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森林防火
化工厂起火, 不比其他火灾。
无论是随时会爆炸的现场，还是燃烧后有毒的滚滚黑烟，都为现场救援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好在事发时是夜晚, 工厂里除了几个留守值夜的工人以外，再没有别人。
值班房的位置也是确定的，唯一的问题是, 通往值班房的路已经被大火覆盖。
里面的人逃不出来，外面的人冲不进去。
救援难度大, 危险高。
时间紧迫，争分夺秒。
荣锋随车到达现场的时候，化工厂外，原本空旷的乡间道路上，此时已经挤满了车辆。
除了其他消防队的火红色消防车，还有一些新闻采访车。
消防战士们全副武装，全都沉默着, 整齐有素地从消防车上跃下。听从现场指挥, 快步加入救援。
记者和摄影师们被拦在警戒线外。同样昂首围观着的，还有许多附近居民，以及看了新闻专程跑过来看热闹的。
一场恶战。
荣锋和战友们对视一眼。灼灼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他们彼此都从对方脸上, 看到了严肃沉重。
与勇气。
“上吧！兄弟们！”
耳麦里传来指战员低沉有力的指令。
“注意安全！”
……
大火烧了足足三天。
除却现场人员伤亡以外, 经济损失也难以估量。
后续还会问责，旷日持久的调查谈判，弄清楚这场大火到底因何而起, 以及对受难者家属的抚恤赔偿问题。
整整三天。
消防员们都吃住在了火灾现场不远处, 临时搭建的应急帐篷里。
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五小时左右。火势控制后, 还要再进去一次, 仔细排查危险物品，确认有无二次爆燃的可能。
这三天来，荣锋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帐篷里臭烘烘，疲惫至极的消防员们，连洗澡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汗臭味，呼噜声，混合在一起。像一锅女巫煮的粥。
乱七八糟，却已经无人在意。
大家都太累了。
荣锋和秦霜星的交流，只剩下每天任务出发前的祝福，以及凌晨归来时的报平安。
报平安。
荣锋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向别人报过平安。
父母在他高中时就因车祸去世。其他亲戚也几乎跟他没有往来。
至于朋友……
荣锋的朋友很少。
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消防队。这么些年，还在联络的同学，也只有谈兴航一个。
谈兴航有自己的生活。荣锋当然也不可能每次救完火，都跟兄弟报个平安。
有些矫情，也不合适。
所以……
荣锋微一抿唇，看着手机屏幕上，秦霜星发来的那句：
“没事就好。”
很简单的四个字。
却莫名地，让他的心重新有了力气。
让他愈发觉得，这一切值得。
……
这一场大火，把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归队之后，参与救援的消防员们，都获得了整整两天的假期。
机会难得。荣锋打算再把秦霜星约出来，吃个饭，见个面。
或许还可以再进一步。
去看个电影？
嗯。
别太得寸进尺了。
荣锋回想起上次坐在他身边，他那副紧张得要死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一勾。
真觉得不能心急。
心急了，人家肯定跑了。
荣锋看了眼时间。
晚上八点。不知道今天他在做什么。
于是发消息过去。
荣锋：【在上课吗？】
秦霜星并没有立刻回复消息。
聊天框上方，也没有变成“正在输入中”。
荣锋打开【悠闲之森】，在自家门口又种了些花。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方才弹出消息框。
秦霜星：【今晚没课，我在家呢。】
在家？
荣锋挑眉，下意识地想问在家做什么，然而消息还没发出去，秦霜星就主动回复道：
【我在给长戟大兜虫换土。】
长、戟、大、逼……呃不是。
是“长戟大兜虫”。
荣锋久违地重新看到了这个名词，还是一眼看错，忍不住想这名字真是拗口。
荣锋：【换土？】
秦霜星：【嗯嗯。已经3龄啦！】
秦霜星：【在土里呆好久了，挖出来看看长多大了。】
秦霜星：【就是你上次看到过的那只。】
秦霜星：【你要看看照片吗？】
荣锋：……
果然。
一说到虫子，话立马就变多了。
荣锋唇角含着笑意。
视线扫到“上次看到过”那几个字，浑身却忽然一震。
久违的惊恐记忆也窜上脊背。
上次……是指在医院里那次吗？
是指他不小心看到秦霜星手机屏幕，吓得当场惨叫并且把手机扔出去那次吗？？
……靠。
上次也太丢脸了！
荣锋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一股热气往头上涌，浑身上下臊得慌。
成熟可靠大帅比的形象，崩得没边了。
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个虫子的样子了。
当时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其实没怎么看清。
隐约记得，秦霜星最开始的微信头像也是那张图。他还受到过二次惊吓。
但秦霜星很快就把头像换掉了……
换成了现在的这个蓝天白云。
就，特别有中老年气息。
看着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会用的头像。
荣锋忍不住又笑了下。
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荣锋觉得，以他现在的水平，应该可以接受了。
于是他对秦霜星说：【来。】
秦霜星很快发来照片。
照片里，白花花的大虫子，微微蜷着身体，躺在秦霜星掌心。
那虫子硕大肥美，体型差不多有秦霜星小半个手掌那么大。
经历过之前一系列“克服虫恐大冒险”的洗礼，荣锋现在对虫子的接受度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只是图片的话……不至于当场再把手机扔掉了。
他深呼吸，冷静了下。
感觉还行。
这虫子一看就软乎乎的，肉质饱满，很好戳的样子。
当然如果虫子真的放在他面前，他是绝对不可能伸手去戳的。
哪怕是不小心碰到，这手都不能要了。
但秦霜星却直接把整个虫子托在掌心里……
他们虫子爱好者都不怕脏的吗？？
荣锋皱着眉头，想了想。
觉得这种人工饲养的虫子，应该也脏不到哪里去。
就像白玉蜗牛。
都能端上餐桌用来吃。那肯定比野生的那种脏脏蜗牛干净了不知道多少倍。
即便如此，荣锋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因为他看到了虫子身上，那一颗一颗，犹如黑色瞳孔一般的……小黑点。
长戟大兜虫幼虫的身体，除了头部、前端的足部以外，几乎通体都是白色。
这种白和白玉蜗牛的白又不一样。
白玉蜗牛是真的像白玉一样，洁白剔透，白得很纯粹。
但照片里这只大逼兜幼虫，是一种微微带着点嫩黄的，呃，乳白？
身体的侧面，还均匀分布着一排黑色小点。
光看长相，其实没什么攻击性。
毕竟它只是肥嘟嘟一条虫子，不像螳螂有锋利的大刀，也不像蟋蟀有夸张的大嘴。
更没有扎人的螯肢，或者有毒的尾针。
完全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感觉分分钟会变成天敌口中一顿肥美的大餐。
荣锋：【这虫子咬人么？】
秦霜星：【不咬。幼虫没有攻击性的。】
荣锋有些好奇了：【那在野外怎么办？这不是很容易被吃？】
想了想那个画面。
呃。
从中间咬下去的话，会爆浆吧……
荣锋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得打了个寒噤。
秦霜星：【遇到天敌确实没办法。所以它们都是挖洞躲在地底下呀。】
秦霜星：[图片][图片][图片]
这次没有高能预警。
因为秦霜星发来的不是虫子，而是虫子住过的洞。
看了后面这几张照片，荣锋才明白了。
原来秦霜星说的“换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换土”。
这只大逼兜幼虫，是被他养在一个透明塑料箱子里的。
就是很常见的，很多人家里都有的那种可以咔哒一下扣上盖子的塑料收纳盒。
照片里的塑料盒却没有盖子。里面装满了黑色的泥土。
那泥土质地均匀，看上去湿润而富有营养。而且没有一丝杂草碎石。
一看就不是小区花园里随便挖的土。
荣锋随口问了一嘴。果然这是专门配置的营养土。
据说长戟大兜虫吃土为生，最终成虫能长得有多大，和小时候吃的土质量有多好，有着很大的关系。
荣锋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呃，把虫子当宠物养的乐趣。
就……虫子难道能跟他互动么？
荣锋回想起那天，见面吃饭那天，秦霜星还提起过，他之前养过白玉蜗牛。
也是当宠物养的。
……他也会把白玉蜗牛放在手上，让蜗牛爬么？
蜗牛当宠物的话……能跟主人进行的唯一互动，应该也只有……爬，了吧？
荣锋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觉得一阵恶寒。
不禁觉得，秦霜星才是个真汉子。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蜗牛黏糊糊的粘液！敢于面对大虫子胖嘟嘟的身体！
……说起来。
荣锋心里一动。把手机举到唇边，低声问：
“明天有空吗？”
上次那顿饭没吃完。
好不容易有机会见一次面，中途却被叫走。
荣锋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更多的是觉得，亏大了。
他也期待了很久的！！
还想在人家面前好好耍个帅呢！
……结果只看了个蜗牛就差点原形毕露了。
咳。
荣锋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英勇高大的形象。
然而秦霜星却很快回复他：【明天我要进山了……】
进山？
荣锋挑眉，问：“出去玩？”
秦霜星：【不是。去山里考察。就，抓抓虫子，找找看有没有新物种什么的……】
荣锋：“你一个人吗？”
想了想，又按下语音键，“注意安全。山上很容易……”
然而这句话没说完，聊天框里，秦霜星就发来一行新的文字。
秦霜星：【不是一个人，宋学长也去的。】
荣锋眉头一皱。
手一松，那条语音消息直接发了出去。
秦霜星：【山上很容易什么？】
荣锋微妙地有些不爽，不再发语音了。
手指在键盘上重重敲下两个字。
【着火。】
第42章 三人成行
清晨, 五点。
盛夏时节，天亮得很早。才五点，天空就已经揭下夜幕。
太阳遥远地在天边升起, 却好似也还没睡醒，投射出的阳光不算热烈，只是懒洋洋地照着天空, 照着大地。
秦霜星背着登山包，站在校门口。
手指下意识地抓着登山包背带。
有点小紧张。
毕竟是, 要跟宋铮学长一起去野外考察……
野外考察是他们研究昆虫的一个重要途径。通过实地考察，采集制作昆虫标本，来更好地了解这些神奇的生物。
除了学术价值以外，野外考察本身也十分有趣。
秦霜星中学时候就经常去公园，小山丘之类的地方，蹲下来观察虫子。
只是这些年来，宜江市发展得很快。绿化虽多, 昆虫数量却大幅度减少。
不知道是环境污染, 还是喷洒了杀虫剂的关系。
总之，当宋学长请他参加野外考察的时候，秦霜星第一反应, 是高兴的。
……然后就一直紧张到现在。
原因很简单。
他们这次是要去一座大山里徒步考察。要背上帐篷和食物, 在山里呆上整整四天。
四天！
和宋学长独处！
秦霜星光是想想都害怕。
这些天来, 他已经在实验室里，充分体会到了宋学长的……呃，治学严谨。
就, 怎么说呢。
秦霜星渐渐发现, 宋铮其实是个,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
他对别人的要求, 真的已经很低很低了。
因为他对自己更狠。
跟在他手底下的师弟们，他要求每天最迟七点半，必须出现在实验楼里，参加晨会。
半小时的晨会。不可以带早餐进去。这意味着大家最起码六点多就要起床，七点钟从宿舍出来去食堂吃早餐。否则就会迟到。
对秦霜星这种不住校的学生来说，路上花费的时间更多，自然也就需要更早起床。
很多人对此叫苦不迭——拜托，他们都已经是研究生了！又没有早八的课，干嘛天天那么早起啊！
而且做实验这种事，又不是你早起了就早点出成果的……很多时候需要耐心做实验啊。
然而秦霜星却好几次，撞见宋铮五点多钟从教学楼里出来。
他经常通宵呆在实验室里。
无论熬夜熬到多晚，第二天七点半，依旧准时出现在实验楼。
永远衣着整洁，形容整肃。
一张脸干干净净，刚用清水洗过。谁都看不出他刚刚熬了个通宵。
就连眼睛底下那抹淡淡的乌青，也早被众人习惯。
并不会意识到“他今天又熬了个夜”。
秦霜星因此觉得，宋铮学长年纪轻轻就发那么多论文，是有道理的。
都是拿命换的啊。
呆在这种人身边，会情不自禁地被感染，向他学习。
也很容易……自惭形秽。
秦霜星就是后者。
时常觉得，自己这摊烂泥，简直是在浪费宋铮的时间。
人家有这时间带他，还不如回宿舍睡觉。至少对自己身体好。
一念至此，秦霜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冷淡声音。
“早。”
秦霜星一个激灵，飞快转身。
“宋学长！”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秦霜星唯一面对宋铮可以说得不结巴的话，就只有“宋学长”这三个字了。
“早、早上好！”他努力捋直舌头。
“嗯。”宋铮似也已经习惯他一句话抖三抖，不甚在意，只是点了下头，说，“东西都带齐了吧？再回想一遍，有没有什么缺漏的。”
“哦、哦。”
秦霜星听着这话就开始害怕。当场蹲下，拉开登山包拉链开始确认。
——他们这四天的野外考察，除了帐篷食物水这些生活用品以外，更重要的是，还要带很多装备进去。
比如收集昆虫用的试管，夜间灯诱昆虫的汞灯……宋铮罗列了一张装备清单，按照重量和体积，均等地分摊在两个人头上。
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很符合宋铮性格的公平公正。
他是一点都不以学长身份自居。不会让小学弟背负更多。
此时秦霜星蹲在地上，拉开登山包，对着宋铮发给他的清单，一项一项核对。
宋铮也不催促，什么也没说。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眼角忽然闯进一抹正红。
宋铮侧过头，伸手拎了下秦霜星的肩膀：“小心，有车。”
“哦哦。”秦霜星回过神，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感到车子热烘烘的引擎靠近。
在他们面前停下。
“宋师兄？你们这是要去……”
尾音上扬，微微带着轻佻。
男人坐在跑车驾驶座上，有些闲散地一挑眉：“——野外考察？”
“嗯。”宋铮淡淡地应了一声。
“陆、陆学长。”
秦霜星呆呆地抬头，看着陆嵘这辆红色敞篷跑车。
忍不住大不敬地想到：好骚包！
大红色，跑车，还是敞篷的……这车开在学校里，肯定一路被人围观！
呜呜，时常羡慕一些社牛的风骚行为……
秦霜星眼巴巴地瞅着那车，宋铮的目光则在陆嵘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就撇开。
——车是从学校里面开出来的。
陆嵘这是要去外边。
他的副驾驶座上……也放了个登山包。
很显眼。
太显眼了。和高调张扬的陆嵘本人，一样显眼。
宋铮忍不住皱了下眉头。隐约猜到些什么。
果然，下一秒，陆嵘仰起脸，笑盈盈地问：“我也正要去野考。你们去哪儿？不如我们结个伴吧。”
……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
陆嵘刚回国，对周边山陵地形不熟。更何况一进山就是好几天，三个人结伴，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好。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而且他有车。可以免去他们背着沉重登山包，和上班族一起挤地铁挤大巴的舟车劳顿之苦。
就，百利而无一害。
宋铮本来是想拒绝的。
然而侧过头，看到秦霜星眼巴巴的表情。
恨不得把“一起吧一起吧！”六个字写在脸上。
宋铮额角一动，薄唇微抿。
最终还是回了句：
“行。”
“谢谢陆学长！”
秦霜星和宋铮两人，都把登山包放到后座上。
后座便只剩下一人的位置。
陆嵘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了秦霜星一眼。
秦霜星很自觉，果断坐到了后排座位上。乖乖戴好帽子口罩。
“……”
宋铮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陆嵘已经为他拉开副驾驶座车门。
“谢谢宋师兄，”陆嵘唇角微扬，“陪我野考。”
“顺路罢了。”宋铮淡淡地回了句。
上车，关上车门。
红色跑车重新发动。
引擎声轰鸣，在这清晨浅淡的阳光里，在城市未醒的空旷马路上，一路疾驰，驶向郊区。
……
金阳山。山口处。
“谢了兄弟。”
荣锋从摩托车后座上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才要谢你。”对方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真是没想到啊，还有人放假不休息，专门跑过来替人义务巡山的？”
“咳。这不是……”荣锋脸上一本正经，“来都来了，顺便么。”
“行行，随便你。”
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这身森林防火制服倒也适合你。挺帅的。”
“那是。”荣锋谦虚道，“不帅我也不特意跟你借了。”
对方：“？”
荣锋：“没什么。辛苦了兄弟，你去忙吧！”
眼前那森林防火队的兄弟，颇有些疑惑地看了荣锋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骑上摩托车走了。
偌大的山林入口，空荡荡的，只剩下荣锋一个人。
这里是从宜江大学出来，进入金阳山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进山口。
荣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八点钟。
嗯。秦霜星说，他们估计九点多才能到进山口。
别显得太刻意，弄得好像他是专门来这儿等他似的。
先找点事做。
荣锋把自己的登山包随意放在地上。
东张西望一番，寻了处地方，俯身做起了仰卧撑。
……
一个小时后。
空旷的进山口，偶有鸟鸣。
无论是车辆，还是人行，哪怕一点点声音，都会被荣锋捕捉到。
然而，并没有。
荣锋从地上起身，微喘。
俊脸上透出一丝疑惑。
健美胸膛起伏着。荣锋随手抹了把汗，往山路上走了两步。
前后望望。
一头是山。细碎的石子路，一路进山，逐渐掩没在山林里。
另一头通向村子。此时天光大明，几公里外的村庄也似从睡梦中醒来。逐渐有了人声。
……秦霜星他们，怎么还没来？
可能，路上堵？
合理。
荣锋暗自点头。
这个点毕竟是早高峰。他们从学校出来，要先坐地铁，再转大巴。
好在金阳山不算热门旅游景点，而且今天是工作日，根本没有旅客进山。
进山口也只有这唯一一条路。
因此如果要上山，一定是从这里上。
只要耐心等待，就一定会“偶遇”。
荣锋深吸一口气。喝了点水，转身又跳起了波比跳。
嗯。他现在是临时森林防火巡查员。
马上要上山了，做点热身运动也很合理。
绝不是为了精神饱满看上去更帅气才一直蹦蹦跳跳！
……
一个小时后。
金阳山，群山间。
背着沉重的登山包，正跟在宋陆两位学长后面，边观察周围环境边爬山的秦霜星，口袋忽然一震。
他掏出手机，看到荣锋发来一条文字消息。
“山里有信号吗？”
秦霜星：“？”
他有些疑惑，不理解荣锋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复：“有啊。”
几秒钟后，荣锋回答：哦。
秦霜星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荣锋有什么下文。
倒是前面的宋铮突然回头，问：“累了？”
“没有没有！”秦霜星心里一跳，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加快脚步跟上。
另一本的陆嵘也笑吟吟回头：“小学弟体力不错啊。”
说完，又含笑朝宋铮投去一瞥，“宋师兄体力也好。”
宋铮：“……”
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秦霜星闷头跟在后面，有些庆幸——
幸好今天陆学长来了。
不然要真是他跟宋学长两个人独处，还不知道有多尴尬。
而且陆学长开车送他们，确实给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以至于他们七点多就到金阳山了，比原本预测的早了一个多小时。
秦霜星对此非常感激。
不禁感慨：陆学长真是个好人啊！
……
另一边，金阳山，进山口。
荣锋盯着停车场里，那唯一一辆色泽鲜红，骚包到不行的敞篷跑车。
额角肌肉一抽。
秦霜星既然回答他“山里有信号”，就说明，他确确实实已经进山了……
居、居然，是开跑车来的吗？！
那位宋铮？宋昆虫针学长？！
荣锋皱着眉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登山包。
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传说中的冰山始终居然是个闷骚！
出来抓个虫子还开跑车，还敞篷！
这是要骚给谁看啊？！
哼！不正经！
荣锋一脸不爽。
背起登山包，快步进山。
第43章 铅球心脏
三个人都背着登山包, 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
再加上，这次金阳山之旅本就是野外考察。三人走走看看，一路都刻意放慢脚步, 留心四周。
谁都没有催促。
不知不觉，时近傍晚。
夏天日头长，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太阳还是热辣辣地挂在天上，丝毫没有要落山的意思。
宋铮却忽然说：“就在这里过夜吧。”
秦霜星脚步一顿, 抬眼望去。
此地是一处河滩，周围没什么树木，十分空旷，很适合搭建帐篷。
边上就是水源，取水也方便。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过夜地点。
陆嵘环顾一圈，也十分认可。点头道：“不错。”
两位学长都这么说了，秦霜星自然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三人放下背包, 开始各自搭建帐篷。
今天是在金阳山里过夜的第一晚。白天他们已经背着登山包走了一天, 身体消耗很大。
然而毕竟是第一晚，秦霜星感到十分兴奋，丝毫不觉得疲倦。
扭头看看另外两人：宋铮学长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情绪。陆嵘学长也仍然嘴角微翘, 仿佛天生一张笑盈盈的脸。
……也看不出情绪。
秦霜星：“……”
感觉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喜怒形于色……
呃, 也不能说是喜怒。
应该是，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不懂得忍耐，也不懂得隐藏。
这就是大学生清澈的愚蠢吗……
秦霜星暗自咬了咬牙, 觉得自己应该向两位学长学习。
收起他那兴奋得忍不住放光的眼。
三个人各自搭建着自己的帐篷。秦霜星不是第一次来野外考察了, 搭帐篷当然是会的。
就是他力气有点小, 这里的地面又特别硬。要把帐篷钉插进地里, 有点费劲。
秦霜星拿石头砸了几下，有些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帐篷。
好像……还行？
他看过这几天的天气预报了，今晚不会起风。
帐篷应该不至于被刮走。
秦霜星四下张望一番，有些犹豫。想找个更大的石头把帐篷钉敲得更深一点，却又怕敲得太深了，明天要走的时候拔不出来。
正在纠结时，那边宋铮忽然开口：
“秦霜星，过来帮我扶下灯诱杆。”
“来了来了。”
秦霜星小跑过去，伸手帮忙。
他们要在金阳山里呆四天三晚。这三个晚上，都要进行夜间灯诱。
所谓“灯诱”，就是用灯光吸引具有趋光性的昆虫。
这种收集昆虫的方式，效率很高，而且方便省事。只要把灯诱装置往空地上一放，不需要等多长时间，趋光昆虫就会晕头转向地撞过来。
原理和飞蛾扑火是一样的。
像飞蛾这类趋光性的昆虫，原本在野外，是根据月光来确定前进方向的。
它们会始终和月光保持垂直，而月球距离地球太远，月光对于地面来说，相当于是平行光。
趋光性昆虫因此能够始终平行于地面飞行。
但灯光、烛火，这些点状光源不同。
点状光源的光，是成放射状，朝四面八方发散的。
趋光性昆虫仍旧按照野外的习惯，沿着和光线垂直的方向飞行，实际飞行轨道就会变成螺旋，不断朝里，直至撞上光源。
所以飞蛾扑火，并不是真的想找死。
人家只是误把烛火当月光。
人类利用昆虫趋光性的这一点，可以在夜间很方便地收集到大量昆虫。
这就是所谓的“灯诱”。
而灯诱装置也非常简单。
以一个特定光源为核心，在周围搭建方便昆虫攀爬和歇息的灯诱帐篷。然后点亮灯源，耐心等待，昆虫就会自己啪嗒啪嗒地扑过来。
宋铮已经把自己的帐篷搭好了，就过来着手搭建灯诱装置。
秦霜星过去帮忙，同样也是要把帐篷支架固定住，然后布设电源。
这也是宋铮把过夜地点选在河滩边的理由。
灯诱装置的核心是灯，需要供电。
他们带了小型发电机。出于防火考虑，灯诱装置设定在空旷的石头河滩上，最为安全。
宋铮正在连接电路，秦霜星就负责进一步固定灯诱帐篷。
把灯泡拧上之后，宋铮就一圈圈绕开电线，一点点后退着。把灯泡和小型发电机相连。
灯诱帐篷不比露营帐篷，没那么多位置可以用来固定。
为了能收集到更多昆虫，灯诱帐篷一般都做得类似于浴室里的垂直防水布。因此一旦起风，很容易被刮倒。
再加上天黑之后，各种昆虫扑袭，都会撞击布面。如果固定得不够扎实，很有可能整个灯诱装置都发生侧翻。
因此秦霜星努力握住支架，狠狠往地面上捅。
想尽可能地固定得牢一些。
白色布面随着他用力的动作，一下一下震颤着。
秦霜星憋得脸都红了，脖子上青筋也微微凸起。却还是担心自己插得不够深。不断往下使劲儿。
没过多久，他就累得气喘吁吁。
身后隐约听到石头砂砾被踩动，细细碎碎的响声。
大概是宋铮或者陆嵘过来了。
不管来的是谁，秦霜星心里都有点怕怕的。
他不敢抬头，假装自己还在努力做事。
就这样继续埋头认真固定。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略哑的嗓音。
“需要帮忙么？”
秦霜星心里一跳。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猝不及防，一只结实有力的手，从身后伸过来。
越过他的肩膀，握住那根细细的固定杆。
也没见那人怎么用力，就听“咔”的一下。
固定杆深深地插进了地里。
“荣……！”
秦霜星睁大眼睛。
——只见眼前这人，身姿挺拔，英俊健美。一双眸子映着远处夕阳，犹如橙红火光，灼然滚烫。
秦霜星措不及防，只觉浑身都烫了一下。
忍不住低下头去。慌乱得声音都在哆嗦：“你、你……”
“你”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好。请问你是……”不远处的宋铮陆嵘二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闯入者。
宋铮径直走过来，眉头微皱，上下打量。
荣锋转过身去，坦然道：“我是森林防火巡查员。”
森林防火……巡查员？！
秦霜星呆呆抬头，果然看到荣锋身穿的制服，上面印着“森林防火”几个字。
宋铮眉头仍然皱着：“我们没有……”
“您好。”陆嵘打断他，上前一步，抢先和荣锋进行交涉，“消防员同志辛苦了。我们这里没有明火，您可以检查。电线，发电机也是全新的，不存在老化失火的问题。”
宋铮瞥了他一眼。
秦霜星脸上莫名一红，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他是我……”
卡壳。
——他是我，什么？
朋、朋友？
现在可以这么说吗？
荣锋可是在执勤中……现在这样跟他套近乎，是不是……不太好？
说起来，荣锋不是城市消防员吗？
怎么突然又跑到山上来干森林防火了……
秦霜星正在纠结，却听荣锋爽朗一笑。
“别紧张，我不是来查你们。我只是巡山，恰好路过。”
荣锋停顿一下，偏过头，看了秦霜星一眼。
眼神温和。倒映出夕阳橙红如火，无声而滚烫。
“又恰好看到朋友，所以来打个招呼。”荣锋说。
秦霜星：“……！”
朋友！
荣锋管他叫朋友！
宛若被击中死穴，秦霜星心脏先是漏了一拍，继而砰砰直跳。
……好吧，比起被击中死穴，可能更像是，被那两个字，像铅球一样砸中心脏。
秦霜星埋着脑袋，紧张地咬着嘴唇。
直想抬手把胸口揉一揉，却又不好意思，当着那三个人的面做这种事。
就莫名地……
害羞。
“这么巧？”宋铮仍然眉头紧锁，上下反复打量着荣锋。狙击枪瞄准镜一般的目光，好似要分析出他身上那几个“森林防火”的文字是真是伪。
陆嵘却若有所思。
视线在秦霜星身上一触，又收回。
陆嵘忽然笑了。
“是挺巧的。这么大座山，偏偏遇到了。”
陆嵘说。
“……”荣锋皱了下眉头，正要解释，却听对方又道：
“——是不是我们搭帐篷的地方，正好在你们的固定巡逻路线上？”
“……”
这人好像在抢话说。
荣锋眯了眯眼，有些狐疑。
继而缓慢点头。
“确实。”
——原来如此。
宋铮点点头。
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似是终于勉强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而秦霜星也一下子红了脸。
原、原来是恰好在巡逻路线上……
他还以为……还以为荣锋是来找他的呢……
呜呜，他在想什么啊！
这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人家是在巡逻……人家在上班！
秦霜星臊得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给诸君抠出一个九十层地宫。
重度社恐患者在这里一个人羞耻，那边两个社牛已经自发地交谈起来。
荣锋走过去，对那两人做了自我介绍。
陆嵘也大大方方地跟他握手。笑着报上名字。
秦霜星低头猛做深呼吸，抓紧时间调整情绪。
却听河滩砂砾细碎轻响。
荣锋踩着碎石，缓步走回他身边来，问：“你们晚上吃什么？食物带够了么？”
“……！”秦霜星一抬眼，眼神一下子撞到他制服上那醒目的“森林防火”四个大字上，连忙道，“我们吃……面包！我们没带火种上山！这个季节很容易失火我们知道的……所以没带火种……我们就带了面包火腿肠！连打火机都没带！你放心！”
秦霜星想起那天荣锋连饭都没顾上吃，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电梯，急着去救火的样子。心里莫名一阵发虚。
生怕他误会自己带了火种上山，要在河滩边上抓鱼烧烤。
那多……不好啊。
没想到，听了这番回答，荣锋却眉毛一挑。
“面包？”
“嗯……嗯！”
秦霜星被他一反问，更加慌乱。连忙跑到帐篷边上，去那自己的背包。
他急急忙忙把背包拿过来，一把拉开拉链，像小学生给班主任检查作业一样，打开背包给他看。
“真的没有别的……连、连打火机……都没有！”
荣锋朝他背包里瞥了一眼，随即便抬起头来。
目光落在他脸上。
秦霜星丝毫不敢与他对视，慌乱垂眸。
长如蝶翼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脸颊白里透红，鲜嫩地好似一口咬下去就会溢出汁水的成熟蜜桃。
像某种无知的引诱。
天真懵懂，不自知的……让人想狠狠欺负他的，引诱。
“……”荣锋盯着他，心想怎么没带火种，他都被他燎得口干舌燥了。
不由叹息一声。
秦霜星被这一声叹息，弄得心里更慌。
连忙不安地望向背包里，担心自己真的一不小心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却听荣锋无奈道：“连吃四天面包？你们怎么想的。这哪行。”
秦霜星：“……啊？”
秦霜星愣了一下，呆呆地抬起头。
荣锋已经把自己的背包解下来——秦霜星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也背着个很大很大的，登山包。
“我这里正好有些吃的。给你们吧。”
他从背包里掏出几盒不同口味的自热米饭，还有矿泉水。
“不、不不……”秦霜星睁大眼，下意识摆手。
“不用客气。这也不是我买的。”
荣锋道，“这是森林消防队的备用物资。免得你们饿晕在山里，到时候还要派大部队来搜救。”
秦霜星又一下子涨红了脸，羞耻道：“不不、不会……我们不会麻烦你们……”
“要真出了事儿……”
荣锋却笑了笑。笑容极为温和。
“——再麻烦，也得来救你们。这就是我们消防员的职责。”
秦霜星：“……”
也是哦。
万一他们真的饿晕在山里，或者因为体力跟不上，出什么别的意外……到时候肯定要呼救。
那就真的太麻烦别人了。
“那、好吧……”
秦霜星红着脸，努力抬起头，望向荣锋的眼睛，“谢谢……你。”
重音落在“你”上。
像某种气息不足的被迫停顿。
又像是，不自觉暗溢出的，某种思绪。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秦霜星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荣锋只觉那小蚌肉又迅速地缩回壳里。好似他的目光也险些被蚌壳夹住，一种没什么力道的、徒然让人心痒的夹紧。
让人痒得只想被他夹得更紧些。
“……不客气。”
荣锋克制地移开眼，低咳一声。
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秦霜星的帐篷，便抬脚走过去，随口说道：“你钉子打太浅了。这样不行的。万一晚上起风，帐篷会被吹走。”
秦霜星低着头，小跑着跟上。
心里无比羞愧。
呜呜，他怎么这么没用！
连个帐篷都搭不好……连这都要人家帮忙。
于是。
宋铮陆嵘二人，远远看着荣锋帮忙固定好了灯诱支架，又去固定秦霜星晚上要睡的帐篷。
秦霜星则紧跟在旁边，红着脸，不断地小声道谢、道歉。
宋铮皱着眉头，一脸“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的狐疑。
陆嵘却若有所思。
似笑非笑地，他侧过头，看了宋铮一眼。
“……怎么？”
宋铮察觉到他的目光，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防范心顿起。
“宋师兄，要不，我也给你紧一紧？”
陆嵘含笑，瞥了他的帐篷一眼。
“省的晚上帐篷给风吹跑，没地儿睡……”
陆嵘声音一顿。
嘴角笑意更深。
“——还要跟别人挤。”
第44章 糟糕睡相
荣锋帮秦霜星把帐篷固定结实了。
秦霜星忍不住伸手, 拉了拉帐篷布。第一次知道原来帐篷可以扎得这么牢固，纹丝不动，简直是真正地钉进了地里。
他忍不住又有些发愁：明天早上怎么办呢？
荣锋插得这么深, 这么用力，他明天早上很有可能……拔、不、出、来。
荣锋仿佛看出他的顾虑，侧过头, 正要开口。
秦霜星却忽然低声：“你真好。谢谢你。”
荣锋嘴角一翘。眼神愈发柔和。
“没事。”荣锋说。
“……那个，你收到了吗？”秦霜星有些不自在地, 朝远处那两人偷瞟一眼。
红着脸，轻声问。
荣锋：“什么？”
秦霜星仿佛精神体小肉蚌又被戳了一下，整个人紧张地缩了一下。
“没没没、没什么……”
荣锋有些好奇，正想追问，却见秦霜星又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眼：“天快黑了, 你早点回去吧！”
荣锋：“……？”
措不及防。
这就要赶他走？！
秦霜星转过头, 看了看遥远天际那即将落山的太阳。轻声说：“晚上山路不好走的。你走出去要多久啊？”
荣锋：“……一个小时吧。”
“你好快啊。”秦霜星惊讶。
荣锋一脸无奈：“……嗯。”
秦霜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表述有什么问题，仍旧虔诚地表达着他的震惊：“我们走进来花了四五个小时呢！”
荣锋：“……”
实际上，他找到这里, 也花了足足五个小时。
原因很简单。
这帮昆虫系的大学生, 走的根本就不是寻常的游客路线！
荣锋背着装满食物和水的登山包, 沿着常规游客路线，追了一个多小时，越走越不对——地上根本没脚印, 不像有人来过。
他不得不重新折返, 一路寻找新鲜的脚印痕迹。这才发现, 这帮人早就拐弯拐出去了。
拐进没路的山林子里去了！
直到那时, 荣锋才真正地担心起来。
他怕他们迷路，或许意外踩空，坠崖。
没有被开发过的野生山林，还是很危险的。
还有可能出现毒蛇、狐狸之类的野生动物。
好在金阳山虽然人流量少，但好歹是个景区。手机信号是有的，真要有什么还能打电话求救。
即便如此，荣锋还是加快了脚步，充分利用自己当年在消防培训课堂上学到的侦查搜救手段。
总算在天黑之前，找到他们。
……这叫什么。
这就叫，一步之差，天堂地狱啊。
当荣锋好不容易来到河滩上，远远看到正在搭帐篷的秦霜星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高兴又郁闷。
高兴的是秦霜星没事，这三个大学生都没事。
郁闷的是——到底是哪个混球开的车！提前那么久进山！害得他没蹲到人！硬生生地多跑了五个多小时！
要是他赶上了，哪儿还有那么多事儿啊！
……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人了，还没说几句话，人家就让他回去了。
好吧，也是自作孽。
荣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森林防火巡查员”标志，不禁郁闷。
确实啊。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现在还是工作状态，还有巡逻任务在身，确实不应该在这里逗留太久……
虽然他实际上是在放假……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么。
荣锋抿了抿唇，正在思考怎么圆回来，却听身后砂石轻响。
陆嵘走过来，含笑道：“来都来了，一起吃晚饭吧？”
“可是……”秦霜星还想说什么。
荣锋却道：“行啊。反正我今天的工作也结束了。”
“？”秦霜星一愣，“已经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荣锋一本正经，“太阳都下山了，也该下班了。”
“……”秦霜星扭头看了眼天边的晚霞，茫然地点了下头，“啊，对哦。”
……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咳。”荣锋心里莫名有些负罪感。
“可是……”秦霜星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吃完饭再走，天不就更黑了吗……”
荣锋：“……”
感觉秦霜星用一脸关切的表情往他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一记。
怎么还是要催他走啊！
荣锋郁闷。
就这么不想见他吗！
秦霜星也仿佛察觉到什么，连忙解释：“不不、我不是要赶你走，就是……”
他有些不太敢看荣锋的眼，转头朝宋铮陆嵘二人，低声解释道，“他怕虫子的……”
“噢。”宋铮淡淡地应了声，“那还是早点走吧。”
荣锋立刻警觉：“等等，你们要干嘛？”
陆嵘却依旧笑得很温柔：“没事。让他躲在帐篷里不就行了？”
荣锋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有些惊恐地朝灯诱帐篷看了一眼——那个他刚才亲手帮忙加固的用途不明的装置。
荣锋喉头有些发干：“……我没带帐篷。”
“无妨。”陆嵘含笑，若有若无地朝秦霜星投去一瞥，“四个人，三顶帐篷，挤挤。”
挤挤……
跟、跟荣锋挤一间帐篷？！
秦霜星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当即脸蛋通红，涨得像个熟透的番茄。
“……”荣锋眼角肌肉微微一动。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轻咳一声，矜持道：“那多不好意思。”
万万没想到，荣锋这句客套话刚说完，另外一位学长就淡淡开口：
“那秦霜星晚上跟我睡吧。”
陆嵘：“？”
荣锋：“？？？”
秦霜星：“？？？！！！”
昆虫针师兄你怎么回事！
你想干嘛啊！
……
宋铮当然立刻察觉到了三人表情里的异常。
秦霜星眼睛瞪得滚圆，慌张又惊恐，很显然光是想象一下跟他挤一个帐篷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荣锋则一脸措不及防，仿佛他在前线杀敌，后方战友突然一个背刺，反手把他给捅了。
至于陆嵘……
宋铮掠了他一眼。
那双惯常带笑的眸子，似乎也隐隐透着些错愕。
但随即，对上他的目光，陆嵘又微笑起来。
唇角笑意温润。游刃有余。
却莫名让人烦躁。
宋铮漠然收回目光，淡淡望向另外两人：“怎么了？”
他们四个人，三顶帐篷。
荣锋体格健壮，陆嵘虽然看着瘦高，但……
宋铮曾经不小心碰到过陆嵘的手臂。
白大褂实验服下，那家伙的手臂肌肉，比想象中的更有力量。
偶尔卷起袖子，也可以看到流畅漂亮的小臂线条。
反正，陆嵘这人，没他看起来的那么瘦。
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一种。
因此宋铮判断，如果要合睡一个帐篷，那还是他跟秦霜星挤一挤比较合适。
更何况，晚上灯诱结束以后，他打算连夜做昆虫分类。
实际上还不一定进帐篷去睡多久。
宋铮的考虑，简单直接。
确实也是最合理的方案。
秦霜星张了张嘴，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潜意识里的期待，不由呼吸一窒。
满心“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还没开口就自顾自地满面羞红，败下阵来。
荣锋沉默片刻，问：“你们能不能先说说，你们晚上到底打算干什么……”
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宋铮抬眸，看了他一眼，简单明了地给他解释了下何为灯诱。
荣锋以前从没听说过这回事，但飞蛾扑火，他是见识过的。
特别是这种夏天的晚上……
而这三个昆虫系的大学生，大费周章，专门跑到深山里来，搭起这么大一个白布篷……
荣锋情不自禁，扭头又看了眼他刚才亲手帮忙加固过的巨型灯诱装置。
“……”
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秦霜星忽然凑过来，小小声地跟他商量，“你不是最怕蛾子了吗？”
“……？”荣锋愣了下。
这才想起，他之前跟秦霜星说，自己以前被蛾子飞进过耳朵，有心理阴影。
所以秦霜星从一开始就希望他尽快离开。
——是怕他被吓到。
是关心他，而不是不想见他。
荣锋不由莞尔。
胸口也莫名畅快不少。
他笑了下，说：“那你能不能保护我？”
“……啊？”秦霜星没反应过来。
“我确实挺怕的。但又有点好奇。”
荣锋微微低下头，压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声道：
“就当是我的大冒险？让我看看，你们研究昆虫的，平常都在做什么。”
“——然后，我躲你帐篷里。万一晚上真有什么虫子爬进来，你还能救我。行不？”
“……啊。”秦霜星呆呆地啊了一声。
“辛苦你，”荣锋笑道，“保护一下我吧。”
远处的橙红夕阳，灿烂火光倒映在他眼里。
无声，温和。
却隐隐灼烫。
——他都这么说了。
秦霜星慌慌张张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神。
只觉得再多看一会儿就要被烫伤了。
口中下意识软软应了声：“……好、好的。”
对此，宋铮倒是没怎么坚持。只是确认了一下：“那晚上你跟他睡？”
“……！”
秦霜星如梦初醒，此时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不由脸蛋通红。
“在帐篷里挤一挤而已。”荣锋平静地澄清。
荣锋的五官俊朗，挺拔。眉眼里天然一股正气。
他说这话时，目光平和，语气真挚。
比起陈述，那似乎更像是一种许诺。
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
宋铮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
“确实。挤一晚罢了。”
陆嵘含笑，轻飘飘地把话题揭过去。
视线若有若无，朝宋铮那帐篷的方向瞟。
“不知道晚上起不起风呢……”
宋铮瞥他一眼，冷淡道：“天气预报说，不起。”
秦霜星也在旁附和，乖巧点头：“对的，我看过天气预报了。这几天晚上都不起风。”
“……”陆嵘无奈笑笑。朝荣锋投去一瞥。
仿佛在说：你看看你朋友在说什么。
荣锋却还有些不放心，当场掏出手机，十分严谨地确认道：“真的没风？我再看看……一会儿我去把咱帐篷再加固下。万一呢……”
万一他们帐篷真的被风吹走了，他岂不是真的没地方躲虫子了？！
想想就恐怖。这个问题还是很严重的！
“……”陆嵘扶额。
半晌，又自顾自地笑了笑。
摇摇头。一脸无奈。
……
很快，入夜。
四个人吃过晚餐。荣锋在溪水边上洗了把脸，走向帐篷。
他弯腰掀开帐篷帘布，朝里探了一眼。
随即发现一个问题。
这帐篷挺小的。
而且，睡袋也只有一个。
身后砂石轻响，是秦霜星走近。
小心翼翼的脚步，仿佛怕踩碎了石头。
又像小美人鱼，嫩生生的足尖，每一步都踩得人心疼。
“有、有点小……”秦霜星很不好意思，“可能真的……会很挤……”
嗓音又轻又软，愧疚得像一朵予取予求的花。
哪怕被蹂躏得捣烂花瓣，捣出汁液，也不会有丝毫反抗。只会怯怯地受着。
连轻哼都不好意思哼。
荣锋从帐篷口直起身子，忽然问：“你睡相怎么样？”
秦霜星浑身一颤，羞愧地道：“不、不知道……可能、可能不太好……”
他也没跟别人一起睡过，不知道自己睡相如何。
反正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每天早上醒来都在床上的不同位置。
就、就可能……不是一动不动的那种……规矩睡相……
“那完了。”荣锋笑了下，“我睡相也不好。这么挤，我们睡着了可能会打起来。”
打、打起来？！
秦霜星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画面。
他不由瞳孔一缩，呼吸都跟着急促。
“那……那怎么办……”秦霜星有些慌了。
忍不住开始思考，现在去找宋铮师兄说换帐篷，还来得及吗？
“你把我绑起来吧。”
荣锋淡淡道。
修长手指，随意地一叩腰间。
指节在皮带上，叩出轻响。
秦霜星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视线落在他皮带上。
刹那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急忙慌乱收回目光。
“啊……啊？”秦霜星脑袋晕乎乎，没听明白。呆呆地发问。
“用皮带，把我绑起来。别让我乱动。”
荣锋移开目光。脸上不动声色，喉结却微不可察地，轻轻滚了滚。
“万一睡着了，睡相太差……”
荣锋抿了抿唇，低笑了下。说：
“——打到你，就不好了。”
第45章 雌雄嵌合
荣锋的提议很有道理。
秦霜星脑袋晕乎乎, 本能地思路跟着他走。
虽然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或者，不绑荣锋……呃, 绑他？
好像也不太行。
毕竟他肯定比荣锋晚帐篷……他还要去灯诱呢。
手被皮带绑着，还怎么做事……
秦霜星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双手被缚，忍着羞耻在两位学长面前收集昆虫的场景。
随即又为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而愈发羞愧。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抠出一座90层地宫。
“那……好吧！”
秦霜星红着脸答应了。
荣锋背过身去, 解开皮带。
秦霜星听到咔哒一声响，只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弹跳一下。
呼吸无法控制地急促起来。
好、好怪啊！
真的好怪……
他站在荣锋背后, 有些心虚地四处张望一下。
宋铮陆嵘两位学长，正站在远处，调试灯诱装置。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整片河滩，只有灯诱装置，还有帐篷这边有亮光。
而面前这顶小帐篷，恰好挡在他们和两位学长中间。
就、正好遮住。
不会被看到……
“……！”
秦霜星不知怎么，心脏又狠狠撞了下。
脑袋晕乎乎的, 脸上也烫得要命。血管好像在突突地跳, 他忍不住揉了下额头。
感觉他们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虽然好像确实、有点点奇怪……
秦霜星努力把脑子里的奇怪念头赶出去。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
荣锋就忽然把皮带递过来了。
“……！”
措不及防，黑色的皮带闯进他视野里。
荣锋的皮带, 样式很简单。黑色皮革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显示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金属卡扣, 钝重坚硬的质地，却莫名让人觉得，摸上去会是暖的。
——因为是他刚从腰间解下来的。
皮带随意折了几下, 柔韧坚实的质地, 恰好是很适合抽打的长度。
“……”
秦霜星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呼吸慌乱而急促。
一时不敢伸手去接。
“……怎么了？”
荣锋开口, 声线也略哑。
他曾有段时间，嗓子被火场的浓烟燎伤。如今已经好些了。
却比那时，更为低沉撩人。
“现、现在就……”秦霜星感觉自己根本说不出那个“绑”字。
他的喉咙发软，嗓音腻呼呼的，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口。
他勉勉强强地换了个字眼。
“就、就弄吗……？”
“没事。”荣锋说，“我很早就睡。先绑起来吧。省得我……”
他笑了下，“睡着了，四仰八叉。你进来了都没地方落脚。”
“……哦、哦。”
秦霜星脑袋晕乎乎，已经没办法自己思考了。
只会照着他说的做。
他从荣锋手里接过皮带。果不其然，皮带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奇异而陌生的触感，那种热度，几乎让秦霜星感到皮肤发烫。
羞耻感像蛛网，一丝丝地爬上心脏。
秦霜星感觉喉咙里也痒痒的。他忍不住咽了下唾液，随即又有种舔嘴唇的冲动。
……太奇怪了。
他在干什么啊……
秦霜星忍着羞耻，低着头，上前一步。
他根本不敢去看荣锋的脸。
“……”荣锋视线微垂，盯着他发丝柔软的头顶。
喉结微滚。
略暗的眼神，仿佛克制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荣锋双手平举。手腕上感觉到轻微的压力。
秦霜星低着头，一圈圈地把皮带缠绕上去。
黑色皮革质地柔软，却又坚实。他一圈圈地缠绕，怕勒痛对方，因此皮带与手腕间留出了极大空隙。
荣锋嘴角一勾，主动地，把两个手腕并紧。
“太松了会掉的。”他说，“绑紧点。”
“……！”秦霜星浑身一震。
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讷讷地应了一声。
然后小心翼翼，抓着皮带一头，收紧。
黑色皮革彼此摩擦。发出轻微响声。
听得人，耳膜发痒。
让人几乎发疯。
发疯地，想要做些什么。
荣锋盯着他。不动声色地舔了下犬齿。
……是该绑起来。
他唇角的笑意，带上些自嘲。
——不绑起来，就真的，忍不住了。
……
秦霜星慢吞吞地来到了河滩边，灯诱装置的安放处。
“你们聊什么呢？”
陆嵘唇角含笑，饶有兴致地朝帐篷那边瞟了一眼。
“没、没……”
秦霜星有些说不下去。
夜色虽深，灯诱装置这边却很明亮。
毕竟他们用的汞灯，亮度足够，波长也合适。可以最大限度地吸引来趋光性昆虫。
秦霜星情不自禁地揉了下脸，想把脸上残存的热意擦掉。
陆嵘忽然低笑了下：“啧。”
他的声音很轻，在灯诱帐篷白色振布的摩擦窸窣中，显得低不可闻。
秦霜星假装没听到。绕到灯诱装置另一边，帮着宋铮一起做最后的确认。
“那边还有几个管子。帮我拿一下。”宋铮说。
“好的。”秦霜星乖乖伸手去拿。
这是他们用来存放昆虫的EP管。
管口粗细不一，各种不同大小，用来安置不同体格的昆虫。
每个EP管里都已经事先塞进了乙酸乙酯浸润过的棉花。
乙酸乙酯可以快速地麻醉、杀死昆虫，避免这些样本在管子里自相残杀。
当然，作为昆虫学专业的学生，他们在采集样本的时候也会仔细甄别。绝不会去碰那些数量稀少的品种。
此时一切准备就绪，宋铮抬眸，朝另外两人看了一眼。
“我开灯了。”
语气稀疏平常，好像在宿舍里熄灯前说“我关灯了”那样自然。
“嗯。劳驾。”陆嵘笑意盈盈。
眼底月色如水，柔波荡漾。
宋铮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咔哒。按下汞灯开关。
秦霜星手里握着EP管。心里的期待一点放大。
他不是第一次做夜间灯诱。
却是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在深山里做灯诱。
这种和人一起合作的感觉，真好。
久违地想起了童年。
想起小时候，他还能正常地跟人社交，还能很自然地跟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光。
秦霜星长长呼出一口气。
侧过头。
听到空气中，昆虫翅膀摩擦空气的轻响。
来了。
第一只被光线吸引的昆虫。
来了！
……
荣锋双手被缚，却并不影响玩手机。
山里有信号。他捧着手机，玩了一会儿。
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
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接近他平常睡觉的时间。
脑袋却清醒得很，睡意全无。
……是因为环境陌生么？
荣锋抬起眼，望向帐篷顶。
小小的单人帐篷，材质很轻盈。很显然是考虑到整整四天要在山里跋涉，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才选择了这么小的尺寸、这么轻的质地。
说起来，这帮昆虫系的大学生，对自己也是够狠的。
每个人就背着一个登山包，要进山待满整整四天。而且也都老老实实，没带火种。打算靠着面包火腿肠和水来糊弄肚子。
那叫什么？
大学生特有的，清澈的愚蠢？
一念至此，荣锋不禁莞尔。
抬起手来，欣赏自己手腕上的皮带。
……咳。
他也不知道，刚才怎么脑子一抽，就让秦霜星把他给绑了。
现在想来其实……有些出格。
但也没想到，秦霜星居然真的那么听话。
他让他绑，他就绑了。
荣锋回想起秦霜星红着脸，低头给他捆手腕的模样。
忍不住舔了下犬齿。
——如果让他做别的，他也都会听话照做么？
总觉得，会。
秦霜星信任他。
特别特别信任他。
……这样其实不太好。
荣锋及时遏制住了自己心底，某些不可言说的念头。
他随意地把手垂下。再次抬起眼，盯着帐篷顶。
——正因为秦霜星信任他，所以不可以。
不可以利用人家的信任。
不可以欺负人家。
……他确实该把自己绑起来。
可惜皮带只有一条。不然最好，把腿也给绑起来。
荣锋长长呼出一口气。又看了眼时间。
……才九点一刻。
他们那个什么，灯诱？
要做多久？
秦霜星什么时候进来睡觉？
荣锋十分正直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正直地闭上眼。等待。
放下手机之后，帐篷里立刻安静下来。
自然而然地，河滩那边的声音，也传进了帐篷里来。
“小心那只红蝽……别碰，太臭了。”
“学长，这是什么？月神蛾吗？好漂亮……”
“不是月神，是红尾大蚕蛾。你看它的边带，有很浅淡的红色。月神是绿尾，以前一度被认为是绿尾大蚕蛾的一个亚种，十几年前才被独立出去。”
“哦哦……”
“宋师兄喜欢蛾类？你看，这只也很漂亮……”
荣锋：“……”
帐篷帘布缝隙里，隐约传来大量昆虫拍打翅膀的声音。
以及，体积很小的飞虫，不断撞击布片的声音……
荣锋嘴角一抽。虽然心里清楚知道这是河滩那边灯诱装置的声响，却还是忍不住，挣扎着爬起来，仔仔细细把他这边的帐篷布再确认一遍。
很好。没有任何缝隙。
他们那边……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那边三个人的轻声交谈，还是时不时地传进帐篷。
“哇这只螳螂……开始吃自助餐了。”
“那两只是在交尾吗？怎么好像不是同一个种属的……”
“这边也在交尾。到季节了。”
“等等，这只是雌性还是雄性，它怎么……”
交谈声忽然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三个人凑在一起，仔细观察。
荣锋躲在帐篷里，被迫听着他们的交流。心里悲哀又庆幸地想：
幸好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河滩那边，昆虫振翅声低沉不绝。令人远远听着都心里发慌。
更可怕的是，那边三位大学生的谈话内容，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你看触角。左边是雌，右边是雄。”
“是哦！身体构造也好像是一半一半……这是雌雄同体吗？”
“可能是嵌合体。”
“嗯。如果是嵌合体的话，非常稀有。但光看外表还不能确定。”
“解剖一下吧。最终还是要看生殖系统。”
“是。”
“镊子呢？我来。”
“不劳烦宋师兄了，还是我来吧。师兄看着就好，省的脏了师兄的手。”
“学长，给你纸……哇，整条都抽出来了……好长。”
荣锋：“……”
什么叫，整条，都，抽出来了。
还，“好长”？！
什么好长？！！
荣锋脑子里顿时出现了非常惊悚的画面。
虽然对昆虫的身体构造不太了解，但他也知道，虫子的内脏是一整条连在一起的。
无论是掐头还是去尾，都有可能把虫子整条内脏抽出来。
所以他们说的“看看生殖系统”……
是真的把“生殖系统”抽出来看看吗？！
……好可怕啊！！！
他们昆虫系的搞研究都这么变态的吗？！！！
荣锋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觉自己误入了恐怖片现场。帐篷外面就是三个变态杀人……杀虫魔。
而他，甚至双手还被绑着！！！
……救命啊。
这三个大学生在对虫子们做什么啊！！！
只听河滩那边，三个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大。
似乎也有些兴奋起来。正在讨论这只稀有嵌合体归谁。
荣锋：“……”
三个变态杀虫狂讨论如何分赃。
——好可怕啊！！！
荣锋忍了忍。
又忍了忍。
实在是忍不住下去了。
他鼓起勇气，抬起被皮带捆着的双手，哗啦一声拉开帐篷拉链。
脚步沉重而快速地，朝河滩走去。
第46章 囚笼困兽
秦霜星和宋铮陆嵘二人, 正收集样本收集得不亦乐乎。
对于研究昆虫的人来说，最快乐的，莫过于亲眼见到多种多样、形态各异的昆虫了。
更有趣的是他们还找到了一只嵌合体。
这就像是, 本来也没想着出货，结果突然单抽出奇迹，直接抽中个SSR。
意外之喜！
除了那只嵌合体之外, 灯诱的整个过程，其实也充满了趣味。
这次灯诱的结果非常好, 短短两个小时，就吸引来了大量的昆虫。
他们用来做振布的那几块白色帐篷布，此时已经爬满了昆虫。
而在中央的汞灯灯泡上，还有小飞虫在不断地冲撞。被生物本能诱骗，懵懵懂懂地一头栽进去。
其实挺壮观的。
雪白的宽阔布片上，清晰地衬托出昆虫们的不同形态与行为。
有过来吃自助的。傻乎乎的昆虫被汞灯照得晕头转向，无知无觉地路过螳螂身边。被螳螂大刀一捞, 伸手就是一口。
有过来开impart的。一对又一对, 彼此交叠，无声地交尾。有时候还会发生竞争——路过的雄虫突然暴起，跳起来一把将正在交尾的另一只雄虫掀翻。
更多的则是在汞灯照耀下晕乎乎, 慢吞吞地在白色振布上爬行, 栖息。
哪怕拿着EP管凑近, 它们也只是咕噜噜地滚进去。连反抗都不知道。
一个比一个呆萌。
以至于三个人在河滩边上才站了两个小时，就已经收获颇丰。
精神物质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秦霜星估摸着自己手里EP管的剩余容量，觉得还可以再捉几十只。
“你们把自己的管子都标记好, 别弄混了。”
宋铮忽然开口, “一会儿我一起把初步分类做了。”
“啊……”秦霜星一愣。
第一反应是——他可能没办法完全分类, 因为刚刚有好多只昆虫, 他都不太认识。没法确认具体种属。
随即又反应过来：宋铮的意思是，他把三个人的样本分类全都一起做掉。
所以才会让他们标记自己的姓名。
“你要通宵？”陆嵘挑眉。
“用不着。”宋铮淡淡道，“我很快。”
“那宋师兄，是信不过我的昆虫分类学基础？”陆嵘眼底含笑，语气却隐约有些攻击性。
仿佛是遭到某种挑衅之后的回击。
“……”宋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霜星看看宋铮，又看看陆嵘。
莫名有种，自己插不进话的感觉。
神仙打架，他这个小菜鸡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他那点昆虫分类学知识，唬唬荣锋这样的外行或许还行。
放到专业领域，就不太够看了。他毕竟还是个大三的菜鸟。
更何况面前的两位学长，本身就都是昆虫分类学的大学霸……
秦霜星默不作声地退开一点，扭头继续去收集样本。
刚一转头，视线余光忽然扫到个身影。
秦霜星心里一动，刚想开口，却忽然想起什么。
脸上一红，便把手里的管子放下了。
“我……过去一下。”
秦霜星轻而快速地，朝两位学长交代一声，“荣锋好像有事找我……”
“嗯。”宋铮也侧过头，飞快地朝远处掠了一眼。
然后继续和陆嵘争执。
秦霜星见两位学长没有起疑，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连忙快步朝荣锋走过去。
——月色下。
荣锋正朝河滩走来。
他从暗处，走向灯光。俊朗的五官一点点被汞灯照亮，却又混合着月光，朦胧间被柔和了轮廓。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温柔意味。
离得有些远，秦霜星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敢仔细去看他的脸。
只是低着头，小跑过来。
“怎么啦？”
目光低垂。秦霜星的视线落在他手腕上，那微微反光的黑色皮带上。
呼吸不由又开始发紧。
莫名的心虚，让他忍不住回头，又朝灯诱装置那里看了一眼。
……他们应该，不会看到。
秦霜星悄悄把身子往旁边挪了些。
用身体挡住荣锋那双被皮带困住的手。
荣锋倒是很坦然，双手自然垂着，丝毫没觉得这种状态有什么见不得人。
“这个给你。”
荣锋双手一同抬起。
秦霜星下意识伸手去接。只听窸窣一响。
落在他手里的，是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包装。
里面装着两个圆筒形的小海绵。头部圆钝，质地轻盈。
放在手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秦霜星下意识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耳塞。”荣锋咳了一声，“我可能会打呼噜……困了，先睡了。”
“哦、哦。”
秦霜星点点头。
荣锋又朝灯诱装置那边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秦霜星耐心等了一会儿，荣锋最终却只是笑了笑。
“玩得开心。”
荣锋说。
然后就回帐篷里去了。
留下秦霜星一人，站在乱石嶙峋的河滩上。
手里捏着那一小包耳塞。看着他被月光照得柔和的背影。
……为什么突然送他耳塞……
秦霜星懵逼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回河滩另一头去。
灯诱装置旁，无数小虫在夜色中飞舞。金属色的躯体反射着月光，瑰丽得模糊了幻想与现实。
宋铮和陆嵘已经停止了争执，正凑在一起……进行另一场有关手里这只昆虫到底是何种属的争执。
“小学弟回来了。”
陆嵘首先注意到他，抬起头，朝他笑了下。
视线却很快地落下。
落进他手心。
陆嵘随口道：“是糖么？给我来一颗。跟你师兄争得头疼。”
语气十分不爽。
连称呼都变成了“你师兄”。
“没人想跟你争。”宋铮面无表情。语气里依旧听不出情绪。
“呃……”秦霜星不敢介入两位大佬的争执，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不是糖，是耳塞……”
“他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给你送耳塞？”陆嵘挑眉，“什么意思？”
“嫌吵吧。”宋铮停顿一下，“我们小点儿声。”
“嗯、嗯……”秦霜星连忙点头。
“是吗？我怎么觉得……”
陆嵘若有所思，遥遥地朝帐篷那边瞥了一眼。
帐篷里没有灯光。看来里面的人已经睡觉了。
“什么？”秦霜星莫名有点紧张。等待他的下文。
“算了。”陆嵘忽然笑了。眼底含笑，饶有兴致地瞟了秦霜星一眼，“可能是我这个老狗比，想多了吧。”
秦霜星：“……”
宋铮闻言，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是——”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下来。
似是觉得“老狗比”这个词太过粗俗，难以启齿。
——哪怕那个词，是对方自嘲地用来形容自己。这样的话语对宋铮来说也还是太过粗鲁了。
宋铮很冷硬地闭上了嘴。
“……”陆嵘含笑，眼神像慢镜头，缓缓凝视着宋铮。
秦霜星：“……”
就很怪。
感觉陆嵘学长跟宋铮学长吵得……既不爽，又开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秦霜星无法理解。
他真的是，从各种意义上，无法插入到这两位神仙中间去。
……
话说回来，荣锋到底，为什么专门跑出来给他送耳塞呢？
晚上十点，夜间灯诱正式结束。
收集到的那些样本，都交给两位学长了。那两位争锋相对，暗中较劲。都已经打定主意要熬个通宵。
秦霜星虽然喜欢昆虫，倒也还没喜欢到那么拼命的地步……
明天还要继续爬山呢。
于是他一个人，慢吞吞，朝着自己的帐篷走。
揣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捏着荣锋给他的那对耳塞。
那对耳塞是橘红色的，手感很好。
柔软又有弹性，捏下去会立刻弹起来。
隔着透明塑料包装，可以看到是多孔细腻磨砂的质地。估计塞进耳朵里也不会太有异物感。
但是，为什么呢？
宋铮学长说这是在委婉提醒他们轻一点……
但荣锋说，他是怕自己打呼噜。
秦霜星走到帐篷前面，停下脚步。
夜色清朗。明黄色的月亮，静静悬挂于天空。深蓝色夜幕安详宁静，清风混着虫鸣，温柔地在山林间回响。
秦霜星站在帐篷门口，悄悄听了一会儿。
不打呼噜呀。
帐篷里面安安静静，别说打呼噜了，连个翻身的动静都没有。
秦霜星不知怎么，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觉得专门跑出来给他递耳塞的荣锋，就，怪可爱的。
不是很怕虫子嘛。
他们可是在灯诱诶！灯诱！那么多虫子！
而且其中有好多都是他最最害怕的蛾子！
他居然敢跑出来！
就为了送这么一对耳塞……
感觉是，真的很担心自己打呼噜，吵到他睡觉了。
可是明明不打呼噜呀。
秦霜星忍着笑意，轻手轻脚地，拉开帐篷拉链。
正要低头钻进去，一个散发着皮革光泽的黑色物体，吸引了他的目光。
“……！”秦霜星呼吸一窒。
目光再也无法从那黑色皮革上挪开。
荣锋仰面躺着，修长双腿并拢在一起，睡姿很规矩。
……而他的手，却有些不自然，并排靠在一起。随意地搁在小腹上。
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深长，胸膛缓慢地起伏。显然正处于深度睡眠。
连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了都不知道。
大概是帐篷里有些热，男人的袖子卷起到小臂以上。
结实漂亮的小臂线条，坦然裸露。衬得那黑色皮带愈发显眼。
像囚笼中的困兽。自知野蛮粗暴，因而低下头颅，主动戴上枷锁。
唯恐伤到别人。
秦霜星盯着他缚着皮带的手腕，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干。
明明是健壮俊美的体格，却因那紧紧的束缚，而显得——
予取予求。
仿佛，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
他都没办法反抗的。
……
啊啊啊他在想什么啊！！！
秦霜星猛然察觉到自己此时的不健全想法，脑子里唰地爆开一大堆番茄。只觉红通通的汁液爆了满脸，他满脑子都混沌不清，热烘烘地直犯迷糊。
他慌慌张张地从帐篷里退出来，呼吸急促，心跳剧烈。
反手就把帐篷拉链重新拉上。
别说进去睡觉了，就连再多看一眼都不敢。
——救命！
这还怎么睡！
他这样进去怎么睡得着啊！
不行……他得冷静冷静！
呜呜！他！怎么会真的把荣锋捆起来！
他在想什么啊啊啊！
等等，不对，是荣锋叫他这么做的……
荣锋在想什么啊啊啊！
秦霜星捂着烧得通红的脸蛋，小跑到河滩边上，弯腰掬水洗了把脸。
又在石头河滩上坐了许久。直到困意上涌，直到再也坐不动，他才鼓起勇气，重新走回帐篷。
进去就睡觉！
别想东想西的！进去就立刻！马上！倒头就睡！
秦霜星站在帐篷前面，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然后，再一次轻轻拉开拉链。
这一回，秦霜星刻意避开目光，不敢去看荣锋的手，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
他几乎是仰头看着帐篷顶，一边摸索着，小心翼翼爬到帐篷角落的。
——这个帐篷，真的太小了。
虽然荣锋的睡姿已经很规矩了，但他毕竟身高接近一米九，又那么健壮。
哪怕并手并脚地躺着，也占掉了帐篷里一大半的面积。
还是、还是小心一点吧！
不要碰到他！
秦霜星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躺好。
忍不住缩手缩脚，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
晚上可得睡老实点啊……千万……千万……
秦霜星闭了闭眼，不断对自己做着睡前心理暗示。
他深吸一口气。
正打算就此入睡，眼角余光却忽然一扫，无意间瞥见一个橘红色的东西。
——耳塞？
原来荣锋睡觉也戴着耳塞，看来是真的觉得他们吵……
秦霜星心里有些愧疚。正想着明早醒来再给他道个歉，不知怎么，心里却忽地一跳。
“人类的耳道其实很曲折。虫子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虫子受到刺激，反而扑闪着翅膀，拼命往里面钻……一直钻到我手指够不到的地方。”
“……真的很可怕。”
“……所以后来，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带上耳塞。”
不算遥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是他们第一次语音的时候荣锋对他说的话。
秦霜星怔怔地，侧过头，看着他。
……耳塞。
直到现在，每晚睡觉都戴着耳塞。
是因为害怕虫子钻进去。
他是真的，很怕很怕虫子。
当年那只钻进耳朵里的飞蛾，虽然被医生用镊子夹出来，可是飞蛾拍打翅膀的声音，始终印刻在他的脑海。盘旋在他的耳道。
他一直都没有从那种阴影里走出来。
……所以，明知道他们在灯诱，明知道外面有很多很多的虫子，却还是硬着头皮跑出来，给他送耳塞。
是担心，虫子也跑进他的耳朵吗？
秦霜星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男人俊朗英气的五官。在睡梦中也微微皱起的眉毛。
会做噩梦吗？
听了一晚上，外面那么多虫子拍打翅膀的声音。
会做和虫子有关的噩梦吗？
秦霜星沉默着，看了许久。
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在自己背包里摸索一番，掏出个东西。
然后，爬到荣锋脚边。摸到他那件印着“森林防火巡查员”的制服外套。小心翼翼地拎起。
秦霜星悄悄拉开帐篷拉链，跑到外面去，偷偷摸摸干了件事儿。
这才又回来，蹑手蹑脚，爬回到帐篷里面。
安心入睡。
第47章 抱枕耳塞[此章节已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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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羞耻神色
秦霜星在梦里揉了个爽。
醒过来时, 脑袋靠在一个柔软坚实的东西上面。
额头的触感很好，让他特别有安全感。
他甚至没忍住用额头又蹭了下那东西。
随即，意识到一些问题。
——嗯？？他在蹭什么？？
他好像没带抱枕来啊……
秦霜星迷迷糊糊睁开眼, 疑惑地抬头。
首先看到的，是大片大片，光洁漂亮的背肌。
上衣被推到了肩胛骨上面的位置, 露出大片结实饱满的肌肉。
脊柱线深凹，像一道沟壑。引得人目光不由自主向下, 直到那沟壑隐没在另外一些衣物里。
秦霜星：“……”
当场裂开！
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片刻之前自己在梦中的想法。
神他妈——揉了个爽？！
这根本不是抱枕啊啊啊啊！
秦霜星惊恐地倒退，手也跟着收回来。
……等等，手？
手？？？
他脑袋都搁荣锋后背上又拱又蹭的了，那他的手……
“！！！”
秦霜星不敢去回忆手上的触感。
他根本不敢回忆任何东西！！！
当场跳起来，拉开帐篷，落荒而逃！
……
晨光熹微。秦霜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口气跑了好远, 直到小河边上才停下脚步。
周围山林寂静, 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啁鸣，空气中蒸腾着薄薄雾气，落在皮肤上有些清冷。
却正好让他冷静一下。
秦霜星蹲在小河边, 低头疯狂掬水破脸。
啊啊啊救命啊！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他竟然！！！
不不不不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他怎么可能！！！
然而, 额头, 鼻尖，手掌……指尖。
所有曾经肌肤相亲的地方，神经末梢残留的触感, 全都清清楚楚地提醒他——
他、摸、了、荣、锋！！！
而且, 不光是摸。
应该是又揉又捏！！！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霜星宛若退化成了一个单细胞生物。
米粒那么大的脑仁里, 唯一的发声器官, 唯一能发出的字眼只有——
“啊啊啊啊啊！！！”
哗啦！
哗啦哗啦哗啦！
秦霜星低头蹲在小河边上。
疯狂泼水洗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
几分钟后。
非但人冷静了，秦霜星的脸，头发，上半身的衣服，也全都湿透了。
然而脑袋身体降温之后，秦霜星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至少……能勉强思考一些事情了……
他刚刚……呃……他对荣锋那什么的时候……
荣锋应该……还没醒吧……
嗯，肯定没醒！
不然肯定会跳起来打他！
呜呜呜，他欠揍！他是变态！
他居然对身边睡着的人做这种事！
秦霜星发自内心地忏悔了好一会儿，总算又能继续思考下去。
——那，要、要道歉吗？
呃。
讲道理是应该道歉的，但如果荣锋睡着了不知道……他道歉的话，不就相当于主动暴露了吗！
……救命。
光是想象一下坦白的场景，就觉得要窒息了！
秦霜星脸蛋通红，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降温下来的脑袋，这会儿又开始蹭蹭升温。
他连忙低头，又疯狂往脑袋上泼了一大堆水。
体温降下来了，思路却还是滚烫得像是在热锅上瞬间凝固的鸡蛋液。
根本没法思考！！！
应该去道歉……他对荣锋做了那种事。
他对荣锋做了！那！种！事！！！
应该去道歉！！！
可是、可是……
“呜……！”
秦霜星苦恼地双手捂住脸。
救命！根本开不了口！！！
光是想象一下道歉的场景，都觉得羞耻得要爆炸了！！！
那何止社死！
简直社会性下十八层地狱反复蒸煮油炸螺旋升天！
他做不到啊啊啊啊！
他简直变态！色情狂！趁人睡觉对人非礼！
他是人渣！！！他居然对荣锋做那种事！！！
秦霜星满脑子屏蔽词，疯狂指责自己。
脸蛋烧得滚烫。脑子里噗噜噗噜，脑浆都快烧成熔岩。
恨不得把清凉的河水灌进去。
好好冲洗一下他这个装满黄色废料的脑子！！！
……唯一的庆幸，就是，荣锋好像没醒……
虽然觉得很不道德，但秦霜星还是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幸、幸好，他好像没醒……他还不知道这个事儿……
呜呜呜我好坏啊！我怎么对他做这种事！！！
而且做完了还不敢认！！
我是人渣！！！
秦霜星反复深呼吸，努力用炸糊了的脑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时心中不断感谢上苍。
幸好，荣锋没醒！
万一醒来发现他在被他那什么……
或者，万一本来没醒，却被他那什么醒了……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能去想！
光是想象一个那个可能性，都觉得！脑！瓜！爆！炸！
不可以啊啊啊啊！
脑袋像火山，里面的脑浆噗噜噗噜不断爆发。
秦霜星一边艰难地思考怎么妥善解决这个事儿，一边疯狂感谢上苍，感谢大自然。
——感谢荣锋这个受害者本人的睡眠质量。
幸好！
他！没！醒！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
帐篷里。安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
克制而急促。
——其实若非那个人醒来后过分慌张，他只要稍微注意，就一定能发现……
荣锋的呼吸，和心跳。
都已经变得压抑难耐。
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挣开束缚，狠狠捉住那只白嫩细腻的手……
去做一些，会让小河蚌羞耻到失声哭泣、害怕到把那软嫩蚌肉一边颤抖，一边拼命往壳里缩的事。
第49章 熟稔陌生
秦霜星在小河边上蹲了许久, 总算整理好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正要往自己帐篷走。一抬头, 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宋学长。”
秦霜星几乎生理反射，一个激灵，当场从小河边上跳起来, 站直。
“早、早上好！”
心虚和羞愧，几乎化为实体, 明晃晃地写满脸上。
秦霜星根本不敢去看宋铮的脸，生怕他从自己怪异的反应上看出端倪。
——没想到宋铮，竟然真的没看出来。
“……！”
宋铮微微睁大眼。
那双总是冷淡疏离的、不带情绪的眼睛，此时不自觉地睁大。瞳孔也好似受惊一般，无法自制地扩张。
某种有些相似的、被撞破坏事般的慌乱情绪，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宋铮眼底浮现。
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秒钟，宋铮飞快整理好情绪, 朝秦霜星点头道：
“早。”
他没等秦霜星回答, 径自走向小河边。
随口问道：“你吃早饭了么？”
“还、还没……”
秦霜星片刻前刚刚对荣锋做出那种事，此刻简直心虚得要死。
他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宋铮的脸。
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宋铮那双漂亮眸子的眼尾, 极其不自然地, 晕着一抹嫣红。
“……那我烧点水。”
宋铮的嗓子, 似也有些哑。
“哦、哦。”
秦霜星呆头呆脑，“我、我去拿吃的……”
心怀鬼胎。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都很自觉地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分头准备起早餐来。
秦霜星回到自己的帐篷前, 作了几个深呼吸, 正想进去拿早餐, 顺便把荣锋叫起来。
却听哗啦一声。
拉链拉开。荣锋掀开帘子, 低着头走出来。
“……！”
秦霜星一个心虚，两腿发软，差点当场给他跪了。
荣锋却好似还没睡醒。俊朗刚毅的面容上，带着一抹微妙的柔软脆弱。
像是什么要害被人握在手里，粗暴地蹂躏过。
“早。”
荣锋对他点了点头，简短地问候。
“……早……”
秦霜星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感觉，他的嗓子也有些哑……
……今天这是怎么了。
晚上在山里睡觉，所有人都着凉了么？
秦霜星一眼瞥见他手腕上的皮带，想起他已经被绑了一晚上了，不由紧张，连忙伸手要给他去解：“你手疼么？”
“……”荣锋一愣，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秦霜星被他的反应也弄得一愣。
还、还不解开吗？
荣锋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反应不合适，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下。
这才重新把手伸过来。
声线略哑。
“嗯。帮我解开吧。”
秦霜星听着他沙哑性感的声线，脸上莫名又红了下。
低头，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松皮带扣子。
尽可能地不碰到他皮肤。
……红了。
皮带松开，露出下面被捆缚了一夜的手腕。
皮肤上果然留下两条粗粗的红痕。衬得男人腕骨分明的手，莫名有些色气。
不知为何，明明绑的是手腕，他的掌心却也可疑地发红。
仿佛刚刚才用纸张或者布料，狠狠摩擦过。
……是整个手掌都充血了吗？
秦霜星不安道：“你的手……”
捆这一晚上，血脉肯定不通。秦霜星有些懊恼：他就不该答应荣锋这个提议，怎么能把人捆一晚上呢？
然而话还没问完，荣锋已经打断道：“没事。”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腕骨处的红痕迅速褪去。
……咦？
秦霜星有些意外。
压了一晚上的勒痕，居然揉一下就退掉了吗？
感觉好像那印子不是一晚上压出来的，是刚刚才做了某些剧烈运动，新鲜勒出来的一样……
秦霜星眼里的疑惑神色刚刚浮现，荣锋就再一次打断他的思路，轻咳一声问他：“你昨晚睡得好么？”
“……！”
他？
他可睡得太好了。
甚至还做了个不可描述的美梦呢！
一想起自己睡梦里干的那件坏事儿，秦霜星只觉得心虚得要爆炸了。
但是看荣锋的反应，好像……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秦霜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红着脸，低着头，嗫嚅着“嗯”了一声。
“你们早饭吃什么？面包？”
荣锋随口问着，转身从帐篷里捞出一件衣物。
是那件印着“森林防火巡查员”的外套。
秦霜星看见那件外套，想起他今天或许还有工作。
连忙让开一步，快速点头道：“嗯嗯，吃面包。宋学长在烧水，你想吃什么？我带了白吐司，肉松面包，还有……”
“都行。不挑。”
荣锋随手把外套穿上。
忽然，鼻头一动。脸上露出些许迟疑。
秦霜星心里发慌，自然也没敢去看他的脸。
于是自然而然的……再一次错过了对方脸上的微妙表情。
秦霜星弯腰从背包里拿出几个面包，塞给荣锋一个。然后就表示要去宋铮那边，扭头跑了。
留下荣锋一个人，拿着面包，站在帐篷前面，微微发愣。
……青草的味道。
熟悉又遥远的……像是记忆，又像在梦里才有的，青草味道。
荣锋有些不敢置信，他偏过头，拎起自己外套的领子，仔细嗅了几下。
真的是……记忆里的青草香气。
是外套上的。领口，衣襟，袖子……那气味附着得十分均匀，整件外套都像在青草汁液里浸泡过。
昨天还没有的。也不可能是因为翻山越岭才沾在身上。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香气。像雨后大地，万物复苏，潮润润地勃满生机。
清新中却又藏着一点甜。
活泼可爱的，青涩少年般的甜。
……是昆虫驱赶剂。
荣锋骤然抬眼，望向河滩边上，那个弯腰帮着宋铮烧热水的身影。
“我身上有昆虫驱赶剂……”
“别怕。别动。躲在我后面。”
“别怕……没事的……”
遥远的记忆复苏。
七年前的稚嫩身影，仿佛和眼前那个人重合。
熟悉而遥远的植物香气，狠狠把他拉进柔软情绪里。
荣锋凝视着他。
嘴角一弯，忽然笑了。
……
荣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正要抬脚走向河滩。
眼角余光一扫，忽然捕捉到一个身影。
嗯？
荣锋眉毛一挑，颇有些意外。
正对上那人的目光。
“怎么？”
对方也毫无怯赧。
十分坦然地回望，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何异常。
荣锋：“……”
视线微抬，落在那人刚刚走出来的，不属于他的那个帐篷上。
是宋铮的帐篷。
消防员的搜救课程里，有一部分侦查与反侦察的内容。
荣锋一眼就注意到他发丝微微凌乱，领口也带着可疑的皱痕。
仿佛被什么人，粗暴地拎着领子。
又或者是粗暴地掐住喉咙……
总之，无论如何不是什么温柔的动作。
但陆嵘眼底却有种饱食般的餍足。
“你们——”
荣锋眯起眼睛。
话未说完，却径自住了口。
因为他忽然想起，昨天也是这位陆嵘学长，帮忙劝说，他才得以留下过夜。
也算是帮了他。
“嗯。”
陆嵘显然也明白了他未出口的询问。
并不否认，只是含笑朝河边投去一瞥。
河滩边。
秦霜星与宋铮两人，正在用电水壶烧水。
宋铮仿佛察觉到什么，敏锐地回过头。
见是陆嵘在看他，便皱了下眉头。不甚愉快地转过头去了。
秦霜星则傻乎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指着河滩里的石头，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水生昆虫。
“你今天就走？”陆嵘含笑的眼眸仿佛蜘蛛细丝，被河边那人的身影轻轻扯动。缠绵迁延。
“嗯。”荣锋说，“剩下三天，你们小心点。”
“知道。”陆嵘停顿一下，又笑笑，抬眼望他，“我会帮你照顾好小学弟的。”
“……”荣锋略微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沉声道，“谢了。”
……
早餐很简单。
是三个人带进来的面包，再加上荣锋买的速食粥。
这种粥吃起来很方便，类似于方便面，只要倒开水进去，盖上盖子焖五分钟就行了。
秦霜星进山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带几盒方便面，可惜太占地方，他背包里已经没有空间。
另外两位学长也都没带这种占地方的食物。他们要带的装备也不少。
倒是荣锋。
那个所谓的“应急物资储备包”里，非但有自热米饭、速食粥、方便面。
甚至还有几听罐装可乐。
“可乐含糖量高。”
荣锋淡淡解释，“万一遇到低血糖的求助者，可以直接灌进去。”
“哦哦……”
秦霜星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荣锋随手把几罐可乐都放到他手边。
秦霜星疑惑：“你不带走吗？”
“背进背出的，太沉。”荣锋道，“反正遇到你们，也算是帮助游客。你们留着吧。”
“哦哦……”秦霜星听话地收好，乖乖道，“谢谢你。”
“嗯。”荣锋低头，继续喝粥。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人手里一罐热气腾腾的速食粥。
一时沉默。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秦霜星对此全然不察。
他只是偷偷观察着荣锋，见荣锋脸色如常，心想他大概或许……那会儿真的还在睡。
……那就好。
秦霜星悄悄松了口气。
……
今天的计划，是往大山深处再走一段。
金阳山野生物种丰富，虽然作为旅游景点没什么人气，但在昆虫爱好者心目中，却是天堂般的存在。
宋铮安排的下一个露营点，距离这里还有大概两个小时的步行距离。他们边走边观察采集，到傍晚时候，差不多就能到。
“好。”
荣锋点点头，看了眼手机微信。
宋铮已经把计划路线标注在地图上，以图片的形式发给他了。
荣锋确认过，这是一条在徒步爱好者里非常普及的路线，一路上没什么塌方或者难以攀爬的地方。很稳妥。
尽管如此，临走前，他还是叮嘱了一声：
“注意安全。”
秦霜星乖乖地回答：“好的。”
像个小学生。
荣锋向三人道别，随后就背起空空如也的行军背包，走了。
——他那个背包里的食物，和水，已经全都留给这三个大学生。
荣锋体力好，脚程快。他下山只需要一个多小时，连水都不用喝一口。
眼看着荣锋那高大英伟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间，秦霜星一颗从早上开始就噗噗狂跳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些。
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
就像是，原本也不觉得冷，但有人给他披了件外套。
挺暖和。
可是披了一会儿，外套又被拿走了。
就，空落落的。
“我们也出发吧。”
宋铮最后扫了眼河滩，他们昨晚安营扎寨的地方。
确认没遗留下任何随身物品，也没对自然环境造成任何影响。
“嗯，走吧。”陆嵘应了一声。
十分普通的回答。
却不知为何，语气里有一丝柔和的意味。
——全然不似他平常的锋芒毕露，笑里藏针。
宋铮身形一顿，偏过头，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陆嵘笑了下，望向他。
“……跟上点。”宋铮抿了下唇，“别掉队。”
“怎么会呢？”陆嵘的尾音又扬了起来，“宋师兄这么信不过我的体力？”
嗯。夹枪带棒的，这下正常了。
宋铮仿佛这才确认那家伙没发癫。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秦霜星：“……”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怪怪的。
秦霜星回想起昨晚灯诱时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由紧张。
这两位神仙，不会又要吵架吧！
宋铮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俊秀，犹如风中劲竹。
陆嵘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去。侧过头，笑意盈盈地和他说着什么。
秦霜星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莫名地，后背上空荡荡的感觉又来了。
……真奇怪。
秦霜星提了提登山包的背带，有些脸红地想：
背包这么重。
他怎么还会觉得后背空荡荡呢。
真奇怪。
……
几个小时后。
荣锋回到消防中队，正要进去，门口传达室的大爷忽然叫住他。
“喂！荣锋！有你的快递！”
……快递？
荣锋有些意外。他平常很少网购，日常用品消防队里都能提供。
哪里来的快递？
“谢谢师傅。”荣锋双手接过，朝大爷道了个谢。
那快递箱子很轻，尺寸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大小。
箱子上也没贴快递标签。看上去不太正规。只是在封口处写了“荣锋收”三个字。
荣锋挑眉，正在怀疑是不是网络诈骗用的空包裹，却忽然看到箱子侧面，有个小小的贴纸。
上面写着三个字。
“秦霜星”。
……秦霜星给他寄东西了？
秦霜星怎么会给他寄东西。
荣锋抿了下唇，忍不住轻轻晃了下。
里面没传出任何声响。却并不是空包。
让人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
荣锋忽地想起，在山里的时候，秦霜星红着脸，小小声问他的那一句：
“你收到了吗？”
……与此同时，门卫大爷摇着蒲扇，优哉游哉，也笑眯眯地说：
“这包裹前天晚上就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我说一会儿就给他送进去，那小伙子非说不用麻烦了，大晚上的你们肯定睡觉了……”
“挺好一孩子。客客气气的，对我说了好多声谢谢。”
“本来昨天就想给你，结果谁知道你大清早就走了，没来得及……”
荣锋抱着快递盒子，静静站在传达室门口。
“森林防火巡查员”的制服已经还给森林消防队的兄弟了。那股清新中带着微甜的青草香气，却还清淡萦绕。
仿佛从记忆中蒸腾而起。与现实，与眼前无比温暖的真实，缓缓重合。
“……他是很好。”荣锋朝门卫大爷笑笑。
抱紧快递盒，转身朝宿舍走去。
第50章 亲一大口
荣锋回到宿舍, 关上门。
拿来小刀划开快递盒。
首先入目的，是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泡泡纸。里面大概装着某种易碎品。
会是什么？
荣锋按捺着好奇，一张一张地扯开泡泡纸。
塑料窸窣轻响。他的动作轻柔而小心, 层层叠叠，像是虔诚前往某种神圣所在。
终于，被仔细包裹住的神秘物品, 进入了视野。
……是一个盒子。
透明的塑料盒子，扁扁的, 长方形。
盒子里面，是一只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的……
大蓝闪蝶。
荣锋的呼吸在那一刻停顿。
瞳孔微微震颤。他没有想到，秦霜星送给他的，会是大蓝闪蝶标本。
和在视频里、在游戏里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介于梦幻和现实之间的……奇幻感。
荣锋小心翼翼，把整个透明标本盒从快递箱里捧出来。
像捧着一颗脆弱的蝴蝶心脏。
随着他的动作，光线在蝴蝶羽翼上折射。
深蓝与银白, 像一对截然不同的双生子。在光影中互相追逐, 变幻。不断地成为彼此。
跳跃的闪光，瑰丽到几乎不真实。
掌心里那轻得几乎不存在的重量，也加重了这分不真实感。
荣锋捧在手心, 像摇晃流沙瓶那样缓慢地晃动标本盒。蓝白两色的光晕如同被禁锢, 乖顺地在他手中闪烁。
他仔细看了下盒子, 发现这个标本盒是可以被打开的。
可以把蝴蝶从里面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
荣锋盯着蝴蝶标本看了半晌，决定还是算了。
怕弄坏。
蝴蝶这种东西, 脆弱易折。
因而只可远观, 只可隔着透明罩子, 爱不释手地把玩。
荣锋自知粗鲁, 下手没轻没重。因而绝不会打开那盒子。
他双手捧着盒子，抬起眼。四处寻找宿舍里适合摆放蝴蝶标本的地方。
……当然是没有的。
他这是消防中队的宿舍。虽然干净整洁，但毕竟只是宿舍。
不是家。
大老爷们儿的宿舍，哪有地方可以放蝴蝶标本。
放哪儿都显得……不太合适。
这么精致漂亮的东西，就该放在家里。
挂在墙上，或者专门找个陈列柜。
……秦霜星家里会有专门的昆虫陈列柜吗？
不知怎么。
……不知怎么。【昆虫陈列柜】，虽然对荣锋这个昆虫恐惧症患者来说应该是很可怕的东西，但他却忍不住地勾起嘴角。笑了。
应该会有吧。
那种，像动漫爱好者在家里摆放手办一样，那种很大很大的，玻璃柜子。上面有射灯打下来。
如果有客人来家里，就可以很热情地介绍：这是什么什么界、什么什么门、什么什么纲、什么什么目科属种。
是个多么多么有趣的昆虫。
客人一定会很惊奇。
又或者会像他一样，一边害怕，一边感到新奇。
想象着那样的画面，荣锋挑起的嘴角就一直没下来过。
……
直到有人来敲门。
“荣锋！荣锋回来没！”
哐哐哐的敲门声，熟悉的蛮力与声若洪钟。
是中队长张潇的声音。
张潇跟他关系不错，私底下也常来宿舍喊他打球。
荣锋抬手把蝴蝶标本藏进柜子里，起身去开门。
“怎么了？”
荣锋注意到他一身消防员制服。不是日常训练穿的训练服，也不是指挥作战时穿的防火服。
而是带有正装色彩的、极为帅气的正式制服。
和普通老百姓的认知不同，消防员在火场里，穿的是鲜艳橙红色的防火服。这是为了显眼，方便定位和救援。
然而平日里的训练服一般是蓝色。
正式制服也是深蓝色。有点类似于飞机驾驶员。在正式场合下还会打领带、佩戴勋章和帽子。
眼前的张潇就是这副打扮。十分正式，仿佛接下来要去参加什么授勋仪式。
荣锋一挑眉，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张潇上上下下扫他一眼，眉头皱起，似乎不满他怎么就随便穿了件汗衫背心。
“赶紧的，换身衣服跟我走！有个出风头的好事儿！走走走！”
出风头？
荣锋略一思忖，最近好像没听说有什么重大活动。
便随口道：“什么事儿啊？你不会叫我去相亲吧？”
他们消防队，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平日里都呆在基地，没什么机会结识年轻姑娘。
因此有时候会和本市的医院啊，银行啊，这些单位一起，搞搞联谊。
本质上就是相亲大会。
那种活动，荣锋从来都是不参与的。
原因无他。
心里有人罢了。
这七年来，虽然心知无望，连见面的希望都不敢去想，却始终把那个人深藏在心里。
从未给其他人留过空间。
更何况现在。
因此荣锋拒绝得很果断：“是相亲的话我就不去了。你要是让我赴汤蹈火，那我一句话都没有，当场就冲了。但这事儿不行。”
“什么相亲……”张潇正把他往衣柜前面推，闻言一愣，继而恼火道，“不是，你这家伙，让你去相亲是害你啊？还不是看你孤家寡人可怜兮兮想给你找个对象……”
荣锋眉头皱起来了：“哥。真不去。”
“……”张潇瞪了他一眼，还没等荣锋继续拒绝，他就打断道，“行了行了，不是相亲！这次不是！”
荣锋：“那是？”
张潇：“是有个什么up主过来拍视频做采访。好几百万粉呢。上面打过招呼的，让好好表现，不能给咱消防员丢脸！”
“哦。”荣锋点点头，又疑惑道，“那你喊我去干嘛？”
“哈哈哈这不是你英俊高大形象好，上镜比较合适嘛！”张潇爽朗一笑。
“客气了客气了。”荣锋矜持道，“你也很帅。”
“所以咱俩一起！”张潇志得意满，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赶紧的，换上正装，咱哥儿俩一起去给消防队长长脸！”
荣锋忍俊不禁，从衣柜里拎出深蓝色正装。快速换上。
……
本以为来的会是一整个团队，没想到那位up主，居然只来了自己一个人。
就连拍摄也是自己手持摄像机进行的。
荣锋有些意外。
“他叫什么来着？”荣锋偏过头，低声问张潇。
“L……L什么。”张潇挠头，“一个奇奇怪怪的英文名，不知道怎么念。一会儿问问人家吧。”
荣锋点点头。
虽然张潇特意喊他来一起出场，但张潇本人也对那位up主知之甚少。
up主此时正在训练场上，和一位教官交谈。
旁边是个三脚架，摄像机镜头对准两人，背景是蓝天白云大操场，英姿勃发的消防男儿正在热火朝天地训练。
“今天出门前我查了下天气，气温有三十六七度。我现在光是站在树荫底下就开始不停冒汗了……”
荣锋张潇到场的时候，那位up主正捏着黑色麦克风，和教官随口闲聊着。
荣锋瞥了眼摄像机。
屏幕上有计时，显然是正在录制的状态。
镜头很好地把两个人框在一起，同时也给身后草场上大汗淋漓的消防员们足够的画幅。
那是一个穿着打扮很寻常的男性up主，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纪。黑色汗衫，牛仔裤。和印象中那种几百万粉的网红完全不同。
长相干净清爽，语气也很随和，尽管已经开始录制，聊的却是天气。
正在接受采访的那位教官也自然而然地顺着话题接下去：“是的。无论刮风下雨，我们消防员都会进行定量的日常训练。为了让身体时刻保持在最佳活力状态，随时可以战斗力满满地出勤……”
荣锋在旁边看着，等待这轮采访结束。
身旁张潇忽然一拍脑袋：“噢，找到了。你看，他叫这个。”
荣锋偏过头，看到张潇举起手机，指着聊天框里，领导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L-OHP。”
“LU……LO……”荣锋下意识地想念出来，却发现这名字确实不大好念。
感觉不是个英文单词。中间那个横杠，看上去是某种缩写。
但如果拆开来——L、OHP？
更没法念了。
“……LOP？”荣锋挣扎半天，“是这么念的吗？”
“不知道啊。”张潇挠头，“现在的小年轻都爱起这种网名。我看我儿子喜欢的那些个电竞选手，好多也都叫英文名，奇奇怪怪的……”
荣锋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
页面上很快跳出一大堆相关视频。都是这位up主发布的内容。
而且他发布视频的网站正好就是……
T站。
荣锋一挑眉。
T站。
秦霜星之前给他发的那些视频，也都是T站上的。
这位L什么的up主，既然是T站上的大网红，那说不定……秦霜星会知道？
荣锋点开聊天框，正想问问秦霜星知不知道这个id怎么念，却忽听脚步窸窣。
那边树荫下的两人结束了交谈，教官爽朗地笑笑，回到操场上去。
L什么的up主则是笑眯眯地朝这里打了个招呼，很主动地迎上来。
“您好！您就是张潇队长吧……”
上来一套客气的寒暄。礼节周到，语气也很舒缓。
完全没有网红高高在上的架子。
反而很亲切熟稔，交谈起来让人很舒服。
张潇与他攀谈起来。
和这位从容舒缓的up主比起来，张潇就明显有些端着了。
看得出来他很想耍帅，十分矜持地收敛着表情。整个人酷酷的，英姿卓然，尽显成熟男性魅力。
张潇提出带他参观一下他们的装备库，又介绍荣锋说是队伍里最英勇剽悍的战士。负重一口气爬十楼不带喘的。
up主脸庞微微一抬，很明显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要不咱，加一段展示？”up主礼貌地问道，“就您刚才说的，负重爬十楼？这个项目听起来很有意思。”
张潇看了荣锋一眼。
荣锋道：“行。”
张潇沉默了下，似乎有些不情愿：“那得回去换训练服。”
荣锋瞥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他穿这身正装没法负重爬楼，要是回去换上方便行动的宽松训练服，上镜就没那么帅气了。
张潇是在顾虑这一点。
荣锋倒是无所谓。
他本来就无意在镜头前耍帅。换回训练服，行动也轻松点，不那么拘束。
于是荣锋快步回到宿舍，麻利地换了衣服。
下楼的时候，只有那位up主扛着摄像机在等着。
张潇已经派人去准备负重装备了。
up主似乎是特意留下来等他的。见荣锋快步下楼，便迎上来。很礼貌地询问道：“您好，我可以拍您下楼的样子吗？”
荣锋：“可以。”
身形一顿，他又问，“要不我上去，重新下来一次？”
up主：“有劳。”
荣锋觉得跟这人交流挺舒服的。沟通效率极高，指令简单明确。而且他对别人的尊重渗透在言行举止里，丝毫没有某些网红给人的那种傲慢无知的刻板印象。
荣锋上下跑了几趟，让那位up主拍摄了足够多的素材。
up主道了声谢，荣锋这才正式地走到他面前来。
“你都是自己一个人拍视频吗？”荣锋看着他手里那个小型炮筒似的摄像机，“这挺重吧？”
“是有点儿。”up主笑笑，“不过习惯了，也还行。”
up主似乎看出他对自己的设备感兴趣，很大方地把摄像机递过来。还简单指导了一下他如何使用。
荣锋挺感动。心想这摄像机一看就很专业，价格不菲。他就这么放心交到别人手里，一点儿都不怕别人会给他砸了。
性格很大方。不错。
荣锋把摄像机还给他。两个人并肩朝准备好的训练楼走着，随口闲聊。
荣锋这才知道，原来他那id的发音，就是直接连起来读，读成“LOP”。
“有点儿拗口，是吧。”up主笑道，“这是我以前打游戏时候随便起的id。后来做up主了，就直接用上了。”
“挺特别的。”荣锋点头，“让人过目难忘，很好奇到底该怎么念。”
“那倒不会。我很多粉丝，到现在都打不对我id。有打成LOOP的，也有打成LOPP的……反正随便他们怎么打怎么念吧，知道是我就成。”up主笑笑，又说了几件自己直播间里的趣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训练楼前。
荣锋一身蓝色训练服，英俊挺拔。上前接过张潇准备好的负重装备。
楼梯上，几个地方都安置了up主从车上搬下来的摄像机。方便抓拍荣锋登楼时的各个角度。
等那up主调整好机位，张潇一声令下，掐下秒表。
荣锋当即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
为了达到最好的拍摄效果，荣锋按照up主的要求，上下又跑了几次。
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平常训练远比这厉害得多。
那up却十分感激。点了很多零食水果，送到消防队里来。
出手阔绰，非常舍得花钱。
荣锋想着秦霜星平常也刷T站，说不定也是L-OHP的粉。便开口请他给签个名。
没想到L-OHP大方得令人感动。非但给了签名，还给了联系方式。
说后续可能还有一些专业上的问题需要请教他。如果他有任何事情要找自己，也欢迎随时开口。
不得不说，这位up主真的很会做人。
送走L-OHP，天色已晚。
荣锋从食堂吃完饭，回宿舍坐下来，打开T站。搜索了一下L-OHP。
果然是好几百万粉丝的大up主，名字下面的荣誉奖章好几个。什么百大up主、年度最佳作品奖up主之类的。
专栏里的作品数据也很可观。都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播放量，弹幕数量也都在十几万。
荣锋看了眼，摁下截图。发给秦霜星。
问他：
“这个UP的视频你看么？”
……
嗡——
手机一声震动。秦霜星反射性地放下手里的可乐罐，去摸口袋。
看清荣锋发来的图片内容，秦霜星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你也看他？我超喜欢他的！！！”
L-OHP是他关注了好几年的up主。
从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某个视频突然走红，再到现在，已经是T站数一数二的知名大up。
秦霜星也算是老粉了，一路走来，看着心爱的up主名气越来越大，成绩越来越好，他也与有荣焉。
荣锋：[猜对了].jpg
荣锋：[图片][图片][图片]
荣锋：【他今天来我们中队了。】
荣锋：[图片]
荣锋：【帮你要了个签名。】
秦霜星：“！！！”
秦霜星睁大眼睛，激动得几乎从小石堆上跳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点开前面几张照片。
那都是荣锋拍摄的，L-OHP正在工作的身影。
标志性的温和笑容，舒缓自然却又看起来酷酷的穿搭，一看就是他心爱的那位up主。
照片里的L-OHP，要么是正在弯腰调试镜头，要么是端着相机，专注地拍摄。
还有一张很明显是主动面对镜头拍摄的。画面里，L-OHP笑得大方又自然，还对着镜头做了个竖起大拇指的动作。
至于最后一张……
秦霜星心脏噗噗直跳。
是签名！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赫然就是L-OHP的名字！
下面甚至还有一句寄语。
但同样龙飞凤舞……不太认得出来到底是什么字。
秦霜星曾经在漫展上见过L-OHP。
那次他是作为特嘉宾，去参加活动。很多粉丝闻风赶来，排成长队请他签名合影。
那一次，秦霜星本来也想去求签名的。
可是一想到要站到偶像面前……他又怯懦了。
他没有勇气。
明明是喜欢了好几年的up主，明明对方也很和善，而且是在这种近乎于粉丝见面会的场合。
无论怎么表达喜爱，都不会被讨厌的。
可他还是不敢。
那天秦霜星默默在远处看了很久。
眼睁睁看着队伍越来越短，L-OHP耐心地和粉丝们一个个握手，签名，合影。
到最后，活动结束。
L-OHP伸了个懒腰，还侧过头问同行的伙伴：
“没了吧？”
秦霜星握在手里的签名纸，已经被捏得皱成一团。
……那一天秦霜星最终没能要到偶像的签名合影。
他默默地离开了。告诉自己，喜欢人家的作品，默默点赞投币收藏转发就行了。
秦霜星没想到L-OHP会去荣锋他们消防队做节目。
他更没想到——荣锋会替他要签名。
秦霜星心脏砰砰地跳动，只觉那颗器官如此卖力，拼命地把血液泵向大脑，泵向全身。
不用摸也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烫烫的。他按捺不住激动，手指几乎颤抖地，输入了几个字。
“真的给我吗？？？”
荣锋：【嗯。】
荣锋：【等你从山里出来就给你。】
荣锋：【注意安全。】
秦霜星：【！！！】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秦霜星手指发抖，浑身滚烫。忍不住狂喜地连按了好几个表情包。
秦霜星：[猫猫磕头].jpg
秦霜星：[猫猫转圈撒花].jpg
秦霜星：[猫猫举红包谢谢老板].jpg
秦霜星：[猫猫举手，感恩的心].jpg
一串猫猫组合拳，连续的动图表情包。
直到最后一个图跳出来。
秦霜星：[一把抱住！啊呜亲了一大口！].jpg
一只胖胖橘猫，扑过来一把抱住另一只白袜子黑猫，然后啊呜一口含.住黑猫脑袋，使劲儿嘬了一大口。这才依依不舍放开。
仿佛还能听到松口时的那一声：
“啵。”
秦霜星：“……”
啊啊啊啊这什么啊！！
手滑！
绝对的手滑！！！
这个图恰好就在[感恩的心]旁边，他真的是不小心手滑才点到的啊啊啊！
秦霜星手忙脚乱，一顿操作赶紧撤回。
聊天框里的[猫猫爱你]瞬间消失。
但却没有跳出那条“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
秦霜星愣了一下。
隐约觉得不对。
一秒钟前跳出来的对话框印刻在视网膜上。
视觉残留，后知后觉地告诉他——
他刚刚，好像按错了。
他按的不是【撤回】。
是【删除】。
是【删除】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