“那你怎么不回去?”
郁寻春捡了个石子打海漂,扔得有点用力,石头飞太远,没看见落点。
桑朔嘲笑他菜鸡,一边找石子要给他秀一手一边道,“我爷奶都去世了,家里没人,回去干嘛。”
小时候桑朔的父母出海遇难,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他们相继去世,他就离开那座海滨小城进大城市闯荡了。
九漏鱼,可是黑粉最爱嘲讽他的一个黑点。
不过桑朔运气好,一进城就被星探发了名片。
他一开始连普通话都不太说的顺,后来还不是回回考核都压过那些练习生,拿了第一。
桑朔打出去的石头在海面弹了十下,他猛一拍手对郁寻春显摆道:“看见没看见没,我什么实力!
“我奶就常说我海漂打得好,肯定什么事都干得好,我奶说得果然不错!”
郁寻春打不过他,听到这话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安慰他一下。
但他不会安慰人,纠结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所以,你要签南山吗?”
桑朔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有人在心里天人交战,顺嘴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郁寻春丢出一个石子。
桑朔抛接着手里的石子:“老实说,我其实也觉得自己有点钻牛角尖。”
机会是不是靠自己得到的又怎么样,总归是自己的机会。
郁寻春也没有吭声。
他没办法给出桑朔签或者不签的答案。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是他是否接受南山娱乐抛来的橄榄枝。
但归根结底,还是郁寻春在接受宴青川的保护。
如果不是桑朔这一趟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宴青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为自己做了许多。
不管他做了再多,他也从未在郁寻春面前提过一句。
郁寻春又不由想,宴青川为什么这么好,宴青川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桑朔玩累了,大咧咧坐在沙滩边开始堆沙子。
他看郁寻春还在那里以一种不打到十个海漂不罢休的架势,打着海漂,觉得郁寻春实在是个犟种。
“郁寻春。”
桑朔捡了个贝壳,丢到郁寻春身上。
郁寻春停下动作看他。
桑朔发誓,他真的不关心郁寻春的感情状态,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对不对?
“你和宴青川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郁寻春有些茫然。
“就是……”桑朔一边在心里狂骂自己八卦,一边亮着眼睛追问,“你俩现在谈上了吗?”
郁寻春:“你好八卦。”
是,桑朔不得不认同,我确实八卦:“所以?”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郁寻春别过脸。
桑朔愣了下,超大声:“不是,这都没谈?!”
你俩都那样了,你俩都没谈???
这合理吗?
桑朔更八卦更好奇了:“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郁寻春不想搭理他。
桑朔凑过去:“不会吧,你俩还搁这儿搞纯爱?现在高中生都不搞纯爱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那么宽。”
“确实跟我没关系。”桑朔双手合十,“接一个宴青川酱婶儿的豪门大佬,无痛接。”
郁寻春缓缓转头看向桑朔。
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忍住:“你是不是有病?”
他这回是真不想理桑朔了,推开他骑着小电驴走了。
留下桑朔一个人在岸边追了两步,骂道:“我靠郁寻春,你又把我一个人丢这儿!”-
郁寻春回了酒店。
一路他都在想桑朔的话。
他现在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义自己和宴青川的关系。
郁寻春不喜欢宴青川吗?
不,他喜欢。
他很喜欢。
就是因为他越喜欢,他才越胆怯。
宴青川对他越好,为他付出越多,他就越害怕。
他说不上来自己害怕什么,他就是不敢要,不敢面对。
只要这些没有摆到台面上,两人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就可以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
只要没有得到,只要不属于他,就不会失去。
他不是认不清自己的心,也不是看不到宴青川的好。
但他只想和宴青川做室友。
就像如果现在有人问他,桑朔是你的朋友吗?
郁寻春也会下意识否认。
他害怕再次进入一段明确的关系。
但是,宴青川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难道不会委屈吗?
知道得越多,郁寻春越是不知道面对宴青川。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联系过宴青川了,宴青川打过来的电话也好,视频也好,都被他找理由搪塞了过去。
郁寻春出神地躺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机屏幕。
“寻寻?”
凭空出现的声音,让郁寻春为之一振。
他看向手机,视频对面是宴青川的脸。
是自己打过去的?
还是他拨过来的?
郁寻春猛地将手机翻了一面,宴青川那边黑了。
一开始是只能看到天花板,现在又是漆黑一片,再联想到他这两天总是以各种理由拒接电话,再不意识到哪里不对,不对的就是宴青川了。
“寻寻,”宴青川笑了笑,“怎么了,为什么要蒙我眼睛?”
郁寻春感觉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宴青川的声音了。
他的声线比较低沉很有磁性,轻声说话时非常温柔,声音里滚着笑意时,又很抓耳。
郁寻春也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宴青川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这趟外出,是要清理自己对宴青川的依赖。
实际上,思念隔着海岸,疯涨了四千公里。
他很想他。
此时,当下,更甚。
但郁寻春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贴着手机,像归巢的幼鸟依偎着母亲。
宴青川可不是他母亲。
“不给看也不说话,心情不好?那……”宴青川长长拖着调子,“要不要做///爱?”
郁寻春一下就睁开了眼。
宴青川还在说:“是先吻你的颈侧,还是锁骨呢?”
啊啊啊啊!
“你在胡说什么!”郁寻春抓起手机。
出现在镜头里的人好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虾,脸、耳朵、脖子全红透了。
宴青川好整以暇地坐着,衬衫衣领扣到顶,背景还是办公室。
他笑道:“这就叫胡说了?”
骨节分明的手勾在领带上,轻轻往下扯了扯,放在郁寻春眼里就跟慢动作似的。
宴青川好似诱人犯罪的魅魔:“视频play,要不要试试?”
话落,屏幕一闪,郁寻春挂了。
宴青川顿了两秒,单手扶额笑起来。
郁寻春那边,早就光脚蹦下了床。
卫生间里水流哗哗,郁寻春不断掬着水洗脸,试图通过物理降温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水柱不断冲刷着洁白的瓷面,郁寻春抬起头,镜子里的脸没有丝毫褪色。
水柱顺着额头缓缓砸进眼睛里,漆黑的瞳孔沾了水,亮晶晶的。
郁寻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而后缓缓捂住了眼睛。
他完蛋了。
因为宴青川的话,他脑子里全是不应该的画面,他的身体甚至违背了主人的意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思念、爱、胆怯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具体的欲望。
怎么遏制都消不下去。
郁寻春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床上。
静静躺了半晌,终于自暴自弃地打了套空气拳,被子一掀,将自己藏进了隐秘的角落里。
海风轻轻晃动着窗边的纱帘,阳光斜落进室内。房间宽敞,明亮,吉他斜靠在墙边。
高高拱成小山的床上,轻轻地泄出了两声细细的轻唤。
宴青川。
宴青川。
枕边手机屏幕一亮。
宴青川:[为什么不开心?]
第53章 第 53 章
第53章
郁寻春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宴青川终究还是没从他嘴里问到答案。
那天之后,郁寻春仿佛做了坏事似的,光是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宴青川三个字,都觉得烫眼睛。
他没再敢接宴青川电话, 连消息都不好意思回。
当然除了这一点之外, 他依旧每天出门, 跳伞、采风、教别人弹吉他。
所以当宴青川询问陈助理时,陈助理很茫然。
他说郁寻春最近都挺好的:“宴总,要不您反省反省自己?少在外界找原因?”
陈助理言辞恳切。
“……”宴青川沉默着挂了电话。
手机顶着额角, 宴青川无奈又有些愉悦地笑了。
为什么不开心他不知道, 但是为什么不理他, 大概还是有迹可循的。
他看了眼日历, 半个月转瞬即逝,总归郁寻春快回来了。
等回来再说吧。
宴青川没再给郁寻春压力。
反而是郁寻春那边,时不时就会掏出手机看一眼。
桑朔怀里抱着椰子,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见郁寻春隔一会儿看一眼手机,隔一会儿看一眼手机,都看不过去了。
“你能不能别像块望夫石一样,看着你那破手机了?”
郁寻春看他一眼:“你能不能别像牛皮糖一样,黏着我了?”
桑朔面不改色:“真好笑,这沙滩写你名字了?我坐这儿还要你同意?”
郁寻春点点头, 桑朔正要得意郁寻春无话可说, 就见他起身戴上墨镜。
他立刻警醒着坐起来:“你又要去哪儿?”
“真好笑, ”郁寻春原话奉还, “我去哪里还要告诉你?”
他前脚走,后脚桑朔就抱着椰子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桑朔抢先跳到郁寻春小电驴上, 也不嫌弃后座委屈他的大长腿了。
他义正严词控诉着:“郁寻春,你要不要算算你一共都把我丢在路边多少回了?你还有没有心?”
郁寻春心想这还不黏人?
都丢路边多少回了,还天天都要跟他在一起。
要换郁寻春,被人丢在路边第一回,就再也不会往对方面前凑了。
桑朔却丝毫不受影响,虽然嘴上一直骂骂咧咧。
“干嘛?”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桑朔把怀里的椰子往旁边一挪,“不给。”
“……”
幼稚。
谁要你的椰子。
郁寻春伸手去拿安全帽。
一辆车就一个安全帽,他还没够上,桑朔已经半探着身过来,长臂一捞,先他一步把安全帽勾走了。
接着往自己脑袋上一扣。
郁寻春沉默两秒,也没跟他抢,十分不遵守交通规则地,无帽驾驶着小电瓶走了。
风里裹着两人的斗嘴声:“桑朔,你粉丝知道你这么幼稚吗?”
“我粉丝叫我宝宝,你说呢?”
“你也有妈粉?”
“哈,我还有泥塑粉。”
“……别说了,有点想吐。”
郁寻春把桑朔拉到跳伞基地去了。
升到高空时,桑朔酷哥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能说吗,他现在想上厕所……他一会儿会不会吓尿啊?他不要啊!
桑朔是跳伞体验,和教练绑在一起。
郁寻春前几天拿到了跳伞证,独自背着伞包。
桑朔:“……你每天都见不到人,就是来学跳伞了?”
“什么?”风大,他声音不大,郁寻春听不清。
但他看桑朔脸色不太好看,贴心道:“你别紧张,”他想了想,紧张的人有时候越安抚越紧张,于是郁寻春说,“你要是害怕,也可以不跳,没关系的。”
郁寻春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桑朔也不是那种做了很多攻略和准备来跳伞的。他就是跟着郁寻春过来,看到他要跳伞觉得有些刺激,做了几十分钟的跳伞培训就到天上了。
很临时的决定。
紧张害怕很正常,就算前期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怯场的人也很多。
但这话飘到桑朔耳朵里那就不一样了。
“谁害怕了?谁害怕了!”他一连说了两遍,教练带着他往外时,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帅脸皱成包子褶。
教练问他准备好了没,他闭着眼睛催快点。
可别废话了,赶紧跳吧,越耽误越害怕。
教练和郁寻春对视了眼,笑着往后一仰——
“啊啊啊啊啊啊!!!!”
桑朔的尖叫声在空中颤动带转弯的。
很快,他惊恐的尖叫就变成了兴奋的欢呼:“芜湖!郁寻春郁寻春!我靠,这也太爽了!”
郁寻春离他不太远,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可以感受到桑朔很兴奋。
他不由跟着桑朔一起笑。
他喊:“我听不见!”
桑朔依旧在叽叽哇哇地叫唤。
那一刻郁寻春觉得自己好像带了个儿子似的。
桑朔好像个小孩子啊。
一直到降落,桑朔看到他过来,立刻道:“早知道该要双摄的。”
跳伞除了教练会带GoPro,还可以再跟个跟拍摄影,桑朔有些后悔。
他说完和教练分开,走向郁寻春,脚刚迈出去,膝盖一软咚的跪下了。
两人面面相觑,郁寻春:“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桑朔:?
郁寻春:“……我扶你?”
“不用。”男子汉大丈夫,这也要人扶?
桑朔站起来,走了半步,又跪下了。
郁寻春忍着笑:“还是我扶你吧。”
桑朔以OJZ的姿势趴在地上,疯狂锤着草坪。
啊啊啊他爹的要被郁寻春嘲笑一辈子了!!!-
一直到回酒店,桑朔都还在给自己挽尊:“我没有害怕你知道吧郁寻春……”
“你别老提,我本来都忘了,你一提我就要想起来。”
桑朔立刻闭嘴了。
郁寻春:“真该给你拍下来。”
“?”桑朔怒了,“说好的不提呢!”
“谁让你先提的。”
“我看你还是走吧,请从我房间出去。”
郁寻春那是让走就走,不过没走两步又被桑朔叫住了:“我明天回国了。”
算起来桑朔也在这边呆了一个多礼拜。
郁寻春闻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你呢?”桑朔问他。
“我也差不多,”郁寻春说,“过两天去参加个婚礼,婚礼结束差不多就回去了。”
郁寻春要参加的是宋杭清的婚礼。
原本郁寻春听宋杭清的意思,他虽然求婚成功了,但和未婚妻双方都没急着说要结婚。
这么突然,是因为他要当爸爸了。
小生命来得有点意外,并不在宋杭清和未婚妻的计划之中,但考虑再三后,他们还是准备好好地迎接这个孩子。
婚礼恰好就定在这座海岛上,因此郁寻春要比最初计划的时间多在这里停留两天。
他要给宋杭清当伴郎。
陈助理自告奋勇来帮忙,郁寻春觉得陈助理真是个好人。
殊不知他以为的好人,在他试礼服的时候偷拍他,然后再偷偷发给宴青川。
[宴总你别说,我们小春穿正装可真帅啊#欣喜]
照片里,郁寻春穿着伴郎的黑西装。
即使领口别着的小领结,让这一身看起来像酒店的门童,但架不住郁寻春身条好,细腰长腿还宽肩,脸也漂亮,大眼睛水灵灵的像从海里捞出来的黑珍珠。
他侧首和旁边的同伴讲话,唇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
门童似的伴郎服,也被他穿成了小王子。
宴青川喉结轻滚,他突然觉得,也该在家里多给郁寻春备两套合身的西装了。
那边郁寻春无意间瞟到了陈助理的手机,虽然他很快非礼勿视地离开视线,但还是注意到了聊天框顶端宴总的昵称。
宴青川?
他给宴青川发了自己照片?
那宴青川说什么?
虽然非常不礼貌,但郁寻春心想,我就看一眼。
就一眼。
他做贼一样,飞快瞄了眼陈助理手机。
宴青川并没有回。
郁寻春对着镜子整理着领结,垂着眼,心里思绪全乱了。
宴青川为什么没有回?
他在忙吗,没看到吗?
还是他看到了,不想回?
他觉得他的衣服不好看?还是因为自己最近任性的举动,他生气了?
“不是,玲啊,你还要不要人活了?”宋杭清一过来就被帅哥亮瞎了眼。
伴郎这么帅,让他这个新郎怎么办?
穿着同款伴郎服的另外两个伴郎冷哼两声:“我们说什么了吗?”
郁寻春一听:“那要不我还是不……”
宋杭清让旁边的伴郎捂住了郁寻春的嘴。
“我老婆的伴娘个顶个的漂亮,伴郎团只有你能撑场子了。”
“兄弟,”伴郎拍拍他的肩膀,“不能回头照片发出去,让别人说新郎这边一堆丑人。”-
婚礼在海边举行。
来的宾客并不多,都是宋杭清和新娘的好友,全是年轻人。
宋杭清的意思是,先简单走个形式,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补办一次,到时候才是正式且隆重的婚礼。
还说那时就让亲崽子当花童。
因为都是年轻人,气氛会更加轻松和活跃。婚礼的流程也不长,没有什么老掉牙的接亲抢亲环节。新娘由伴娘陪伴入场,宋杭清不在舞台上,而是在舞台下等着对方。
他们将一起携手走向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新娘是个不拘一格的女孩,她提着白纱,赤脚踩在沙滩上,嫌弃抹眼泪的宋杭清磨叽似的,快步奔向他。
海风轻轻拂动着场内的鲜花,原本应该是伴郎的郁寻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现场被当做装饰布置的白色钢琴前。
随着《梦中的婚礼》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新娘握住了宋杭清的手。
这是宋杭清给新娘准备的婚礼,但谁说它只能是宋杭清给新娘准备的婚礼?
好似有点伤感的曲子,在此刻就是最好的曲子,和最爱的人举办一场最完美的婚礼。
宋杭清太意外了,在舞台上哭成狗。
他抽抽噎噎地控诉郁寻春:“玲玲呜呜呜,你这个叛徒。”
在第一天就被新娘拉进群里密谋的郁寻春,吐了下舌头,站在人群里鼓掌,跟着撒花瓣。
新娘不怎么爱惜宋杭清那张脸,语气很嫌弃,但动作很亲昵地给他擦眼泪:“别哭了,太丑了。”
宋杭清哭更大声了:“呜呜呜我这么丑真是不好意思。”
宾客们笑死,新娘也在笑,她笑着吻上去:“丑我也喜欢。”
祝贺声在那一刻达到顶峰。
所有人都在笑,在为眼前拥吻的爱人鼓掌和祝福。
郁寻春也在笑,也在鼓掌,这一刻的氛围非常美好,处于其中,很难不感到幸福和快乐。
如果此刻宴青川在他身边就好了。
郁寻春很想和他分享此时的这份幸福。
简单地仪式结束后,是丢捧花的环节。
当然,并不是针对今天的这对新人,而是现在哪个好人想不开要结婚啊?
所以,当那一束白马蹄莲的手捧花被新娘抛至身后时,上一秒还跃跃欲试的伴娘伴郎们,一哄而散。
宾客也生怕要接受这份“祝福”,一个比一个跑得远。
陈助理跑路前还扒拉了郁寻春一下。
郁寻春刚点开宴青川的对话框,打下了[宴青川]三个字。
肩头一重。
手捧花不偏不倚滚进郁寻春怀里。
“哇!!!”刚才散开的宾客又笑着拥上前,祝贺郁寻春,“恭喜恭喜。”
郁寻春拿着那束白马蹄莲一脸懵。
新娘倒是笑得不行:“知道没人想要,但没想到场面这么壮观,有些人都快跑上岸了,是不是也跑太远了!”
“我又不是要催你们结婚!”新娘笑着转向郁寻春,“玲玲,接到我捧花的人会幸福一辈子哦。”
其他人又笑又骂:“你怎么不早说!”
但凡这话抛之前说,也没人躲了。
大家把郁寻春推上台,让他这位幸运儿发言。
郁寻春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祝福的话说不出,感谢的话也说出来。
他呆呆地捧着那束白马蹄莲。
最后怎么下台的,郁寻春也不怎么记得。
婚礼结束之后有游戏,还有沙滩晚宴,郁寻春原本都是要参加的。
但他突然多一秒也待不下去。
他和宋杭清告别。
宋杭清疑惑:“要走?为什么?”
“我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要从我婚礼半途跑掉?”
郁寻春真的很着急,一面同宋杭清道歉,一面不顾挽留匆匆离开。
走之前,甚至忘了告诉陈助理一声。
郁寻春飞奔回酒店,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退了房,改签了最早的机票。
他怕这束花枯在手里,他一秒都等不了。
至于后知后觉回到酒店发现人没了的陈助理,已经开始思考自己下一份工作了-
飞机刚刚落地,甚至还在滑行。
郁寻春手机开机不过几秒钟,先后弹进几条来自宴青川的信息,他还没来得及看,宴青川的电话打进来了。
郁寻春迟疑两秒后接起:“喂。”
“到了?”
郁寻春没反应过来:“到哪里?”
“还能到哪里?”宴青川轻轻一笑,“我在出口等你,这边天还冷,出来换上厚衣服。”
郁寻春一愣,他转头望向窗外,不同于海岛的热带风情,A市还是冬天。
机舱语音播报着室外温度,空姐提醒乘客下机后要及时添衣,偶尔还能听到等不及的乘客窸窸窣窣套着外套。
郁寻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宴青川不想欺骗他或者搪塞他:“陈助理告诉我的。”
当然也不全是,陈助理只是告诉他郁寻春退房了。
至于航班,宴青川查的。
郁寻春恍然想起被他忘在婚礼现场的陈助理。
当然,他并不重要。
郁寻春这么急不可耐,这么迫切,是因为他想把手里的花送给宴青川。
但是当他站在出口前,和宴青川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候,他又犹豫起来。
有点紧张,有点胆怯,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以什么名义把花送给宴青川?
他会喜欢吗?
他拒绝怎么办?
郁寻春踌躇不前。
他一会儿坐在行李箱上,一会儿站着,一会儿把花背在身后来回打转,一会儿又和白马蹄莲面面相觑。
一直到人越来越少,到已经很久没人从出口出来。
宴青川也没看到郁寻春。
他点点腕表,距离郁寻春的航班落地已经快五十分钟了。
电话这边拨出去,宴青川隔着出口的围栏听到了点熟悉的来电声。
很快,来电铃声被掐掉,他的电话也被挂断了。
郁寻春磨磨蹭蹭地出去,他单手推着行李箱,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向宴青川走过去。
宴青川笑着上前。
半个月没见,郁寻春看到他,莫名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是有点尴尬,那种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但是许久未见的生疏的尴尬。
但宴青川一点也没有。
他脸上的笑,和郁寻春记忆中的,和郁寻春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帮郁寻春拉了下没拉到顶的外套拉链。
这是一件立领的羊羔毛外套,毛茸茸的,郁寻春顺势把半张脸缩进衣领里。
“等很久了吗?”他没话找话。
“看在你给我准备惊喜的份儿上,就不计较你让我等这么久了。”
宴青川顺着胳膊去抓他身后的手:“藏的什么?”
郁寻春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手上和宴青川较着劲。
“寻寻,你知道我比你高点吧?”宴青川含笑道,“你这样藏着,我垂眼就看到了。”
郁寻春推他凑近的脸:“我手明明在衣服里。”
郁寻春的花藏在外套里,宴青川已经摸到了。
他先是摸到郁寻春的手,拇指指腹顺着手腕往下,摸到了郁寻春手心湿//滑的汗。指尖也在同时碰到了不算细,几根扎成一捆的植物根茎。
他摸到了柔软的丝带,摸到了细腻但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花瓣。
宴青川垂眸看他:“今天什么日子,要送花给我?”
他注意到郁寻春耳尖红了。
“不是。”郁寻春想狡辩,但又找不到任何借口和理由,和宴青川相互较了半天劲,终于还是放弃挣扎。
他顺着宴青川的力,将藏在衣服里的花拿了出来。
郁寻春也不敢和宴青川对视,破罐子破摔似的,把花往前一怼。
捏着花的拳头砸在他胸口上。
白马蹄莲的花瓣,也轻轻在宴青川胸前撞了下。
他语速飞快:“不是特地想要送给你的是因为我刚好在宋杭清的婚礼上接到了花挺好看的放久了焉了也可惜你要是不想要……”
“寻寻,”宴青川在他头顶问,“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郁寻春嗖的一下抬起脑袋,浑身炸毛,“不是!没有!你别瞎说!”
话没说完就直接被宴青川搂进怀里,吸猫似的,脸贴在他脑袋上蹭来蹭去。
“你松开。”郁寻春口齿不清地推他,“花压坏了。”
宴青川真想叫他一声宝贝。
还想亲他,想咬他,想嘬口他滚烫的脸蛋子。
但他怕把郁寻春给吓跑了,只是非常克制地轻轻吻了下他的发顶。
太轻,轻得郁寻春没有感觉到。
宴青川从两人怀中把花掏出来,这是一束纯白马蹄莲的手捧花,没有第二种鲜花。
不过宴青川不认识,他搂着郁寻春没撒手,问:“这是什么花?”
“不认识。”郁寻春也不知道。
宴青川低头:“你知道新娘的手捧花代表什么吗?”
郁寻春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下意识地否认了,说得太急还差点咬到舌头。
“不、不知道。”
“你这和求婚有——”
“啊啊啊啊没有没有没有!”郁寻春两手并用地去捂他的嘴,“都说没有了你快闭嘴!”
宴青川笑着往后躲,但不管他怎么往后仰头,搂着郁寻春肩膀的手都没松。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出口处,站着两个表情阴沉的人。
郁寻春无忧的笑脸,同时刺痛了郁池夏和简司州。
今天郁池夏结束国外的拍摄回来,简司州来接他,前者避开了粉丝,走的VIP出口。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郁寻春。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如果,他没有和宴青川站在一处,洋溢着幸福和快乐的话。
简司州脸色难看,他从没见过郁寻春这副模样。
笑得那么开心,眼睛那么亮,比那张让他难以忘怀的拍立得上的笑容还有感染力。
他也从没收过郁寻春的花,哪怕是路边的一小朵,他也没有。
他甚至连抱都没抱过郁寻春,平时想牵个手,他都一脸嫌恶地甩开他,更别说向那样被他亲密地环着腰。
简司州牙都要咬碎了。
郁寻春背叛了他,在他帮他收拾他那上千万的遗留债务的时候,在他不计前嫌计划和他结婚的时候。
或者在更早之前。
简司州猛然想起当初那个帮郁寻春接电话的人,是宴青川吗?他不确定。
但不可否认,郁寻春出轨了。
可偏偏,现在和他抱成一团的人就是宴青川。
最近宴家对简家攻势凶猛,他们站到了简氏另外一位手握大量股份的高层背后,企图撕碎简家。
子公司开始频繁爆雷,集团债务也出现问题,内部管理也问题频发,原来支持简父的高层也开始频繁反水站队张董。
为了补一个又一个窟窿,简家的资金链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简司州瘦了好几圈,眼下乌青,愁得烟不离手。
郁家也态度暧昧,郁父打着太极不愿意帮忙,还是郁池夏,把他这些年在娱乐圈里赚到的钱,都拿来给简司州救急。
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只有和郁寻春结婚,才能让郁父倾力相助。
明明郁寻春就在眼前,但简司州一点办法都没有。
宴青川太狠了,就因为无意间闯进他家,他居然要把简家赶尽杀绝?
他不敢往他面前凑。
他只能像臭水沟里的蟑螂一样,觊觎着郁寻春的笑,咬着牙:“难道他不知道桑朔被封杀的事?”
不然他怎么还能笑出来?
简司州和郁池夏确认:“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郁池夏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连宴青川都看不见,他眼睛里只有郁寻春。
郁寻春笑得越开心,看起来越快乐越幸福,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冷漠,甚至隐隐透着疯狂。
那双琥珀色的眼闪着偏执的光,亮得慑人。
郁池夏抬脚就往郁寻春那边去。
简司州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拦住:“你疯了小夏,宴青川还在!”
郁池夏根本听不见,他不顾阻拦上前,表情管理也忘了,纯良的面具也忘了:“哥!”
郁寻春隐约听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身体比他的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立刻僵住了。
那边郁池夏越走越近,几乎是大步飞奔来拉他的手:“哥,我们谈谈!”
他离得越近,郁寻春的身体越僵。
他像块石头。
“别听。”
宴青川声音依旧很轻,他抬手将郁寻春的脑袋按紧怀里,立刻带着他往机场外走,连眼神也没给郁池夏和简司州一个。
旁边登时出现几个人高马大的路人,拦在宴青川身后,挡住了郁池夏。
“哥!大哥!”郁池夏紧紧盯着郁寻春,疯了一样想要撕开保镖的人墙,“你别走!”
简司州拉着他:“小夏,够了!”
“放开!”郁池夏挣扎半天,见郁寻春越走越远,已经被宴青川塞进了车里,急得双眼赤红。
他反手给了简司州一耳光,歇斯底里:“我叫你放开我!!”
简司州被他扇懵了,嘴里隐隐透出血腥味,他从不知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郁池夏,居然有这么大的手劲。
再看郁池夏,他好像疯了似的。
衣服也乱了,头发也乱了,眼看着宴青川的车开走,他竟然急得落泪,一边对保镖求饶让他过去,说那是他哥哥,一边又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拦他,那是他哥哥!
简司州最近本来就处处不顺,疼痛激起了他的怒意,歇斯底里吸引着周围人目光的郁池夏更让他恼怒。
“小夏!”简司州遏制住打人的冲动,钳住郁池夏的胳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难道想把那边你的粉丝都引过来,让她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看到就看到了,我还会在意她们吗!”
他真的很不正常,他太在意郁寻春了。
简司州以前只觉得他善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但此刻再细想他对郁寻春的种种举动,一个荒唐的念头冒出来。
他的指甲几乎都要隔着厚外套,陷进郁池夏肉里。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到底算什么?
简司州咬牙切齿:“你们是亲兄弟!”
郁池夏突然就笑了,他冷眼看着简司州:“不要拿你龌龊的思想来揣摩我。”
郁池夏难道能不知道郁寻春和他是亲兄弟?
正因为如此,亲眼看到郁寻春幸福对他的打击,胜过一切。
他们是兄弟,他们来自同一个家庭,他们应该都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郁寻春他怎么能?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地上腐烂!
这样的郁池夏,仿佛让简司州看到了曾经那个,疯狗一样的郁寻春。
再想到刚才白着小脸被宴青川护在怀里的人,他突然有些心疼。
第54章 第 54 章
第54章
[有人看了池夏在机场发疯的视频吗?]
[不是, 池夏这状态看起来像嗑了这能说吗?]
[所以他追着撵着叫哥的人是谁啊?能不能把脸露出来说话!]
[我靠,哥哥们有人扒出来了!他身边那个男的,是这段时间频繁爆雷的简家小少爷!]
[池夏和简家小少爷什么关系?金主和金丝雀?]
[说起来池夏好像从一出道开始就很皇诶,名导男主、顶奢代言……]
[哥我不缺这点流量, 还有没有其他视角的视频啊, 机场那么多人就只有这么几个路人掏手机吗!再让我看仔细点吧哥!]
[喵了个咪的, 到底有没有姐姐扒出背影那俩男的是谁啊?穿黑大衣那个,露个鬓角就把我帅死了谁懂?]
[他一只手就把怀里人的后脑勺都罩完了,苏死我了, 吃瓜先放放我先嗑两口QAQ]
[报!!!池夏百万粉的站姐发万字小作文脱粉闭站了!]
今晚的娱乐圈很热闹。
#池夏机场崩溃#
#池夏说不在意粉丝#
#池夏简司州#
#池夏金主#
#他私下烟酒都来#
……
热搜前十里, 前排全是郁池夏的名字。
起因是有路人将他在机场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即使没带任何tag, 也很快被网友们认出来。
粉丝也很快下场,因为最开始爆出来的视频角度有点刁钻,镜头也很晃,看不太清正主的脸,所以粉丝据理力争地否认。
但吃瓜这事,拦不到网友。很快就从黄牛那里扒出池夏当天的航班,登机时的衣着,落地时间等等信息,全部和视频里的人对上了。
后续有又现场路人出来口述,多方视角还原事件现场。
再加上视频“小夏”“粉丝”等等关键词, 天王老子来了, 视频里的人也是池夏。
除了部分嘴硬的粉丝, 理智点的, 在视频一出,就脱粉了。
那么喜欢一个人, 就算只露一根头发丝,粉丝都能认出来。
更别说这么多铁证。
特别是池夏的声音,真爱粉一听一个准。
那句不在意粉丝,没一个粉丝不破防的。
平时口口声声说感谢,字字句句都是爱,私下里就是这样看待她们的?他把爱他支持他的粉丝当什么?又把粉丝们的爱当什么?
热搜发酵不过半小时,池夏超话里大部分粉丝的头像都黑了,直播脱粉的比比皆是。
普通粉丝脱粉,或许就是单独发发小作文,痛斥多年感情喂了狗,最多再剪掉家里的所有海报杂志,退掉一切爱豆同款和代言商品等等。
但粉头和站姐脱粉就不一样了。
因为常年活跃在追星前线,他们和爱豆的距离比普通粉丝近得多的多,甚至会和爱豆工作室有所联系。
所有池夏被站姐爆出,从出道就和简司州关系匪浅,两人常年同出同入酒店,光是同行照片就有几个G。
网友顺势一扒,你别说,池夏出演的那些影视作品,或多或少都有简氏的投资。
站姐又爆池夏私下烟酒都来,多次撞见或者拍到他抽烟,或者出入酒吧。相比于那些爱睡粉的艺人,抽烟喝酒也不算什么丑闻,站姐当然选择溺爱。
不过那是曾经,粉丝爱的时候可以无限包容,恨的时候也恨海涛天。
这和池夏在公众面前营造的人设天差地别。
相比于其他艺人的塌房方式,池夏实在是塌得没什么意思,既不涉及太大的道德问题,也不涉及法律问题。
相比于粉丝那边的闹腾,网友们更关注的地方在于,视频里透露出来的另外一个信息。
那个被他苦苦哀求的“哥哥”是谁?
那边相拥着离开的两人,一人因为被护得太严实,窥不见分毫。
但是牛仔裤运动鞋和西装皮鞋,加白马蹄莲的组合不好嗑吗?
再者,一个背影确实很难摸到什么信息,但也不妨碍广大神通的网友,发现男人袖管里露出的半块腕表价值千万。
这些兄弟情仇、感情纠葛,再加上所谓的豪门恩怨,不好看?不刺激?
那可太刺激了,刺激得网友抓耳挠腮。
实在扒不到宴青川和郁寻春,也就只能顺藤摸瓜,把最近本就在风口浪尖的简氏,再次翻了个底朝天。
外部舆论对于简氏这样的大集团来说,影响不小,特别是对当前被张董苦逼的简父。外面当前对于简氏的议论越多,简氏口碑越差,放弃他而转去支持张董的人就越多。
简父脸都气绿了,打电话给简司州怒骂了他半个小时:“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去招惹宴青川!!!”
但凡简司州现在在他面前,简父都得扇他两个大耳巴子!
简司州还不敢回嘴。
今天这事于他来说,真真是无妄之灾。
他的委屈还没地说呢。
挂掉电话,简司州猛一扬手,将手机砸到地上。
酒店里灯光通明,简司州坐在阳台抽烟。
郁池夏从浴室里出来,他脸色不怎么好,脸是白的,唇上也没有血色,洗了澡连头发也没擦,滴着水光脚踩进阳台。
他把简司州摔烂的手机捡起来,放在小几上。
简司州垂眸吸烟,晦着脸,没有看他。
“对不起。”
他声音轻轻颤抖:“对不起简哥,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发脾气的。”
郁池夏想去摸他的脸:“痛不痛?”
简司州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他拉着简司州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求求你了。”
郁池夏蹲下来,埋在他膝头,发梢的水浸湿了简司州的裤子。
简司州抬起他的脸,郁池夏哭了,满脸的泪,红着眼眶,眼睛一眨就有水滚出来。
简司州想生气,又受不了他这楚楚可怜的样子。
但他又实在不想搭理郁池夏。
郁池夏就捧着他的手默默流眼泪。
简司州终究还是心软了,他说郁池夏今天说的话真的伤到他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那不是我的本意,简哥,你相信我好吗?”
他伏低做小的姿态,痛苦和自责的眼泪,还是流进了简司州心里。
这才是小夏,无害又脆弱。
今天在机场,他不过是被郁寻春刺激到了,简司州甚至自我检讨了下,郁池夏最后对他说的话,也是因为他先揣测他的。
他给郁池夏擦眼泪。
郁池夏小动物似的跪坐在他腿边,靠在他膝头。
低头时,郁池夏的眼泪在往下掉,眼神却很平静,他的泪不是为简司州流的。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喃喃自语。
简司州也沉默了一瞬,老实说,他现在不应该再去考虑郁寻春的。
有宴青川在,他连郁寻春一根头发都摸不到。
但他不由地顺着郁池夏的话,想到了郁寻春。
想到他当初追求自己时的主动,想到他曾经夸奖郁寻春时他的赧然的眼,想到他们俩还没有各自回国前那段愉悦的时光。
郁寻春不像郁池夏这样,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简司州。
他又想到郁寻春拍立得上的笑,他在宴青川怀里的笑,还有他最后脆弱易碎的模样。
这样的郁寻春,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这原本是属于他的东西。
“是不是桑朔没有告诉我哥,他被封杀的事?”郁池夏抬头看他。
简司州抽了口烟。
这确实是唯一的答案,他对桑朔,还是下手太轻了。
他只是让桑朔没了工作,却没让他背上债务。
肯定是他还不够走投无路,所以事情才没有传到郁寻春耳朵里。
简司州的手放在郁池夏肩上,眸色沉沉,他应该再加把火。
刚想到这里,郁池夏放在屋里的手机响了。
他进屋接电话,程晁打过来的。
郁池夏背对着阳台,脸上再也没了一丝可怜和小心翼翼,但他接电话的声调一如往常地软:“程晁哥。”
“……你们今天见到郁寻春?”程晁关切道,“他怎么样,好不好?”
程晁一提,郁池夏的眼神就冷下来。
他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
郁池夏的沉默让程晁紧张:“他不好吗?”
“没有回到你们身边,他怎么会好呢,程晁哥。”
程晁默了几瞬,是的,没有他在郁寻春身边,郁寻春怎么会好呢。
郁池夏轻声:“你打电话来就是要问这个?”
当然不是,程晁这个电话过来,只是想问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让郁寻春回家的办法。
至于原因,郁池夏看了眼微博就知道了。
简司州正在想,等他把桑朔逼到绝路后,郁寻春出现,他要怎么做自己才会原谅他。
郁池夏将手机递了过来。
简司州不明所以往屏幕上一扫,脸立刻就黑了。
南山娱乐官博发布公告,桑朔成为旗下签约艺人,并且公司已为他成立个人工作室。
并预告将在下月28号,推出他签约南山后,也是出道至今的首张正式solo专辑,由全球知名的音乐团队为其打造。
由音乐人Spring,为他全专作词作曲。
全新的风格尝试,全新的音乐领域,重新出发,敬请期待。
简司州跳梁小丑一样忙活半天,白忙活了。
就连郁池夏,也在不久后接到了郁沛的电话。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很是疼爱他的父亲,第一次对他发了火:“郁池夏,你给我滚回来。”-
另一边,这一切都和郁寻春没有任何关系。
宴青川抱着他,坐在客厅沙发和茶几之间。郁寻春很爱坐在这里,看书、玩手机或者工作,这种前后都有遮挡的小角落,会让他觉得很安全。
“没事的,”宴青川说,“到家了,很安全。”
郁寻春静静坐在他怀里,脑袋放在宴青川肩窝里,额头贴在他颈侧。
他摸了摸白马蹄莲花瓣上的折痕:“花压坏了。”
他小心翼翼,跨越了四千多公里带回来的,带着祝福的花,压坏了。
“还是很漂亮,”宴青川和他一起摸,“只压坏了这一朵,没关系的,我很喜欢。”
郁寻春拨开一朵,指着下面断掉一点花瓣尖的另一朵:“这个也坏了。”
宴青川把他拨开的花挪回去:“遮起来就看不到了。”
“可是……”
“寻寻,花是不是送给我了?”
郁寻春点头。
“那送给我了,是不是我说了算?”
郁寻春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他,浓密的眼睫下,漆黑的瞳仁缀着头顶水晶灯的光。
宴青川说:“我说它很好,它就是很好。”
他从郁寻春手里抽走,凑到鼻尖嗅了嗅:“嗯,还很香,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花瓣扫到郁寻春脸上,有点痒,他轻轻往后缩了缩。
根本就闻不到。
“为什么呢?”郁寻春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
郁寻春从宴青川怀里坐起来,非常认真地问他:“为什么郁池夏要一直缠着我?简司州、程晁、我妈,都是他的,他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真的很不解。
他什么都不和郁池夏争,什么都是他的,他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让他回去?
甚至为此连累不相干的人。
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说他们俩从小亲密,郁池夏做这些还说得通,但是从见到郁池夏第一眼,郁池夏就对他没有任何好脸色。
他碰郁寻春的琴,郁寻春会把他推开。
他跟在郁寻春身后,郁寻春会让他滚。
郁寻春实在想不通。
“路边的小狗咬了你,你难道会去揣摩它为什么咬你吗?”宴青川说,“它咬你是事实,它对你造成了伤害,你要做的是去医院处理伤口。”
郁寻春知道,他没必要去理解郁池夏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甚至,连郁池夏这三个字都不应该想。
他平时确实很难想起,但当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想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控制不了地在脑内反刍和对方有关的内容。
但是如果,现在的郁寻春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郁池夏总是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他会拦在小小的自己面前,不让郁池夏靠近。
就像……宴青川今天在机场里,不让郁池夏靠近他那样。
他一直都在保护他。
挡在郁寻春面前,告诉郁寻春他在。
郁寻春收了下腿,想把腿蜷起来抱住,结果脚后跟被宴青川的大腿拦着。
他埋在自己膝头,突然就红了耳朵。
“宴青川,”郁寻春小声说,“我之前,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不是故意?”宴青川倾身,“那你是手机掉海里了?”
郁寻春摇头。
“那不然,你干什么坏事了?”
郁寻春沉默了。
“真干坏事了?”宴青川眼珠轻转,想到什么笑了,凑到郁寻春耳边,“哦~你那天挂我视频后,是不是——唔。”
郁寻春双手一起捂着他的嘴:“……不是!”
就是没敢看他。
宴青川在他掌下笑,湿热的鼻息喷薄在掌心,郁寻春又想缩手,又怕了他那张嘴。
宴青川额头顶在郁寻春肩膀处,脸上笑容很甚。
也不是没做过,之前每次邀请他的时候理直气壮,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现在倒是随随便便两句话,整个人就跟刚从染缸里爬出来一样。
怎么这么可爱啊。
干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还不是?
郁寻春要不能呼吸了:“你别勒我。”
宴青川微微松了松手上环着他的力:“抱歉。”
他环抱着郁寻春,下巴抵在他胳膊上,抬头看他,有点像撒娇,又有点像耍赖。
总之就是一定要个答案:“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郁寻春飞快别开眼:“你先放开我。”
他想从宴青川怀里起来,屁股离地一半又被按回去:“你先回答我。”
“你先放开。”
“你先告诉我。”
“你放开。”
“不放。”
郁寻春咬牙挣扎半天,突然感觉有东西,他一下就僵住了。
宴青川倒是非常坦然:“让你瞎蹭。”
郁寻春:“……”
“为什么不理我?”宴青川也很执着。
郁寻春本来想说,你给桑朔递了南山娱乐的合同,是因为我吗?
但他有点说不出口。
如果宴青川回答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又应该如何报答。
如果宴青川说不是……郁寻春想要这个答案,又害怕这个答案。
他垂眸半晌,而答非所问地转向宴青川:“做吗?”
宴青川:“你想做?”
郁寻春其实没有很想。
“你想做吗?”他反问。
宴青川静静看他,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郁寻春这一瞬间的变化。
片刻后,宴青川泄气似的,狠狠在郁寻春身上撞了两下脑袋。
郁寻春吃痛往后缩了下:“你干嘛?”
“寻寻,你真让人生气。”
“……对不起。”
“我不是想听这个,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你就对不起。”
郁寻春不知道。
郁寻春当然不知道。
宴青川虽然不知道郁寻春刚才在想什么,但就是那一下,郁寻春问他想不想的那一下,他在迎合,在讨好,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低于宴青川的位置上。
宴青川不喜欢。
郁寻春不应该是这样。
郁寻春有点忐忑:“那你为什么生气?”
“你先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
“那我也不告诉你。”
郁寻春不说话了。
真让人生气。
宴青川说:“我现在不想做,不过如果你让我咬一口,我就不生气了。”
郁寻春默了半晌,把手递过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真让人生气!
宴青川抓住他的手:“不要手。”
“那你想咬哪里?”
宴青川磨了磨牙,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在郁寻春惊慌的表情中,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下口不轻,但也没敢太使劲,松开嘴,细嫩的脸上印着一圈牙印。
即使宴青川松嘴了,郁寻春还感觉被他咬过的地方有点疼。
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宴青川。
一直到第二天,脸上的牙印消了,郁寻春都想不明白,宴青川为什么要咬他。
又为什么咬一口就不生气。
以及宴青川到底为什么生气。
因为他没告诉他为什么不理他?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但郁寻春真的没办法开口,不管是哪一个原因。
“寻寻,”刘叔在楼下叫他,“你的乐器回来了。”
“来了。”郁寻春下楼,走到客厅觉得有点不对,原地转了一圈环顾四周。
刘叔帮忙把包裹搬进屋里,见状道:“怎么了,找什么?”
“花呢?”
“什么花?”
郁寻春送给宴青川的白马蹄莲,早上还插在茶几的花瓶里的,但现在一朵都没了。
刘叔恍然:“阿宴出门的时候带走了。”
郁寻春:?-
宴青川平时都是搭乘总裁电梯,从地下车库直达办公室。
今天,他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宴氏总部大楼的大堂。
穿着一身高级手工定制的西装,插花眼处别着驳头链,手上握着一束白马蹄莲,见人就笑。
很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宴总今天是带着花来上班的。
公司内部大大小小的八卦群滴滴滴响个不停,全世界都在八卦他们宴总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助理也复工了,一到公司,听到大家都在讨论他们宴总。
走进总经办,多日不见的同事们,见到他的第一句就是问他知不知道宴总和谁在谈恋爱?
这陈助理可太有发言权了。
但他不能说,这毕竟是宴总的私事。
秘书把文件交给他,让他拿去给宴青川过目,陈助理很奇怪:“你送进去不就行了,这种小事也要我来?”
总经办所有人都一言难尽地低下头:“我们今天不太想和宴总说话。”
陈助理一脑袋问号,带着文件进了办公室。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宴青川书桌上的花。
该说不说,这花该死的眼熟。
“宴总,这花……”
宴青川抬眸:“没错,我被求婚了。”
陈助理:“……”
谁问你这个了?
“恭喜。”陈助理露出最标准的八颗牙的露齿笑,递上文件,“这些文件还要麻烦您看看。”
宴青川示意他放旁边。
陈助理正要离开,宴青川突然又问:“陈助理,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这好像是白马蹄莲。”
“那你知道白马蹄莲的花语是什么吗?”
这陈助理还真不知道。
宴青川轻轻一笑:“也是,毕竟也没人给你送花。”
陈助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今天总经办都不想和宴总说话了。
第55章 第 55 章
第55章
宴青川被求婚的事, 很快便传到了宴南山耳朵里。
作为亲妈的宴女士很意外,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还要从公司员工那里知道?
宴南山人还在天上飞,视频已经给宴青川打过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求的?怎么还要人家给你求婚你行不行啊宴青川?”宴南山一顿输出, 中心思想离不开一句, “怎么不通知我参加呢!”
她儿子被求婚诶, 多新鲜。
她还好奇:“哭了吗?”
宴青川头也没抬地处理着工作:“宴女士,这么多问题你要让我回答哪个?”
他拿过桌上的花,以一种类似于美妆博主的手势, 三百六十度地给宴南山展示着。
“一束花就给你骗走了?”宴南山无语, “你这不值钱的东西。”
“你懂什么。”
郁寻春千里迢迢打飞的回来, 就为了给他送花的心情, 宴南山懂什么。
宴女士这种换小男朋友跟换衣服似的女人,懂什么纯爱!
宴青川不跟她这种不懂纯爱的人计较。
他打内线叫陈助理,陈助理进办公室时,恰好听到这边宴南山在那里畅想婚礼要怎么办。
宴南山说要有大城堡,要有大草坪和海滩,晚上还要有烟花。
宴青川光明正大蛐蛐她:“您拍偶像剧呢?”
陈助理从办公室出来,不由看了眼自己的银行存款,不是真要结婚吧?
也没见他们宴总手指上戴求婚戒指啊?
他默默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老板结婚送什么礼物既有心意又不太贵?]
不到一天时间,宴青川的感情状态几经迭代, 已经从恋爱变成了婚期将近, 传遍了宴氏集团和下属公司。
桑朔收到消息的时候, 在郁寻春工作室里。
回国后, 桑朔才把自己准备签约南山娱乐这件事告诉经纪人,问他要不要跟自己一起, 老徐差点没跳到天花板上去。
当天就把辞呈甩到了高层脸上。
他抱着桑朔大腿哭:“呜呜呜你不知道那些少爷小姐有多难伺候。”
光是他辛辛苦苦给桑朔谈的资源,白给那些少爷小姐人家还挑三拣四,就够他逼逼三天三夜也不带完的。
不仅是老徐,包括助理桑朔也一起打包到进了南山。
第二天,南山娱乐就给桑朔列出了,他未来五年的详细发展规划,要音乐影视两开花。
五年分别出几张专辑几张mini几张单曲,拍几部戏,戏路方向,什么时候开演唱会,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仅是奔着把他往顶流捧,还是以将他打造成全能偶像的方向去。
老徐从会议室出来走路都在飘,看向桑朔的眼神都不对劲。
他悄悄把桑朔拉到一边,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靠上南山娱乐哪个高层了?”
别怪他思想肮脏。
娱乐圈的脏事儿太多了,在这个圈子里混这么久,白的都染成黑的了。
主要是南山娱乐这样力捧他,老徐害怕,他得先有个底。
桑朔一听脸就黑了。
经纪人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劈叉了。
但是吧,回头桑朔自己一琢磨,又觉得老徐这话也不算完全不对。
他靠的不是南山娱乐的高层,他靠的是宴氏集团继承人……的老婆?
老婆这个词,是他看到老徐发来和他八卦的[妈耶,听说总集团宴总要结婚了]的消息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
总归不该是老公吧,郁寻春看着不像是上面那个……呃,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桑朔拍了下自己脑门。
他下个月要发新专辑,当前所有的工作重心都在新专辑的准备上,之前制作完的mini专因为没有发售,将全部重新收录进新专辑里。
既然是新专辑,就有全新的专辑概念,郁寻春也因此将那些歌,在契合新专辑概念的基础上进行了改编和调整。
哦,他还把之前桑朔买歌的钱尽数退还。
他说以后桑朔要歌,他都不收费,突然这么好,搞得桑朔挺害怕的。
他害怕因为不要钱,郁寻春给他写歌就不上心,这两天只要有空就往郁寻春这里跑,美其名监督。
监督之余,顺便从郁寻春这里偷点师。
万一以后就能自作曲了呢?
不过桑朔当下的思路全被老徐的消息打断了。
宴青川和郁寻春要结婚了?
不是,上次不都还没谈上吗?
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奔着结婚去了?
桑朔好奇死了,歌也不想写了,起身就去找郁寻春-
郁寻春在直播。
他很久没直播了,还是桑朔今天过来时提了一嘴,他才想起来这回事。
刚好下午没什么事,给桑朔留了编曲作业,郁寻春找了个安静的房间直播。
太久没播,郁寻春以为不会有什么人,但直播间一开,瞬间就有两位数的在线观众。
要不是弹幕非常活跃,实在显得很像人机。
[啊啊啊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000000,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呜呜呜呜好想你啊玲玲。]
收到开播提醒的粉丝陆续进来,不消片刻,直播间就有了大几百号人。
很快,她们发现今天Spring是拿手机直播的。
手机!
这意味着——
[宝宝宝宝你就开个摄像头吧]
[让我看一眼让我眼一看,分居这么久让我看一眼怎么了?]
[玲玲玲玲球球你了玲玲]
[这么久不直播,让我看一眼就当是补偿我不过分吧QAQ]
看到这句,郁寻春拒绝的话突然就有点说不出来了。
这么久没一点消息,却有这么多人在等他,满足她们一点无关紧要的小要求,并不过分。
“稍等。”他说着关掉了直播。
郁寻春调整了下镜头角度,确保脸不入镜,才再次打开直播。
前后不过一分钟,镜头一开,直播间更热闹了。
[事实证明,只要人活得久,什么都可以看到]
[很好,都露到脖子了,离露脸还远吗?]
[玲玲我宣布你就是我老婆,老婆真好看prprpr]
[玲玲这几个月都在忙什么?]
[Spring你签南山了吗?]
郁寻春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单人沙发,姿势很闲散。
他心情也很轻松,随意和大家闲聊:“……什么老婆,别瞎叫。”
“没有签南山娱乐,是单独和桑朔的合作。”
“这几个月也没忙什么,就是写歌。哦对了,我还考了跳伞证,你们有人跳过伞吗,真的很有意思。”
“想听歌?”
聊了半天跳伞,郁寻春看到弹幕,起身离开片刻又回来,怀里抱着吉他,“想听什么?”
粉丝眼尖,发现他吉他琴身上多了几张贴纸。
“这个?”郁寻春一看就笑了,“这是我吉他课上的小朋友给我贴的,我蛮喜欢的,就一直没撕。”
[什么吉他课!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也不是什么系统的吉他课。”
说是唱歌,结果话题又拐到了农场上,郁寻春还顺势给农场宣传了一下。
“诶,问你个事。”桑朔找过来,顺势坐到郁寻春身后的沙发上,拿腿撞了撞他。
他腿入镜了,声音也被观众捕捉到。
[谁谁谁,室友吗?]
[好耳熟的声音,不过好像不是室友的。]
桑朔看到了,来劲了:“你们也知道Spring的室友?”
“我声音耳熟,我声音当然耳熟了。你顶着爱我一辈子的ID你能不觉得我声音耳熟吗?哈,爬墙被我抓到了吧?”
[……]
[我靠???桑朔???]
[桑朔和玲玲在一起???]
[不是,哥们,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只有我还在桑朔被拉黑那集吗?]
[是一首歌一百万那一集。]
桑朔最近因为新公司、新专辑,也很久没和粉丝互动了,他的粉丝闻讯而来,郁寻春直播间的人数成倍地长。
桑朔倒是不见外,直接反客为主,和郁寻春直播间的网友聊了起来。
从一开始坐在沙发上露个腿,到和郁寻春齐平一起挤在镜头里,再到嫌弃看不到自己的帅脸,把郁寻春挤开。
坐沙发的人变成郁寻春了,他无语死:“我给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急什么,今天肯定弄完”
郁寻春轻哼:“按你这进度,写首歌要八百年。”
“看见没,”桑朔给观众告状,“占他两分钟直播间,他就这么不乐意。”
[……有没有可能你已经占了20分钟了?]
[我笑死,所以你俩私下相处是这种风格是吗?]
[桑朔你小汁别仗着玲玲宠你就得寸进尺。]
“什么我你再说一遍?你都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对我的,你怎么说得出来‘宠’这个字!”
桑朔撸起袖子开始和观众吵架,细数郁寻春的罪行,为自己正名没有“宠”这一说。
郁寻春翻着白眼叹了口气。
被网友听见,满屏都在[2333]和[哈哈哈]。
他懒得和桑朔争了,打算把这个直播间让给桑朔,走之前想到他来时的话,问了嘴:“你一开始准备问我什么?”
“哦,我就是想问你和你室友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什么事?”
[什么事!]
“就你俩要结婚了?”
[???]
[我又漏了哪一集?]
郁寻春起码愣了有个五六七八秒:“什么结婚?你听谁说的?”
“你自己看吧。”桑朔把手机递给他。
郁寻春一看,看到[全集团都在传]几个字,两眼一黑。
“这上面根本没说我,你别瞎说。”
“不是你,难道还是别人?”桑朔莫名其妙,“那谁要跟别人结婚?”
“那我怎么知道!万一就是别人呢!”郁寻春原地炸毛,“总之你别乱说!”
郁寻春把手机丢给他,要不是桑朔躲得快,差点打到桑朔脸。
“大哥,我靠脸吃饭的!”
“我管你!”
郁寻春脚步匆匆出去了,走的时候还用力带上了门,以示他对桑朔乱传谣言的不满。
粉丝小心翼翼:[玲玲生气了?]
桑朔:“呵,口是心非,你们是没看到他脸多红。”
门外郁寻春半天没想明白,这么离谱的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还整个集团都在传?
宴青川要结婚了?
宴青川要结婚了……?
“寻寻,你在向我求婚吗?”
那天在机场宴青川的话响在耳畔,郁寻春又想起第二天从家里消失的白马蹄莲,当场愣住。
不是吧?
他红着脸在走廊来回转了两圈,觉得有些热,拿手给自己扇风。
扇了半天没降一点温,郁寻春捂着脸蹲下,从指缝里露出一对眼睛,黑黑亮亮地落在半空。
不是吧?
他什么时候说要和宴青川结婚了啊?!
啊啊啊!郁寻春对着空气打拳,他甚至想揍宴青川一顿!
散播谣言也要有个度吧宴青川!!
郁寻春热得慌,快步下楼拐进厨房,他得来杯冰水降降温。
他没注意到在客厅等待的人,但他从楼上下来时,对方一眼就看到了他。
林泽宇放下手里的茶杯,下意识起身,回头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跟着进了厨房-
郁寻春正从制冰机里取着冰块,听到身后略显熟悉又有点迟疑的声音:“郁寻春?”
他转身。
林泽宇挑眉:“真的是你?”
郁寻春知道宴青川今天会有访客。
他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林泽宇。
也不能算是林泽宇,郁寻春清楚他,一个不学无术招猫逗狗的资深二代,到现在林家也没有任何产业交到他手上。
来的人应该是他爸或者他大姐。
郁寻春猜可能是他大姐,因为林父早两年就有些退休养老的趋势。林家一直是林泽宇大姐在打理,自从他大姐接手后,确实让林家更上了个台阶。
郁寻春还蛮喜欢林泽宇大姐的,虽然没接触过,但是不小心撞见过她教训林泽宇。说请家法,棍子是真落在肉上,连林父都不敢触大小姐霉头的。
看到林泽宇被打得叽哇叫,郁寻春对他大姐很有好感。
也因为他大姐管得严,越长大,林泽宇才越有了几分人样。
但本质上仍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说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也没有,就是从小互相看不顺眼,对付不了一点。
郁寻春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转头继续取冰块。
大部分时间遇到林泽宇,郁寻春都不爱搭理他。
但林泽宇偏偏很喜欢犯贱,他就爱往郁寻春跟前凑:“我说你消失大半年是去哪儿了……原来外面传的宴家养的金丝雀,就是你?”
郁寻春关上冰箱。
“没想到你在宴家过得还挺不错,”林泽宇抱胸靠在岛台边,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打了个响指,“所以简家那个谁闯进宴青川家里的事儿,是因为你闹出来的!”
郁寻春接水的动作顿了下。
他背对着林泽宇,后者一无所知,还在说:“大家都在猜,那个让宴家继承人,把简家赶尽杀绝的男人到底是谁?结果居然是你?真看不出来啊郁寻春,你可以啊,有点手段嘛。”
“郁寻春?”桑朔结束直播下来,“这你朋友?”
问完见郁寻春在切柠檬,又道:“给我也来一杯呗,我要加蜂蜜的。”
真是个大少爷。
郁寻春看他一眼,转头又去取了个杯子。
桑朔站在林泽宇和郁寻春中间。
林泽宇嫌他碍事,伸手把他拨开:“你谁啊。”
他语气不善,桑朔一听就不爽了:“你谁啊?这是你家吗你就在这儿横!”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吓了两人一跳,转头一看,郁寻春手上菜刀尖扎进了案板里。
桑朔瞪着眼。
见郁寻春反手一抽,把菜刀抽出来,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桑朔非常有眼力见,退到了郁寻春身后。
“李泽宇,”郁寻春上前,刀尖对着他,寒光毕露,“我劝你最好闭嘴,不然我不介意再送你去缝几针。”
林泽宇下巴上的那道疤,即使做了祛疤手术,也依旧还有点痕迹。
他从小就没少在郁寻春手里吃亏,了解他真能做出那种事。
一张脸绿了又紫:“老子姓林!”
郁寻春管他姓什么,刀往门口一指。
“滚。”
林泽宇指着他半晌:“郁寻春,你有种,我们走着瞧!”
他也不敢在宴青川家里放肆,滚了。
郁寻春把刀丢到岛台上,金属撞在台面上,叮铃哐啷响。
每回都是这些话,真没新意。
他把加了蜂蜜的水给桑朔:“拿去。”
桑朔沉默地用双手接过,沉默地喝着,沉默地跟郁寻春上了楼,沉默地开始写作业。
他这回没再敢开小差了。
桑朔怕郁寻春也送他去缝几针。
妈耶,原来郁寻春这么凶的吗?-
宴青川把林家大姐送到门口,两人看起来谈得还不错。
林泽宇鹌鹑一样跟在大姐身后:“谈成了?”
大姐面色沉重:“没有。”
“但我看宴总挺客气的呀,还请我进去喝茶。”
“你懂什么。”
林泽宇这趟是过来给他姐当司机的,殷勤地替姐姐开门,又绕到驾驶座上。
系安全带时,他说:“姐,你知道我在宴总家里看到谁了吗?”
“我不管你看到谁,”大姐揉着太阳穴,“现在正是我们拿下这个合作的关键时期,林泽宇,你最好把皮给我绷紧一点。”
林泽宇最怕他姐,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一路恭恭敬敬伏低做小地把姐姐送到家,依旧很不爽他在郁寻春那里吃瘪的事。
每次遇到郁寻春,他都带着一肚子气,光是李泽宇牛泽宇马泽宇地喊他,就能把林泽宇气够呛。
林泽宇不爽,又没处撒气。
叫上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大家一看,纷纷问今天又是谁惹到林少不高兴了。
林泽宇又不能说他在宴家看到了郁寻春,只能点几个男模公主的来解闷。
中途听到有人提到了程晁,说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就断了联系,林泽宇双眼一亮。
对啊,他怎么把这人忘了。
他拿郁寻春没办法,他还不能拿程晁撒气了?他不是自诩是郁寻春最好的朋友吗?
上次搅黄他生日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
林泽宇让人打电话叫程晁过来。
没两分钟那人说:“他说他不来。”
林泽宇朝他勾勾手指:“手机给我。”
他亲自把电话打过去:“阿晁,你想不想知道郁寻春在哪里?”
林泽宇把手机丢还给同伴,那人接过:“他来吗?”
“你说呢?”
“你真知道郁寻春在哪儿?还是你骗他的?”
林泽宇笑笑,晃着酒杯:“你猜猜。”-
程晁按照地点到了酒吧。
他推开包厢门,房间里立刻有人招呼他:“阿晁快来,你小子可真是,怎么叫都叫不出来。”
程晁快速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无视友人的招呼,径直走向林泽宇。
林泽宇怀里还搂着个男孩,抬头看他时把酒杯递给对方,示意对方倒酒。
程晁来得急,胸腔微微起伏:“我来了,郁寻春在哪里?”
林泽宇示意同伴,后者马上把酒递给程晁。
“阿晁,”林泽宇起身揽住他肩膀,“上次生日的事,你怎么也得给我道个歉吧?”
程晁只想知道郁寻春在哪里。
他知道郁寻春不喜欢林泽宇,所以他才有意断掉了和他们的联系。
他拿着酒杯,和林泽宇手上的杯子碰了下:“上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程晁一饮而尽。
他把空杯子倒过来示意,问:“现在可以告诉我郁寻春在哪里了吗?”
“哈哈……”林泽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果然是郁寻春的好朋友,为了郁寻春你什么都会做,是吗阿晁?”
程晁:“你还要我做什么?”
林泽宇笑着,凑到他耳边:“就是不知道郁寻春还有没有拿你当朋友,我可看到郁寻春身边有其他朋友了?”
程晁攥紧酒杯,手背青筋暴起:“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我还能骗你吗?两人有说有笑的。而且……郁寻春还怕我伤害他,把人护在身后呢。”
咔嚓。
程晁硬生生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指缝里渗出血也浑然未觉。
林泽宇:“真是的,我又不是那种会欺负人的人,你说是吧?”
程晁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他急切地抓住林泽宇的肩膀:“你告诉我,郁寻春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程晁要去向郁寻春道歉,他要告诉郁寻春他错了,他要挽回他!
他才是郁寻春最好的朋友!
郁寻春怎么可以交新朋友,他明明说过,他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不可以有其他朋友!
林泽宇有些吃痛,但他看到程晁这样有点魔愣的样子,却觉得非常好笑。
非常有意思,连带着下午在郁寻春那里受的气,都烟消云散了。
林泽宇不仅看不上程晁,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郁寻春脑子有问题,居然能和程晁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处那么久。
好嘛,郁寻春一走,程晁倒是疯了。
这戏多好看。
“想知道郁寻春在哪儿?可以啊。”林泽宇笑着对程晁道,“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就像小时候那样,你来给我当狗。绕着包厢爬两圈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程晁周身一寒。
林泽宇哥俩好地揽着他:“小时候我们玩过很多次,你应该很熟悉吧?”
程晁几乎要被那股寒意吞没。
第56章 第 56 章
第56章
宴青川觉得郁寻春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在生气?
而且好像还是生他的气?
生气的具体表现为, 他坐在沙发上,如果宴青川过去,郁寻春立刻就会起身离开……也没离太远,就是换到另外一个沙发去了。
或者宴青川和他说话, 他虽然也应, 但就是不爱看他。
那双眼睛一直锁在他膝上的书上面。
再或许, 宴青川如果问他:“寻寻,你看的什么书?”
郁寻春就会不耐烦地给他晃一下封面,为什么用晃这个词, 因为他动作飞快, 但凡宴青川没长眼睛他就看到书名了。
上面那句话是不是看着云里雾里?
没错, 宴青川当时就是这种感受。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 他也没干什么呀?
咖啡机工作发出轻微的嗡鸣,宴青川悄悄探头往窗外看,刘叔在院子里修建花枝,郁寻春戴着手套和刘叔学怎么养护。
“郁寻春?”桑朔蹬蹬蹬从楼上下来,找郁寻春给他检查作业。
“宴总。”作为自己的大老板,桑朔还是比较礼貌的,“郁寻春人呢?”
宴青川没答,他半靠着在橱柜边,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窗户。
恰好就挡住了花园里的郁寻春。
桑朔总感觉宴青川看他的眼神不对劲,正想离开, 就见宴青川招招手让他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 桑朔觉得有点危险。
停在岛台对面不再往前:“有什么事吗, 宴总。”
“桑朔。”宴青川两步走过来, 微眯着眼,一副我已经把你看穿的模样, “你是不是给寻寻说我坏话了?”?????????
桑朔现在就是那个一脸迷茫,反手指着自己并发出“我吗”的表情包。
不是他说,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老半晌,桑朔才管理好自己裂成东非大裂谷的表情。
别的不说,宴青川这种万事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精神状态,十分值得学习。
即使桑朔或许知道什么原因,他也不会告诉宴青川。
桑朔一脸认真地拍拍宴青川肩膀:“宴总,谈恋爱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你自己多反省反省吧。”
宴青川:“……”
但凡他反省得出一个一二三,他也不会琢磨到桑朔身上去了。
至于桑朔,今天之后,他再也不想来郁寻春家了。
谁懂?-
一直到晚上吃饭,郁寻春还有些气鼓鼓的。
好吧,宴青川承认,气鼓鼓的郁寻春像个小河豚似的,真的很可爱。
但于他来说,还是有点煎熬的。
他决定和郁寻春谈谈。
饭后,两人一起把碗筷收进洗碗机,郁寻春埋头干活,一句话也没和宴青川说。
离开时,宴青川一手撑着岛台,一手按着橱柜,拦住了他的路。
郁寻春默了一瞬,转身走另一边。
宴青川两步过去,又把他拦住了。
两人围着岛台打转,宴青川井然一副“此地我开此树我栽”的架势,他问郁寻春:“为什么生我气?”
郁寻春半低着头,推他也推不动,想找机会从他胳膊下面钻出去也会被拦住。
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气的,耳根又红了。
宴青川更莫名了,这看着说是生气吧,更像是被逗急眼了,关键是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啊!
“你让开。”郁寻春瞪他。
宴青川抓着郁寻春的手凑近,追问:“你今天一下午都不理我,为什么?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郁寻春抿着嘴,把手抽走。
这让他怎么开口,问他是不是外面造谣他俩要结婚?
刀架他脖子上,郁寻春都说不出来。
难以启齿!
而且万一那不是宴青川传的,就更丢人了!
“我没生你气。”
“胡说,那你怎么不看我?”
宴青川摸了下郁寻春滚烫的耳垂:“到底怎么了?”
郁寻春捂着耳朵不让他摸:“让我。”
“不让,你先告诉我。”
“你是不是——”郁寻春真说不出口,狠狠往宴青川脚上一踩,趁着他吃痛猛地把人一推就跑了。
宴青川捂着撞在岛台上的腰:“痛痛痛。”
郁寻春脚步一顿,回头一眼就看出他在装,他半天憋出一句:“宴青川,你真让人生气。”
宴青川:“……”
这话可真耳熟。
郁寻春上楼了,宴青川一路唉哟唉哟到楼梯口,都没见郁寻春回头。
宴青川放下手,刘叔和他一对视,赶忙别开眼,抓抓脑门离开:“哎呀,下班了。阿宴我先走了。”
宴青川在客厅坐立难安,没多时就要凑到楼梯口听听动静,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宴青川决定给郁寻春送点餐后水果。
他端着自己精心制作的果盘,上了三楼,敲敲郁寻春工作室的门:“寻寻。”
里面隔了一会儿才应:“干嘛。”
“我给你切了点水果。”
没一会儿门开了,但就只有一条缝,郁寻春人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门缝里伸出一只手。
掌心向上摊着,给宴青川看笑了。
本来是想和郁寻春一起吃的,也不想给他了,戳了块蜜瓜递给他是宴青川最后的倔强。
郁寻春也没嫌弃,捏着果叉关了门。
宴青川一个人靠着栏杆,把果盘全炫了。
金属小叉子戳到瓷盘,叮叮当当的,郁寻春忍了半晌拉开门:“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宴青川:“这么霸道?我都没说话。”
郁寻春磨磨牙。
宴青川放下叉子:“好吧好吧。”
真烦人。
宴青川真烦人!
郁寻春哪还静得下心工作,立着耳朵听了会儿,屋外没动静了,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宴青川不在了。
郁寻春走出去,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屋里很安静。
他下楼,四处张望,快走到一楼的时候瞟到沙发上交叠着一双腿,飞快地探头看一眼。
宴青川躺在沙发上看他下午看的那本书。
郁寻春把脑袋缩回来,又上楼去了。
那边宴青川从书上移开眼,盯着楼梯口看了半晌,笑着把书盖到脸上往后一躺。
宴青川很长一条地躺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双手抱胸,闭着眼开始复盘。
虽然也没盘出个所以然。
不过他也没再去烦郁寻春了。
到睡觉,宴青川洗完澡出来。
郁寻春本来靠在床头写东西,随着他走进房间,郁寻春动作迅速地合上笔记本,背对着宴青川躺下。
“睡了吗?”
郁寻春紧紧闭着眼。
他感受到另一侧床轻轻下陷,听到宴青川睡衣和床品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腰上一紧,郁寻春被连人带被子搂进了宴青川怀里:“别装了,你根本没睡着。”
郁寻春还是不吭声。
宴青川顶着他没有彻底吹干,还带着几分潮气的头发,在郁寻春颈后一个劲儿地拱:“寻寻寻寻寻寻寻寻。”
一边把郁寻春往他怀里按,一边在后面拱他。
特别无赖。
郁寻春一开始本来不想理他,但没一会儿就被他拱烦了。
“啊啊啊啊!”他四肢并用地挣扎,两条腿在被子里蹬来蹬去,“你烦不烦!”
宴青川理直气壮:“谁让你一整天都不理我。”
“我不是——”郁寻春下意识想解释,一回头看到宴青川带笑的脸就语塞,捞起被子捂住脸,又蹬了两下被子,“你烦死了!”
所有的被子都被郁寻春一个人抢过去。
宴青川笑着把他团住:“好吧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你生我气,我让你咬一口,你就不许生气了。”
郁寻春埋在被子里,就胳膊和后颈露在外面。
宴青川说话时靠他很近,气息全落在他颈后,那块皮肤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他拿被子挡住脖子,声音有点失真:“谁要咬你。”
以为都跟你似的。
他刚这样想着,肩头一痛,宴青川隔着被子咬了他一口。
“那我咬你一口,你不许生气了。”
“?”
他惊讶地转向宴青川,瞪着眼睛:“你怎么这么无赖?”
“谁让你什么都不说啊?”
宴青川掐着他的下巴就要去啃他的脸,郁寻春吓死了,两只手都推到宴青川脸上。
两人大战八百回合,郁寻春累得要死,不明白宴青川怎么精力那么好。
他裹着被子坐在床尾,双手太极似的推着空气,警告宴青川:“你属狗的吗,你离我远点。”
下滑的袖管里,露出半个牙印。
哦,宴青川手背上也有半个。
两人一人床头一人床尾,中间拿枕头画着楚河线。
郁寻春其实已经很困了,都是强撑着在和宴青川闹,这会儿坐到床尾没两分钟,眼皮就发沉。
宴青川也不跟他玩闹了,把枕头放回去,让他躺下睡觉。
郁寻春很警惕,宴青川过来时还摆出防御姿势。
被宴青川笑着按到床上:“不闹了,睡觉。”
郁寻春蹭了蹭枕头。
宴青川留着他那侧的床头灯,躺下时郁寻春转身面对他:“宴青川。”
“快睡吧,眼睛都睁不开了。”宴青川蒙住他眼睛。
郁寻春顺势闭上眼。
他安静了几秒钟。这些日子吃了药,他在宴青川身边总是睡很快,宴青川以为他睡着了。
却听郁寻春突然开口:“上次搬家,是因为简司州吗?”
宴青川愣了下,看了眼郁寻春。
他侧躺着,虽然闭着眼睛,但神色看起来很平和。
额发落在枕面上,额头饱满光洁。
那一瞬宴青川心里有无数个答案,最后他还是没否认。
他帮郁寻春掖了掖被角:“谁告诉你的?”
“今天来家里的人,我认识。”郁寻春的语调带着困倦,“你怎么不告诉我。”
如果不是听林泽宇提,郁寻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以为当初找过来的是郁池夏。
但听林泽宇的话,简司州还闯进了宴青川家。
可宴青川一点也没提过。
他为郁寻春做了许多,桑朔也好,简司州也好,他一句都不曾提起。
郁寻春睁开眼,漆黑的眼里浅浅映着宴青川的脸:“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你。”
宴青川凑近了一下,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谁让你还了?”
“你觉得别人对你一点好,就要你还吗?”
“可是……”郁寻春往被子里缩了缩,“应该还的。”
“你知道上次我为什么生气?”
郁寻春不知道。
宴青川戳戳他额头:“因为当时你就这样。寻寻,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是我自己愿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用觉得有负担。
“再说了,我也没对你有多好。是,我承认这些事情确实可以将你算作起因,但是我针对简家,那是因为他擅自闯进了我的家,他冒犯了我。南山娱乐签下桑朔,也是因为桑朔本身有足够的商业价值。
“你顶多只是算一个契机你明白吗?你不用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也可以为我做的所有决定负责。”
宴青川摸摸他的脸,拇指指腹从脸侧滑到他细嫩的耳垂上,轻轻摩挲着。
“包括那些,你觉得的我对你‘好’的事,我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要你还。我是一个成年人,我不需要你,来为我的任何行为负责,你明白吗?
“给你糖是因为我想给,你只用心安理得收下就好了。”
郁寻春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睁着眼睛,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问题是郁寻春做不到心安理得。
他没吭声,宴青川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那不如这样,以后如果你觉得我做了什么对你‘好’的事,”宴青川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就在心里默念‘他自愿的,跟我没关系’或者‘我值得’怎么样?”
两人四目相对,宴青川说:“你就是值得最好的。”
昏暗的床头灯光落在他眼底,像阳光下海面粼粼的光。
郁寻春又想吻他了。
他蒙住脑袋转身背对他:“你别说了。”
宴青川拥住他,勾着他的腰让他贴在自己怀里。
他轻轻蹭了蹭郁寻春的侧脸:“所以你今天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吗?”
那倒不是。
郁寻春摇头。
宴青川更好奇了,半探身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
又捏着被角给他擦擦眼角的泪花:“那为什么?”
“我要睡了。”
“可我睡不着,我肯定一晚上都睡不着。”宴青川夹着嗓子撒娇,“好寻寻,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你……”
“嗯?”
“你造谣。”
“我?我造谣?我造什么谣?”
这对郁寻春来说真是极限了,他手脚并用地把宴青川推开,自己裹成一个虾球,任由宴青川怎么撒娇耍赖都不吭声。
没多久郁寻春就睡着了。
见他睡着,宴青川把郁寻春搂进怀里闭上眼。许久之后唰的一下睁开,他到底造什么谣了?
宴青川这下真要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第二天,刘叔敲响了郁寻春工作室的门。
郁寻春开门,刘叔问他:“寻寻,你认识林家的小少爷吗?”
林泽宇?
郁寻春点点头。
刘叔说林泽宇来找他,问他要不要见,郁寻春下意识往楼下看。
“没让他进来,”刘叔说,“他上次过来好像算是阿宴的客人,单独找你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要问问你,你要是不想见我就让他回去。”
“麻烦刘叔了。”
“不麻烦。”
刘叔正要离开,郁寻春又改了口:“我看看他要干什么。”
林泽宇被拦在大门外,刘叔连院子都没让他进。
郁寻春走出去,隔着雕花的大门看他:“刘泽宇,你过来你姐姐知道吗?”
“你少拿大姐压我,”林泽宇黑着脸,“都说了我姓林!你先让我进去。”
想什么屁吃。
郁寻春怎么可能让他进来。
看到他就烦。
他见林泽宇,就是警告他以后别来找他,不然他就让林家没办法和宴家合作。
林泽宇不信:“你那么大能耐?”
“不是你说宴青川为了我把简家赶尽杀绝吗?”郁寻春张口就瞎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泽宇一时无言,郁寻春转身欲走。
“等一下!”林泽宇忙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郁寻春才不想看,头也没回。
“郁寻春!”
林泽宇找郁寻春能有什么事?
不过就是为了恶心他。
要是事儿没成,那他不是吃了大亏?
他立刻点开手机里的视频:“程晁给我当狗的视频,你不看看吗?他可是为了你。”
郁寻春顿住脚。
林泽宇一看更来劲了:“他一听说我知道你在哪里,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郁寻春转身。
他扫了眼林泽宇的手机,视频很昏暗,看不清什么,但能听到林泽宇嘲笑的声音。
林泽宇笑得很恶心:“是不是很心疼。”
他背着他姐找过来,就是为了看郁寻春生气愤怒发疯。
他那么在意的朋友给他当狗,郁寻春要气死了吧哈哈哈哈!
林泽宇看向郁寻春,脸上得意的表情一僵。
郁寻春的表情很平静,看到视频后,脸色都没变一下。
他看向林泽宇:“牛泽宇,你找我就为了给我看这个?你真无聊。”
郁寻春毫不在意。
林泽宇笑不出来了,不是,郁寻春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可是程晁!
而且:“说了八百遍了,老子姓林!”
他回过味,操,郁寻春怎么可能记不住他的名字,他每次都是故意的!
拿他当猴耍呢!
林泽宇无能狂怒,郁寻春觉得他实在很烦,正准备进屋叫保安,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门口,对着林泽宇鸣笛。
宴青川降下车窗:“林少爷,我不记得我有邀请过你。”
“我跟郁寻春……”林泽宇本来还想解释两句,见宴青川表情冷淡,话也没说完,讪笑着上了自己的车。
他有点紧张,郁寻春应该不至于,真给宴青川告状让他们家丢了合作吧?
那他姐还不撕了他的皮!-
宴青川回来吃午饭,郁寻春本来回屋的,看到他脚步一转往车库的方向去。
宴青川从车库里出来,两人又一起从正门进了屋。
他问郁寻春:“他来干什么?”
郁寻春翻了个白眼:“来犯贱。”
郁寻春确实不明白林泽宇的脑回路,以前知道他不喜欢郁池夏,爱用郁池夏来刺激他就算了。
现下林家正在和宴家寻求合作,他也要顶风作案来招惹他,郁寻春实在很难理解。
他难道就不怕郁寻春转头就给宴青川告状,搅黄了他们的合作?
“想什么呢?”宴青川戳他一下。
“宴青川,我真的很讨厌林泽宇。”郁寻春看着他,“不过那是我和林泽宇的事情,你……”
他抓抓脑袋,这话该怎么说呢?
说你不要因为我和林泽宇,影响到你对于林氏是否可以合作的判断?
会不会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了?
“我什么?”宴青川笑道,“你担心我因为你和他,就不考虑和林氏合作了?”
郁寻春别过眼:“我没这样说。”
“我确实不打算和林家合作,”宴青川接过刘叔手上的盘子,放在餐桌上,“不过不是因为你,这个项目林家本来就不合适。”
两人偶尔也会谈一谈各自的工作,郁寻春看着他。
宴青川问:“你知道林氏现在当家的是林泽宇的姐姐吧?”
郁寻春点头。
“我妈挺欣赏她的。”
林家原本的继承人,并不是林泽宇的姐姐,而是废物林泽宇。
林家大小姐不乐意,进公司后非常快速且手段强硬地架空了林父,逼得林父从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豪门争权这类事很常见,不过多发生在掌权人临死时以及死后。
像她这样直接从正值壮年的父亲手上夺权,且完胜的,属实不多。
而在她的经营下,林氏也确实发展得很顺利。
宴南山欣赏她,愿意搭把手,给她一个机会。
不过宴青川早在今早就回绝了对方,他们今后可以另寻合作机会,但当前这个项目,林氏不合适。
“那就好。”
郁寻春点点头,他确实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宴青川在工作上的决策。
他不想那样-
那边,林泽宇刚回到家。
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林父给他挤眉弄眼。
林泽宇立刻转身准备溜号。
脚还没迈开,林家大姐已经从楼上下来:“跪下。”
林泽宇一秒都不含糊地跪下了。
大姐抬手就是一巴掌,又揪起林泽宇的耳朵:“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让你仔细你的皮!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大姐丢开他,林泽宇捂着自己耳朵也不敢说痛。
他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大姐手里,林泽宇根本不敢反抗她。
只能认错。
大姐一点也不吃这一套:“你今天就给我收拾行李,滚到国外去,没有我的允许永远都不准回来。”
林泽宇怎么可能愿意去国外,立刻看向林父。
林父劝:“哎呀,他哪适应国外,他知道错了,你就再给——”
“你要心疼,你也去国外陪他。”
林父立马噤声。
大姐冷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一直在拿钱贴补他,这次要是在被我发现你给他拿钱,你就跟他一起去国外,再也别回来了!”
林泽宇天都塌了。
一旦被送出国去,他就真的和继承林氏不沾边了,而且听这话的意思,是连卡也要给他断了。
林泽宇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这跟要他命有什么区别?
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都分不清的蠢货,林家大姐是铁了心要让他长教训,不仅不心软,还警告林泽宇再不闭嘴连基础的生活费也没有。
不管如何求饶认错,他得到的也只有两个拦住他的保镖。
他还偷听到他大姐吩咐保镖,说去到国外他要是再惹事,就往死里揍。
林泽宇又害怕又生气,他是不敢再去找郁寻春的麻烦了,他现在也找不了。
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思来想去,只能把火发到程晁身上。
他昨天要是不给自己跪下,自己至于去找郁寻春显摆吗?!
结果也没恶心上郁寻春,自己倒是被搭进去了。
搞不了郁寻春他还搞不了程晁?
林泽宇转手就把手机里的视频群发了出去。
第57章 第 57 章
第57章
“寻寻, ”刘叔站在工作室门外,“有人来找你。”
“知道了,刘叔。”
郁寻春将手里的耳机放到桌上,起身下楼。
他知道来的谁。
昨天林泽宇来过后, 郁寻春就在等程晁, 如果不排除林泽宇耍程晁的可能性, 郁寻春觉得程晁一定会来。
这也算是,两人相处多年,郁寻春对他的了解。
而程晁一旦过来, 就是郁寻春彻底和这段过去做出了断的时候。
他一直在向前, 他不会为程晁再做任何停留。
但程晁似乎, 一直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再次站在他面前, 郁寻春再也没有任何波动了。
郁寻春身后,是雪化后新铺上的草坪。早春花开,院子里冬天落光了叶子的树发着嫩绿的芽,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最近天气有些回暖,但依旧很冷,出门前他在刘叔的嘱咐下随手裹了件外套。羽绒服长至小腿,袖管也长长的,能把整双手都缩进去。
屋内玄关处挂着几件方便临时出门时穿的外套,其中两件羽绒服的颜色相似,这是宴青川的。
没怎么见他穿过, 但衣服时似乎残留着宴青川身上的味道, 风过时, 帽子边的毛圈轻轻扫着郁寻春的脸。
像被宴青川抱着一样, 非常暖和。
他双手插在衣兜,摸到里面有一支笔, 指腹反复摩挲着笔身,郁寻春看着程晁没说话。
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在看一个偶然上门拜访的陌生人。
两人之间隔着别墅的大门,仿佛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相比看起来闲暇自得的郁寻春,程晁是有些狼狈的。
拿到郁寻春的地址后他从酒吧落荒而逃,可以获得郁寻春原谅的兴奋短暂地代替了,那些讥讽荒诞的笑声。
他两天都没睡觉了。
昨晚就把车停在了小区外,在车上兴奋又紧张地激动了一夜。
下车前,他还换上了车上的备用西装,但却没来得及刮胡子,下巴处冒着一茬青青的胡茬,眼下带着熬夜的乌青,眼里布满血丝。
原本他应该在看到郁寻春的第一时间,就道歉的。
说他知道自己错了,说他以后再也不会了,说他一定会改,说郁寻春你和我回去吧。
但那些他打了无数遍的腹稿,道歉的、认错的、祈求原谅和保证的,都在看到郁寻春从屋内踏出的一瞬,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郁寻春临出门前回首和屋里人说话时带笑的侧颜,因为郁寻春迈步过来中途将脸埋进帽边时的满足,还因为他看到自己时冷冷清清的目光。
微风拂动着他的发梢,站在门内的郁寻春,好像又变回了幼时那个漂亮、高贵、一尘不染的小王子。
那么矜贵和耀眼,程晁算什么东西,又怎么配站在他的身边。
程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他抓着栏杆,紧盯着郁寻春,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郁寻春,”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挤出这几个字,哑着嗓子,红着眼眶,好似经历了巨大的痛苦那般,恳求着郁寻春,“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朋友之间,犯了错也是可以包容的吧?你……”能再包容我一次吗?
在对方平静地注视下,程晁耻于将这无耻的话说出口。
是啊,他究竟都对郁寻春做了什么,他又哪来的脸让郁寻春包容他?
难道以前郁寻春对他的包容还不够多?
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郁寻春都一次次容忍了下来。
他凭什么还让郁寻春包容他。
可他只是想要留住他,他又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要郁寻春回到他身边。
“我……”慌乱中,程晁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亮起眼,对郁寻春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郁寻春,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了找你都做了什么?”
对,没错,他没办法再舔着脸让郁寻春原谅他,包容他。
但是他知道,郁寻春心软,他从小就有正义感,不然也不会在他被林泽宇等人欺负的时候出手帮他。
他心软,听到自己为了他给林泽宇下跪,给林泽宇当狗,他一定会生气的。
他会骂他,会对他恨铁不成钢,会更加厌恶林泽宇。
但他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郁寻春最心软了,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他一次次妥协。
“林泽宇对我——”
“我知道,”郁寻春打断他,“你给林泽宇下跪了,为了要我的地址。”
程晁看到,他说这句话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郁寻春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程晁急了:“我也不想的,可我找不到你,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的信息,我没有一点你的消息。是林泽宇,林泽宇说见过你,知道你在哪里,我都是为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郁寻春露出厌恶的表情。
“程晁,你真让我恶心。”
生理性的那种恶心,郁寻春真的有些想吐。
恶心?
郁寻春觉得他恶心?
程晁瞬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他好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郁寻春要是看到这一幕应该也会觉得很精彩吧?”
“不过你应该不会生气吧,一个玩笑而已,你自己以前不也说都是小孩子的游戏吗?”
“我这勉强算是追忆童年,你说是吧?”
……
被他刻意忘记的,林泽宇那天的话,突然潮水一样向他涌来。
死死地将他按进潭底。
“快看快看,我的马,驾驾!”
“我也要骑我也要骑,让我骑一下!”
“什么马,这明明是狗。”
“诶郁寻春,别拉你那破琴了,大人面前装装样子得了,快来看小爷的新坐骑!”
程晁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他被爸爸带到了宴会上,去之前程父特地嘱咐他:“这个宴会上的人我们一个也惹不起,你要和乖一点,和那些少爷小姐打好关系。”
林泽宇在一旁朝他招手:“走,阿晁,我们去后面院子里玩。”
程晁不想去,他不想去给他当马骑。
程父在后面推着他:“快跟林少爷去玩。”
程晁期期艾艾地走了,目光恋恋不舍地流连在宴会厅中央的舞台上,那里坐着一个小王子,拉着比他人还高的大提琴。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程晁也舍不得挪开眼。
“哎呀,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林泽宇把他从宴会厅拽了出去。
前面的宴会厅是大人的地盘,后面的花园是孩子的天地。
侍者在旁边搭着小桌,放着精致的小点心。
程晁跪在地上,等着人排队来骑。
系着小领结的小少爷们指挥着他往东还是往西,穿着公主裙的小小姐们,怕他不够稳弄脏了自己漂亮的小裙子。
侍者们站在一旁,保护着这群娇贵的小祖宗,沉默地看着。
郁寻春从宴会厅出来,穿过长廊。他穿了一身纯白的燕尾服,个子小小的,却让在场所有小孩都黯然失色。
女孩们因为他的出现矜持地整理着裙子,男孩则纷纷露出一副嫉妒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嘴脸。
林泽宇坐在程晁的背上,模拟着骑马那样夹着他的腰。
“喂郁寻春,你想不想骑?你叫我一声老大,我就让你骑我的马!”
随着郁寻春的走近,程晁激动起来。
他的小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他知道郁寻春是来救他的。
他知道郁寻春会把林泽宇从他背上推下去。
他会把他拉起来,会挡在他面前,不再让林泽宇欺负他。
程晁知道。
他的救星来了。
他期待地抬起脸,六七岁的郁寻春,小脸稚嫩又精致,大大的漂亮眼睛如同雨后的黑葡萄。
他低头看了程晁几秒,轻声:“程晁,你真恶心。”
梦碎了。
程晁回到了昏暗的包厢,这里没有草坪没有蓝天,这里只有暗昧的灯光,晃动的镜头,还有刺耳的嬉笑。
“哇程晁,没想到你为了郁寻春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啊?”
“不知道郁寻春知道,他会怎么想?”
“你猜这一次,郁寻春还会不会帮你?”
一切都好像在旋转,昏暗的房间连着通透的花园。
程晁跪在这边。
郁寻春站在那边,他身后是发出嫩芽的树,是穿透积云落在草地上的阳光,还有颤巍巍藏在叶丛中带着露水的花苞。
他说:“程晁,你真让我恶心。”
程晁不由后退一步,他浑身冰凉,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满身是汗。
他不在包厢里,耳边也没有林泽宇的声音。
他站在别墅大门外的车道上,门内阳光依旧,风吹过树桠轻轻晃动,却早没了郁寻春的身影。
“郁寻春!”程晁崩溃地抓着门,“不是这样的郁寻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你再帮我一次,你别这样郁寻春!”
刘叔从屋里走出,程晁仿佛看到救星一样:“大叔!大叔你帮我叫郁寻春出来好吗?郁寻春!”
程晁把大门拍得哐哐响。
但刘叔帮他叫来的不是郁寻春,而是小区保安。
程晁被丢出了别墅区。
“先生,如果你不想闹得太难看,叫来媒体或者警察的话,劝你还是尽快离开。”
训练有素的保安对他对了最后通牒。
程晁浑身发寒地回到了车上。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套着脖子,呼吸不上来。
程晁扯开领带,匆忙地松开衣领,但他依旧无法呼吸。
他仿佛变成了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
被他刻意忘记的,压制住的,被林泽宇霸凌的记忆,汹涌而出。
那些他以为无所谓的,潇洒表示不在意的,全在脑中一帧一帧播放,细到林泽宇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说的每一个字。
而一同折磨着他的,还有他对郁寻春的所有作为。
林泽宇面对他时高高在上的脸,好像和他面对郁寻春时的高高在上重叠起来。
林泽宇对他的嘲讽贬低和看不起,同样和他对郁寻春的打压斥责所重叠。
真恶心,恶心得他想吐。
不怪郁寻春不想理他。
程晁忍着自我厌恶,驱车前往公司。
他脑子仍然是昏沉的,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办公室,没有注意到公司内部因为他的出现,齐齐噤声。
程晁沉浸在痛苦之中,他觉得他和郁寻春是彻底完了,他也没有脸再出现在郁寻春面前。
他没有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目光。
程晁关上门,扯下领带,丢下外套,虚脱似的靠在椅背上。
他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郁寻春说他恶心的画面。
好像他多骂几遍,就能让他从那份罪恶感里脱身似的。
“哈哈……”程晁好像疯了,他低声笑着,跟着郁寻春重复,“程晁,你可真恶心。”
你真的是为了郁寻春吗?
你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虚伪的,丑陋不堪的,自尊心。
不,你根本就没有自尊心。
你所谓的自尊心,不过是从你自卑嫉妒和畏惧中滋生出来的,是你和郁寻春处境对调之后而得来的,优越感。
你的自尊心,是你踩在郁寻春身上获得的。
活该郁寻春不要你。
低哑的笑顺着门缝传出办公室。
外面工位上的同事面面相觑。
“晁总是疯了吗?”
“谁看到那种视频不疯?”
“实在无法想象平时西装革履的精英私下会那样……”
“有钱人真恶心。”
员工们小声议论着,谁也无法描述早上到公司,打开邮件看到视频那一瞬间受到的冲击。
在程晁来之前,他们已经讨论了一遍又一遍。
而现在,视频还有外传的架势,已经隐隐飘到了热搜上。
太有冲击力的视频,很难让人再以一种正常的眼光去看待程晁。
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即使大家之前对他的评价都非常好。
要想毁掉一个人,很多时候只用轻轻推一下,他就会变成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
程晁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电话语音和短信,但他一心都在郁寻春身上。
此刻才有空看一眼,也只是一眼,他再次被林泽宇按进了刺骨的寒潭底。
所有人都在问他什么情况,视频一个又一个地由第三者发给他。
[你疯了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你们平时玩这么大?]
至于热搜,程晁根本不敢点开。
他几乎能想象到网友们的嘲讽,说好刺激,说豪门都这样玩吗,拍着手想要更多的视频。
他们认识程晁吗?
他们不认识,但这不妨碍他们看到程晁狗一样的行径时,隔着网络拍手叫好。
程晁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不停地冒着冷汗,他翻出了林泽宇的电话,想要打过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难道不是朋友——
他们怎么会是朋友!
林泽宇本来就是个烂人,他难道不知道?
郁寻春提醒过他无数遍,让他不要和林泽宇走得太近,是他自己没有听!
他不仅不听,甚至还企图拉进郁寻春和林泽宇的关系!
是他自己,掩耳盗铃地去美化了林泽宇对自己的霸凌。
也是他自己,把自己划入林泽宇的阵营。
但林泽宇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看得起他?
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把自己送上风口浪尖的,都是程晁自己。
是他咎由自取!
“哈哈哈哈……”
没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快要嵌进掌心的手机震地手麻,程晁拿起一看,是他爸的电话。
接通后却是程母担忧的声音:“阿晁,那个视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爸爸快要气死了,你赶紧回来!”
“知道了。”程晁没什么表情地挂掉电话。
再从办公室出去,原本聚在一起的员工瞬间分开,手上尴尬地瞎忙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他身上。
程晁终于意识到了。
他现在是所有人打量的中心。
依旧是人群中心,但不是任何正向的目光。
而是揣度、嘲讽、嗤笑。
曾经郁寻春站在人群里,也是这样吗?
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就连以朋友自居的自己,也是俯视他的人。
这些都是他应该的。
是他的报应。
程晁自虐般让自己沐浴在哪些眼神当中,又受不了似的,飞快地从公司逃离开。
开车回家的路上,就算是过斑马线的人随意往他这边一瞟,他也如坐针毡。
他们也看到他的视频了?
他们的目光后是不是嘲弄的笑。
嘻嘻哈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程晁快被逼疯了。
他回到家。
程母一脸担忧地上前,眼里含着泪:“阿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难以启齿,她甚至无法问出那一句,你为什么要给林泽宇下跪。
“妈,我累了。”
程晁无心应付程母。
却在走过客厅时,被迎面而来的茶杯砸个正着,半滚的热茶尽数泼在他身上。
程父脸黑成锅底:“你还好意思回来!程晁你真是太丢人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让人拍下这样的视频,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程父一边说,一边狠狠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儿子去给别人当狗了,你让我的那些合作伙伴怎么看我!你让我拿什么脸去和人家谈生意!”
程晁一直垂着头。
程母劝:“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程父气得要死,“那你先问问他做这些事前,有没有考虑我!考虑这个家!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是怎么看我的吗!”
“阿晁,”程母拉他,“快给你爸爸道个歉。”
“真奇怪,”程晁抬起头,“不是你说的吗,既然林泽宇喜欢,给他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怎么现在嫌我丢人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不要脸,难道你老子也不要脸吗!”
程晁直直盯着程父,突然就笑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不起腰,把程母和程父都吓得不吭声了。
好笑。
真的太好笑了。
程晁被程父的话,重重击了当头一棒。
他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郁寻春是唯一一个向他伸出过手的人。
他的父母,第一次知道他被林泽宇等人欺负的时候,他爸就是那样说的。
而他妈,听到他被人当马骑,也只会笑着说,哎哟,孩子们的玩笑罢了。
所有人都是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只有郁寻春。
只有郁寻春站在他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告诉他被欺负要学会反抗。
全世界只有郁寻春一个人,看到他跪在地上。
但这一次,就连郁寻春也不会再伸手来拉他了。
再也没有人用小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
他再也不会来救他,将他拉出泥沼了。
程晁笑得双眼模糊,笑出了眼泪。
一张纸落进淤泥里,是会烂掉的,但是郁寻春撑伞替他挡了二十年的雨。
那些本该落在程晁身上的攻击,全部被程晁转嫁到了郁寻春身上。
他害怕郁寻春不给他撑伞,他伤害他、打压他、无视他,他想用这个方式永远将郁寻春绑在他身边。
但郁寻春不是他,不是甘愿陷进泥里的人。
于是郁寻春走了。
他一走,迟了二十年的雨,彻底将程晁淹没了。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是报应,是他伤害郁寻春的报应。
程晁心想,我这么恶心一个人,真活该-
蒋洲在宴青川办公室。
他看着手机,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
“老宴,你有看到这个视频吗?”
“什么视频?”宴青川顺手接过手机,看了没两秒钟,就把手机还给蒋洲。
“这个圈子里,有部分人,从根上就烂了。”
蒋洲很认同:“林家一窝歹竹,生了林大小姐一个好笋。不过她要是不能把她那碍事的爹和弟弟解决掉,林家想再上一个台阶,难咯。”
有网友扒出来视频里分别涉及的某程姓企业和林家,双方股价都有受影响,特别是林家这边作为施暴方,市场舆论的压力更大。
宴青川对别人家如何没什么兴趣。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下班。
蒋洲约他晚上出去吃饭,宴青川一秒都不带犹豫:“不去。”
“不是我说,你最近真的很难约。”蒋洲指责道,“你很不合群。”
“看到我桌上的花了吗?”
马蹄莲鲜切花的花期,最长也只有十五天,宴青川觉得太短了,第一时间送去做成了永生花。
还拿透明的盒子装着,摆在他书桌上。
那么显眼的东西,蒋洲能看不到?
进门就看到了。
不过这跟他们当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宴青川起身,扣着西服的扣子,“我有人送花你有吗?”
蒋洲:“?”
“这就是我难约的原因。”宴青川拍拍他,“家里有人等我吃饭,就不和你们这群没人要的凑一堆了。”
宴青川婚期将至的事都传到他们公司去了,蒋洲一开始还觉得是谣言,现在算是知道了。
他忍着一肚子的槽:“喂,我生日记得带小寻春过来!”
宴青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他驱车回家,一路从玄关喊进客厅:“寻寻,我回来了。”
郁寻春小猫一样从楼上探出脑袋,笑盈盈的:“你回来了。”
他飞快地跑下楼。
第58章 第 58 章
第58章
真可爱啊。
宴青川就站在楼梯口, 郁寻春一下来,他就忍不住去蹭他。
单手捧着他的脸,想咬一口。
郁寻春眼疾手快一弯腰,从他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他警惕地望着宴青川:“你真是狗吗?”
宴青川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口, 我轻轻的。”
郁寻春调头就走, 宴青川在后面撵他, 没追几步就勾着人的腰按在怀里,发出桀桀桀的邪恶笑声。
郁寻春一边弯腰躲,一边下面踩宴青川的脚上面推宴青川的下巴, 手脚并用忙得不行。
其实宴青川本来也就一般想咬, 但郁寻春越反抗, 他就越起劲。
两人一回家就闹个不停, 刘叔笑着从厨房出来。
郁寻春双眼一亮:“刘叔救我!”
刘叔将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阿宴,你怎么一回来就欺负寻寻。”
两人抱在客厅里,郁寻春几乎快折从九十度,宴青川半趴在他背上,咬不到脸,就抓着手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才松开。
他义正严词:“这怎么能算欺负?”
他这叫表达喜爱。
宴青川迈步要去厨房帮忙,前脚迈出去了,后脚被人拽着。
低头一看,郁寻春蹲在地上,捏着他裤脚擦手腕上的口水。
宴青川刚也没使多大劲, 轻轻咬了下, 只留下了很浅一个牙印。
郁寻春抬头看他, 指着那俩牙印:“兔子就是这样啃胡萝卜的。”
“那我再啃一口。”
宴青川作势张嘴, 郁寻春飞快弹开,宴青川啃了口空气。
“你好幼稚啊宴青川。”
幼稚的宴青川进厨房帮忙去了, 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就是些摆弄碗筷的工作。
宴青川一转身,郁寻春站在门口朝他摊手。
他顺势将手里的空碗递给他。
两人吃饭,基本是三菜一汤,红烧牛腩上桌就齐活。
刘叔摘了围裙,准备收拾下厨房,宴青川说:“刘叔,你别忙了,剩下的我们自己来。你快去吃饭。”
刘叔也不客气,笑盈盈地走了。
吃饭时,宴青川仔细观察了下郁寻春的状态。
郁寻春察觉到了他的悄悄打量,好奇:“怎么了?”
宴青川斟酌着用词:“寻寻,我并不是要插手你的私事。”
他语气有点郑重,郁寻春疑惑了两秒就知道了。
他夹了筷青菜,随口道:“程晁今天来找我了。”
宴青川其实想问的就是这个。
刘叔说今天有人来找郁寻春,在门外发疯最后被保安请走了,宴青川看了下监控。
他有点担心郁寻春会受影响,但他一时没想好怎么问。
郁寻春很敏感,他害怕措辞不当,让郁寻春以为他在监视他或者限制他。
因为他本来要说的话,就是让郁寻春不要和这些人走得太近。
这对他各方面都不好。
不过一听郁寻春的语气,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他没有像上次见到程晁之后那样,表现出任何不安。
其实程晁在门外说了什么,郁寻春都没注意听,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兜里的笔上。
他在想下次要不要给宴青川买支钢笔。
郁寻春说:“之前我有些后悔小时候的举动,比如帮了程晁的忙……”
宴青川认真听。
郁寻春确实后悔过,觉得如果当初不对程晁伸出那只手,至少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
但昨天看到林泽宇的视频之后,郁寻春又仔细地想了想。
他想,如果他回到那一刻,在小郁寻春向程晁伸手的时候,他会阻止吗?
郁寻春很想说他会,他也想了很多遍自己按住自己小手的场景。
但事实,郁寻春不会。
他不仅不会,他甚至会摸摸小郁寻春的头,说他做得很棒。
是的,他没有做过任何一点对不起自己或者别人的事。
他不后悔当初将林泽宇从程晁背上推下去,也不后悔将他拉起来。
他只做了,不管是对当初现在还是以后的他来说,都是正确的事。
至于程晁,他就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要跪,那他迟早都会跪下去。
现在以他的名义,以后可能也是以别人的名义。
郁寻春没必要在意。
他释然了,不是对程晁,而是和自己。
宴青川伸出手,勾了勾:“你凑过来。”
郁寻春疑惑欺身,隔着餐桌,宴青川揉了揉郁寻春脑袋。
一个掌心干燥,一个发丝柔软。
宴青川笑着夸奖:“你做得很棒。”
对视两秒,郁寻春拍开他的手,按着自己脑袋低下头往嘴里塞饭。
他想说这还用你说。
但这句话随着塞进嘴里的米粒,被他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好奇怪,明明就是摸了下头,为什么心脏就像要从嘴里跳出来?
郁寻春就着心跳声拌饭,一直到宴青川问他想不想去钓鱼才抬头。
“现在?去哪儿钓?”
宴青川摇摇头。
城里的雪化了,但山上的冰还没彻底化,天气转暖鱼群活跃,这两天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波冰钓。
他问郁寻春想不想去玩。
郁寻春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
点完头,才咬着筷子道:“钓鱼应该不好玩吧?”
一开始就是枯坐几个小时,宴青川能坐得住吗?
宴青川确实坐不住,所有钓鱼活动里,他唯一有些兴趣的只有海钓。
“海钓好玩吗?”
“刺激又好玩,下回带你去。”宴青川比划他上回和老爷子出海钓到的乌贼。
但郁寻春有点害怕,他怕掉海里去。
“不坐小船就没关系。”
其实宴青川也不是鱼友,他对钓鱼这事没多热衷,但海钓实在是有趣,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次钓上来的是多大的鱼,又是什么品种的鱼,或者也有可能不是鱼。
很上瘾,勾起了郁寻春的兴趣。
宴青川看他兴致勃勃:“那要不,我们去海钓?”
“不要,”郁寻春说,“冰钓我也想去。”
“那我们明天去冰钓,下次再找时间出海,好不好?”
郁寻春开开心心点头-
两人在杂物间里,翻找宴青川压箱底的鱼竿。
找了半天,郁寻春从角落里拎出一个落满了灰的包:“是不是这个?”
“躲开点。”
宴青川话音刚落,郁寻春已经捂着鼻子退到门口去了。
“你这也躲太远了。”宴青川好笑,拎着包一抖,满室飘扬的灰,“幸好老爷子不在,不然看我这样糟蹋鱼竿,估计得揍我。”
“那我去告状。”
“小没良心的,你哪边的?”
郁寻春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又接连掏了些装备出来。
想到第二天要去钓鱼,还是冰钓,郁寻春有点兴奋,晚上有点轻微的失眠。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冰钓是不是很冷?”
“那鱼要是一直钓不上来怎么办?”
“我们是要在山里呆一整天吗?”
宴青川将下巴搁在他头顶,轻笑着:“寻寻,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
“什么?”
像因为明天要郊游,而兴奋到睡不着的小学生。
“我没有钓过鱼,”郁寻春说,“也没有去过郊游。”
宴青川掀开被子坐起来,顺道把郁寻春也从床上拖了起来。
郁寻春一头雾水被他牵下楼:“你又要干什么?”
“你知道小时候,去郊游的头一天我都会做什么吗?”
郁寻春怎么会知道。
“我会守着我们家的阿姨给我做便当。”
宴青川打开冰箱,拿出刘叔白天烤好的吐司塞郁寻春怀里,又翻找出最后一罐金枪鱼罐头递给郁寻春,再鸡蛋黄瓜西红柿……
“先做个明天早上的三明治吧。”宴青川说。
郁寻春跟着他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先把鸡蛋煮上。
宴青川按住他的手,郁寻春莫名:“干嘛?”
宴青川手伸到他腰后,两下就拆了郁寻春刚系好的围裙,把围裙从他身上薅下来给自己套上:“走开走开。”
他不让郁寻春碰,说得理所当然:“小朋友郊游,都是家长做便当的你不知道?”
郁寻春:“……”
谁是你家长……不是,你当谁家长?
宴青川背对着他:“帮我系上。”
郁寻春垂眸勾上系带,在宴青川腰后系了个蝴蝶结。
宴青川一点也不让郁寻春动手,想帮他递个东西,他都要不高兴地啧下嘴。
郁寻春又把拿在手里,想递给他的黑胡椒乖乖放下了。
无所事事,他只能盯着宴青川看。
看他切好牛油果捣碎鸡蛋和金枪鱼拌在一起,看他捏着刀切出厚薄不一的黄瓜片和西红柿。
那双手在案板上来来回回,修长结实,甲床饱满指腹圆润,手背的水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没有开火没有炒菜,厨房里明明没有一点烟火气,但郁寻春就觉得很温馨。
他很喜欢。
做好的三明治包起来放进冰箱,宴青川又带着他开始在屋里找零食。
都是过年剩下的年货,宴青川挑挑拣拣,都不太满意。
他问郁寻春:“困不困?”
郁寻春其实已经蛮困了:“还好。”
“那去逛超市?”
“这么晚?”郁寻春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商场基本都关门了。
“找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行。”宴青川一秒也不等,也懒得换衣服,把郁寻春牵到玄关,直接让他把外套穿在睡衣外。
两人开车出门,找了家最近的便利店。
宴青川在门口拎了个小篮子,和郁寻春一起站在货架前。
“郊游前第二件事,要买好多好多你喜欢的零食。”
郁寻春看他,宴青川撞撞他:“快选。”
郁寻春不由笑起来。
说是买他喜欢的零食,但郁寻春平时不怎么吃零食,倒是宴青川在旁边给他做参考。
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最后挑挑拣拣,篮子里的好像都是宴青川偏好的口味。
账是宴青川结的,他说哪家小朋友郊游的零食还要自己掏钱啊?
郁寻春又把想结账的手收了回去。
他坐在副驾,扒拉着怀里这堆吃过没吃过的零食,包装袋摩擦簌簌响。
宴青川说:“嘴馋也能先吃。”
郁寻春把购物袋团起来,有些期待:“我要明天吃。”
“哇,原来你是那种特别耐心的小朋友。”宴青川趁着红绿灯看他一眼,顺手也翻了翻他怀里的袋子,“像我就等不到明天,如果是我,睡到半夜也要爬起来把所有零食都拆开尝一遍。”
郁寻春几乎都能想到,他小时候半夜起床做贼是怎样的画面。
他轻哼:“我又不是你。”
宴青川摸了下他耳朵:“你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
郁寻春别了下脑袋,不让他摸。
回到家,再次躺在床上,宴青川说:“还有最后一步。”
郁寻春平躺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宴青川盖住他的眼睛:“接下来你就可以开始畅想明天郊游的情景了。”
“山上的雪还没化完,但是经常被人踩的地方会有些脏兮兮的。
“顺着走一段山路,就有好大一块湖,湖面结了冰。你踩在冰面上,有些滑,你走得小心翼翼的,然后你可能会听到‘砰’,水下有炸冰的动静……”
宴青川的声音慢慢停下来。
郁寻春的呼吸变得平缓,他睡着了。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睡着的,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
宴青川也不由弯了弯唇,他轻轻在郁寻春带笑的唇角落了半个吻。
第59章 第 59 章
第59章
宴青川被电话声吵醒。
床头灯昏昏暗暗地亮着, 天色并没有穿透窗帘。
他下意识捂住怀里人的耳朵,接通了电话。
宴青川困倦地睁不开眼,倒是那边老爷子声如洪钟:“阿宴,起床了没有。”
掀开眼皮看了眼时间, 不到五点。
宴青川一声不吭地把电话给挂了。
埋在颈窝里的脑袋动了动, 郁寻春带着鼻音问:“要出发了吗?”
“早着呢。”宴青川闭着眼把人团紧了些, “再睡会儿,不着急。”
怀里安静下来,宴青川也很快睡过去。
再醒来, 是郁寻春来掀他的被子:“宴青川, 快起床了!”
郁寻春嘴里还塞着牙刷, 被子掀到宴青川腰下, 拽了两下他的胳膊。
上班都没这么早的。
宴青川抱着枕头不愿意睁眼。
没两分钟郁寻春又离开了,他楼下热了牛奶,害怕过了火溢出来。
他匆匆下楼,拖鞋踩着台阶啪嗒啪嗒,跟急匆匆落在雨棚上的小雨似的。
宴青川闭着眼睛笑,看了眼时间也就六点半。
他在床上滚了两圈才起床。
郁寻春热好牛奶煎好鸡蛋,连昨晚三明治也切好了摆上桌,没见楼上有一点动静。
“宴青川宴青川宴青川。”
他一路喊上楼,进了房间床上是空的,一转身, 撞上藏在门后的宴青川。
郁寻春着急, 没看清, 撞上了才反应过来。
宴青川半搂半扶着他, 恶人先告状:“寻寻,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郁寻春无语地看他一眼, 推开人出去:“你快点。”
宴青川从卫生间里挤了牙膏,踩着郁寻春的脚步声下楼。
他靠在拱门处看郁寻春像个小陀螺一样在屋里打转,一趟趟往车库跑,把钓鱼的装备一样一样放进后备箱。
他怕山上冷,又带了床毛毯,又蹬蹬蹬从玄关取下冲锋衣,探出半个身体问:“宴青川,你外套穿这个吗?”
等宴青川点头,他就把两件外套一起丢进车后座。
他还忙着洗水果,平时在冰箱里放许久,也没见他想起来要吃什么,今天倒是这样也想带那样也想带。
厨房里水声哗哗响,宴青川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更深。
郁寻春沥干果篮里的水,正准备找个干净的棉巾擦一擦,肩头一沉。
宴青川站在他身后,下巴垫在他肩窝,双手撑在水槽边将郁寻春困在怀里。
“你干嘛。”郁寻春嫌他碍事,拿手肘推他,“让我。”
宴青川哪能让,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郁寻春把他脑袋推开:“别烦。”
话音尚未落地,郁寻春感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他肩窝处,还没反应那羽毛一样的触感是个吻,便猛一吃痛。
宴青川又咬了他一口!
这回下口不算轻,宴青川笑着抬头:“啃口胡萝北。”
他说话时指腹在咬过的地方揉了揉。
郁寻春看不到,但是摸一下就能摸到牙印的。
他看到宴青川那张脸就生气,一个头槌撞他下巴上,宴青川差点咬到舌头。
他捂着下巴退开,控诉:“我哪有这么用力?”
郁寻春都走了,听到他这话又回来,狠狠踩了他一脚。
家里的拖鞋都是软底,这一脚踩着连疼也说不上。
但郁寻春就爱踩他,每次炸毛都要踩。
就跟小猫龇牙,但咬在指尖只痒不疼似的。
宴青川又亦步亦趋跟出去:“哎呀,怎么又生气了。我让你咬回来,别生气了嘛。”
回应他的,是郁寻春又伸过来踩他的脚。
宴青川发誓,他以前真没这个爱咬人的癖好。
但是太可爱了懂吧,根本忍不住,看着郁寻春像个忙着郊游的小朋友似的在屋里打转,他就牙痒。
别说咬一口了,宴青川都想把他整个吃下去。
临近出门,他清点着有没有漏带的东西。
郁寻春从驾驶座探出头,催了两遍:“宴青川,好了吗?”
“好了,”宴青川关上后备箱,开门坐进副驾,“给你急死了。”
郁寻春转着方向盘,驶出了车库。
冰钓的地方,开车过去大概要两个多小时。
周末早晨,出城的路倒是不堵。
还没过收费站,郁寻春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他转头一看,宴青川已经开始拆零食了。
“你饿了吗?”他不由问。
宴青川摇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一边拆着零食包装袋一边说:“一看你就不知道,零食要在郊游的路上吃了吧。”
郁寻春和他对视,眼带疑惑。
宴青川拆了包青梅,正撕开里面的单独小包,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路上拆零食,会更好吃哦。”宴青川给郁寻春喂过去。
他惯爱满嘴跑火车,郁寻春不怎么相信,半信半疑地看他。
宴青川抬抬手:“不信你尝尝。”
他把青梅喂到郁寻春嘴边,糖渍的香甜顺势钻进鼻腔。
郁寻春小心张嘴衔住。
看他小心翼翼的,宴青川实在觉得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喂的是什么毒药呢。
舌尖将嘴里的青梅顶到一边,宴青川鼓着半边脸,问他:“甜不甜?”
郁寻春点点头。
甜确实很甜,就是有点太甜了。
三两下剔下果肉,郁寻春左右看了看,想找个东西吐果核。
宴青川的手又伸过来了。
手里没拿东西,就这么掌心向上地接在郁寻春唇边。
郁寻春的眼珠子缓缓转向宴青川,有些震惊。
宴青川倒是一脸无所谓,他甚至根本没看郁寻春这边,一边伸手过来接果核,一边埋头在怀里的塑料袋里扒拉零食。
半晌也没见郁寻春有动静,才抬头看他,勾勾手示意:“愣着干什么?”
郁寻春到底做不出来这事,推开宴青川的手,抽了张纸巾。
宴青川顺手将他团在手里的纸巾拿过去,丢在他专门用来装垃圾的小袋子里。
过了会儿,他又给郁寻春喂了根辣条。
宴青川现在也很少吃这些了,不过小时候很爱,但家里也会不让他吃这些垃圾食品,他总会藏起来。
有时候偷吃被宴南山发现,宴女士就会摊手问他要封口费。
最后是两个人一起躲着家里的阿姨和爷奶吃。
也算是一起共过难的革命友谊。
郁寻春听得好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吃所谓的辣条。
又咸又甜又辣,感觉很奇怪。
没多时,宴青川又给他喂了几粒蓝莓。
郁寻春从没这样一边开车一边吃个不停。他从一开始的疑惑,到中途的稍有抗拒,再到后面,看到宴青川翻到某个零食时,已经开始点菜了。
“我想吃那个。”
宴青川笑着撕开包装,给郁寻春喂过去:“就说路上的零食会更好吃吧。”
一路投喂过去,车越开越远。下了高速,驶出主路,路过村庄,越来越往山里去。
山路逐渐狭窄,路两旁的雪又多了起来。
这几天天气都好,主路上的雪车来车往下基本都化了,偶有一些印着轮胎印的垫在路中间,车过时要稍微减速,车轮压上去会听到一点细细的,碾碎细冰的声音。
路边小溪很浅很浅,岸边全是卵石,山脚的水夹着冰往下流。
水是奶绿色,冰是白的,看一眼好像就能听到冰块撞击的声音似的。
顺着山路往上看,山尖上白皑皑一片,雪还很厚。
郁寻春对路上的景色有些流连,车速不快。
水库边有个停车坪,已经停了不少车。
宴青川甩上车门,扫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宴家老爷子的车。
他拿着鱼竿和小凳,让郁寻春拎着桶:“一会儿给你烤鱼吃。”
郁寻春提起手上的空桶,他们还没开始钓呢,哪来的鱼烤?
宴青川指着不远处的车:“老头四点就给我打电话,我估计他七八点就到了。”
他看了眼头顶的太阳,今天天气好,暖和,鱼儿都要出来觅食。
宴青川估计他已经收获颇丰。
他兴致勃勃地勾着郁寻春脖子:“我们去享受他的劳动成果!”
天暖后是冰钓的高峰期,水面上留着很多用过的大小冰洞,有些稍微有点时间的,又结起了冰。
不过这种冰层很薄,宴青川牵着郁寻春的手,叮嘱他小心一点,自己也走得很慢。
两人走了半个小时,深入山谷深处,隐约能看见岸边的树。
山脚的树已经绿了许多,春意盎然,但山上依稀还是严冬的模样。
树上积着雪,厚雪压得枝头垂落,偶尔能看见干枯的树梢。
郁寻春左右看了看,宴青川问:“找什么?”
他摇摇头:“我以为有很多人。”
停车坪那么多的车,走了这么久,他们却没遇到几个冰钓的人。
“这湖很大,”宴青川说,“现在是化冰期,离得太近冰层压力大有冰裂的风险。”
郁寻春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现在抬脚跺一下,你都有可能听见咔嚓咔嚓的冰裂声。”宴青川看他,“要不要试试?”
郁寻春看神经病似的看他。
“小时候老头贪急,冰还没结特别厚他就带我来,我就是这样掉湖里去的。”宴青川跟讲别人的事似的,笑得幸灾乐祸,“他回家就被老宴女士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有好几年没敢带我去冰钓了。”
郁寻春小心翼翼走着:“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呢。”宴青川想了想,“顶多是小孩子不懂事,熊了点。”
在冰上蹦跶两下觉得好玩,然后吓死周围人半条命。
郁寻春觉得自己小时候肯定和宴青川玩不到一块,他就是个熊孩子。
又往里走了几分钟,两人就看见了搭着小凳垂钓的人。
对方背对着他们,正弯腰拿起地上的保温杯喝水。
宴青川将食指竖在唇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偷偷拎走了老爷子脚边的小桶。
老爷子面前打了三个洞,每个洞里竖着一枚鱼漂,正巧有鱼儿上钩,他正专心地等着鱼儿咬稳,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宴青川给郁寻春看桶里的鱼,个头都不算大,但十几条挤在一起,可见老爷子一上午收获颇丰。
宴青川自己钓鱼的装备全都丢在湖面上,一手拎着装满鱼的桶,一手牵着郁寻春的手往岸边走,郁寻春眼睛都瞪大了。
那边老爷子终于收了钩,从湖水里拎出一尾今天钓的最大的黑鱼,正欲放进桶里,一转头——
他那么大一桶鱼呢???
老爷子转头一看,那边鬼鬼祟祟两个人都快上岸了。
“宴青川!”老爷子一声怒斥,“你什么德行,又偷我的鱼!偷鱼就算了,你把桶给我放下!”
“太危险了,我这么大一个,过去要是冰裂了怎么办?”
宴青川理直气壮:“你个老头子还能把我救起来吗?”
老爷子真想把手上的鱼砸他脸上。
郁寻春感觉很丢脸,明明这鱼也不是他偷的,他却不敢往宴家老爷子那边看。
生怕和老爷子对上眼,低着头抠脑门。
宴青川还指着自己留在冰上的桶说:“那不给你留了一个。”
“我就知道你个兔崽子哪会那么有闲心约我钓鱼。”
老爷子隔空点点他,走到一边捞过他的桶,把手上的黑鱼丢进去。
也是懒得跟宴青川计较,老爷子朝郁寻春招手:“寻寻过来,爷爷教你钓鱼。”
郁寻春看了眼宴青川,宴青川松开他:“冰上滑,过去小心点。”
“嗯。”郁寻春点点头,朝老爷子走过去。
“慢点。”老爷子看他过来,伸手牵他。
两人站在湖面上,老爷子笑盈盈问他:“阿宴说你第一次来钓鱼?”
他让郁寻春把冰镩和笊篱拿上,双手背在身后,拿着自己的保温杯给郁寻春选位置。
没离太远,大概在老爷子冰洞附近十米左右。
他从怎么凿冰洞开始教郁寻春,老爷子说一点,郁寻春做一点,用笊篱捞出碎冰,看了看老爷子。
“不错。”老爷子点头,又教他冰钓技巧,他拎着线:“隔几分钟你就把鱼漂拎起来,然后再放下去。这叫逗鱼。”
他哼了哼:“阿宴那混球老说钓鱼无聊,这怎么会无聊?”
郁寻春跟着笑。
唯一能让宴青川坐得住的事情,大概只有工作了,或许也是不得不的那种。
老爷子要给他挂饵,没找着:“饵呢?”
“阿宴他说……”
“说我这里多得是?”
郁寻春赧然抿唇。
老爷子鼻腔里喷出两道白气:“哼!”
他把自己的鱼饵分了一半给郁寻春。
也没走,就搭着小凳坐他旁边,一直到他开始上鱼才离开。
郁寻春钓了一尾小鱼,巴掌那么大个。
老爷子直接给丢冰面上了,他扬声往岸边喊:“臭小子,一会儿自己把桶给寻寻送过来。”
这么会儿的功夫,宴青川已经架着烤盘在煎鱼了。
黄油混着煎鱼的香气,悠悠飘在湖面上。
他摆摆手,示意老爷子他都知道。
老爷子又对郁寻春说:“我离得不远,有什么你就喊我。”
“好。”郁寻春点头。
第一次冰钓,郁寻春只打了一个洞,他单手托脸,看着水面上莹黄色的浮漂。
三人散在湖面,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互不想干。
郁寻春低着头,无声地笑了笑。
其实钓鱼也不是很好玩,除了一开始有点新鲜之外,很快变得有些无聊起来。
但郁寻春有耐心,他也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他一边在手机上记录着灵感,一边注意着鱼竿。
空气里煎鱼的香味越来越浓郁,转头才发现是宴青川带着鱼,拎着桶过来了。
刚出锅的鱼,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宴青川捏着小块鱼肉喂到他嘴边:“尝尝。”
他有点可惜地说:“千算万算,忘带盐了。”
鱼肉细嫩鲜美,带着点本身的咸鲜,和黄油的奶香。
郁寻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老爷子:“爷爷不要吗?”
宴青川自己也在吃:“他老人家一钓鱼就进入忘我境界,还嫌吃鱼挑刺耽误他钓鱼呢。”
郁寻春感觉自己一早上嘴就没停过,明明也不饿,但宴青川捏着鱼肉送到他唇边时,他总会下意识低头。
郁寻春坐着,宴青川蹲着,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完了一条鱼。
“还吃吗?”宴青川擦擦手,要吃他再去给郁寻春煎。
郁寻春摇头。
钓鱼要保持专注和耐心,宴青川在郁寻春旁边看了会儿就不行了,安静也保持不了,一直找郁寻春说话。
还一会儿扯扯浮漂,一会儿收收线,郁寻春烦他,但也能忍。
直到宴青川把他钓上来的鱼,一条一条放回冰洞。
鱼儿一触到水,摇着尾巴光速游走。
郁寻春钓鱼的速度,赶不上他放生的速度。
他很无语:“……你要实在无聊,你就走远点去玩。”
“一个人多无聊啊,”宴青川提议,“咱们一起吧,不是来郊游吗,我们去山上逛逛。”
郁寻春沉默着看他。
宴青川轻轻撞他:“走嘛走嘛。”
郁寻春也不知道他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能这样磨人,还撒娇,不害臊吗?
他沉着脸:“你真烦人。”
这就是松口的意思,宴青川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起来,两人小心地踩着冰面上岸。
岸边丢着两人的包,宴青川从包里翻找了几包坚果出来。
郁寻春:“我吃不下了。”
“谁说给你吃的?”宴青川起身,带着他钻进林间小道,“上次你不是说你想看小松鼠吗?我带你去看小松鼠,这是给小松鼠吃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看小松鼠了?我说的是我看见过松鼠。”
“那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这很明显不是一个意思吧?”
地上还有雪,雪下盖着上一个秋天的落叶,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偶尔能看到雪下冒尖的绿色小草,或者树桠上新发出来的嫩叶。
看似萧瑟的山尖,早就在悄悄迎接着春天。
两人在林间闲逛,宴青川嘴上说着怀里的坚果都是给小松鼠准备的,实则一下给郁寻春剥个栗子,一个给郁寻春喂个榛子。
真的小松鼠没见着,身边的小松鼠倒是要喂饱了。
都快走到别家鱼友的地盘了,也没见到松鼠。
郁寻春手里抓着一把松子,一边剥一边质疑宴青川:“你确定这里有松鼠吗?”
“确定……吧?”
上次跟老爷子来这儿钓鱼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但松鼠应该不会挪窝吧?
宴青川驻足,郁寻春回头看他。
“这样太被动了,我们要主动出击。”
“?”
当郁寻春看到宴青川把坚果丢在地上,牵着他远远蹲到树下时,他明白了主动出击是什么意思。
“你这明明是诱捕。”
“诶?可没有‘捕’。”两人蹲在一处,宴青川嗑着松子,“这是给小松鼠送粮食来了,我多好啊。”
郁寻春瘪瘪嘴。
宴青川看到了:“什么意思,你嫌弃我?”
“我可没说。”
“你嘴没说,你眼睛说了。”
“眼睛又不会说话。”
“怎么不会,你的就会!”
“……”郁寻春噤声了,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你别说话了,松鼠都被你吓跑了。”
“瞎说。”宴青川跟着挪过去,一定要和他相互顶着肩膀。
他往不远处看了眼,撞了撞郁寻春:“你看,松鼠来了。”
郁寻春看到了。
小家伙带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绕着树转下来,左看看右瞧瞧,小心地接近地上的坚果。
它捡了个大栗子,两三下就上了树。
松鼠的颜色和树皮类似,很快就找不见踪影。
不过见很安全,它又反复下来搬运了好几次食物。
直到它再也不下来,两人才起身离开。
他们从树林里出来,沿着湖岸往回走。
郁寻春走在外侧,靠着湖,宴青川走在里侧。路过某处时,压着厚厚积雪的树梢好似不堪重负,狠狠往下一坠——
宴青川猝不及防,被淋了满头。
就那么恰好,落下来的雪全在宴青川头上、双肩、帽子里,除了飞溅起来的一点小雪渣外,一点也没弄到郁寻春身上。
宴青川直接被雪砸懵了,郁寻春也愣住了。
两人:°A °
相互对视了几秒后,双方都忍不住笑起来,宴青川一边笑,一边问郁寻春:“你笑什么?”
说这句话时,他低头对着郁寻春,狗甩水那样甩着脑袋上的雪。
郁寻春笑着挡住飞过来的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宴青川怕他再退一脚用力踩湖里去,连忙拉住他。
身上的雪抖一抖倒是掉了,夹在发丝里的雪粒却不好处理,宴青川拍了好两下也没弄干净。
郁寻春招呼他:“你头低过来。”
宴青川乖乖把脑袋凑到他面前。
郁寻春垂眸帮他清理着那些藏在发丝深处的雪,他的手一直露在外面,没戴手套,指尖擦过头皮时凉凉的。
宴青川的头发比郁寻春更短些,又黑又硬,平时那么高的个子就很难看到发缝。
低着头也看不到。
他的头发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非常不讲道理地闯进了郁寻春的生命里。
郁寻春注意到宴青川耳边的发从里还夹了粒白,伸手过去给他掸掉。
恰好宴青川抬头:“还没好吗,脖子酸。”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树梢轻轻摇晃,雪花淅沥地落。
二者之间的氛围却陡然暧昧起来,究竟是谁先将视线从对方的眼睛,滑向唇的,已经无从追究。
双方的视线都在对方的眼唇间流连,不由自主靠近。
鼻息逐渐交融。
“阿宴!寻寻!”不远处传来老爷子的呼唤。
郁寻春一惊,身体比脑子还快,猛地推开宴青川。
他回头,目之所及的湖岸尽头并没有老爷子的身影,但依旧能听到他越来越近的声音。
“来了!”郁寻春刚应了声,耳边传来咔嚓咔嚓几声脆响。
他慌慌张张转头,宴青川在几米开外的湖面上惊愕地同他对视。
岸上的郁寻春同样满目愕然。
宴青川落进冰窟。
“宴青川!”
郁寻春忙向他奔来。
“等一下,别——”
他没阻止得急,郁寻春已经一脚踩上碎冰,跟他一起掉进了湖里。
这个笨蛋。
宴青川会游泳,郁寻春又不会。
第60章 第 60 章
第60章
早春的湖水, 混着寒冰,冷得刺骨。无论是宴青川还是郁寻春,在跌进湖里的瞬间,便被那股凉意裹挟。
宴青川还好, 但郁寻春是真的怕水。
掉到湖里连扑腾都不会, 直直往下沉。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就近钓鱼的人,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人掉湖里了,一下子所有人都朝他们跑过来。
郁寻春脑袋是僵的。
胸下的水很黑,看着仿佛要彻底将人吞没那般, 他似乎已经不会思考了。
但出于求生的本能, 紧紧抱着身边的碎冰。
他费劲地抬眼, 宴青川已经游到他身边。
“还好吗?”
郁寻春懵着脑袋点头, 下意识关心他:“你呢?”
“我没事。”
听了这话郁寻春就不吱声了。
宴青川搂着他的腰往岸边去。
两人离岸不远,就是身上冲锋衣的羽绒夹层吃了水沉,再加上浑身麻木,上岸比想象中困难。
就近的鱼友已经匆匆跑了过来,没人敢靠近那块危险的湖面,都在岸上救援。
有人往湖里丢绳子,让两人抓稳。
有人在宴青川伸手到岸上时,第一时间抓住,几人一起用力把他们从冰水里捞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快快,谁有热水先给喝两口。”
“先把湿衣服脱掉。”
“先穿我的凑合一下。”
郁寻春一张小脸冻成茄色, 没有颜色的唇不停打着颤。
对于旁人的帮助, 只会机械性地道谢。“谢谢”和“我没事”两个词翻来覆去说。
“先喝一口。”
宴青川看起来并不比郁寻春好多少, 但他的情绪至少很稳定, 半搂着郁寻春,把鱼友递过来的保温杯喂到他唇边。
热气氤氲, 扑在脸上却好似没什么感觉。
郁寻春的脸,好像比热水冒出来的水汽还白。
郁寻春把杯子推给宴青川。
宴青川便顺势喝了口,是苦涩的浓茶。
郁寻春掉进水里后人就不大对,咖啡因可能会引起他的焦虑,但现在的情况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再把保温杯递过去,郁寻春这回没推辞,木着手捧着保温杯。
很冷,他手僵得跟鸡爪似的。
几口热汤下肚,情况才稍微好点。
幸运的是早已不是寒冬的天气,今天太阳很好,这会儿正值正午,还算暖和。
但就怕失温。
鱼友七嘴八舌,有人问要不要叫救护车,又有人说等救护车过来人都硬了,问他们是不是开车过来的,车停哪里,要先把人送到车上去。
老爷子听到喊有人落水就飞快赶过来,老远看到人群里湿透的宴青川和郁寻春,魂都吓飞了。
鱼友一看,才知道这俩小年轻是老李的孙子。
几人帮忙把宴青川和郁寻春送到停车坪去。
一路上询问声不停。
“没事吧?”
“是不是很冷?”
“没事没事,马上就到了。”
把人塞上车,老爷子第一时间打开暖气,又翻出后备箱里郁寻春准备的厚毛毯。
让他们赶紧把身上多余的湿衣服脱下来,换成他常备在车里应急的衣服。
丢在冰上的渔具老爷子也顾不上收拾,和鱼友们道了谢,车门一关,油门一踩,几乎把颠簸的山路开成高速。
车上暖气打得很高,老爷子热出一身汗,脱得只剩一件短衫。
“现在怎么样,还冷不冷?”
老爷子透过后视镜,看宴青川的状态好了蛮多,便指挥他:“保温箱里有热水,你拿出来,和寻寻多喝几口。”
宴青川到这会儿看着脸色缓了很多,郁寻春却一直没什么血色。
老爷子有些担心:“寻寻好点了没?哪里不舒服你就给爷爷说,啊?”
郁寻春点点头。
老爷子又哄:“别害怕啊,爷爷马上送你到医院。”
郁寻春还是点头。
老爷子看着他那张惨白的小脸就不放心,一边恨不得把油门踩到飞,一边给就近的宴家医院打电话,让派救护车过来。
宴青川倒出热水后递给郁寻春,郁寻春安安静静地低头喝水,宴青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摸摸郁寻春的脸。
体温已经回来了。
他们并没有在水里待太久,上岸后也做了些简单的救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郁寻春更像是吓到了,救上来之后就不怎么说话。
见他喝完了水,宴青川又问:“还喝吗?”
郁寻春摇头。
两人坐在一起,换了身干净衣服,毛毯半挂不挂地搭在身上。
放下杯子,郁寻春又紧紧地牵住宴青川。
两只手牢牢地握着他的右手,握得很紧,三只手叠在一起已经有些潮乎乎的汗。
但宴青川并没有把手抽出来。
他拿左手摸他,郁寻春就猫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宴青川又顺势摸摸他的头,安抚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能感受到这一刻,郁寻春极其没有安全感。
很快到山下,救护车已经等着了,郁寻春却转头把脸埋在宴青川肩头,不愿意下车。
老爷子有些着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郁寻春不说话,就摇头。
他很少有这种任性的时候,宴青川手落在他颈后,轻声和他说话:“不想去医院,是想回家吗?”
郁寻春点头。
宴青川看向老爷子,这会儿不喊老头了:“爷爷——”
老爷子哄郁寻春:“先让医生给你检查下,没事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以郁寻春的懂事程度来说,这种时候他应该是极其配合的。
特别是面对的还是长辈。
但这会儿他却一声不吭,只摇头。
“好好好,不检查不检查。”老爷子一拍腿,“走走走,爷爷送你们回家。”
“回家泡个澡,睡一觉就好了,寻寻。”老爷子在前面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不害怕哈,没事的没事的。”
宴青川只穿了一件老爷子单薄的长袖衫,轻易便感受到了肩头的湿意。
他拿脸蹭蹭郁寻春头顶,落在他脑后的手轻轻拍着。
一脚油门踩到家,老爷子跟着进屋,还对宴青川说:“估计吓狠了,你快带他上楼缓一缓。”
刘叔已经在楼上放好了热水,还煮好了姜茶。
宴青川问郁寻春能不能走,郁寻春点头。
他带人上楼,走前让老爷子别担心。
老爷子的车和渔具都还在山上,总得去拿,他柔声道:“那寻寻,爷爷就先走了?”
郁寻春转头和他挥手,终于说了话:“爷爷拜拜。”
老爷子放了心,笑着和他道别。
宴青川也笑了。
觉得他怪可爱的。
车上两个多小时的热风吹过来,人早就缓过来了,但郁寻春始终闷闷不乐,现在回到熟悉的地方,才放松了些。
刘叔给两人房间里的浴缸都灌满了热水,站在二楼,郁寻春却不愿意松手。
宴青川带他去浴室,郁寻春任由他牵着。
给他脱衣服,也乖乖抬手,宴青川让他先进去,郁寻春又不动了。
郁寻春一直低着头,宴青川抬起他的脸,摸摸他绯红的眼角:“那要一起吗?”
郁寻春点了下头。
他好像一直陷在宴青川落进冰窟的噩梦里,分离焦虑前所未有的严重。
宴青川便和他一起挤在浴缸里。
三楼顶上的露台,有个大浴池,四五个人坐在里面也绰绰有余,但因为搬来就是冬天,一直没用过。
楼下房间里的浴缸,平时单人用略微有点宽敞,但两个人用又显得有些逼仄。
宴青川背靠着光滑的瓷缸壁,郁寻春坐在他身前,后背贴着胸腹。
宴青川微微前倾,贴着郁寻春的脸蹭了蹭,手在水下玩着郁寻春的手指:“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郁寻春垂着眸。
“吓到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因为你把我推到湖里去了?”
郁寻春点头。
“但你自己不也掉下去了?”宴青川让他在水里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郁寻春跨坐在他身上,“你当时可是急得一脚踩进湖里。”
他想救他,却连自己不会游泳都忘了。
郁寻春偏头避开宴青川的眼睛,可他的鲁莽不仅没有帮上宴青川,反而成了他的累赘。
凭宴青川自己,他应该很快就能自救上岸。
这次是侥幸离岸近,附近也有人,那换个恶劣一点的环境呢。
“为什么要去想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宴青川看着他:“这一次我们很幸运,下一次我们避开湖岸边的路走不就好了?”
“可是……”
明明应该是很开心的一天,但都被他搞砸了。
他差点害宴青川丧命。
郁寻春很害怕。
“寻寻。”
水声哗啦,宴青川从水里抬起手,将郁寻春的头发全部都捋到脑后,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心。
“已经发生的事,不会因为你的过度自省发生任何改变。”宴青川很少这么认真地和他说话,“你要学着以一种‘接受一切发生’的心态去面对所有事。好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着郁寻春额头往后推,让郁寻春不得不抬起头和他对视。
宴青川:“我并不觉得你犯了什么错。但如果你觉得你做错了,那你刚才给我道了歉,我接受了,我们就把这件事翻过去了。”
郁寻春兴致并不是很高,人蔫蔫的。
“你再说一遍。”
郁寻春看着他,宴青川重复:“再说遍对不起。”
“对不起。”
“没关系。”
郁寻春眼眶一热,掉了粒小珍珠,砸在水面消失了。
他以前确实很难将对不起说出口,后来又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向宴青川道歉,虽然每次宴青川都说不是他的错,但如此正式的三个字还是第一次。
没关系三个字,接在道歉的话后面,就代表他被原谅了。
对于陷入自责和懊恼的人来说,没什么比这句话更有力量。
宴青川抱住他,极有耐心:“你看,今天的事不管是我,还是那些鱼友,或者我家老头,没有一个人苛责你。你也不能苛责自己,知道吗?”
“你可以犯错,没有关系。犯了错就道歉,收拾好残局,然后下次避免。”
“好。”
郁寻春想起了他记在本子上,提醒自己的“碎碎平安”。
他知道自己应该改掉自己坏习惯,只是根深蒂固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自我谴责,或许有所改善,但很难完全改掉。
宴青川拿起一旁的手机,翻出一张郁寻春的照片。
“这是你。”
郁寻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疑惑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
宴青川打开卫星地图,定位自动锁定在当前:“你现在在这里。”
他缩小地图:“这是你所在的街区。”
再缩小:“A市。”
“华国。”
“地球。”
“银河系。”
“太空。”
宴青川问:“你还能找到地球吗?”
郁寻春摇头。
“那你还能找到你吗?”
自然是不能的。
“你看,在宇宙里,地球都那么渺小,那你更是一粒尘埃。而你这粒小尘埃就算犯了天大的错误,对地球对宇宙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宴青川拿手机碰了碰郁寻春眉心:“你觉得呢?”
郁寻春要被宴青川说服了。
他没有办法反驳宴青川,他甚至觉得宴青川说得很有道理。
对他来说仿佛天塌一样的错误,于这个世界来说,不值一提。
宴青川是对的。
宴青川又问:“在车上哭也是因为这个,觉得很愧疚?”
郁寻春:“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宴爷爷……”就真的好像是他爷爷一样。
宴青川失笑:“怎么就不是你爷爷,我爷爷不就是你爷爷吗?”
他在水下握着郁寻春的手,郁寻春不知道说什么,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伸出一根手指,在宴青川身上画来画去。
紧实的腹肌,肉眼可见地紧绷了下。
郁寻春低头,和水里的东西对视了一眼。
他又看了下宴青川。
那眼神怎么说呢,让宴青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上一秒还在义正严词做心理疏导,下一秒就开始耍流氓?
宴青川笑倒在郁寻春身上,捂住他的眼睛:“你别用这种看色魔的眼神看我。咳……这还不是怪你,人家本来安安静静的,谁让你瞎摸。”
浴室水汽蒸腾,两人水下的皮肤都泡得有些发红。
郁寻春沉默着,宴青川说:“没事,缓缓就好——唔?”
他的声音变了调。
郁寻春握了上去。
“我帮你。”他声音很轻。
水声哗哗地响,缸里的水晃出来很多,荡在地上,泼湿了缸边的瓷砖,潺潺流向下水口。
两人面对面坐着,四只手交叠着握着同样的东西。
宴青川仰头去亲他,吻落在颈侧、肩头、耳畔,偶尔有些痒,郁寻春会轻轻缩一下,但他并没有躲开。
唯独要落在唇上时,他往旁边侧了侧,带着潮意的吻便点在了他唇角。
“不想亲?”宴青川靠在他身上。
郁寻春说:“……不是。”
“那为什么要躲?”宴青川在他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平时有所顾虑不敢做的,在当下的情况里倒是理所当然。
咬完,舌尖轻//舔牙印,微微用力吮//吸。
洁白的画布上,便留下了一个暧昧的印记。
他按着郁寻春的腰,直白地问:“在湖岸边,你不是想吻我吗?”
还有上次,在海边。
既然想吻他,又为什么要逃?
郁寻春挂在他肩上,默默承受着,偶尔埋首或偏头的时候,嘴唇会划过宴青川的皮肤。
但也仅仅是划过而已。
不同于宴青川,他从没在宴青川身上留下什么,除了偶尔没控制住,指甲划过后背的红/痕。
但一旦意识到他弄伤了宴青川,他就会马上收手,蜷着手指,用掌根按在他身上。
宴青川将他的手抓到身前,亲了亲手腕。
很久后郁寻春才说:“我也不知道。”
当没有理智,被欲望驱使时,他的身体会遵循本能地去追寻宴青川。
当他回过神,他又总是忍不住得后退一步。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不敢亲他。
好像一旦吻上去,他就没了退路。
“那你要快点知道。”指腹摩挲手背,宴青川又在他肩头咬了下,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别让我等太久,我很急。”
郁寻春垂首同他对视。
宴青川说他很急,但他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一直是笑着,说着催促的话,表情上却看不出一点催促的意思。
更像是——
不着急,慢慢来,他有耐心-
浴缸里的水换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平静下来。
郁寻春抬起手,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指腹。
宴青川从外面进来,抓过他的手:“看什么?”
郁寻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宴青川跨进浴缸,坐在郁寻春身后,拆开包装:“小鸭子。”
郁寻春当然知道是鸭子,他又不是瞎子。
他把栽倒进水里的橡胶鸭子翻过来:“我是说,拿它干什么?”
宴青川搅动水面,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橡胶鸭子随着水浪起伏。
他说得理所当然:“给你玩。”
郁寻春:?
这有什么好玩的?
“小朋友洗澡不都爱玩小鸭子吗?”
“谁是小朋友?”
“我?”
郁寻春反手泼了宴青川一脸水。
“多好玩啊。”宴青川抓住他的手,把鸭子叠起来。
小鸭子重在大鸭子背上,但最多叠上三四个,轻轻拨弄一下水面,鸭鸭塔就倒了。
他看郁寻春:“不好玩?”
郁寻春:“……还行。”
嘴上说着还行,脸上都是无语。
“那这样……”宴青川曲起腿,膝盖露出水面,他依旧抓着郁寻春的手没放。
两人捏住一只粉色的鸭子,按进水下。
拇指微微松点力,水下冒出一小串气泡。
然后再将鸭子拿出来。
小鸭子漆黑的豆豆眼对着郁寻春,郁寻春不明所以。
耳边宴青川“嘿嘿”笑了下,带着他的手一挤,橡胶鸭吐了口水到郁寻春脸上。
水珠挂在郁寻春眼睫上。
眨了下眼,跟眼泪似的顺着脸颊滚落。
郁寻春没回头,再次将手里的鸭子埋入水中。
宴青川伸手另外抓了一只在手里:“好玩吧?”
噗——
郁寻春手里的鸭子歪了头,细细的水柱打进宴青川嘴里。
郁寻春双眼弯弯:“好玩。”
“很好,学以致用。”宴青川吞了口洗澡水,对着郁寻春一捏。
橡胶鸭咕叽叫了下,郁寻春一边挡一边喂鸭子喝水。
平静下来没多久的浴缸再次晃荡起来。
水波撞着缸壁,小鸭子偶尔也会撞上缸壁。
浴室里闹腾腾的,当然郁寻春比较安静,只攻击不出声,倒是宴青川的声音不带停。
“看我这招!”
光听声音,不明所以的人大概还要以为是什么武侠片拍摄现场。
实则,是一场幼稚的鸭鸭大战。
最后宴青川把小鸭子排排站地摆在浴缸沿上时,郁寻春突然想到了白尧的话。
她让郁寻春进行自我母育,但宴青川的举动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再抚育。
他虽然只比郁寻春大三岁,但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郁寻春是个小孩。
他一遍一遍地说,虽然郁寻春总会嘴硬反驳。
但听多了,好像时常也真的会有一种“哦,我是个孩子”的想法。
特别是在和宴青川相处时,当快乐袭来,他真的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宴青川好像总是故意在弥补那些郁寻春缺失的童年,但他又每次都比郁寻春更投入更享受。
他先沉浸其中,他自己就玩得很开心,反而让郁寻春没有负担。
就是那种“这个人在帮助我”“他都是为了我好”的负担。
他跟着宴青川的脚步,沉浸在当下的愉悦中。
宴青川很幼稚,至少在家人和郁寻春面前很幼稚。
他的这种幼稚,是用爱滋养出来的。
然后他又用这份爱来浇灌郁寻春。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有颜色,郁寻春想宴青川一定是一颗剔透的钻石。
他成熟的外表下,是纯粹又干净的底色。
像圣母院的玫瑰窗,阳光穿透那一片片彩色的玻璃,在地板和墙上落下带着美丽色彩的光影。
那些光彩陆离的光斑是宴青川。
头顶瑰丽的彩绘玻璃也是宴青川。
窗外耀眼的阳光还是宴青川。
郁寻春半张脸都藏在水里,只有一双大又圆的眼睛在水面之上。
宴青川凑过来,将他的湿发都捋到脑后,一同盯着空空如也的水下:“在想什么?”
郁寻春十指交叉握在水面,掌心轻轻一挤,拇指之间的缝隙中扬起一股细细的水柱,打在宴青川脸上。
他笑着回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在想怎么偷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