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在苦想中送走了刘公公。
宋鸿嘉这一辈嫡系居多,家里人关系很好,宋忱这些小的更是亲近,刘公公一走,他们纷纷带着东西来看望,就连整日混迹赌场,神龙不见首尾的宋昌也没有缺席。
其实宋父入狱那天,宋昌是第一个冲进侯府的,当时被金吾卫抓走了。之后宋忱便出了事,直到现在才见到宋昌,也不知他被金吾卫带走后发生了什么。
宋昌正给宋鸿嘉削苹果,宋忱在一边偷偷看他。
宋昌一开始当没看见,后来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把苹果递给一个姊姊,扫扫身上,把宋忱拉到一边:“三弟,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宋昌眼睛底下一圈青黑,昨晚又没有回来好好睡觉,宋忱鼓着嘴巴:“大哥,你昨晚休息的不好啊。”
宋昌额头一紧,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瞪着眼睛:“嘘嘘,你大哥我好不容易瞒下去,你可别在二叔面前把我拆穿了。”
宋昌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真难想象他跑到谢时鸢面前为他们出头的场景,宋忱嘴角微微勾起,一股来自家人的温暖之感涌上心,询问道:“大哥,那天谢时鸢把你带走,没有为难你吧?”
提起这个,宋昌脸一跨,气不打一出来:“还说呢,谢时鸢那个龟/孙,捅二叔刀子在前,打我在后,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再见非得把他扒皮抽筋!”
宋忱眼神一变:“他打你了?”
宋昌没脸,嘴比石头还硬:“打个屁,是老子把他按在地上打!”
宋忱不听他说笑,又问,宋昌还是不肯说,宋忱盯着他来回打量,好半天松了口气,宋昌活蹦乱跳,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宋忱说:“大哥受苦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补偿你。”
宋昌皱眉:“谢时鸢算什么东西,他犯下的错事为什么要你来弥补,我们都是他的对头,我怎么能伸手问你要东西?”
宋忱不说话了。
宋昌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在赌坊不是救了个谢家人,我呸,你看你就是好心喂了狗,还被反咬一口!”
宋忱没有附和。
宋昌提前这件事,有几分幸灾乐祸,:“不过没关系,谢家那个人狗改不了吃屎,又在赌坊欠了债,这回真是把他卖了也不值这个价钱,豹爷已下了最后通牒,过几天你怕是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宋忱想起他说的人是谁,愣了。
宋昌回神,发现自己多言了,惊惶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三弟,这话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记心上。”
说完,他匆匆走出去,留宋忱一人陷入沉默。
前世谢慈和其他谢家人一起被抓,不知道最后活到了什么时候。今生谢家好好的,谢慈却偏偏染上赌瘾还不长记性,若是现在就要死了,那岂不是比前世还糟糕。
宋忱心情有些沉重,他辞别父亲回到侯府,打算亲自去看个究竟。
侯府里名义上的世子夫人突然找起谢府一个名不经传的下人。
小厮来禀告,谢慈不在。
宋忱让连末留意着,等谢慈回来,宋忱才起来往他的住处走去。
他到的时候,谢慈一身酒气,头发被酒水黏在一起,一缕缕沾在脸上,醉醺醺面容通红,瘫软着身子靠在门上,从裤兜里拿出钥匙,几次想对准铜锁都失败了。
谢慈在侯府的等级不高,本没有资格住单间房,但他是家生子,父母离去后这间房就变成他的了。
门一直没打开,谢慈急躁地踹了踹门。
宋忱夺过他手里的钥匙,帮他打开了。
谢慈眯着眼缝看了过来,迷糊得不行,没有认出宋忱,但知道他帮了自己解决了事,他哼唧两声,打了个酒嗝往里走:“谢了兄弟,进去坐坐?”
宋忱跟在他后边一言不发。
谢慈头昏得厉害,走进去也没有招待他,四处走动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
“哐当——”
谢慈打翻了柜子,跌坐在地上,两条腿像簸箕一样敞开,嘴里嘟囔着什么。宋忱走到他后面,听清了他的话:“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
宋忱绕到前面:“你在找什么?”
谢慈歪头,咧嘴露出腥臭的牙齿:“找什么,找救命钱……呵呵,没有钱,我要死了……”
他果然又去赌了,和大哥说的一样,宋忱拉紧眉头,欲言又止。
谢慈不耐烦:“你怎么还……呃,赖着不走,我没有银子,招待……不了你,赶紧滚吧。”
宋忱觉得谢慈的态度跟他人一样恶劣,上次救了他以后,他警告过对方,再赌就告诉谢时鸢,他信誓旦旦,却还是本性难移。
这样的人,以前的宋忱肯定不会心怀仁慈,可他入了前世,心境不一样了。他听见自己打破原则的声音:“我有银子。”
谢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谢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眼睛猩红:“你有钱,呵呵,那就给我,快给我!”
他像是饿了许久的野狼,好不容易嗅到一丝食物的气味,猛扑上来穷追不舍。宋忱被吓到,慌忙退到一边。
可他开了这个口,逃不掉了,谢慈抱住他的小腿,仰头向上看,露出凶恶的面庞,宋忱只能试探道:“你差多少银子?”
谢慈用手指比画,宋忱迟疑着猜了个数,谢慈摇头,他就硬着头皮往上加,谢慈一直没有确认,一直加到某个天文数字,谢慈才诡异地点头。
宋忱被困在原地头皮发麻,谢慈这是捅破了天,怎么可能补齐,这么大的数目,他也没办法一下子拿出来。
谢慈抱得越来越紧,勒得他小腿生疼,宋忱挣不开,无计可施。宋忱想到薛霁卿刚赏赐给他的东西,顿了顿,如果拿那些去抵押,应该是够了。
要给他吗?
宋忱纠结了一瞬,给吧,就当是给谢家死去的冤魂赔罪。
他要破格了,不过这只能是最后一回,下次就算谢慈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他说到做到。宋忱做了决定,决然道:“松开吧,我答应帮你还账。”
底下没有动静,宋忱忍着烦闷瞧去,发现谢慈闭着眼睛,俨然是醉死过去了。
宋忱一愣,然后趁机抽出脚,谢慈没了支撑倒在地上,没有醒,他不想管,垂眸看了谢慈两眼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宋忱躺在谢时鸢身边,长夜难眠。
谢慈那边终究还是要管,若是拿薛霁卿赏赐的换,还要避开连末,只能他自己偷偷做,一时半会儿肯定办不成。
宋忱想不到好的办法,一时间忽略了身侧的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谢时鸢被他弄出的动静折腾得不行,面色阴沉沉的,宋忱平日不老实还尚且能忍,今晚简直是不知死活。
谢时鸢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终于在宋忱不知道多少次碰到他以后,才咬牙切齿,发狠道:“是不是非要把你手脚绑住才肯老实?”
宋忱呆了呆,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回归现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羞愧得脸红脖子粗,连忙道歉:“对不起,你睡吧,我不会吵你了。”
谢时鸢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有没有满意,最后阖上眼睛。
宋忱盯着床顶一动也不敢动。
……
谢慈醉酒头晚抓着他死都不肯放手,宋忱以为他醒来至少会记得点什么,可到第二日,谢慈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危在旦夕,不可能还有耐心等待,所以只有一种情况,谢慈根本不记得自己到过他的房间,或者只记得事,不记得人。
于是宋忱只得在某天晚上支开连末,带上从嫁妆里拿出的钱,眼巴巴去给谢慈送钱。宋忱没刻意避开下人,到处都有谢时鸢的人监视,偷偷摸摸只会更让人怀疑。
谢慈宿醉醒来,气色极差,打开门看见他呆愣不已,宋忱往他身后看了看,谢慈赶紧让路,毕恭毕敬招呼他进去。
宋忱进去没有坐,拿出一沓银票,开门见山:“我听说……”
谢慈的房屋只有一间,没有给人藏身的余地,两人在里面把门一关,就能隔绝所有人窥探的目光。谢时鸢派来跟宋忱的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乖乖躲在外面。
等到急躁时,门才终于打开。
宋忱走在前面,谢慈跟着他点头哈腰,像是得了肉骨头的狗,解了馋还不够,还想要,便小心翼翼讨好主人。
宋忱转头同他告别:“先去把你的事情解决了,晚上过来。”
谢慈连声应是。
他果然将那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宋忱方才试探了一下,便重新表明自己到来的意图,与谢慈谈妥了。约定的是他出钱给谢慈还债,谢慈听他差遣,每晚到听雪阁当差。
只不过向来卖了身的侍从,连命都是主家的,主子不管吩咐什么,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哪用得着特意花钱。
谢慈虽然激动,但也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
宋忱给的理由是,他在侯府没有真正能使唤上的人。想培养自己都亲信,却没几个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唯一只和他有些瓜葛,就找上他了。
说简单点就是收买人心,谢慈哪有不答应的,估计在谢慈心里,他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宋忱抿着嘴唇离开。
谢时鸢的人一直跟在他后面,等他回到听雪阁时,其中一个得了令,赶紧去跟谢时鸢禀告宋忱的动向。
那人不知道宋忱与谢慈的对话,只说宋忱去找了个下人,晚上要把人带到听雪阁。
谢时鸢正在书房,闻言问他:“去找了谁?”
那人回答了。
谢时鸢放下毛笔,把写好的纸条装进信封,微微眯起眼。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和下人接触,也不知道掩盖,就这么明目张胆,真是蠢透了。
谢时鸢轻嗤,嘴里滚过谢慈这个名字,没想起对应的人脸,只记得好像是谢家家生子。
从前也没有留意过,倒不知这个谢慈有什么特殊的。
他漂亮的指骨在桌面上一敲,淡声吩咐:“去查查谢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