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钟晚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被闹钟吵醒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缓了会儿神,才想起今晚要跟梁序之同去澳城的事。
可真忙, 像是一个人打了两份工。
钟晚简单收拾过行李衣物,又给房间里的盆栽都浇了一遍水。
原以为是乘车从桥上过去,她整理好小行李箱后,正准备联系林叔,酒店房间管家的电话就先进来了。
管家让她下楼, 带她去大厅乘上次去顶层的私人电梯。
在大厅见到人后,管家接过她的行李箱, 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晚进电梯后问:“先去找梁先生吗?”
而后, 她看到管家按了不同于116层的另一个标识按键。
“梁先生的人吩咐,直接带您去顶楼停机坪。”
钟晚还没太反应过来, 高速电梯已经到达楼层。
门一打开, 看见眼前绿油油的一片,黄圈线里停着一辆直升机。
“……”
有钱人的日常总是超出她的想象。
管家帮她拎着行李递上去, 钟晚踩着台阶上直升机, 才看见梁序之已经在了,没抬头, 坐在后排的真皮座椅上,随手翻阅着什么英文杂志。
入秋天气转凉,他穿了身黑色的大衣,围着一层薄羊绒的深灰色围巾, 颇具英伦风, 仍给人一种清冷淡漠的感觉。
钟晚坐好后, 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跟他打了声招呼。
梁序之轻“嗯”一声, 看她一眼,视线又落回手中的杂志。
他小指上那枚尾戒也反着夕阳的光,骨节清晰分明,手指修长,漫不经心划过杂志的纸页。
钟晚没话找话问:“坐这个过去是不是会更快一些?”
副驾位置上的林叔先笑着答:“对,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
钟晚笑:“那确实挺快。”
起飞时,听见发动机和螺旋桨的轰鸣声。
比乘普通客机更有在空中飞行的感觉,甚至还有些晕眩感。
直升机上视野更佳,等飞上去,钟晚的注意力便全都在窗外的风景上。
维港的落日就在眼前,海面波光粼粼,林立的高楼大厦也变成了手指大小,在眼前形成一个整齐的截面。
一路上,钟晚几乎目不转睛在看窗外,偶尔还拿出手机来录一小段视频。
快降落时,梁序之放下手中的杂志,掀起眼皮看向她。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小夹克外套,短款,俯身向窗外看时,露出腰背处近身的内搭T恤,披垂在肩侧的发丝被落日染成了金色,显得暖洋洋的。
这个角度,梁序之从她的手机屏幕中看到窗外的画面。
他微勾了下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不知道这人是来陪他出差的,还是专程来看风景的.
很快,直升机降落在澳城外港码头的平台。有侍者模样的人过来接,过关之后,三人上了一部黑色的宾利。
钟晚在整理刚才拍摄的视频,选出两段发给吴邈邈。
因为朱粉壁画的官宣,虽然现在她们的视频账号几乎只有吴邈邈一人在出镜和运营,但播放量和粉丝增长速度依旧很可观。
吴邈邈收到之后,很快回复:[好家伙,你这是去哪儿?]
钟晚刚敲了两个字,听到身边男人平淡的声音:“你好像还挺精神。”
梁序之睨着她,眼神中看不出情绪。
钟晚回完消息就收起手机,看着他,笑了下说:“是啊…从早上睡到下午,临出门前又喝了杯咖啡,现在确实挺精神的。”
“晚上有什么行程吗?”她问。
“嗯。”梁序之转回头,揉了揉眉心,“会很晚才结束。”
钟晚笑得很乖巧,“多晚都没事,我陪您一起。”
天已经黑了,车窗外夜色沉沉,车子往繁华的商业区驶。
梁序之瞥她一眼,嗤笑道:“现在倒是知道懂事了。”
钟晚笑:“当然。陪您出差,我的职责嘛。”
两人无声对视,须臾,梁序之倏地抬手,缓慢将她一侧的头发挽到耳后,声线带着凉意,“希望你一直清楚。”
他的尾戒划过耳朵,萧瑟的初秋夜晚,钟晚无端打了个寒噤。
**
今夜的目的地是一家赌场,钟晚也是到了才知道。
车子停到专为贵宾设置的vip通道,几个三四十岁,气质矜贵的男人出来接,身后都乌泱泱跟着好些人。
站在最前的男人看到梁序之,笑着打招呼:“Keelan,好久不见,让你亲自跑一趟真是抱歉。”
梁序之唇边挂着未达心底的笑容,淡淡地说:“正好叙旧。”
他的保镖也到了,钟晚自觉推着轮椅,跟着那群人进去。
赌场内装修甚为奢华,四处都金碧辉煌,贵宾区域寻常人进不来,但隔着一堵墙,也能听到另一边的笑闹声和押注的吵嚷声。
钟晚深呼吸,管理好表情。
她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场所。
梁序之和那几个男人一路都在闲谈,从他们的对话中,钟晚听出头先打招呼的那人跟梁序之是在英国认识的。
也是这时才知道,他是牛津毕业。
此番来澳城,也的确是谈生意。这家赌厅的经营证即将到期,政/府有意促使行业转型,缩减赌厅数量。
这几个男人家都是靠这一行发家,但也不能确保能在下一次竞投上取胜,在资金和权势上都需要梁家的帮助,当然,也会相应许诺利益交换。
五人在贵宾厅的牌桌上开了局二十一点,梁序之此时偏过头,问她:“会吗?”
“会。”钟晚点了点头,“但玩得一般。”
她很小的时候就学过。
梁序之淡笑了笑,对着牌桌微扬下巴,示意她替他玩。
纸醉金迷的场合,虽然主要目的是谈生意,但其他几个男人身边也都带着女伴,钟晚在场倒也不突兀。
只是,除她之外的女人个个妆容精致,穿着晚礼裙高跟鞋,身形曼妙。
…只有钟晚穿了个休闲短款小夹克和T恤,和周围各方面的格格不入,像是来凑数的一样。
钟晚硬着头皮上牌桌时,有男人跟其他人笑着打趣道:“前阵子就听人说,Keelan在港岛捧了个年轻演员,我还寻思这不像是他的作风,以为是传闻,没想到今天见到真人了。”
“气质道真是超凡脱俗,怪不得Keelan愿意宠着。”
“……”
钟晚不太会应付,只弯了弯唇角。
梁序之散漫道:“她胆子小,你们再说,该把人吓着了。”
钟晚面色微红,摸了摸鼻子。
其余人唏嘘几声,也真就不再多说,让侍者发起牌。
钟晚还没拿到牌,心里就开始忐忑。天知道这种人打牌,打得会有多大。
…反正输的不是她的钱。
没想到,她一口气连赢了三局。
面对这些靠此行发家的人,钟晚可并不相信自己是运气好。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有求于梁序之,给她放了个水。
又几局过后,几个男人要谈事,大概是涉及商业机密,把保镖和各自的女伴都支了出去。
钟晚看向梁序之,投以询问的眼神。
梁序之笑容没什么温度,淡声说:“先去自己玩一会儿,赢了算你的,输了账就都记我这。”.
钟晚是真不想玩这些□□类的游戏,准备出去后找个沙发歇着等他。
没想到刚出门,她就被刚才贵宾厅里其他几个女人叫住,拉她去打麻将。
钟晚不确定直接拒绝会不会间接得罪人,斟酌两秒,摆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跟着她们去了贵宾区域的另一间屋子。
商量打多大时,她们报出一个数字,钟晚再次听沉默了。
其中一个女人察觉到她的表情,笑说:“这才多少,而且不是有梁先生帮你买单吗。你就算打一个通宵,每局都输到封顶,梁先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打麻将时免不了闲聊天,开始摸牌,几句话之后,便有一个叫Diana的女人看向她,很自来熟地开口:“晚晚,你跟着梁先生多久了啊?”
“不方便说也没事,就瞎聊天,好奇问问。”
也没什么方不方便的,钟晚一边整牌,一边应道:“好像,一个月左右吧。”
三人皆露出诧异的神色,Diana长呼出一口气,感叹道:“梁先生对你可真是太好了,出手也大方。”
“撞了多大运气才能遇到这样的。”
有人立刻道:“那是钟小姐有魅力,怎么能说是运气好。刚他们一进门我就看到她了,也没怎么打扮,站在那就像是发着光一样,比我见过的大部分女演员都漂亮得多,性格也好。”
Diana打出一张牌,对她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抱歉道:“老天作证,晚晚,我绝对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钟晚笑着说:“我知道啊,就是聊天嘛。”
她可能还是没完全进入角色,但也只能半真半假地说:“梁先生他,确实很好。”
Diana重重点头:“是啊,他不光有钱、大方,关键长得也这么帅。唉,真羡慕你。”
其余两人知道Diana是个没脑子的,打了张她要碰的牌到她面前,再次帮她把话圆回来:“王总也不错了,昨天不是才刚给你买了新的Brikin包包?”
“对对!奶昔白金的,等了小半年,这次一到货sales就联系我了。王总带我去店里的时候,差点还撞上他老婆。”
于是,三个人开始聊包包首饰,以及金主妻子对她们的态度。
钟晚想,她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个圈子的。
到后半夜,梁序之身边的保镖才过来叫她。
大概是今晚的事已经谈完,保镖直接带她从贵宾通道出去,拉开门口停着的那辆宾利车门。
钟晚上车时,梁序之闭目靠在座椅上,听林叔规划他明天的行程:“刚才秦助理打过电话,上午您有个跟英国那边的视频会,下午去跟王总考察新的酒店选址,晚上王总他们筹备了饭局,会有区域发展局的人过来。”
“您今晚好好休息,今天天不亮就去集团,都快熬了24小时了,当心身体。”
梁序之嗓音有些疲惫:“嗯。知道。”
钟晚白天睡得多,这会儿困到不困,但还是有点累。
她侧过头,看向梁序之,感觉这会儿的他看起来没那么高不可攀,疲累似乎削弱了一些凌厉气。
“你累了吗。”
钟晚犹豫了下问。
梁序之也没回答,待车子发动后,低声:“过来。”
钟晚往他那边挪了些,犹豫了下,轻靠在他肩膀上。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酒气,混着清冷的沉木香。
梁序之这才睁开眼,看见旁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缓声问:“怎么了?”
钟晚知道他在问什么,又不知如何解释,笑了下说:“累了。”
果然听到梁序之嘲讽般的一声笑。
忙了一天一夜的他还没说累,睡了一天的懒鬼先累了。
梁序之:“刚才输了赢了?”
钟晚:“基本没输也没赢。”
心里总觉得赌来的钱会影响正运,最后几局,把赢到的点数都故意输出去了。
车里没有开广播和音乐,夜又很深,安静的时候,只有车子行驶时窗外呼呼的风声。
有时,钟晚面对他,也没那么清楚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
也许人与人在交往时,真假本身就是掺杂在一起的,不论起初抱着何种目的。
钟晚轻声说:“好吧,其实我是觉得您累了,但总不能让您靠在我身上。”
“因为您不像是那种,会想依靠别人的人。”
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实质上,尽管她还并不了解他,但依然有这样的感觉。
梁序之停顿了片刻,看向她:“那你呢?”
钟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不是,可现在确实又在做这样的事。
她含糊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吧,不然也不会遇到您。”
说话时,她的手指无意识揪着衣服上的扣子,有一下没一下的。
梁序之笑了下,但懒得再问别的什么,把她整个人拉过来。
钟晚猝不及防,“欸”了一声,倒在他腿上.
原以为会住在某个酒店,可车子越开越远,许久后,终于看到前面隐约有灯光。
他们停在一栋别墅的铁门前,有人立刻过来开门,让他们驶进去。
钟晚往窗外看了眼,看见别墅是三层的,前院很大,房子后面似乎还有空间。
澳城地价虽不及港岛高昂,但也远超内地许多一线城市。
一栋房子占地如此之大,估计得是天价。
车子停稳,梁序之没让人搬轮椅,只是拿了手杖,带着钟晚进大厅。
四周过于寂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不多时,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大概是类似这栋房子的管家,跟两人打过招呼,又跟林叔寒暄几句,问用不用准备餐食。
梁序之平声道:“不用管,你去休息就是。”
大厅侧面有升降的电梯,梁序之直接带她上楼。
钟晚也是进屋之后才发现,这栋房子的装修风格和色调搭配,跟他酒店冷冰冰的房间完全不同。
很温馨复古的装潢,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欧式古堡,但又没有那种森然阴冷的气氛。
一应家具摆件都颇有欧洲童话中的风格,大厅的实木茶几上摆着烛台,侧面甚至还有壁炉,上方摆着爱丽丝梦游仙境中那样的兔子摆件,做工精致,摆了有一整排。
墙上也挂着许多色彩风格不一的油画作品。
上楼时,钟晚问:“这个装修…是您挑的吗?”
梁序之平声说:“不是。”
但再未多言。
钟晚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别墅里房间很多,到二楼的走廊,经过其中一扇门,梁序之停下脚步。
“你住这间。”
钟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不和他住同一间。
有他上次的话在,她还以为此行中会发生什么。
但转念一想,梁序之一天一夜没合眼,她又是刀俎上的鱼肉,当然不急于这一晚。
梁序之正欲沿着走廊继续向前走,手突然从身后被拉了一下。
他回了下头,眉梢微动,“什么意思。”
大概是今晚的梁序之没那么吓人,钟晚大着胆子拉住他,而后就松开手,冲他笑着说:“没什么意思。”
“晚安,您好好休息,明天见。”
梁序之轻笑了下,抬手划过她的头发,很轻的力道,给她造成一种温柔的错觉。
“明天没你的事,想去哪玩跟陈妈说,她会派司机送你。我出门前给你留张卡,想要什么就自己买。”
“…好。”
钟晚有点不信他之前没养过情人了,这一串交代的如此自然。
虽然,养没养过对她来说也并不重要。
梁序之转回头,“进去吧。”
客房很宽敞,装修和楼下大厅一样,也是花了心思的。
墙上贴着欧式花纹的壁纸,温暖的淡黄色调,不知是经常更换还是用了什么特殊材质,在三面环海的澳城,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
空气里有淡淡的晚香玉香薰味,床单应也是新换的,也是低饱和的米黄色,除了洗衣液的香味外,还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钟晚去浴室洗了澡,就换上睡衣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
可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
也许是在赌厅打了几小时麻将的缘故,睡到天蒙蒙亮时,她就梦到小时候的事。
那时,卢文茵和钟重临还没离婚,一家三口住在深城周边的镇上。
钟重临还没有染上赌瘾,忙着自己工厂的生意,闲暇时就会叫上邻居家的夫妻,去家里一起打麻将玩。
钟晚还很小,看不懂麻将怎么打,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卢文茵旁边,捡他们打到牌桌上不要的牌在地上垒城墙玩。
每次城墙垒到最高时,卢文茵就笑着收走她地上的麻将牌,跟她说他们要开始下一局了,再揉揉她的脑袋。
可在她小学时,钟重临的工厂有批货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没钱给工人发工资,还欠着上游供应方的钱,晚上回家时总是萎靡不振的,催款的电话接个没完。
于是卢文茵回了几次港岛,问从前认识的人替他筹钱,很容易就补上了工厂的空缺。
但也是从那时起,两人开始频繁争吵。
钟晚现在都记得,隔着一道卧室门,钟重临质问卢文茵的钱是问谁借的,又信誓旦旦说等工厂效益好些,这钱他马上就还上。
事与愿违,工厂后几批货也都有瑕疵,家里的经济条件急转直下,卢文茵去港岛的次数越来越多。
直到钟重临有一天突然告诉她,他和卢文茵离婚了,卢文茵也不会再回来了,而后带着她搬家,去了另一个镇上。
又没过多久,钟重临带着魏阿姨回来,让钟晚喊她妈妈。
钟晚一边哭一边喊“她不是我妈妈,我要去港岛找我妈妈”,闹了好久,魏阿姨尴尬地站在一边,钟重临气得扬起手,重重扇了她一巴掌。
“她已经不要你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女人!”.
醒来时,细碎的晨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
钟晚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梦里那种哭到撕心裂肺的窒息感还在,眼角也全是泪痕。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但却再也睡不着了。
钟晚拿过手机看了眼,才刚过八点,他们昨天凌晨四点多才回来。
她站起身,去拉开窗帘,这时才发现这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
院里空间很大,有很大一片草坪,上面摆着阳伞和圆形的餐桌椅,搭了秋千,不远处还有个造型很别致的小喷泉。
天气晴好,草坪应该日常有人护理,平整茂密,被阳光照得绿油油的。
钟晚撑在窗边靠了一会儿,洗漱后出门,准备下楼找点东西吃,正好遇到刚从电梯上来的陈妈,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了几样精致的早餐。
陈妈被她吓了一跳,而后笑道:“钟小姐啊,您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我正打算给梁先生送早餐。”
“诶哟,不知道您几点醒,还没准备您那份,我待会儿就下去做。”
钟晚笑了下:“没事。”
她看向托盘里的食物,三明治、华夫饼、烤肠、培根、烤法棍、滑蛋、煎蘑菇,还有各种水果,装了满满四盘。
钟晚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应该也不太需要另外准备了,我给梁先生送过去吧。方便的话,再帮我添杯红茶和餐具。”
陈妈犹豫两秒,还是坚持要再准备多一份,说他们难得过来一趟。
钟晚没再劝,笑着应了一声,问了梁序之住在哪间,端着托盘往前走。
她叩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
钟晚俯身,用胳膊扭开门把手,背对着推门进去。
梁序之原本以为是陈妈,看到来人是她时,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随后低下头,靠在床头翻阅着一沓资料,淡声:“怎么没多睡会儿。”
钟晚假模假式地笑说:“想趁您出门前起床。”
梁序之穿一身藏青色的睡衣,有张薄毯随意地盖在腰腹以下,睡衣领口微松,露出清晰的锁骨,很沉静的样子。
他还是没抬眼,像是明知故问,“起床做什么?”
钟晚觉得自己有点入戏了,把托盘搁在小茶几上,走近他那边,轻声应道:“见您一面。”
“不然您这么忙,我反而成天在睡觉,多过意不去。”
离得近了,隐约闻到他身上的沐浴液香味,大概是早起刚洗过澡。
梁序之这才放下手边的文件,看向她,眼神示意她过去。
钟晚想了想,在床边坐下。
他这间屋子里的香薰似乎也不同,是清冷的檀木香,但配合窗外明媚的眼光和房间的整体色调,有不同于以往的感觉。
梁序之无声揽她过来,用了些力,钟晚倒在他怀里,被他身上的清淡的木质香味包裹,感受到他胸口坚硬的肌肉。
钟晚慌了一霎:“您不先去吃早餐吗?”
梁序之的声音就在她耳侧,沉而缓慢,“不急。陈妈准备的那些,放冷了也是一样。”
钟晚被他圈在怀里,第一次如此清晰感觉到他的体温,和空调房里的气温形成强烈的对比。
很自然地,她的下巴被他捏住,顺势抬起头。
跟上次一样,不算温柔,也好似不带什么情.欲的吻。
梁序之抬了下手,不知碰到床头什么按键,两片窗帘向中间合拢,屋里的光线也黯下去。
随着那道光越来越窄,最终坠入朦胧的昏暗中。
梁序之笑了下,声音很低,“你是昨天听到林叔的安排,知道今早时间不够?”
钟晚倒真没想到这一层,但回答是或不是似乎都不妥,静了下,反问:“您什么时候开会?”
视频会也是会议,以她这两天才发现的梁序之对工作这不眠不休的态度,不可能会把这种事的优先级排在会议之前。
梁序之没回答,抬起她的下巴,在昏沉的光线中与她对视,调侃的语气,“突然迫不及待?”
“哪有……”钟晚道行还不够,就这样已经是极限。
她脸颊一热,去推他的胸口,想下床去。
不想,没挣脱梁序之的力量,整个人完全栽倒在他床上,睡衣裙摆还把他刚才放在床边的文件扫到地上几页。
梁序之倒没恼,将她扯起来。
“唔…”
因为紧张,钟晚撑在床上的手指还微有些颤。
呼吸再次跟他交缠在一起,属于他的气息将她覆盖笼罩,手腕被他扣住,像是受到完全的禁/锢和掌控。
吻得正觉有些窒息时,不远处门被叩响了三下。
应该是陈妈送红茶和餐具过来。
梁序之被扰得停顿一瞬,钟晚像是触电一样,“蹭”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去找开窗帘或灯的按键。
黑灯瞎火的,按键上连个标识都没有,陈妈还在门外等,钟晚只好清清嗓子,扬声道:“先放在门口就行——”
虽然有刻意控制,但呼吸还是很不稳,声音语气极不自然,欲盖弥彰的。
隔着门,陈妈很淡定地应了声“好”。
梁序之唇角噙着笑意,抬手轻碰了下女孩的脸,指尖感受到灼热滚烫的温度。
钟晚“嗳”一声,立刻局促地别过头,微皱起眉,索性直接背对他。
梁序之偏头,看到她纤瘦的背影,小小的一只,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像只受惊后正在自我修复的鸵鸟。
他不疾不缓道:“现在不怕我了,开始怕陈妈。”
“……”
钟晚真没想到,梁序之居然还会开玩笑的。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强作镇定,“没有…我谁都不怕,就是太热而已。”
“快吃早餐吧,您马上该开会了。”她立刻转了话题。
“嗯。”
梁序之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一样,开了房间的灯,往茶几那边走,经过她身边时,清淡地说:“既然不怕了,你今晚来这间睡。”
第13章 Chapter 13
一顿早餐吃得心不在焉, 不光梁序之,钟晚对这种没什么味道的英式早餐也并不感冒,满满几盘食物看似很丰盛地摆在那里, 每样都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陈妈准备得果然也远超两人份,他们都搁下餐具时,盘中还剩着一大半。
会议时间快到了,梁序之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靠坐在沙发上, 进入在线会议室后,散漫地喝着手中那杯红茶。
“您开会吧, 我下楼去转转。”钟晚很自觉地提出回避。
梁序之应了一声, 视线仍停在屏幕中的会议文件上,跟前不久同她在床上亲密的状态判若两人, 恢复了往日的正色。
关门的时候, 钟晚听到电脑里有人在问Keelan,梁序之用英语回了句:他在听, 可以开始了, 将会议时间控制在两小时内。
声线更沉,非常正统的英式发音, 元音咬得清晰而纯净。
钟晚大学专业的缘故,对英文发音好听的人总是更有好感,尤其偏好英音。
她也没多逗留,轻轻带上门, 顺着二楼走廊绕了个环形, 犹豫过后, 回房间去补回笼觉.
这一觉睡起来,梁序之那边会都开完了, 钟晚下楼,只看见陈妈在一楼大厅擦拭壁炉上方那些兔子摆件。
大厅采光很好,赶上正午,阳光从两侧的窗户透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加上原本的装修配色,屋里暖意更甚。
钟晚走过去,指了个方向,笑问:“厨房在那边吗,我去倒杯红茶。”
陈妈立刻收了手里忙活的东西,快步往厨房走,“我去我去,哪能让您忙活。要烫一点的,还是温的,早餐那种茶叶可以吗?”
“都行,我没那么讲究。”钟晚跟过去,倚靠在壁橱上,看见偌大的厨房到处都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瓶瓶罐罐都贴好标签,按照高矮摆在料理台上。
又想起卧室里那些布置,她不由感叹:“陈妈,您好会收拾东西,一个人负责这么大的房子,到处都井井有条的。”
陈妈一边烧水,一边笑道:“这有什么的,都是些不用动脑子的活。梁小姐出国之后,平时也就我一个人在这儿,闲着反而心里发慌。”
“庄小姐?”钟晚愣了下问。
“是啊,去年去法国念研究生了。梁先生的妹妹。”
钟晚还真不知道梁序之有个妹妹。
不过,这里的装修和陈设也确实不像梁序之会喜欢的风格,应该是他妹妹喜欢的。
陈妈叹了一声气,想念叨亲女儿的语气:“庄小姐放暑假就没回来,说是在学校那边布什么展,也不知道冬天会不会回。眼瞧着都有一整年没见到了。”
“梁家其他人呢,也没有会来这里住的?”钟晚似是不经意地问起。
陈妈摇摇头:“没有。我只见过梁先生和庄小姐两个人。”
于是,钟晚便转了话题,顺着厨房的窗户往外看一眼,笑问:“后院我能去吗,设计得好漂亮。”
陈妈笑:“当然能,旁边楼梯后面有扇门能直接过去,不用从前院绕远路。”
说着,端起刚泡好的茶,带她过去。
路上,陈妈说起这别墅的历史,起初是外国人休的,她也那家外国人还住着时,就在这里做事。
前些年主人家要回国,将别墅拍卖,最后被梁先生买下了,成交价42亿。
“……”钟晚听到这个数字,再次沉默。
已经到后院,陈妈把红茶搁在桌上,又带她去远处的灌木丛后面。
“您来这儿看看,这些兔子您肯定喜欢,之前庄小姐买回来的,每次打视频都要让我给她看兔子。”
钟晚也是这时才发现,后院的面积比从楼上看起来还要大,假山并不挨着围墙,后面还有好大一片空间,种着各种花花草草。
她蹲下身,逗了一会儿兔子玩。
陈妈还是时不时就会提到梁序之的妹妹,表情语气慈祥,像是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从陈妈的叙述中,钟晚猜这位庄小姐是个性格活泼、热爱生活的人。
像是说曹操曹操到,陈妈正说着她,手机里就弹出视频电话。
“诶呀,这不就来了。”陈妈难掩惊喜的神色,接起电话。
“庄小姐,您今天没课?”
“我刚准备去画室,想你了陈妈。听林叔说,我哥这两天也在澳城?”
从手机屏幕中,钟晚也看到了女孩儿的脸,跟她想象中不同,巴掌大的脸,肤色非常苍白,说话语气很慢,气若游丝的。
陈妈举着手机,对视频里的人笑说:“是啊,昨天天快亮到的,今天一大早又起来,中午就出门了。您可劝劝梁先生,别为了工作把身体熬坏了。”
“我可劝不动他。”女孩儿说着,看到陈妈身后的人,眼睛一亮,问:“咦,家里有客人来了?”
陈妈将手机偏过来,笑道:“对,昨晚跟梁先生一起过来的,叫钟晚。”
女孩儿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庄伊禾。钟晚,你长得好好看啊。”
“我哥居然会带女生过来,你们是…”她拖着尾音问。
钟晚没想到会突然通过这种方式见到梁序之的家人,也不知怎么介绍他们的关系,只淡笑着说:“是朋友。”
庄伊禾:“那一定不是普通朋友。谢天谢地,我哥可终于开窍了。”
她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怕钟晚不自在,转而说:“你看见后院的兔子了吗?是不是特别可爱?你挑几只带回去养吧。”
钟晚马上笑着道谢:“不过,我带回港岛没地方养,还是让它们住在这里吧。”
钟晚同样没想到,梁序之妹妹的性格跟他倒是迥然不同,很友善随和的样子。
这时庄伊禾看着她,突然“欸”了一声:“我刚还觉得看你很眼熟,你是不是演员啊?‘在夏天遇见你’里面的许曼是你演的吗,看着跟你好像啊…”
钟晚再次沉默。
没想到大小姐居然会看过她演的网剧,她点头承认。
庄伊禾惊喜道:“真的是你。我当时很喜欢那个电视剧,看了三遍。”
钟晚捂了下脸,由衷道:“我真是太感动了,在内地都没遇到过多少看过这部剧的。”
庄伊禾兴致勃勃地:“很好看啊,特别青春。内地的中学真的是剧里那种氛围吗?”
她叹了声气说:“我大学之前都是请的家教,没有感受过那种校园生活。”
钟晚想了想,笑说:“其实,剧里更像是大学的氛围吧,我们高中基本从早到晚都在学习,不会想剧里那样。”
庄伊禾恍然的表情:“这样的啊…”
三人闲聊好一会儿,那边有人叫庄伊禾去画室了,挂断视频前,她说:“等我圣诞节回去,我们一起去港岛的迪士尼玩吧。之前想让我哥陪我去,但怎么都叫不动。”
钟晚也不确定梁序之是否会同意,甚至不知道圣诞节时他们的关系还是否存续,只能笑着道:“好啊,如果到时候我没有工作安排。”.
离开后院,陈妈从大厅的抽屉里取了张卡递给她,“差点忘了,梁先生出门前让我给您的。您也不常来澳城吧?我叫司机过来,陪您出去转转?”
钟晚把那张卡放回抽屉,“不用,我就在屋子里待着吧。”
“行,那您想出去了,随时跟我说。”
陈妈没再多言,去厨房忙活午饭。
下午,钟晚打开客厅的电视,从手机上投屏了一部剧,跟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点心一边看。
一集接着一集,把整部都给刷完了。
窗外天色已黑,钟晚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
梁序之还没回来。
陈妈此时也问她:“梁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提前给他做点宵夜。”
钟晚自然也不清楚,摇头道:“他今晚好像有应酬。”
陈妈站起身,“那应该会喝酒吧?我把醒酒汤的材料先提前备上。”
说罢,又去厨房开始张罗。
钟晚也活动活动胳膊,走去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院里黯下去的景致,打了个哈欠。
自电影开机以来,她的作息都很混乱,也许是今天没喝咖啡的缘故,难得到点就困了。
钟晚上二楼,回屋洗漱。
洗完澡,换了身新的睡衣后,想起梁序之昨晚的话,在门口徘徊良久,最终还是抱着枕头,穿过走廊,打开他那间的门。
既然迟早要发生,不如在她有心理准备的这一天。
不知他几点才回来,钟晚没刻意等,检查了一遍手机里的群消息,关了灯,就这么睡过去。
**
梁序之大概零点到家,穿一身黑色的大衣,携着一身秋夜的凉意。
他随手解了围巾,搁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进屋时,看到厨房灯还亮着,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水果香。
陈妈这时走出来,“梁先生您回来了。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刚煮了醒酒汤,给您盛一碗?”
梁序之不喜这种水果熬的汤品,声线淡漠,“不用。没喝多少酒。”
陈妈还是盛了一碗端出来,说是给他备着,就算没醉,睡前喝了也暖胃。
梁序之听到,有一瞬的失神。
最后还是微蹙着眉,去餐厅喝了小半碗。
陈妈笑着把碗收回去,又说起白天庄伊禾打视频过来的事,念叨着让他注意身体。
梁序之:“钟晚见到伊禾了?”
陈妈笑道:“见着了,她们挺投缘,聊得也很开心。庄小姐看过钟小姐之前演的电视剧,她很喜欢。”
梁序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戒备,平声问:“其他呢。”
陈妈回忆了片刻,“也没多聊什么,庄小姐赶时间去画室,聊了她在后院养的兔子,还有壁炉上摆着的那些陶兔子。”
“好像就这些了…怎么了?”
陈妈猜,是不是不该让钟小姐接触庄小姐,似乎是触了梁先生的忌讳。但她原以为,既然梁先生都带钟小姐来了这,应该是不介意的。
“没事。”
梁序之揉揉眉心,站起身:“我上楼了,陈妈你也去休息吧,晚上没什么事。”
陈妈松一口气,“好。有吩咐再叫我,您也早点睡。”.
到二楼,客厅的灯也熄了,只剩走廊的感应灯,把周围染成柔和的暖黄色。
梁序之打开房间门时,脚步顿在原地。
屋里没拉窗帘,静谧皎洁的月光洒进来,映在那张大床上,像罩着个朦胧的玻璃罩子,落下香樟木斑驳婆娑的影子。
女孩睡在床上,靠窗的那侧,身上裹着一条绒毯,纤细的手臂露在外面,攥着绒毯的一角,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
梁序之倏地笑了下,这才想起早上让她来这里睡。
忙了一整天,他自己都忘了。
梁序之没叫醒她,从衣柜中取了套睡衣,去浴室洗澡。
**
钟晚是被身边的动静扰醒的,刚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被拉进一个清冷的怀抱。
房间里最后一盏夜灯也关了,她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轻叫他一声:“梁序之?”
叫完,感觉说出口的这三个字十分陌生,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次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梁序之声音微沉,先缓声问:“今天见到伊禾了?”
钟晚“嗯”了声,很自觉道:“碰巧和陈妈在一起的时候,庄小姐打来视频。我是不是不该见…”
他们这种关系,于情于理,她不适合见他的家人。
显然,他这个妹妹应算是他比较亲近的家人。但也许见过一个,对一个月后找机会去纪温迪的生日会是个良好的铺垫。
梁序之只道:“和她有关的事,别往外说。”
他母亲庄敏怡住进疗养院后,庄伊禾的去向,梁家也没人知道。
钟晚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低声:“当然。您的事,我全都不会跟外人提。”
‘外人’这个表述,好似瞬间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但钟晚只是顺口就这么说了。
梁序之未再作声,有一下没一下抚她的头发,像是给小猫顺毛。
窗户也开了条缝,空调温度并不算太低,香樟木的淡香味钻进来,若有若无的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湿腻的潮气。
钟晚还未完全清醒,半阖着眼,在黑暗被他吻住唇。
黑暗仿佛侵蚀了人的部分情绪,又带来了新的,荒唐的、浑浊的。
钟晚尝试回应他,没一会儿,先乱了呼吸。
感觉到他的手从本就已凌乱的裙摆探进来,带着微微的凉意,小指上那枚戒指更是冰得她浑身颤了一下。
梁序之似乎笑了,鼻尖温热的湿气洒在她的鼻尖。
纠缠的影子又落在窗子对面的墙上。
许久,几乎到了最后一步,钟晚身上只剩那条绒毯时,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屋里没备着东西。
已经到这份上,钟晚生怕他来硬的,正慌着神琢磨如何应对,没想到他更注意这事上的安全,各个方面。
梁序之嗓音沉哑,在她耳边说,怪他没早做准备。
钟晚的声音很细,带着气音,这种时候特有的,像在娇嗔,“那就算了吧…”
梁序之笑了下,牵着她的手过去,问她,这样怎么算了。
钟晚呼吸一滞。
而后,他握着她的手,“会吗。”
……
凌晨,钟晚从他的浴室再次洗澡出来,想到后来他的动作,她自己的反应,只觉得没脸见人。
那时他特意开了床头的灯。
她想扭开头,却又被他捏住下巴…她眼中只剩下他。
更深层的原因,也许是她抗拒在此事上沉沦,所以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
不仅胳膊是酸的,身上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化成了一滩水,腿脚也是软的。
出浴室时,看到阳台的门开了。
梁序之在她之前洗过澡,此时在房间延伸出去的露台抽烟,外面没开灯,只有他指尖猩红的一点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时明时黯。
只有他一个人时,背影总是显得分外冷清。
钟晚故作无事发生地走回去,躺在床上,掩面打了一个很刻意的哈欠,隔空跟梁序之道晚安。
“嗯。”
她阖上眼前,听到不远处男人清淡的声音,“你先睡。”
“您不睡吗?”
“过会。”
第14章 Chapter 14
半夜钟晚醒过一次, 身边没有人,翻了个身,隔着一道玻璃门, 看见梁序之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看电脑。
同样没有开灯,只有他手中的平板亮着白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映出错落的光影。
钟晚没叫他,辗转片刻,又睡过去。
次日早上睁开眼, 那张大床上同样只有她一个人。
外面天已经亮了。
梁序之就像是整夜都没睡觉一样,但她身边隐约有他用的那款沐浴液香味。
大概是已经睡醒出去了。
钟晚想起以前听人说, 心思重的人大多少眠。
梁序之应该就是个例子。
钟晚洗漱之后下楼, 听到餐厅那边有动静。
陈妈正在捣鼓早餐,和昨天一样, 煎那些香肠、切烤制的面包, 清洗水果装盘,在开放式的厨房里走来走去。
梁序之坐在餐桌前, 穿一身深灰色的睡衣, 偶尔端起装着红茶的杯子,漫不经心翻着一本什么册子,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表格和数字。
钟晚走过去,自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道了声:“早。”
昨晚那种时候,他一直迫使她看着他。
钟晚记忆犹新, 导致现在面对面注视他时, 脑中仍浮现出当时那些凌乱的画面。
她立刻低头, 去挑已经摆在桌上的一盘草莓。
梁序之抬了下眼,声线很淡, 简短交代:“白天我有事。你想出门的话,还是让陈妈派车送你。”
“嗯…”
钟晚咬着草莓,含含糊糊地答应。
片刻后,她想起今天已经是周五,明天下午开始,她都有拍摄。
钟晚定了定神,看向他,“我今晚或者明早要走,回港岛拍戏。”
梁序之也是知道她拍摄的日程安排的,她只是提醒,怕他忘记。
陈妈又端了几个盘子过来。今天的早餐比昨天还要丰盛,大清早的,居然还有现烤的葡式蛋挞和焦糖蛋白布丁。
钟晚用盘中的湿毛巾擦了手,拿起一只看起来酥脆金黄的蛋挞。
梁序之这时才阖上那本资料,语气中情绪不明,似带着笑意,或是暧昧,但又没半分温度,“怎么,现在还分不清主次?”
钟晚一时无言,把那枚蛋挞放回自己盘中。
的确,以他们的关系,他在她身上的花费,对她而言,拍戏应当是次要的,陪他出差反而是更主要的。
更何况,梁家的集团是朱粉壁画最大的投资方,就算是她的戏份都延后,让剧组重新安排,多出的人员、场地、设备等一应开支,耗费的也都是他的钱。
钟晚又用果叉叉了一颗草莓,放到他盘中,也扯扯唇角:“分得清啊。”
她顿了下,“但我也挺想好好拍这个电影的。组里其他演员都算是我的前辈,我用您的关系占了主角的位置,也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梁序之抬杯喝了口茶,不疾不缓地出声:“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那倒也没有。”钟晚斟酌着,轻声说:“既然接了这份工作,只想对得起自己。”
这话也许还是自相矛盾,她再次拿起盘中的蛋挞,琢磨还能说些什么。
演员这行,在梁序之这样的人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但钟晚本人还是来当做一个正经职业认真对待的。
尤其这部电影的编剧、导演,组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和演员,也都尽心竭力地在为创作努力。
梁序之注视她两秒,看到她此刻故作云淡风轻,但又坚持着什么的表情,放下茶杯。
正欲开口时,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什么事。”
钟晚似是专注地在吃那枚蛋挞,听见他电话里好像是林叔的声音,告诉他什么人提前到了,正在哪里等他,司机已经候在别墅门口。
梁序之应了声:“知道了。”
而后,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淡漠道:“跟康总说,我二十分钟后到。”
话毕,挂了电话站起身,取了手杖,看一眼钟晚,但没说话,往门外走。
陈妈一回身瞧见,“哎哟”一声,把刚切好的法棍和另一杯饮品打包装好,拎着纸袋追了出去。
餐厅只剩下钟晚一人,除了满桌丰盛的餐点,还有花瓶中精心插着的几枝花草,复古雕花的卡其色瓶身,里面搭着淡黄和浅粉的花,娇艳欲滴,几枝雪柳叶高高延伸出去。
钟晚伸手去摆弄两下,忽也觉得寡淡。
她的手机壳背后还是空的,只有新换进去的吸水垫纸。
钟晚拿起手机,恰收到阿白发来的信息,提醒她明天下午的拍摄尽量别迟到。
她在心里叹一声气。
梁序之惯爱打哑谜,刚才的态度,也不知同没同意她回去拍戏。
不告而别,又好像摆明了在跟他对着干。
一上午的时间,钟晚仍然在别墅里待着,有时去后院逗兔子,有时从客厅的书架上取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说,心不在焉坐在沙发上翻看.
好在,午饭后,前院里开进来一部车。
陈妈听到动静出去看,又快步走回来,“钟小姐,找您的。”
“我吗?”
钟晚愣了下,出门去。
来人是林叔,下了车,迎过来笑说:“梁先生让我接您回港岛。”
而后问她,需不需要时间整理行李,也不着急。
钟晚受“宠”若惊,顿了一秒说:“那我上楼拿一下行李箱。稍等。”
下楼时,陈妈又给她打包了两大袋她自己做的点心,比蛋糕店里卖得还要精致。
回程不赶时间,林叔载着她过关,要再换一部港牌的车。
路上,钟晚说:“林叔,其实打个电话,我自己约车回去也行,不用你特意跑这一趟的。”
林叔笑:“梁先生那边也不用我帮忙,生意上的事,有集团的助理在。而且,也是梁先生交代我送您的。”
钟晚安静片刻,还是问:“他怎么说的啊…”
林叔:“就说您明天还要拍戏,让我先送您回去。”
他顿了下,掠过了大部分商业相关的信息,笑着解释道:“澳城的事梁先生估计还要忙几天,所以不能跟您一块儿回。”
钟晚靠在座椅上,也没多言,只淡笑说:“梁先生确实忙,每天早出晚归的。”
林叔叹了声气,“是啊,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毕竟万泰这么大个摊子,可有的是要忙的事,各个也都不是容易的。”
没到晚饭时间,林叔就将钟晚送到了酒店楼下。
刚送到,又忙不迭赶回澳城。
三相对比,钟晚感觉她的日子还算是清闲了。
当然,开始拍戏,她就不这么想.
次日下午,是她和靳峰鸣的对手戏。
这场戏中,男女主角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卧底身份,但还是渐生情愫,无奈都以为对方和自己立场不同,只能压抑心中萌生的感情。
没有旁白,内心的情感波动都体现在眼神、肢体动作和台词中。表演难度很高,而且这场地是两人第一次独处,情节在这部戏中很重要,导演也严格要求。
两条之后,钟晚还是没演出导演要的感觉。
她看着刚才那两条的回放,导演在一边说:“你这个克制是表现出来了,但没有表现出克制背后的情绪,就是对爱情的压抑、纠结、挣扎、无奈,你明白吗?”
钟晚深吸一口气,先道歉:“对不起张导,我再想想。”
张导:“没事,我预计里这个镜头也得有十多条才能过,你再酝酿酝酿,慢慢来。”
钟晚坐在角落自己对着空气找感觉时,靳峰鸣过来了,穿着拍摄的戏服,军绿色棱角锋利的大衣。
钟晚闻声抬头:“张导叫了吗?”
靳峰鸣点了支烟,坐在她对面的折叠椅上,“没。”
有了前几场戏的基础,靳峰鸣对钟晚的态度有轻微的改观。
虽然是硬塞进来的新人关系户,但跟他之前合作过的那几个相同性质的年轻演员不同,起码有点专业态度。
钟晚松一口气,继续自己放空琢磨。
靳峰鸣那根烟抽完,笑了下:“你还是年轻。演戏就算再有天赋,也需要点生活阅历,尤其是电影。”
钟晚不知能说什么,附和道:“是啊。”
他说的也没错,其他方面的阅历她多少有点,在感情上,几乎就是一片空白。
之前的青春校园网剧没这种复杂的桥段,可朱粉壁画里面的感情戏完全不一样。
靳峰鸣说:“我也不是科班出身的。一开始只演戏,尤其台词多点的角色,只能用古典主义的表演方式,回想自己生活里的经历,代入去演。”
他又点了支烟,“你试试?”
钟晚面露难色,“…难就难在,我没什么类似经历。”
“怎么会没有。”靳峰鸣站起身,笑了,“万泰的梁董,多好的素材。”
他说话惯没什么忌讳的,但也没恶意。说完,就拿着烟去了室外。
“……”
在其他人看来,梁序之对她而言,确实是代入这种感情最好的素材。
一个不应该产生爱情,却最有可能按捺不住生出情意的人。
但钟晚潜意识抗拒在表演的时候想到他。
用剧本里的角色入戏,导演一喊咔,她也自然而然地走出去。
可如果曲线救国,用梁序之来入戏,那拍摄结束后,回到现实,在他们的关系中,她又要如何自处。
任何爱情,通常都是始于幻想。
所以她最应该扼制的,就是幻想。
……
钟晚最终还是以编剧塑造的角色和剧本情节为蓝本,代入情景反复沉浸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点感觉。
最后一条,男女主角站在在空无一人的剧院门口。
女主角笑着问:“明天有我的演出,晚上八点,沈将军会来吗?”
男主角双手抱臂,“你希望我来吗?”
“希望。但希望本身就是个骗子。”
“也许我才是骗子呢。”
“时间不早了。沈将军,你该回去了。”
“也好。你进去吧,被人看到,会影响你的声誉。”
“我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声誉可言。”
男主角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时,女主角叫住她,“欸——明天…”
“什么?”
“没什么…晚安。”
剧院门口有人造的雪景,一片一片,从天上纷纷扬扬落下。
这个镜头还有最后一段女主角的眼神戏,钟晚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摄像机拉进。
她知道应该讲自己置于什么样的情绪中。
可这时,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梁序之的影子。
昨晚,他背对她,站在阳台抽烟的;乌继山教堂,外面大雨滂沱,他坐在祷告台前的;旺角的赛马场,他在那扇单面玻璃后的……
远处,张导笑着喊“咔”,“行了,保一条。”
钟晚肩背上的力一卸,听着周围嘈杂起来的人声,环着手臂倚在剧院门口,阖上眼,将脑海中那模糊的身影抹去。
**
最近几天,钟晚的拍摄通告排得很密,几乎从早到晚都没有闲着的时候。
因为港岛天气观测站发来预告,大概一周后会有台风过境,影响剧组的拍摄进度。
梁序之应该还没有回港岛,钟晚在现场等的时候,刷到他在澳城的新闻。
新闻中提到他的名字,但没有照片,内容是万泰集团的董事长在澳城签约,落地一期商业项目,在商圈内新添一家超大型的万泰购物中心。
钟晚也是看到新闻才知道,除赌厅的投资外,他这几日在澳城都忙些什么。
连续几天的拍摄结束,台风预警也来了,就在明天。
街上建筑物的玻璃门窗上都贴了米字型胶带。
钟晚下午从片场回酒店时,刚进大厅,接到林叔的电话,问她在哪,而后让她在房间等着,梁先生已经在回程路上。
这次倒是没让她上楼。
阴天,外面光线暗淡。
钟晚挂断电话后,去浴室洗了个澡,又出来给花花草草浇一遍水,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她放下浇花的长嘴壶,擦干手,快步去到门口。
一开门,看到梁序之的脸,一如既往的清冽而淡漠,穿了身深灰色的大衣,里边是黑色的半高领毛衣,禁欲系的风格。
“在忙什么。”他问。
钟晚给他取来拖鞋,接过他手里的羊绒围巾,笑道:“在浇花。我也刚从片场回来。”
“还以为马上刮台风,您这几天会留在澳城。”
梁序之看她一眼,“不希望我回来?”
钟晚有一瞬的失神。
当时剧本中那句台词,和他的问题很相似。
“希望啊。”钟晚很快恢复正常神色,用属于她自己的风格去回答:“但也不是我希望了,您就会回来的。”
梁序之未给出回应,往里面走,把手杖也直接搁在柜子上,看见她房间里别致的布置时,视线停了几秒,评价:“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我都看不出这是万泰的酒店。”
钟晚很自然地领他参观,笑着说:“我怕长住在酒店会很没有安全感,稍微布置一下,有点家的样子。平时保洁阿姨来打扫,也让她不用动这些。”
梁序之缓步随她转完了这一百余平的小房间,戏谑道:“你可能选错了职业。”
说着,随手拿起她摆在柜子上的小玩偶,一模一样的粉头发小人,站了一长排。
钟晚笑:“如果没拍戏,我可能会找份出版社的编辑做做,副业跟朋友拍视频。也许就会有家居和好物分享题材。”
梁序之没作声。
钟晚才意识到他可能完全不了解视频博主、好物分享这些东西,笑了下,说去给他泡茶。
这时,梁序之手机响了声,他拿起来查看,是林叔发来的消息,说梁虹姗邀请他去她女儿下个月的生日宴会。
他正准备回没空,似是想到什么,又将那两个字删了,看了眼厨房方向。
钟晚在厨房等着水烧开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一回身,梁序之靠近,而后她毫无防备地被锢在流理台边上。
清冷的檀木香也扑面而来。
近距离无声对视片刻,钟晚有些不自在,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要坠进他的眼眸中。
想了想,她主动踮脚,抬头去吻他。
梁序之像是故意逗她一般,别开头,躲开了,唇角勾起一抹笑。
钟晚唇畔划过他的脸颊,刚从外边回来,微凉的触感。
梁序之看到她耳根逐渐发红。
身后水壶中的水已经沸腾,在寂静的房间中发出“咕嘟嘟”的响声,存在感十足,热汽弥漫在半空中。
钟晚局促地攥了下衣角,想转过身去倒水,被他钳住肩膀,动弹不得。
这时,梁序之提起一件这种气氛中,很突兀的事。
“下个月我有个表妹过生日,会办个小型的宴会,你想去吗。”
梁序之问这句话时,仍没有松开手上的力道,静静看着她。
钟晚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还是先确认道:“您表妹?”
梁序之不动声色,语速缓慢地说:“她叫纪温迪。”
“之前跟你参加过同一个节目,这次的电影她也演了个角色,你们应该认识。”
钟晚沉默了两秒。
像是天上突然掉了一张巨大的馅饼,还恰好就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钟晚犹豫着说:“…我都可以,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跟您一起。”
梁序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捕捉到那一霎那她未来得及掩饰的惊诧。
他松开手,毫无温度笑了下说:“看到时候的安排。”
钟晚顿了下,而后点头,“好。”
她泡好乌龙茶,递给梁序之。
他端着茶杯出了厨房,往起居室的方向走,嗓音清淡散漫。
“过来。”
第15章 Chapter 15
“做什么。”钟晚没给自己沏茶, 跟他出去。
梁序之扫她一眼,“你说呢。”
卧室里还能做什么?
钟晚已经明白,没再吭声, 只听见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
梁序之将那件深灰色大衣脱下,要去洗澡。
酒店原先备着的那些洗护用品钟晚都让人收起来了,浴室里只剩她自己用的那些,清甜的花果香味,女孩子才会用的。
大概她也刚洗过澡, 浴室里还水汽氤氲,还弥漫着那股甜香味。
梁序之进去, 微蹙了下眉, 又转身出来,让人送一套别的上来。
钟晚见不得卧室里有东西没归位, 拿起他搭在沙发背上的风衣, 挂在她放外套的那格衣橱里。
她的大衣和外套多是浅色,梁序之这件大衣明显比她的衣服长出太多, 颜色也跟她其他衣服格格不入的。
这也是她的衣柜中第一次出现男人的衣物。
很快, 这间套房的管家将全套新的洗护用品和毛巾浴巾送了过来。
梁序之进浴室洗澡。
钟晚在小沙发上坐着,心不在焉地看手机, 不多时,听见里面淅淅沥沥的花洒水流声。
她忽然又想起另一样东西,也是房间里本身有准备,被她让阿姨收走的。
于是钟晚站起身, 又打了个电话, 轻声让她这楼层的阿姨送过来, 取到之后,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刚合上抽屉, 浴室的门也开了。
她房间里没有梁序之能穿的睡衣,他穿了身纯白的浴袍,衬得肤色也更苍白,短发微湿着,松散地垂在额前,整个人比平时添了几分慵懒散漫的气质。
钟晚也是第一次见他穿浅色,之前见到的他那些睡衣甚至都是阴沉的深色调,视线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才出声,“要电吹风吗,我怕受潮漏电,放在外面的。”
说着,去柜子里给他拿。
梁序之轻“嗯”了声,目光淡漠地随着她移动,看见她拉开了衣橱的门,蹲在地上成了一小团,拉开一个抽屉。
视线上移,还看见被她挂在衣橱里的他的大衣。
钟晚拿出来之后,看了眼自己造型迥异的电吹风,怕他用不惯,心血来潮笑问:“我帮您?”
这电吹风是早几年买的,某个电器品牌的新产品,不像一般的吹风筒鹅头造型,而是一竖排。宣传的是能固定在支架上使用,解放双手。
可买回来才知道,根本解放不了,脑袋还得靠近电吹风转来转去,吹干头发时已经晕头转向。
梁序之笑了下,朝她招了下手。
钟晚就靠近他,让他坐在沙发上,不得要领地帮他吹头发。
还没一分钟,梁序之就把电拔了,猛地拉她过来。
钟晚顺势倒在他身上,而后被他捏住下巴,毫无预兆地吻过来。
卧室的沙发太小,并不足以容纳两个人,尤其梁序之身高腿长,更是不自在。
钟晚总觉得她要从他腿上滑下去了,只能用些力,抓紧他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站起身,去关了卧室的顶灯,只留门侧面一盏暖黄的夜灯。
回来时,把钟晚也抱起来。
……
朦胧的光线中,钟晚被放在床上,看到他浴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腰间那条带子很松,隐约还能看见腹肌。
加上他刚才抱她时手臂的力量,钟晚再次刷新了对他身体素质的认识。
他看着清瘦,外人看来甚至是病弱,无法行走。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是单条腿有些旧伤,应该平时都有做别的锻炼项目。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比她原本设想中的要自然,也没有过多的不适,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只是,梁序之察觉到她已经适应之后,恢复了他惯常的风格,将她双手的手腕箍在头顶,要她睁开眼,要她看着他。
他这样一个沉静冷淡的人,做这种事却很激烈。
激烈,但不热烈,像是无声的风暴,没有间歇和预兆的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像是一场掠夺,掠夺她全部的感官。
她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重得往地底下陷;又仿佛变成了一缕烟,毫无重量地往空中飘。
他也好似平静地注视她,看着她沉陷其中,看着她坠入深渊、掉进泥沼……
最后的瞬间,钟晚脑中一片空白,眼中也只有他,无端想到那句话
——终极的占有,虎与伥的关系。*.
骤雨初歇,窗外呼啸的风声却还没有停止。
昏暗的房间中,梁序之松开她的手腕。
钟晚下意识先扯过毯子过来盖住,听到耳边男人低笑了声,也许以为她冷,把整条毯子都替她扯过来,裹在她身上,又将她揽住。
他声音很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低沉些,“还好吗?”
梁序之跟她无力瘫在床上的状态完全不同,站起身披了浴袍,打开她的衣橱拿出大衣里的金属烟盒,去到窗边。
钟晚有气无力地“嗯”了声,没再回答别的。
一半是因为确实像是被抽干了浑身所有力气,一半是因为害羞。
梁序之似下意识地抬手,想去开窗,碰到把手时,大概想起外面在刮风,又放下。
钟晚也坐起来,去摸不知散落在哪处的睡裙,小声:“没事。开着新风系统的,很快味道就散了。”
梁序之没作声,背对着她睨向窗外,金属打火机发出“嘭”的响声,火光像是在指尖跳动,而后燃起一支烟。
不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烟,全黑色的一支,完全不难闻,烟味散了一些飘过来时,甚至还有点苦巧克力味。
……
钟晚穿了睡裙,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梁序之没在卧室。
她又抱臂走出去,看见他从外面另一间浴室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
钟晚看了看时间,问:“你要回去了吗?”
静了两秒,梁序之声音微沉,“很着急我回去?”
“……”
钟晚笑了,“怎么会。”
“那您想吃点什么吗,我打电话让餐厅送上来。”
梁序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查看刚才手机上错过的信息。
“都可以,点你想吃的。”
钟晚也还没吃晚饭,这会儿确实饿了,打电话给酒店的餐厅,随意说了几样菜品。
刚才一通折腾,加上前后洗澡,其实时间也不早了。
钟晚看他换了衣服,去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偏头问:“你晚上会在这里睡吗。”
这次她换种问法。
“不会。”
梁序之嗓音清淡,抚了下她挽在耳后的头发,简短解释,“旁边有人,我睡不好。”
钟晚看着他,静了片刻,问:“那在澳城的那天晚上…”
梁序之:“就是那次才知道。”
钟晚再次沉默,随后笑了笑,“那好吧。”
等餐送来的时候,梁序之手机响了,秦助理打来的电话。
钟晚依稀听到对面在汇报与明天台风相关的一些应急事项。
梁序之听完后,平声说:“我过一会儿看,让梁家逸把完整的方案发我邮箱,十五分钟后回电话给我。”
挂断电话,钟晚偏头看他:“您又有工作要忙?”
梁序之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有点急事。”
“那晚餐您不吃了?”
“晚点我让人再送,你先自己吃。”
钟晚已经送他到门口,梁序之转过身,碰碰她的脸,“明天还去片场吗。”
“不去。明天的拍摄取消了。”钟晚摇摇头,回答。
梁序之收回手,交代她明天在酒店待着,他如果空了会过来。
钟晚答应一声,想起来:“欸,您的大衣。”
说着,转身要回去取给他。
梁序之拉住她手腕,“先放你这。”
话毕,就拉开门出去。
钟晚背靠在门上,站了好一会儿,听着脚步渐远,忽然又想起前些天拍戏的情节。
虚与实糅在一起,可真要命。
她笑了下,闻到空气中还有不属于她的沐浴液香味,缓缓沉出一口气。
**
凌晨,外面又下起了暴雨。
梁序之刚结束和梁家逸的通话,逐一确认过万泰旗下在港岛的所有住宅区、酒店、大型商超,包括集团总部和分公司大楼的台风应急预案。
前几年有相关的事故,导致万泰的股价在短时间内持续下跌,这次要尽一切可能避免。
电话刚挂断不久,梁序之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点了支烟,FaceTime通话的铃声又在电脑上想起。
这个时间,会不打招呼直接给他打视频的,只有一个人。
他笑了下,接起来。
庄伊禾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哥?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梁序之笑问:“找我什么事?”
庄伊禾:“你每次都这么问,好像没事就不能找你一样。”
她顿了下,说:“前几天就想给你打电话,但听林叔说你在澳城出差太忙了,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跟亲妹妹说话,梁序之也是惜字如金的,没过多解释,只道:“林叔说得没错。”
庄伊禾垂下眼,开始问正事:“我看到港岛那边的天气预报,明天会有台风。妈那边你让交代疗养院的人了吗,一到这种天气她…状态就不太好,可别再让她像上次那样,趁护工不注意跑出去…”
梁序之静了下,声音很淡:“让林叔打过电话了。最近我也忙,还没时间过去。”
片刻后,庄伊禾叹了声气,轻声说:“也不知道这样让妈妈住在那里,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梁序之看着屏幕:“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算了,说点别的吧,好不容易给你打次电话。”庄伊禾看见他那边空气里淡淡的烟雾,皱了下眉:“哥,你少抽点烟。成天睡眠不足,又抽烟,我还盼着你多活几年。”
梁序之笑了下,没接茬,又吸了一口,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庄伊禾:“林叔他们也没人敢念叨你。”
“欸,钟晚姐姐不管你这些吗?”
梁序之:“提她做什么?”
庄伊禾眯了下眼:“她真不是你女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两秒后,梁序之缓慢说:“不是朋友,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女朋友。伊禾,这种事你别多问。”
庄伊禾:“啊…但我还约了她,圣诞节跟我一起去迪士尼玩。”
梁序之微蹙眉,“我找其他人陪你。”
庄伊禾撇撇嘴,“你手底下那些保镖就算了,还不够扫兴的,又清场、又带保镖,把游乐园弄得像恐怖片似的。”
梁序之没作声。
庄伊禾还是不死心,打探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啊,你们是…那种关系?可我觉得她还挺好的,长得也好漂亮,我还喜欢她以前演过的电视剧。你为什么不跟她简简单单谈个恋爱。”
梁序之笑:“她也没那么简单。”
虽然,也没多复杂,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什么心思都写在眼里,真真假假的,其实一看便知。
即便他还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但未知反而让事情更有趣。
庄伊禾还满眼好奇,梁序之制止她,“总之,别问了。”
“…行吧。”
英国那边有时差,天还亮着,庄伊禾下午还约了导师,“那,不出意外的话,我还是圣诞节回国。这次我是回澳城,还是回港岛?”
窗外忽然一道闪电,梁序之下意识回了下头,看到那一瞬间骤亮的夜色,像是天穹出现了裂痕,幽灵般地照亮了整座维港。
“澳城。”
梁序之说:“到时候提前跟林叔说,让他帮你安排飞机。我把集团的事排开,尽量抽空去陪你过圣诞。”
“好。”
FaceTime挂断,梁序之合上电脑,站起身,临窗而立,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
他再次燃起一支烟,没来由地想起,晚上在钟晚房间的卧室,最后那一瞬间,她挣扎着下坠的表情。
也像是被卷入了风眼里。
……
第16章 Chapter 16
隔天清早起来, 天色格外昏沉。
钟晚洗漱过来,打开电视,去厨房冰箱里拿牛奶和吐司, 就听到了粤语播报的新闻。
“台风将于今日下昼到今晚夜间登陆港岛。特区政府已提前作好准备,召开跨部门督导委员会议,由政务司统筹、保安局督导,就水浸、倒树、救援、交通等各方面情况提前部署,制定应急和台风过后的善后预案……”*
到下午, 外边风声已经隆隆作响。
钟晚仍开着电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翻阅朱粉壁画的剧本。
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 是安妍。
“晚姐,你在酒店吗, 我上午出了趟门, 风越来越大了。我现在就在酒店附近,能不能去找你躲一下…”
钟晚笑, 跟她说了个房号:“没问题啊, 反正我也一个人。我跟前台打个电话,一会儿你到了, 让管家带你上楼。”
安妍连声道谢。
大概二十分钟,安妍头发凌乱,几乎浑身都被雨淋了个透,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出现在她房间门口。
钟晚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 “你怎么今天还出门了。新闻一直在通知, 让大家尽量都在家里待着。”
安妍抱怨道:“我妈…非让我去超市囤点东西。”
她指指袋子, “这东西我估计也带不回去了,您这儿有厨房吗?”
“有是有。”钟晚面露难色, “可是我不太会做。”
小时候,虽然她父母常不在家,家里条件也不好,但她不愿意在烹饪上多琢磨,通常自己在家时煮个面也就应付了。
安妍摊摊手,“…我也不怎么会。我手残,只跟我妈学会了煲汤。不过,我正好买的有青脚鸡,超市收拾好的。”
钟晚给她拿了双一次性拖鞋,笑着说:“那正好,家里有袋装的面和冷冻的云吞,你不嫌麻烦的话,我们煮个鸡汤云吞面?”
两个人一拍即合,去厨房开始忙活。
最近拍戏忙,无论是安妍还是她,一日三餐外加夜宵基本都是剧组提供的盒饭,从附近一家酒店订的餐。
好不容易因为台风休息一天,两人也都不太想再尝到酒店餐厅的味道了,即使万泰这家酒店的厨师名头有多大。
安妍一边给锅里接水,一边说起最近新鲜出炉的八卦:“晚姐,你还记得Wendy吧,纪温迪。”
钟晚手中动作顿了下,道:“记得啊。”
安妍笑着说:“我听之前的同事私下在说,她也想拿个s+电影女一的资源。但是现在不比从前,听说梁先生掌权之后,把万泰各家公司的人几乎都换了个遍,所以万泰影业她家里现在根本说不上话。最近她妈妈在到处帮她找关系、联系人。”
钟晚随口问:“拿到什么资源了吗。”
安妍摇摇头,“像朱粉壁画这种制作成本的电影估计是没戏,她还非要拿女一。好像,她妈妈最近跟旭捷传媒的人走挺近,应该是想砸钱让她去演足球少女。”
“足球少女是什么?”
“就是一部低预算的青春热血片,估计上映都不怎么会宣传那种。”
虽然知道安妍也没什么内幕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钟晚还是问:“那她们为什么不去找梁序之。”
安妍耸耸肩,“估计关系没到位吧。而且梁家那么多人,远近亲疏的,梁先生总不会谁的忙都帮。”
她笑着看向钟晚,“又不是人人都像晚姐一样,‘美人一笑值千金’。”
“什么呀…别这么比较,性质都不一样。”那边是家人,她只是情人。
钟晚把洗好的姜塞她手里,“而且句子也不是什么好寓意。”
安妍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寓意我还真不知道,忘了是从哪部电影里听来的。”
“但说真的,您最近微博粉丝涨了好多,我看超话里也天天有很多人去打卡,考古您以前的视频和剧。等朱粉壁画上映,再拿个奖,又有梁先生的支持,肯定能爆红的。”
钟晚没接话,蹲下身去柜子里翻红枣。
一小时之后,两人把厨房折腾的一片狼藉,各种干鲜食材摊满几乎整个流理台,这“老火靓汤”总算是煲出了些许香味。
热汽从厨房里钻出来,模糊了那扇玻璃门。
钟晚抽了张厨房纸,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听到手机在响,她走过去低头看。
梁序之亲自打来的,不是林叔。
她心中划过一阵忐忑,接起来,“梁先生?”
“在哪。”
“酒店啊…”
“林叔刚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啊,我刚在厨房煲汤,没带手机进来,可能没听到,外面刮风的声音也大。”
梁序之没再说什么,只告诉她,他一会儿过去。
电话很快被他挂断,钟晚放下手机,看了看凌乱的厨房,又看向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安妍,默了下说:“梁先生要过来。”
安妍大脑宕机了两秒,不确定地问:“哪个梁先生?”
钟晚:“……”
安妍拍了下脑袋,“噢噢噢!”
“那…那我,我是不是不该待在这里啊,我还是下楼去大厅待着吧,等晚上我…可是这里的房间我开不起啊,台风是不是预计下午就到,我…”
安妍断断续续说了一堆,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钟晚看她一眼,交代:“别在他面前乱说话。”
尤其是她最喜欢的那些港岛豪门八卦!
安妍手隔空划过嘴巴,做了个用拉链封起来的手势。
钟晚快步过去开门。
梁序之应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黑色大衣里边穿着黑色的西装,气质矜贵沉冷,门对门有车接送,身上一点雨都没有淋到。
一开门,换鞋进去,他声线淡漠地问:“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自己煲汤。”
钟晚还没回答,梁序之走进客厅,看到了杵在那里的安妍。
而后扫了钟晚一眼。
钟晚赶忙介绍道:“这是我助理。”
安妍觉得有必要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见到梁序之本尊又很紧张,尤其看到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以及他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坐着轮椅,而只是拄了一只手杖。
她絮絮叨从家里让买菜,说到外面的台风,甚至说到上一次台风天超市物资短缺的事,最后重重点头:“实在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您会过来,我还是先出去吧…”
梁序之微皱着眉,片刻后,还是淡声说:“不用。”
钟晚和他之间本就话不多,现在多了个外人,空气更是沉默。
梁序之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里的邮件,还是安妍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问:“您吃午饭了吗,我们准备煮云吞面,给您也煮一碗?”
“……”
钟晚想到那个煲汤的灾难过程,开口:“云吞面我和安妍吃,还是给您叫酒店餐厅送份餐过来吧。”
梁序之瞥她,“为什么。”
钟晚在原地凝固几秒,扯扯唇角,滴水不漏地回答:“我怕我煮的云吞面味道不好。您如果不介意,我给您也煮一碗试试。”
“嗯。”
于是,等鸡汤煲好,钟晚就去厨房忙活了。
中途,梁序之偏了下头。
看见女孩穿着浅粉色的睡裙在流理台的一片“废墟”上进行“作业”。
把面丢进锅里时,她手还被烫了一下,原地跳起一小段距离,摸了摸耳朵,像只受惊的兔子。
……
没多久,钟晚端着一碗面和餐具送到茶几上,“您试试?”
梁序之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捞起一只云吞。
这过分家常,调味又很不熟练的味道,他已经忘记上次尝到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近二十年前,他还没有被接回梁家,庄敏怡精神也没有出问题的时候。
钟晚像等候老师批改试卷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原地。
看见梁序之没吃多少,就搁了汤匙,看她一眼,“别在这里盯着我。”
“……”
钟晚小声嘀咕,“我是想问,您觉得味道怎么样。”
梁序之莫名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委屈,淡笑了下,评价:“一般。”
“…好吧。”
安妍已经坐在餐桌上自己吃起来,钟晚想了想,把自己那碗端出来之后,还是去了沙发那边,坐在梁序之旁边。
等这餐结束,安妍的情商终于归位了一点点,主动去收拾碗筷和厨房,没跟他们在同一空间。
梁序之洗过手从浴室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的钟晚。
“想说什么吗。”
钟晚摇头,“没有。”
她笑道:“就是感觉现在这里跟您特别不搭调。”
梁序之无声与她对视。
他的生活中确实没有一点烟火气,而此刻这个房间中,生活气息又过重,甚至重到让他想到许久之前的往事。
静了须臾,梁序之揉揉她的脑袋,“跟我上楼。”.
到了楼上的套房,周遭就变得异常冰冷。
尤其在台风天,空旷偌大的房间,又在这栋高楼的最顶层,整面的落地窗,昏暗的灯光。
像是整间屋子变成了一座孤岛,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而孤岛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梁序之上楼之后,先去浴室洗澡。
钟晚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也不知道那是他惯常会待的位置,转过头,从书架上取了本英文的圣经。
这书她大学时就看过,当时有门专业课的老师说圣经是英语世界的文化源头,要求大家都去看,考试时出的题目也基本都是圣经中的句子释义和解读。
但那位老师就是基督教徒,也不知是不是在夹带私货。
钟晚靠在那翻书,没多久,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恰好看到那句——‘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她没抬头,问:“您信教吗?”
梁序之在擦头发,平淡地说:“不信。”
屋里有圣经,的确不代表信教,小时候她家里还有钟重临买来的全套佛经呢。
只是,看到这本圣经,钟晚想起数月前乌继山教堂的那夜。
一条探险视频,把她折腾得够呛,素材最后也没用上。
钟晚把书插回书架,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风雨和海港上指甲盖大点的集装箱。
她伸手去碰了碰玻璃,好奇道:“为什么这家酒店的玻璃上都不用贴‘米’字。”
梁序之把毛巾搁一边,走过来,“因为是特殊材质。”
尤其他这一层,是纳米防爆的……
钟晚应了声,片刻后,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木香,提起:“您知道吗,我第一次见您,不是在那场酒会上。”
梁序之:“是在教堂。”
钟晚笑了下,转过头:“原来您认出是我了。”
梁序之声音淡淡的,“很难认不出。”
那晚他刚探望过庄敏怡,心情很差,在教堂正清静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那座教堂早就荒废了,他虽然将它买下,但也未让人打理过,平时从没人会过去,所以当时后门也没上锁。
梁序之:“那天,你做什么去的。”
“拍恐怖视频…”听起来就很荒唐,钟晚转回头,没敢看他的表情,看着窗外问:“您呢?”
意料之内,梁序之没回答。
台风应该已经到了,外面狂风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是要将他们摧毁。
这时,钟晚感觉到自己挽在脑后的头发被拆开,长发像瀑布一样散落下去。
而后,肩膀上一点微凉的触感,她睡裙的肩带也就顺势滑落。
钟晚转回头,又被扣住后脑,轻按了回去,她整个人被迫贴在那面落地窗上,隔着衣料,感受到被疾风拍打的玻璃,卷着沙砾和尘土。
下一秒,那层衣料也滑了下去,后背碰到他冰凉的睡衣。
钟晚想伸手去捞,又被他制止,掰着她的脑袋转回去,很用力地咬住唇。
间隙时,她慌忙说,没拉窗帘,提议去卧室。
湿热的气息洒在她耳侧,梁序之声音低沉,“放心,单面玻璃,一点都看不到。”
钟晚还欲出声,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滑进来。
听到梁序之轻笑了声,又随手拿起刚才解在沙发上的领带,将她双手的手腕缚在身后。
很快就有感觉,钟晚下意识扬起下巴,阖上了眼。
似乎,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已知的只有他的体温,和窗外如野兽撕咬的风声。
……
第17章 Chapter 17
结束时是在卧室, 钟晚整个人像刚从雨里被捞出来,一言不发趴在床上,平复呼吸。
梁序之手掌划过她微湿的长发, 解开系在她腕间的领带。
她的肤色过于白皙,皮肤薄得似是碰一下就会破,两只手腕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梁序之指尖点了下,“疼吗?”
钟晚将脸陷在枕头里,摇摇头, 很小声回答不疼。
过了会儿,听到他要起身的动静, 她翻了个身, 缓慢坐起来。
视觉也重回大脑,看见他正在套那件绸制的长裤, 上身披着睡衣, 轻薄的一层面料搭在肩上,没系扣子。
刚才的感知过于强烈, 钟晚一时间还没能抽离情绪, 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胳膊。
梁序之转了下头, 唇角勾着很浅的笑,嗓音有些低,“还想再来?”
钟晚松开手,声音微不可闻的, “没。其实, 想抱一会。”
最后三个字, 几乎只有双唇翕动,而后很不达心底地笑了下, “没事。”
不知道这种时候,人为什么会更贪恋一些温度,即使知道是虚无缥缈的。
闻言,梁序之动作顿了两秒,靠回去,将她揽过来。
刚才的一切都很完美,他也不吝啬于满足她的这点要求。
钟晚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更高一些的体温。
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心。
片刻,梁序之淡笑着问:“是不是喜欢刚才的感觉。”
“…还好。”
钟晚知道他在问什么,因为她也是这次后才真正确定。
是过程中,被完全支配掌控,被主导。
他一定能感觉到,那种状态下,她的反应都更强烈。
虽然钟晚也不知道原因。
她在生活中最反感这种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的感觉,但在这种事上,又恰好反过来。
或许这也是她灵魂与肉.体之间自洽的方式,前者厌恶的,被后者所爱好,以此来达到平衡。
很显然的是,她和梁序之喜欢同一件事物的两个面。
单从此事上来说,他们居然是契合的。
如果非要选择这条路,她找遍港岛,也许都很难找到比梁序之更适合的金主、更适合的sex partner。
……
梁序之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女孩,笑了声,没去拆穿她口是心非的话。
一会儿后,拉她起来,指了个方向,“去洗个澡,那间的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钟晚也没再说什么,借力坐起身,去床边扯了条毯子,松松裹在身上,去了隔壁房间.
夜间正是台风最强的时候,安妍在刚才的近两个小时中给钟晚发了无数条信息,问她是该走还是该留。
梁序之让她今晚就睡这儿,不用回去,他这间套房也不只有一间卧室。
钟晚便选择了留宿在刚才洗澡的那间,让安妍今晚住她楼下的房间。
夜半,窗外风声很大,梁序之点了支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表。
不远处似有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钟晚披垂着头发,身上裹着一条米色的毯子,双手抱臂走出来。
他不喜欢太亮,客厅也只看了窗边那盏暖黄的落地台灯。
钟晚:“您没睡?”
答案显而易见,梁序之没回答,淡声说:“冰箱里有水。”
钟晚过去打开冰箱,取出两瓶,走回去,将其中一瓶放在他的小茶几上。
外面台风的声音实在太大,像末日片的背景音一样,总是吵醒她。
钟晚索性也不回去睡了,在他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又转头看书架,问:“这些书我都能看吗?”
基本都是英文的,除了经济学和管理类的专著,还有那本圣经,其余居然大都是文学类书籍。
梁序之“嗯”了声。
钟晚抽出一本王尔德的书信集,居然还看到里面有手写的批注,字体瘦长倾斜,流畅优雅的意式手写体。
批注还是有关修辞的内容,有点熟悉。
钟晚翻了几页,抬头,“您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
“管理学、文学。”
“双学位?”
“嗯。”
钟晚笑了下说:“怪不得。”
“不过,您为什么会选文学专业?”
她纯粹是好奇,因为她在报专业的时候选比较文学,是听高中的班主任说这个就业领域广。
但梁序之显然不会有这方面考虑,但也不像是会喜欢文学的人。
梁序之看她一眼,简短道:“不是我愿意选的。”
说这句话时,他也忘了先前给她立的那些规矩,自然而然就答了。
钟晚也不会再追根问底,点点头,继续翻那本书。
夜晚书页翻动的声音应该是浪漫的,尤其是在这种灯光下,她独处时就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但在台风天,这种微小的声音很轻易就被覆盖过。
大概翻了十多页,梁序之看完了报表,叫她一声,朝她招了下手。
钟晚不明所以地合上书,去到他身边。
梁序之抬手,挽了下她耳侧的头发,嗓音清淡:“不去睡?”
钟晚语气很乖巧,笑着说:“不太困,想多陪您一会儿。”
虽然,明明是她自己睡不着。现在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梁序之今晚心情不错,也不在意她话中的真假,抱她坐在腿上。
钟晚看到他电脑上那张密密麻麻的表格,蹙了下眉。
他将电脑合上。
钟晚转过头看他,胆子也大了些,半开玩笑道:“我一直想,如果我有花不完的钱,应该就会躺平,然后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梁序之微眯了下眼,“比如?”
钟晚思忖着说:“演话剧吧,或者拍视频?”
她笑,“总之,应该会避免让自己过得痛苦。”
梁序之轻笑一声,拿过她刚才取出来的那本书,翻到中间一页。
钟晚现在才真正相信他是读过文学专业的,但不是因为书里的内容,而是这种背多了书养成的引经据典的习惯。
也是这一刻,她意识到她真的对梁序之知之甚少,了解到的似乎只有他的冷漠性格,和一部分众所皆知的身份。
她垂眼,看到那页被勾画出来的句子——"Pain is permanent, fuzzy, dark, and also has the character of the eternal."
痛苦是永久的、模糊的、黑暗的,并且还具有永恒的品性。
钟晚笑了笑,“好吧。王尔德说得对。”
片刻,梁序之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你现在有什么痛苦的事吗。”
钟晚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其实,梁序之对她而言算不上是痛苦,至少是她自己的选择。
开始和结局也都是确定的。
能称之为痛苦的,一般都是执念。现在似乎只有卢文茵的事,让她束手无策,又清楚想寻找的答案也没有意义,却无法放弃。
钟晚去碰他小指上的尾戒,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好像没有。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梁序之笑,把她的手扯到一边,不疾不缓地说:“希望你说的是实话。不然,你知道后果。”
钟晚手指微僵了一瞬,随后笑说:“当然。”
梁序之低头,轻吻了下她的后颈,低沉道:“尤其,不要背叛我。”
钟晚攥住衣角,轻声:“不会的。”
她偏过头,看见漆黑的玻璃窗上倒映的画面。
梁序之倚在沙发上,她靠着他,腿上摊开一本纸页陈旧的书。
如果抛开他们的关系不谈,也抛开背后那些缘由,当下应该是很美好的一刻,值得让她记住。
但她知道,那些都无法被抛开。
……
**
台风过后,钟晚又回剧组去忙拍戏的事。
朱粉壁画的拍摄周期不长,加上被耽误的时间,满打满算应该不超过五十天。
但好事多磨,不知开机仪式时请的那个大师究竟靠不靠谱,剧组所有人连轴转了一礼拜后,靳峰鸣又在拍摄一场动作戏时砸伤了脚。
他拍动作戏也不用武替,这一砸伤,至少有两三周才能完全康复。
靳峰鸣跟导演要求在他伤势稍微好些就继续拍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让全剧组的工作延后。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休息几天。
钟晚剩下的几场也都是和他的对手戏,于是也跟着休息了。
恰好,魏司莹打来电话,告诉她魏阿姨治疗效果很好,前几天已经出院了,最近在家里总念叨她,但又怕影响她工作,没给她打电话。
钟晚取得梁序之的同意,当天买了回深城的机票。
魏阿姨搬了好几次家,最初是因为离婚,后来又因为被钟重临欠债的“贷款公司”追债,现在住在郊区的一栋老房子里。
钟晚开门,就看见魏阿姨戴着帽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转脸看来人是她,忙起身过来,惊喜道:“欸,晚晚怎么突然回来了,都没打个电话,好让阿莹去接你。”
钟晚放下手中拎的补品,拉着她去沙发上坐好,“就怕麻烦你们。阿莹在上班?”
魏阿姨看着精神尚可,但刚得了场大病,人怎么都比从前憔悴许多。
“是啊,前几个月经常因为照顾我请假,我听到她接电话时候说的话,她领导好像都不高兴了。”
钟晚笑:“领导的日常就是不高兴。您少操点心,她都没跟您说,您还要往自己身上揽。”
魏阿姨也笑,揉了揉眉心说:“没办法,操心惯了。”
而后,开始操心她,“你拍戏的工作没耽误吧,现在是拍完了,还是放假?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钟晚解释道:“还不知道能待几天,靳峰鸣老师前两天拍戏脚被砸伤了,得恢复得差不多,至少走路看不出问题,才能继续拍。”
魏阿姨作为靳峰鸣的半影迷,愣了下,忙问:“严不严重啊?他也四十多岁了吧,这个年纪受个伤,还不多养着,当心要留下病根。”
“……”钟晚笑说:“放心吧,我看靳老师保养得挺好,平时应该有锻炼,拍戏熬大夜都不带困的。”
闲聊许久,魏阿姨又问起卢文茵,“你妈妈的事呢,还没有消息?”
钟晚怕她又多想,没细说,只摇摇头,“没呢。”
魏阿姨忽然站起身,“对了,前几天出院回来,我收拾房子,翻到点你小时候的东西。”
“没想到搬了几次家,都还在。”
“什么东西啊,您坐着歇会儿吧,可别忙活了…”
说着,钟晚跟过去。
魏阿姨从卧室装杂物的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几本册子,说:“应该是你更小的时候,你妈妈买给你的。有一次你爸喝多了,你听他吵吵几句,第二天就让我帮你把这些册子扔掉,我怕你还有用,当时都给你收着了。”
钟晚回忆一会儿,想起钟重临当时跟她嚷的内容大概是卢文茵不要他们父女,跑去香港跟有钱男人跑了云云…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魏阿姨把那几本册子递给她,“就算打听不到消息,也能留个念想。”
“我妈妈去世之后,我把她的东西也都烧了,后来想想才觉得,至少应该留几样的。”
钟晚接过那几本册子,又在客厅跟魏阿姨聊了几句,看她说话说累了,便先道别离开。
这套房子太小,没她住的地方,又怕魏阿姨要把魏司莹的房间腾给她,她提前订好了酒店。
订的时候没注意,去大厅登记的时候才发现,又是一家万泰旗下的酒店。
只是这家价位适中,跟港岛他们住的那家相差了好几档。
钟晚进房间后,把行李扔到一边,坐在桌前打开那几本册子。
好像都是她幼儿园时的东西了,卢文茵买给她的填色本,里面都是印好的黑白卡通画,每张左上角有个彩色的示例图,可以照着图给卡通画填上颜色。
小朋友会喜欢的活动。
钟晚一页页翻着,眼圈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酸。
旧物总是会让人想起旧时的场景。
她依稀记得,当时卢文茵每次都会陪她一起玩填色,摆着各色蜡笔在桌上,她填一半,卢文茵填一半。
每一页上,涂画潦草溢出边框的就是她的“杰作”,另一半规整美观的就是卢文茵画的。
钟晚坐在桌前静默了很久,有泪珠滴下来,落在纸页上。
她又从手机相册里翻出那些信,再一次从头阅读.
在深城的几天,钟晚每天都会去看魏阿姨。
有时赶上魏司莹下班早,她会去餐厅打包三人份的菜品,带回家跟她们一起吃,偶尔有说有笑,像是一家人。
虽然,在她们亲生母女面前,她永远也还是外人。
她真正的家早就散了。
到第四天,钟晚收到梁序之的信息,是一张转发的电子版邀请函,第一页写着他的名字。
她往后翻了一页,发现是珠宝拍卖会的邀请函。
钟晚有些茫然,直到翻到再下一页,拍品预告。
其中大部分作为拍品的珠宝都是梁虹姗提供的,拍品价值高昂,有斯里兰卡蓝宝石制成的项链、还有极稀有的天然粉钻戒指。
随后,又收到梁序之另一条信息:想去吗?
钟晚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从纪温迪的生日宴,到这次跟梁虹姗有关的拍卖会…都不像是梁序之会带她去的场合,但都是她绞尽脑汁想去的。
太凑巧了。
钟晚忐忑地回信息:陪您去吗?
梁序之打了个电话过来,直接说正题,平声道:“你看看,有喜欢的可以去拍下来。”
钟晚默了一秒,“…我没钱。”
她刚粗略看了一遍,那预告中甚至没有低于七位数的拍品。
梁序之笑了,“我买给你。”
钟晚再次沉默。
以他们这种关系,梁序之会买东西给她很正常,但这未免出手也太大方了…
但想到他的身家,钟晚又觉得他的想法没什么不妥。
钟晚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那我去看看?但我也不了解这些,可能不会买。”
梁序之:“随便你。要去的话,用我的邀请函,要拍什么就让他们记在我账上,林叔会去结。”
钟晚缓缓沉出一口气,在心里祈祷这只是气运作用下的巧合,而不是他有意为之。
“那我明天回去吧,正好…也想您了。”
“行。”
梁序之轻笑一声,“挂了。”.
林叔很快联系她,替她订好机票,去机场将她接回酒店。
路上,钟晚问:“梁先生也在吗?”
林叔笑着摇头:“他这几天都不在。集团的事不忙的时候,梁先生会回太平山住,清净一点。”
“这样啊。”
太平山上都是别墅豪宅,钟晚无意探听这些,没多问其他。
次日,她持梁序之的邀请函到了举报拍卖会的宴会厅。
门童看见来人是个脸生的年轻女士,放行前,甚至还多打了个电话确认。
拍卖开始前,有安排短暂的交际时间。
钟晚今天穿了套墨绿色的晚礼裙,端着香槟杯在宴会厅里饶了一圈。
她看见不远处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梁虹姗。
虽然没见过本人,但网上有过她参加活动时的照片。
钟晚想了个话题,端着酒杯过去,等前一个女士跟她讲完话,看着她开口道:“梁女士。”
梁虹姗保养的很好,已经年过五十,但化着精致的妆容,穿搭配色也都是亮色,乍一看像是只有三十多岁。
她的目光在钟晚脸上停留了有三五秒,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礼节性跟她碰杯,“你是?”
钟晚报了名字,只能介绍,是梁序之先生让她过来的。
梁虹姗也很快就明白,混迹于名利场多年,跟纪温迪不同,她见过太多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麻雀,也见过落末的豪门千金,表情分毫未变,笑着客套说:“原来是钟晚小姐,早就听说过你,之前跟温迪还参加过同一档比赛。温迪如果像你一样就好了,我和她父亲就能安心养老。”
“对了,朱粉壁画拍得怎么样,这是万泰影业今年投资最高的项目,序之应该也很看好。”
钟晚笑:“目前还算顺利。”
初次见面,寒暄了几个来回,话题终于从朱粉壁画转到港岛的电影明星,从去年戛纳获奖的港岛影片转到当年脍炙人口的老电影。
钟晚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时机,提起:“茶园是卢文茵老师演的吧,小时候我就去录像店里看过。”
梁虹姗神色未变,看着她笑说:“是啊。如果不是她突然出意外,茶园上映后那年的影后应该非她莫属。真是可惜,我和我丈夫当年跟她关系都不错,听说之后,难过了很久。”
这时,大厅那边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也看过去。
身后有几人在窃声低语。
“那是万泰的梁先生吗?我没看错吧。”
“应该是,上次有个晚宴上我见过一回。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会过来。”
……
钟晚闻声转头,就看见梁序之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被人簇拥着进来。
还是熟悉的阵仗,他身边好几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保镖,身后跟着林叔和助理。
梁序之偏过头,似是交代了什么,林叔推着轮椅朝一个方向走去。
钟晚回过神,梁序之已经来到她面前。
男人先看向梁虹姗,声音很淡,“姑妈,好久不见。”
梁虹姗立刻笑道:“序之,你怎么亲自跑一趟。这种小型的拍卖会,你有什么看上的,让人直接送过去不就行,谁敢不卖你这个面子。”
梁序之简短道:“下午集团有个会要我过去,正好顺路,过来看看。”
“怪不得呢。”
梁虹姗随后看向钟晚,笑着说:“刚才我跟钟小姐聊得很开心。还以为她过来了,你肯定就不来了。前阵子澳城的项目落地,应该费了不少功夫,最近得闲你也该多休息会。”
梁序之这时才看了眼钟晚,将她手腕一捉,似是漫不经心地笑问:“聊什么了。”
钟晚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脉搏上很轻地点着,一下又一下,触感异常冰凉。
第18章 Chapter 18
几乎整个拍卖厅的人视线都集中在这三人身上。
更准确地说, 是在看钟晚,而后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有许多不知情的人在问,那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是什么来路, 之前好像没在别的宴会或是局上见过,难道是哪家送出国念书的千金回来了?
知道点内情的人就会回答,是个小演员,今年那什么选美比赛的冠军,其他没什么作品, 内地来的。
得到答案的人变露出懂的都懂的眼神——原来是梁先生养的小情人。
与此同时,这边, 钟晚故作镇定地淡笑着回答:“在聊电影。”
梁虹姗笑着接下去, “对。刚说到几个老片子,有一部是十几年前我认识的人演的, 算是港岛那段时间最火的文艺片。”
“还别说, 那个演员跟钟小姐感觉上有点相像。”
梁序之扫了钟晚一眼,眼神中带着凉意, 薄唇微启, 溢出一个字,“谁?”
钟晚的手也莫名变得冰凉, 顿了下才笑着回答:“卢文茵,她演的茶园。”
梁序之这才抽回手,唇边的笑意没有分毫温度,淡道:“没听过。回头给我讲讲。”
钟晚呼吸也凝滞了一瞬, “好啊。”
梁序之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上空空荡荡, 似是随口一提, “确实缺样首饰。待会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不过, 还是姑妈对珠宝什么的更有研究,我是外行。”
梁家也有珠宝生意,但公司规模不大,只在港岛内的购物中心有几家店,接待高端消费者。
公司也挂在万泰集团旗下,目前是梁虹姗和纪为南夫妻在负责管理。
梁虹姗笑:“哪提的上研究,我这的东西序之估计都看不上眼。一会儿钟小姐如果有喜欢的,单我来买就行,今天的拍品都只能说是些小玩意儿。”
这卖的也是梁序之的人情,钟晚不想替他欠,找了个理由婉拒了。
又周旋几句话的功夫,有侍者过来提醒,拍卖即将开始。
钟晚心不在焉地坐在位置上,听拍卖师介绍什么首饰、什么珠宝、什么产地,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梁序之还是给她拍了套粉钻的首饰,加价是眉毛都没动一下,最后的成交价过八位数。
结束时,梁虹姗又看似不经意地经过她身边,说话措辞滴水不漏,笑着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梁序之在旁平静地看着,一言未发.
散场后,梁序之带她去车里,把首饰盒递过去。
别的男人送包送车,他一出手就是价值千万的珠宝。
钟晚接过来,只觉得格外烫手。
不止盒中的粉钻,还有刚刚存到手机里的号码。
林叔发动车子,钟晚偏头看着窗外,直觉一切顺利地过于突然,反而让她更不知所措,思索着之后的计划。
片刻,梁序之看她一眼,“不高兴?”
钟晚收回思绪,扯出一丝很勉强的笑,“没有啊。”
她顿了下,又说:“挺高兴的。”
安静几秒,钟晚开口,试探着问:“梁虹姗阿姨她…人好像还不错。”
梁序之轻笑了声,语气中情绪不明,“对她感兴趣?”
“没有…”钟晚斟酌过后,泄气般地:“我就随口一提。”
察觉到气氛不对,她犹豫着,往他那边斜倚过去。
林叔还在前面开车,钟晚也不会做太逾矩的事,就这么靠着他。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幽的檀木香。
梁序之手掌换过她垂落在肩上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
回酒店还有很长一段路,梁序之也惯常寡言,安静坐在那。
许久,钟晚忽然抬了下头,很轻声地开口,唤他名字:“梁序之。”
闻声,他偏头看她。
钟晚抿了下唇,没头没尾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是不是都会去做一些不得已的事…”
不知安静多久,梁序之微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也许是。”
“但‘不得已’从来都是最拙劣的借口,只能用来说服自己。”
钟晚想了想,倏地也笑了,“是啊。”
她停顿片刻,说出今天也许唯一完全真诚的一句话,“所以,我不会因为任何‘不得已’去做对不起您的事。”
当然,这个对象也仅限于梁序之本人,而不包括其他梁家的人,比如梁虹姗。
梁序之似是听出了她这句保证中的真诚,凝视着她,静了两秒,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
“卢文茵是什么人。”
钟晚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也许如她之前一闪而过的猜测,他已经查到了这一层。
虽然要费些功夫,但对他来说也并不算难。
她下意识想回避他的目光,但被他钳住下巴,用了些力,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后,钟晚被迫扬着下巴,终于出声,“是…我妈妈。”
“港岛人,卢家的,但是跟他们断绝了关系,和我爸离婚前,她回港岛演过话剧,为了赚钱填补当时我爸工厂的亏损的资金,后来去拍了电影。”
她能听出,自己声音都有些哑。
梁序之:“为什么之前没说过。”
钟晚:“…您没问。”
梁序之没松手,依然看着她,眼神中透着阴厉气,显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
钟晚沉默两秒,又开口:“我…不是很想说。她的事,一直让我挺难过的,所以…我很少会跟人提她。”
梁序之几乎是一针见血地找出破绽,“在梁虹姗面前呢,又为什么会提。”
梁虹姗跟她是第一次见面,主动提起一个去世十多年的电影演员,概率低到几乎为零。
男人气场太强,尤其这样强迫她看着他,像是审讯式的逼问,让她心理上难以承受,控制不住地眼眶有些红。
钟晚紧抿住唇,尽全力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态,避开她不能说的疑虑,很小声的:“就是…听说过,她们以前关系好…忍不住想问问。”
不知梁序之最后有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但他松开了手。
钟晚立刻别过头,红着眼看向窗外,匆忙避开他的目光。
那眼神几乎是能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他明明早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还主动给她创造接近梁虹姗的机会,借此试探她,看她会不会自投罗网。
认识他近两个月,钟晚第一次如此切实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危险和可怕。
但下一秒,她又忽然被拉进一个冷清的怀抱。
梁序之抬手摸她的头,比刚才和缓些的声线从头顶传来,“好了。”
钟晚深吸一口气,脸颊贴在他胸口,感受到这本不应该贪恋的温度,听到他难得的哄人般的语气,几乎要发疯。
像是将她丢进冰窟里萃了一番的人,又将她放在火炉上炙烤。
钟晚阖上眼,感觉到眼眶外的湿意濡湿了他西装的衣料,贴上一小片更加冰凉的水痕.
到酒店时,钟晚下车前说了声“对不起”,而后拉开车门,踩着高跟鞋,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大厅。
梁序之点了支烟,隔着车窗,看见她消失在门内的背影。
“去集团,下午还有会。”
驾驶位上的林叔发动车子,片刻后,淡笑了下说:“您刚才好像吓着钟小姐了。”
“还是个小姑娘,胆子又小。卢文茵是她亲生母亲,早年又自杀去世了,这种事她不愿意提也是人之常情。”
林叔先前也看过钟晚的详细资料,这话也只有他敢劝。
梁序之很平静地说:“你知道,我问她的不是卢文茵这个人本身。”
林叔笑:“嗯,我明白,是因为跟梁虹姗有牵扯。看过那份资料之后,我也又找人打听过,卢文茵最早跟纪为南订了娃娃亲,两个人小时候关系就不错。卢文茵回港岛之后,纪为南还跟她走得很近。但当时纪家势头也盛,梁虹姗她父亲一直想让她跟纪家搭上关系。”
“梁虹姗认识卢文茵,也就是刚好在这个时间节点。
而且,如果卢文茵没出事,她跟内地的丈夫离婚之后,纪为南很可能不顾家里的反对,把她娶回去。当时认识卢文茵的人也都在说,她不像有抑郁症…更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从结果上看,梁虹姗就很可能有问题。”
梁序之嗤笑道:“林叔,你倒是有当侦探的潜质。”
都比他还清楚这件事的端倪和来龙去脉了。
林叔开着车,笑了下:“钟小姐是您身边的人,我打听清楚点,也好确保您的安全。”
毕竟以前就发生过意外。
“而且,我这么一把年纪了,想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更容易点。”
梁序之:“你既然打听清楚了,还要说我吓着她。她很可能是想查梁虹姗。”
“但不会威胁到您。”
不然,他刚才也不会那样轻易放过她,林叔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问:“需要帮钟小姐再往深里查吗?”
梁序之淡道:“不用。”
她都没有跟他开这个口,他又何必去主动做好人。
片刻后,林叔在心里叹了声气,“其实钟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梁序之低头,看到胸前湿了一小片的西装衣料。
湿意似乎已经浸透了西装,渗进衬衫里,贴在他那处皮肤上。
他未再出声,目视前方,脑中闪过她刚才看着他时,惊慌失措红了眼的模样,心口莫名像是被揪了一下。
很陌生的感觉。
**
隔天,靳峰鸣的腿伤有所恢复,导演通知钟晚回去拍戏。
自从拍卖会的那天,钟晚又连续好几天没见到梁序之。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完全看穿了她的目的,所以单方面终止了和她的关系。
这样一来,一切都好像回归原点。
除了她得到的出演朱粉壁画女主角的机会,以及放在包里现在都没拿出来过的那套粉钻首饰。
最近拍摄的都是类似生离死别的戏码,戏里的男女主终于知道了互相的身份,但大战在即,敌方也在严加排查卧底之人,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钟晚也不知道为什么,演这些戏时情绪都十分到位,基本都能在三条之内过。
连靳峰鸣都说:“你是真的进步神速,还是有过类似经历,所以很能产生共鸣。”
“有时候看着你的眼神,直接就把我带入戏了。”
钟晚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是进步神速?”
进来跟靳峰鸣更熟了些,偶尔说话时也能开几句玩笑。
她真诚地说:“但靳老师您的状态也也都很到位啊。”
靳峰鸣:“因为我离过婚,离婚的时候,我跟我太太都认识快二十年了,那滋味,比生离死别也差不了多少。”
钟晚:“抱歉…我确实不知道。”
从网上公开的资料来看,靳峰鸣并没有过离婚史,传言跟太太感情一直很好,二十年如一日。
原来都是假的吗。
靳峰鸣笑了:“没事,因为我们离了没两年就又复婚了。”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往外说。”
“……”
“好的。”
为了照顾靳峰鸣的腿伤,最近收工都比较早。
大概又过了一周,梁序之还是没有联系她。
果然,之前原定两年期限的关系,这才两个多月就被她完全搞砸。
钟晚开始整理东西,打算等电影杀青就搬离。
她收拾衣柜时,看见包里的首饰盒,纠结许久,还是主动给林叔发了消息。
[林叔,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东西想还给梁先生。]
到下午,林叔打了电话过来,钟晚接起来,听到的确实梁序之的声音。
“还什么。”
钟晚承认她还是有些忐忑,静了下才说:“您上次留在我这里的大衣,还有…拍回来的那套粉钻首饰。”
梁序之语气淡淡的,“不喜欢?”
“送都送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留着。”
既然上千万的粉钻都让她收着,钟晚似乎没必要再问那件大衣,问了反而矫情。
而且,听他跟以往一样的语气,似乎并不像是已经结束关系的意思。
钟晚永远捉摸不透他,试探着问:“您在忙吗?”
在电话对面,梁序之平声说:“在回国的飞机上。”
钟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您上周出国了。”
“嗯。”
“那您是今天回来?”
钟晚连续几天脑袋都一团乱,问完才意识到,他刚刚说过的事,她居然又问了一遍。
“大概晚上十点落地。”
梁序之没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吩咐道:“今晚你如果有其他安排就推了。”
第19章 Chapter 19
钟晚整理东西的效率一向高, 刚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客厅那些毯子、挂画、花瓶、摆件都已经收进纸箱里,衣橱里春夏的衣服也差不多叠好摆在床上。
到头来, 却是因为她自己多想,闹了个乌龙,白忙活这一场。
梁序之只是去英国出差,他也确实没必要跟她汇报行程。
接完电话,钟晚心情也说不出地复杂, 出了片刻的神,呼出一口气, 又开始折腾把折好的衣服都挂回去, 客厅装箱的东西再摆出来。
摆到一半,梁序之就到了。
钟晚去开门的时候, 看见他冷峻的脸, 一身黑色长款的羊绒风衣,戴了条纯黑的围巾, 携着寒凉的气息, 缓步进来。
也许上次的不欢而散让她印象深刻,时隔一周多, 再看到梁序之,感受到他迫人的气场,她还是下意识感到惧怕。
梁序之扫了眼她客厅里搁在地上的两个牛皮纸箱,音质偏冷, “这是在收什么。”
钟晚抬起头, 视线同他交汇。
这样的目光和视角, 更让她回忆起上次他在车里逼问她的场景。
钟晚担心他再问,也不想提自己收拾东西的真实原因, 靠近两步,抬手去拉住他的大衣领口,扯出一抹笑容,“别管那些了。”
梁序之低头看向她。
她的手缓缓往上移,踮着脚环住他的脖子,脚踝也以很慢地速度贴到他小腿内侧。
梁序之没动,好整以暇地睨着她,薄唇微启,嗓音如同冰雪划过沙砾:“不然做什么。”
钟晚阖了下眼,扬着头,去轻咬他的唇。
片刻,梁序之轻笑了下,清冷的气息落在她鼻尖,“你倒是更上瘾。”
钟晚还是不习惯在这件事上主动,耳根瞬间发烫,松了手,轻声道:“…我还没洗澡。”
梁序之将大衣和围巾扔在沙发上,将她肩膀一揽,往卧室走,淡笑着说:“正好。”
“一起。”
……
这次是在浴室,除了腿更酸,什么都方便。
那时他开了镜前的灯,故意要她看,听她描述看到了什么。
结束时,又洗过一遍澡,梁序之先离开。
钟晚出去时,看见他在客厅的窗边抽烟。按照他的习惯,关了原本明亮的灯光,只留下两盏最昏暗的。
隔着一段距离时,从钟晚的视角,正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指尖的那根烟浮起浅浅的白雾,和灯光一起,模糊了他的影子。很莫名的,更显寂寥和孑然。
她又想起一句话——“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梁序之听见动静,朝她招了下手,随手把余下的一截烟也熄灭。
钟晚走过去,顺势侧坐在他腿上,气氛却并不是亲密过后的温存,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长途的国际航程,让梁序之面色也微有些疲惫,比以往更加苍白些,像一尊沉静的雕塑。
清幽的月光下,他再次看到客厅那两个纸箱。
原本摆在电视旁边那一排玩偶都不见了,上方的挂画也一起消失,客厅那端很明显的空了一块似的。
事后,梁序之心情还不错,半开玩笑地缓声问:“把东西都收进去,是想趁我出差的时候逃跑吗。”
‘逃跑’这词用得其实也不恰当,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他也没有把她关在这。
钟晚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松,淡笑着道,“哪会,随便收拾收拾,之前的布置有点看腻了。”
但也许做贼心虚,她也用玩笑的语气补了句:“要是真想跑,也不会再跟林叔联系,也不会让在这里等您。”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啊,也不会有预兆。就比如,有时候见到一个人,也不会想到那是跟他的最后一面。”
钟晚选择了一种偏文艺的说话方式,但那时她也没想到,这句话在未来会成为谶言。
许久,没听到梁序之的声音。
钟晚这个姿势坐在他身上,腿有些麻了,跳下来,走到窗边去。
窗外夜色沉了,今天是满月,难得的晴空万里,那轮圆月真像古诗里写的玉盘一样,明晃晃悬在天边。
如千万年的景色一样,月光也是冷清的。
钟晚下意识伸出手去,直到指尖贴到落地窗的玻璃。
“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看3D电影,总觉得东西都在眼前,傻乎乎地抓,然后抓一手空的。”
她笑了下,将这跳跃的思维绕回来,“所以玻璃擦得太亮也不好,感觉月亮就在面前,但其实隔着一层。”
梁序之看到她充满傻气的举动,将那锃亮的玻璃窗上印下了一个指纹。
他站起身,走去卧室,语气带着些慵懒和散漫,“换身衣服,带你出去。”
钟晚跟过去,踌躇着提醒:“那个…明天上午我有拍摄。”
“不会冲突。”.
不多时,林叔就把车子开到了酒店大厅门口,接他们。
钟晚也猜测过,林叔应该就住在酒店或是酒店附近的公寓,否则怎么能不论什么时候都随叫随到。
晚上路上的车辆不多,但依然开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
根据沿途路牌,钟晚发现他们能到达的是太平山。
一座宫殿似的宅院建在山顶,到门口,那扇自动大门就开了,放他们的车子进去。
钟晚没仔细看,但感觉这套房子比澳城的别墅还要大上几倍。
因此,也不像那边,只有陈妈一个伺候的人,从他们进大门开始,在院里就见到不少佣人打扮的人。
梁序之没着急进屋,下车后,就带她去院子里。
面前有草坪和铜制的喷泉,雕塑造型奇特,像是什么神兽之类的,钟晚猜测应该是有关风水布局的设计。
港岛的有钱人似乎都讲这一套。
不多时,钟晚靠在躺椅上,梁序之神色淡漠地坐在旁边的椅子。
有佣人按照他的吩咐,送来一瓶威士忌、冰桶和两个玻璃杯。
梁序之知道她不喝酒,只给自己倒了一半,夹了几颗冰丢进去。
宅子在山顶上,好像离夜空也更近了。
钟晚再一次对着月亮高高举起手,笑了,“这下就摸不到玻璃了。”
梁序之也勾了下唇,拿起酒杯。
钟晚似乎体验到有钱人的乐趣,大半夜的,想去哪就去哪,想拥有什么样的房子就买什么样的。
只是,这些对他们而言,似乎也都是虚幻的。
至少在梁序之身上,她没见过什么类似快乐的情绪。
钟晚收回视线,又摸了下案上冰桶的边缘,“嘶”一声,“大冷天的,你喝这个不会更冷吗?”
梁序之看着她,“试试?”
钟晚犹豫着,点头,去拿他面前的酒杯,就着他刚才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小口。
她皱起眉,像个偷喝酒的学生,咽下去之后,强行道:“…还行,但还是有点冲,咳…咳。”
梁序之笑了,猛地将她拉过来,低头,再一次吻她。
他原本今晚就要回这边,因为明早约了客人。
但不知为何,把她也带过来了,也许是今晚的她似乎更可爱,也许是刚出差回来无聊,也许是上次吓到她的一点补偿。
许久,钟晚有了将要窒息的错觉,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掌探进衣摆,而后向下。
听到他调侃的轻笑声,“怎么氵显这么快。”
…….
隔天早上,钟晚在陌生的大床上起来,一翻身,看见旁边梁序之的睡衣,出神片刻。
昨晚太累,最后强撑着精神洗过澡,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昏睡过去。
离拍摄时间还有两个多钟,她迅速洗漱换衣服,出卧室时,看到门口正在擦栏杆的女佣。
跟陈妈相比,这套宅子里的佣人都过于安静,一个个沉默寡言的闷头做事,真的很像某些游戏中没有剧情任务的npc。
钟晚走过去,迟疑着问:“梁先生昨晚是睡在这里的吗?”
佣人停住动作,看着她,语气恭敬道:“不太清楚…但早上我看到先生是从这间出去的。”
钟晚又问:“他已经走了吗?”
这时,楼梯上上来另一个佣人,径直朝她走来,轻颔首道:“钟小姐,先生派了司机送您,车子已经在楼下了,早餐也都在厨房备着,您要在餐厅用,还是打包带走。”
“……”
钟晚还是没能适应被人如此周到的伺候的感觉。
她揉揉眉心,沉出一口气道:“打包就好。”
佣人又说:“先生在会客厅跟人谈事,应该快结束了。如果您需要去打个招呼,我带您过去。”
钟晚:“不用了。”
她昨晚差点就以为,梁序之是专门带她来山顶看月亮的。
原来是早上在这边约了人要见,怪不得。
钟晚笑了笑,说:“我现在下楼吧,等梁先生谈完事,替我跟他说一声。”
“好的。”-
今天还是和靳峰鸣的对手戏,只是刚到片场不久,还没化完妆,就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梁虹姗和纪温迪出现在了他们的化妆间。
钟晚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跟梁虹姗打招呼。
上次拍卖会之后,她一直犹豫要不要主动约见梁虹姗,跟她拉近关系,以便进一步打听些卢文茵的事。
可一则梁序之应该反感她自作主张和他家里人有联系,二则那时她还不确定他们的关系是否还存续,如果没有,那梁虹姗肯定不会买她的账。
打过招呼,梁虹姗笑着走过来,“本来是带温迪来探靳老师的班,她小时候就喜欢靳老师,听张导说今天你也在,就正好一起看看你。”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盒点心,递给她,“家里的厨师做的,外面买不到,温迪从小就喜欢吃,味道挺不错的,也低糖低脂,适合你们年轻女孩。”
纪温迪在旁边没吭声。
钟晚道了谢,接过来,也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
寒暄几句,梁虹姗问:“朱粉壁画快杀青了吧,你下一部戏有打算了吗。”
她笑了下说:“有序之把关,资源肯定不会差。万泰影业还有几个项目都在选角阶段。”
钟晚道:“还不确定,都是我经纪人在谈。”
中途,纪温迪去另一边问靳峰鸣要合影和签名,她和梁虹姗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话题经过好几个梁虹姗认识的港岛女星,终于被她再次绕到卢文茵身上。
“她最后出事…媒体好像没怎么报道细节。不过当时我太小了,可能也没太关注这些新闻。”
梁虹姗静了须臾,还是说:“是抑郁症,在她当时租的公寓,开煤气自杀的。”
钟晚深吸一口气,想到卢文茵在写给她的信中也提过,当时拍茶园,剧组提供的酒店太吵,她睡眠不好,想租个近一点的公寓,但附近出租的房源很紧张,最后是她的朋友阿姗帮她找到的。
她思索了下,问:“那当时那套公寓…有人自杀过,港岛这边的人又信风水,是不是不太好再往出卖了。”
而后笑道:“我最近正好准备看看公寓,别正好买到这种房子。”
“她那套…在元朗那边了。”
梁虹姗似是想到什么,就此打住,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序之给你买公寓,不可能会买到这种的。他手底下的人办事,一个比一个周全。”
钟晚笑笑,片刻后,装作八卦的语气:“欸,开煤气自杀的话…警察是怎么确定,她是自杀的,我印象里媒体好像也没有报道。”
梁虹姗面色未改,说:“一开始是不确定,调查过她身边的人。但后来,在她手机里发现了一段录音,她自己录的,类似遗书的内容。”
随后她话头一转,似乎也不愿多提卢文茵的样子,“不说这个了,想起来我也挺难受的。你们下一场戏是什么?靳老师的特效妆也快画好了。”
钟晚也不便再追问,心不在焉地跟她说起拍摄的事.
二十多分钟后,纪温迪跟着出去时,在车上,忍不住问梁虹姗:“妈,我不喜欢那个钟晚,她不就是那种捞的吗,你干嘛要跟她套近乎。”
梁虹姗眉头一皱:“你不是想进演艺圈吗,现在全港岛跟你年纪差不多的演员,背后有资源的,钟晚就是其中之一,她现在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
纪温迪更不明白了,“我也知道啊,那不就更不应该搭理她。就知道靠着我表哥,有什么本事…”
梁虹姗沉出一口气:“前段时间我可听朋友说,李导的足球少女也想找她演女一,为了拉梁序之那边的投资。”
纪温迪气得声音都大了,“凭什么啊,她都演了这部谍战了,怎么又要跟我争青春片的资源。她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啊!”
梁虹姗耐心道:“不是她要跟你抢,是蛋糕就那么大,但人人都想分。因为是对手,所以更应该把她笼络过来,做到知己知彼。梁序之那边我们家又说不上话,以后她在接洽的资源,我们也能提前知道消息避开。”
纪温迪别开头:“我做不到,我烦她还来不及,不可能跟她搞好关系。”
梁虹姗看向她,眉头紧锁:“所以我这不是就在帮你吗,你这个脑子真是半点都没遗传到我。”
“唉,不然说儿女为什么都是讨债鬼。教你都教不会。”
**
十月末,朱粉壁画正式杀青。
钟晚到账了一部分片酬,手头终于宽裕些,杨白也开始跟她谈下一部要接的戏。
虽然她跟万泰影业的合约期限只有两年,但阿白也秉持着相当专业的态度,认真帮她筹谋。
最后,确定要接一部悬疑题材的电视剧,总共就十多集,演一个有点癫的反派。
按照阿白的说法,新人演员,在不愁资源的情况下,应该拓宽戏路,给观众留下几个印象深刻的角色,对后续的发展才更有帮助。
钟晚欣然答应,且跟她的想法也是一致的。即使在演艺圈,她也不打算往流量艺人的方向发展,就算演的戏不一定能火,她也更倾向留下一些实打实的作品。
离新剧的开机还有一段时间,钟晚得了闲,回深城探望了魏阿姨,又用新到账的片酬给梁序之挑了样礼物。
——她去商场挑的领带。
此前的一个月,他们的关系已经日趋稳定,她也越来越适应自己的角色。
卢文茵的事看似在他那里被一笔勾销。
梁序之有时联系她,或是直接让林叔来接,带她去吃饭、看赛马、去酒会,亦或单纯身体上的交流,在酒店顶层、在他的房间、在太平山的别墅。
但即便如此,她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多。
唯一有进展的,也许就是那件事上的契合程度。
梁序之的洞察力也体现在那种时候,清楚怎么样会让她更有感觉,清楚她喜欢什么。
后来花样翻新,她经常不堪其苦,却又难以控制地沉溺其中。
身体上的沉陷,也许才是束缚灵魂的另一种方式.
这天买好了礼物,钟晚正在看返回港岛的机票,接到林叔的电话。
“钟小姐,您今晚前能回来吗?”
“可以啊,我就是准备今天回去。是梁先生催了吗?”
最近他找她的频率并不高,似乎是因为集团的工作很忙。
钟晚没怎么见到他人,倒是经常在财经和商业新闻中看见梁序之的名字。
林叔语气有些为难,“也不算催,今晚有个酒会,如果您能回来,最好能陪着梁先生一起。”
钟晚疑惑道:“什么酒会?”
是因为大家都带女伴吗,但梁序之好像又不在意这种规则。
林叔解释道:“商业性质的酒会,算是梁先生做东,有家万泰新开在港岛的高端购物中心招商,今晚会有很多品牌商的人过来,也会有媒体。”
钟晚还是没听出她需要陪同的必要性。
林叔似乎在斟酌措辞,语气也有点忧心忡忡的,“但今晚梁先生有可能会情绪不好,我是想,您如果能陪着他,或许能好点。”
钟晚错愕一瞬,也被他说得有点紧张了,“…为什么会情绪不好?会发生什么吗?”
林叔沉了口气,“您今晚过去就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总会走出这一步的。”
钟晚仍然一头雾水。
接下来,林叔帮她安排好了飞机。
落地之后,钟晚换了衣服做过妆造,又被送到万泰集团地下停车场,等梁序之一同过去。
……
没多久,梁序之上车,看见她时,跟往常一样没有多的言语。
但钟晚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也总觉得他的神情比以往要凝重阴沉几分,眉眼间有隐隐的不耐。
直到他们乘坐的这辆黑色宾利停到宴会厅门口,钟晚才知道情况。
他下车前,林叔没有像从前一样,去后备箱取轮椅,而是取了他的手杖,递给他。
而后,钟晚作为他的女伴,陪他下车时,宴会厅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过来,看向他的腿。
梁序之面色如常,但眼神中都是隐忍地阴戾气。
进去时,就有几个品牌商的人带着殷勤的笑容迎了过来:“梁先生,好久不见。”
梁序之轻“嗯”了声,接过一旁侍者递来的香槟杯。
为首的男人开口:“您的腿…”
梁序之声音很淡,唇边挂着极凉的笑意:“正在恢复。”
“这还能…”
那人像是很快想起这是他的禁忌话题,戛然打住,转而谈起了生意上的事。
“这次中环的购物中心,我们许董特别看好。”
钟晚上大学时最初是演话剧的,还在两层上千人的剧院参加过大戏节比赛,身为演员,本来是能够无视周围人的目光的。
更别说现在的宴会厅里最多只有百余人。
但这些人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烈,梁序之在跟人说话时,经过他的人、近处的人、远处的人,几乎全都频繁看向他的左腿。
又出于对他的忌惮,不敢明目张胆,而是带着窥探、打量和好奇的眼神,多次一瞥而过,观察他的视线范围,再多瞥一眼。
不知是作为演员的共情能力作祟,还是她也切实感受到了不适。
钟晚挽着他,站在他身边,带着笑容,但很快眼神中染上了跟他一样的不耐烦。
大约半小时,钟晚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细声说:“我脚有点痛,可能磨破了,要不要去里面休息室歇会儿。”
梁序之淡淡看她一眼,静了两秒,“也好。”
他唇角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打发了后面的宾客。
进休息室,梁序之脸色一沉,把那只手杖扔在一边。
他缓步去到窗边,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须臾,他看向杵在不远处的钟晚,淡声问:“不是脚痛?还站在那做什么。”
钟晚也深呼吸,去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梁序之问:“哪里磨破了?让人送创可贴进来,或者送双鞋。”
钟晚刚才只是随便编了个理由,听到他的问题,一时沉默。
梁序之此刻耐心实在有限,蹙着眉,另一手握住她的脚踝,直接拉起来。
“欸–——”
梁序之低头,没看出她脚哪里有磨破的伤口,放下她的腿。
他无声睨着她,等她的解释。
第20章 Chapter 20
休息室空间不算大, 除了零碎的盆栽和装饰摆件,其余陈设只有一方茶几和黑色的皮质沙发。
空调虽然开着暖风,但钟晚隔着一层单薄的晚礼裙布料, 还是能感受到底下皮质的冰凉。
对峙片刻,钟晚拨了下头发,抿唇,轻声开口:“…我就是,想让你稍微休息下。”
“我也觉得外面的人那种眼神, 真的…挺烦的。”
她还是有点怕梁序之这种审视的目光,轻阖了下眼, 靠着沙发侧面的扶手上。
又是一阵寂静, 一只手抚过她的发顶,停留两秒, 轻向下划过去。
钟晚这时睁开眼, 对上男人沉静的眼眸。
没有任何言语,须臾, 梁序之收回视线, 缓慢站起身,去窗边点了支烟。
前段时间万泰新落地的项目多, 相应地,也需要海内外更多的合作商,并增资发行新股。
投资圈在那时突然传出消息,说万泰现任的掌权人虽然年轻有为, 但身体情况很差, 几近瘫痪。梁家能推他上位, 也是因为后继无人。
而且,富不过三代, 梁家虽然看起来依然如日中天,但自从发家的地产行业日渐低迷,早已在走下坡路。
梁序之此时看着窗外阑珊的灯火,无端想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他刚被带回梁家一年多,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放学等保姆来接时,被绑匪团伙截走,向梁家提出天价的赎金。
梁承安的第一反应是报警,而后跟梁穆远商量对策。
绑匪把他们三人扔到了废弃的工厂,没按时拿到赎金,还得知了梁家报警的消息,决定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几个亡命之徒拿着棍棒来到关押他们的屋子,破口大骂一通后,揪起梁昱丰准备揍他一顿,拍照发给梁家的人。
梁昱丰急中生智,对着绑匪哭嚎,不要打他,万一把他或者梁泽毅打出个好歹,他们一分钱也别想从梁家得到。
他们不就是想威胁梁家吗,那打梁序之最好,打死他,或者砍他一条胳膊都行,又能起到震慑作用,又不会真的惹怒他爸爸和爷爷。
直到现在,梁序之都清楚记得梁昱丰当时的每一句话。
而后,几个绑匪真的拿起棍棒走向他,还带着泄愤的情绪,打到他几乎只剩一口气,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像是要分崩离析。
过了一天,梁家就按照他们的要求交出了赎金。只是这几个绑匪在逃亡的路上还是被捕。
梁序之被救出去时,已经奄奄一息,在私人医院抢救了一整夜,但左脚的脚踝受伤严重,无法完全治愈。
几个月后,养好大部分的伤,他坐着轮椅回到学校。
梁昱丰和梁泽毅带着一众同学去他门口围观,跟旁边人嬉笑着炫耀道:绑架犯真的好恐怖哦,但他们福大命大,被绑了几天,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梁序之可就倒霉了,你们是没看见,他当时被打得有多惨。
旁边人闻言,都盯着他的腿打量,最后评价诸如“可以想象”“真惨啊”“还活着就不错了”的话。
回到老宅,梁昱丰每次看到他拄着辅助器械做复健,都会很刻意地从他身边经过,在他耳边轻飘飘说一句:瘸子。
有时长辈不在,梁昱丰拉着梁泽毅一起去围观,坐在躺椅上一边喝饮料一边扬声讨论,“他的腿该不会一直这样了吧”“以后爸都不好意思带他出去”“本来也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个私生子”……
梁序之那时也是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年轻,却并不气盛,对他们嘲弄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清楚地知道,那时的他还太弱小,毫无反抗的力量。
但那些账,往后总有清算的一天。
现在似乎都算清楚了,可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讨论,却好像一道深压在心底的阴霾,永远挥之不去.
梁序之准备点第三支烟时,听到身后很轻的咳嗽声。
他转了下头,看到钟晚,顿了两秒,将打火机收了。
钟晚解释:“没事…我不是被您呛的,这几天降温,本来喉咙就不太舒服。”
梁序之抬腕看了眼时间,“出去吧。”
钟晚看着他依旧黑沉的脸色,试探着道:“不然,今天早点结束?”
梁序之看向她,平声说:“你累了可以先回。”
话毕,就往门口走去,取了手杖。
钟晚也立刻站起身,快步去他旁边,笑说:“我还是陪你吧。”
梁序之动作一顿,垂眼,看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挽住他的胳膊。
不带暧昧,也没有畏惧或讨好,就好像,她只是跟他并肩的伴侣。
并且,跟他拥有相同的心情.
夜色渐沉,今晚的酒会终于结束。
钟晚再次意识到,就算是梁序之这样身家地位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
以往她陪他出席类似的酒会,结束后都是她独自被司机送回酒店。
梁序之不是有下一场应酬,就是太过疲累直接回去休息。
但今天不同,林叔将他们一起送回酒店,梁序之没进通往顶层的专梯,而是跟她一起,去了她的房间。
为了圆上次的谎,钟晚的客厅已经重新布置过,换上了红红绿绿的圣诞风摆件,墙上也换了副圣诞麋鹿的挂画。
虽然,换这些布置时,距离圣诞还有整整两个月。
梁序之似乎不喜欢这种过于喜庆、充满节日气息的配色,第一次见到时,微微蹙了下眉,再之后,几乎就不会来她这里,都是叫她上楼等,或者直接让林叔载她去太平山的宅院。
钟晚给他拿了拖鞋进屋,梁序之脱了外套,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装,坐在客厅抽烟休息时,在这样花哨的氛围中,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为了搭配协调,她给窗沿上多摆了几盆酷似圣诞树的小雪松盆栽,用红白相见的花盆。
梁序之此时就坐在一株雪松旁边。
“您要先去洗澡吗?”钟晚问。
“不急。”
于是钟晚点点头,自己去卧室换衣服洗澡。
酒会的后半场,大抵是适应了,梁序之的神色较刚到场时就已经轻松了不少。
但也许,是同他谈事的宾客众多,他将情绪隐藏得更好了。
她脱掉那身长度到脚踝的定制晚礼裙,洗完澡,换上了平时的棉质睡裙。
出去时,梁序之将一支烟摁灭在有金属浮雕的烟灰缸中,余光扫到她的膝盖,看见一大片青紫的淤痕。
“怎么伤的。”
钟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笑道:“哦,前天试镜的时候磕到的。不管它,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试镜?”
“对,《放生》,就那部悬疑电视剧。”
梁序之看着她,声音淡淡的,“杨白不是已经帮你定好了?”
钟晚去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笑着解释:“本来也是不需要走试镜这个流程的。但角色挑战性还挺大,要演一个有故事的颠婆,我害怕演不好,不小心演成神经病,毁了人家的剧本。所以还是先试试,让导演看看对不对味。”
“结果呢。”他问。
钟晚像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双手捧了下脸,抿着嘴笑,“导演觉得挺好,夸我了。”
梁序之看到她眼底的那一点小得意,也勾了下唇,今晚烦闷的心情莫名又消散几分。
虽然,她就算按流程试镜,他推的人,导演哪敢说半个不字。
但梁序之没拆她的台,过了会儿,起身去浴室洗澡.
大约十多分钟,钟晚去卧室,他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
她转过头,“今晚…我不太方便了,生理期。刚刚才发现的。”
梁序之看她一眼,“那就早点睡。”
钟晚愣了两秒,不太确定地问:“您也在这里睡吗?”
她这间只有一个卧室。
先前的一个月,虽然也有过一两次同床而眠的情形,但都是因为结束时太晚,她太累,他也懒得再折腾。
梁序之没作声,也许觉得她问的是废话。
钟晚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去外面关灯。
时间还早,她睡不着,梁序之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入睡。
离得太近,仿佛能听到他们交错的呼吸声。
只是,这样平静且气氛融洽的夜晚,两个难眠的人却没有任何交流。
也许是除了做那件事,他们之间本身也没过多可交流的。
即使是事后,也不会像影视作品中的男女一样,再温存几许,最后相拥而眠。
他们之间不可能。
钟晚背对他侧躺着,卧室里暖气开得很足,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质香,却仍然感觉有些冷。
就好像身边躺着的,是一座沉寂的雪山,带着千万年都无法融化的寒凉。
不知静了多久,听到他低沉的声线,“圣诞节有安排吗。”
钟晚想了下,轻声地说:“可能正在拍《放生》。你呢?”
她顿了下,修正道:“…当我没问。”
片刻后,梁序之道:“会去澳城。”
听到他翻了个身,而后说:“睡吧。”
听出他是结束对话的意思,钟晚“嗯”了声,跟他道晚安-
这天夜里,钟晚倒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好梦。
梦境起初是她去雪山拍探险视频,没想到遭遇了雪崩,整个人被埋在雪里,全身上下冷得僵硬,快要失去意识时,被人从雪堆里拉了出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救她的人是梁序之。
他将他抱去搜救的车中,给她开了一台取暖器。
钟晚想更靠近热源一些,被他制止。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取暖器变成了一堆黄澄澄的气泡。
梁序之无奈地将她抱进怀里,用责备的语气说,好不容易变出来的,又被她破坏了。
醒来时,钟晚偏过头,看到身边早就没了人。
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床褥都冷冰冰的。
梁序之应该更早就离开了。
钟晚躺在床上,缓了很久的神,忍不住去深思梦境中的寓意。
也许,她也曾幻想过,从他这样冰凉的人身上索取一些温度。
但她清楚,即使能实现,也是泡影般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他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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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晚这天计划再去元朗再转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结合卢文茵寄给她的信件内容,找出当时她租住过的公寓。
朱粉壁画杀青后这些天,她已经去过许多次,但都是无功而返。
虽然,她也不知道找出来又能做什么。
最快捷的办法,其实是找到当年负责经办她案件的警察,要到梁虹姗提起的那段类似遗书内容的录音。
但这办法需要动用一些关系,钟晚在港岛能用的关系,又好像全都来自梁序之。
她不敢再冒险。
能从梁虹姗那里得到零星信息,对她而言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
钟晚这天在元朗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小时,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抬头看那些老旧的公寓楼和居民区。
像之前来的几次一样,偶尔遇到房产中介,就再进去多几句。
不同的是,中午在街边的茶餐厅吃饭时,居然遇到了粉丝。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看了她好几眼,然后眼含兴奋,踌躇小心地走到她面前,“你是钟晚姐姐吗?”
钟晚愣了两秒,点头:“是啊。”
她还没有当公众人物的自觉,而后问:“你是?”
女孩惊喜道:“天哪,真的是,你本人比网上的照片和视频里还好看很多!脸也更小,而且好瘦!我从你比赛海选阶段就喜欢你,听说你后来还去拍了电影,好棒!”
钟晚受宠若惊地给她签了名,还照了两张合影,给她们那桌多点了两份咖喱鱼蛋。
拍完照,她随口问:“你还在上学吗?”
女孩点点头:“对,但今天没课,我过来看看我爸,他在旁边的警察局上班。前几天在办一个抢劫案,有两天都没合眼了,我给他打包点吃的送过去。”
钟晚抬了下眉,“警察局?”
女孩:“对,是不是听起来挺酷的,但他是刑警,其实工作蛮危险的。”
聊了好一会儿,钟晚还是没把“加个联系方式”这六个字说出口。
萍水相逢,又是粉丝,实在不合适就这样去麻烦别人。
于是,她再次一无所获地返回。
也就此打住了一个人去元朗探查的想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回到酒店后,钟晚又翻出之前画的那张图,琢磨了半天,在考虑能否找机会接触卢家的人。
但上网一搜,卢家的人目前做的都是虚拟经济,跟梁序之好像也不太会有交集。
不过,港岛就那么大,她给自己的期限是两年,现在才过去几个月,日子长了,说不定就能遇到一次。
傍晚,钟晚让酒店的人送餐上来,拎到窗边的小沙发上去吃。
不只梁序之喜欢这个位置,她也一样。
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海港,落地窗台上还都是她摆的小盆栽,生机勃勃的。
吃饭时,收到林叔的消息,问她在不在酒店。
钟晚以为这几天她生理期,梁序之不会再找她。
况且,从昨天酒会的情况来看,最近万泰集团的工作应该很忙。
钟晚回复之后,在沙发角看到他遗落的一枚金属打火机。
银色的,两面有云朵样式的浮雕,分量很沉。
与此同时,也听到了敲门声。
她过去开门,见来人只有林叔,目光搜寻过后,问:“梁先生呢?”
林叔笑:“梁先生还在集团,这会儿有内地来的合作商一起开会,走不开。”
钟晚心道他其实不用说这么详细。
林叔说完,递给她一个纸袋,笑说:“梁先生特意嘱咐的,让我今天给您送过来。”
钟晚接过来,“这是什么?”
林叔:“治淤伤的药,梁先生的私人医生开的,您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钟晚静默几秒,道过谢,关上门。
她打开纸袋,里面果然有一小盒药膏,还有一张纸,上面工工整整用繁体字写了用法。
大概是出自医生之手。
钟晚回到小沙发上,看着窗外出神,又下意识拿起了那枚金属打火机,捏在两指之间转着把玩。
这药膏,似乎是超出他们交易之外的物品,跟拍卖会那次送的粉钻性质截然不同。
而且昨晚随口一提,完全没想到他今天还能记得。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钟晚将手中的打火机转了两圈把玩,感觉到里面的余量不多煤油随着她的动作,在空腔中晃动、流转,又打开盖子,点燃了火。
她靠在沙发上,搁了打火机,看见那面落地窗,又想到先前好几次深夜,这里映出的都是他的侧影。
亦或者,他们两个人的。
许久,钟晚收回视线,沉沉呼出一口气。
他们的关系就好像那金属打火机中的煤油,砰得按一下,燃出指尖大小的温存。平时就在那冷冰冰的外壳内,不时晃嗒晃嗒的,提醒你有这么个物什。
就在钟晚摒去这些扰人的思绪,打算继续吃饭时,梁序之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他没提药膏的事,只是说,下周他去深城有工作,忙完后也不着急返回港岛,会多待几天散散心,带她一起去。
钟晚:“好。”
梁序之没想以往一样说完事就挂电话,声线沉缓,添了句:“这几天忙,你有什么事跟林叔联系。”
钟晚站起身,看向窗外,还真想到一件事,“对了,前几天我回深城的时候,给您买了个小礼物,昨天忘记给您。不然让林叔有空的时候再过来一趟。”
梁序之:“礼物?”
钟晚抿抿唇,买的时候想法是出于礼节,现在却莫名有点忸怩了,解释道:“对。朱粉壁画杀青,结了一部分片酬,所以就……”
“但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就一条领带。”
听到梁序之淡笑了下,“那就别让林叔代劳了。等下周,你自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