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处理好箭伤之后,裴折又央着金陵九带他去了邺城城墙,风听雨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他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待在城中休息。
金陵九拒绝无果,只好抱着他上了城墙。
对于这个姿势,裴折极为不满,但无奈他现在有伤在身,根本没办法阻止金陵九,便只能接受。
金陵九看着瘦削,但常年练武,臂力很强,抱着裴折丝毫不吃力,一鼓作气,直接上了城墙,中途都未停止过。
一上城墙,遇到的熟人越来越多,裴折被各种目光看得脸热,将头埋在金陵九肩上。
金陵九挑了挑眉,当着众人的面,往上颠了两下,陡然而来的腾空感吓得裴折连忙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颈。
周遭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裴折后知后觉,瞪了金陵九一眼:“你是故意的!”
金陵九承认得十分爽快:“没错。”
裴折:“……”
云无恙和君白璧跟在后面,君白璧拿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一直躲躲闪闪的,还拉着云无恙做遮挡。
“这俩人之间看起来不太简单,在白华城里都发生了什么?”君白璧戳戳云无恙的背,“快给我讲讲!”
云无恙皱着眉头:“我不知道。”
君白璧诧异:“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跟他们一起去了白华城吗?”
云无恙暗暗在心里腹诽,他是跟着一起去了白华城,但那俩人直接把他给抛下了,只有离开的时候,他才和他家公子独处了一下午。
君白璧问不出答案不罢休,云无恙被他烦得不轻,侧身一躲:“君公子好奇的话,就去问我家公子吧。”
说完他利落地甩开君白璧,追着裴折和金陵九上了城墙。
“诶,诶……”君白璧招了招手,见喊不住人,只好停下脚步。
走了一段距离,眼看着就要到城墙上了,裴折让金陵九将他放下:“不远了,我自己能走。”
金陵九不依他:“能走也不行,刚才医师说过了,你得好好休息。”
“……”裴折转过头,看到傅倾流与君疏辞站在一处,扑腾了两下,“我,我老师……”
金陵九动作一顿,视线落在傅倾流身上:“我竟没想到,太傅大人会是裴郎的老师。”
他的人调查了这么久,就差把裴折的事翻了个底朝天了,却没有发现裴折与傅倾流之间还有一层师生关系。
裴折闻言一挑眉,笑了:“还能事事都叫你看出来不成?”
“怎么不成?”金陵九收紧胳膊,将人扣进自己怀中,“既是关于你的事,我自然得都知晓才是。”
两人的额头差点撞上,裴折连忙稳住身子,唏嘘:“从前可不见你这般霸道。”
金陵九低下头,在他额上碰了碰:“从前你我何等关系,如今又是何等关系?”
裴折不作声,眼底的笑意溢出来,混着脸侧的薄红,调出桃花的粉。
云无恙过来时,正好看到他们的动作,心下一惊:“公子!”
金陵九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刚刚气氛正好,还想着在裴折脸上咬一口的,可惜了。
裴折懒懒地应了声:“不是说过了吗,别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云无恙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公子又像什么样子?”
金陵九微低下头,附在裴折耳边,将刚读到的唇语念出。
裴折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红意更甚:“行了,云无恙过来扶我。”
“当真要抛弃我了?”金陵九故作哀愁,“得到了,果然就不珍惜了。”
裴折被他臊得不行,见四周没人看过来,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你可消停点吧!”
金陵九眼底笑意浓烈,放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都听裴郎的。”
云无恙过来的时候,金陵九正好将裴折放下,裴折后肩上了药,用纱布包扎起来了,他没受伤的手放在腰上,轻轻按了按。
他没想到,金陵九竟然会上手。
将裴折送到傅倾流旁边后,金陵九就退开了一段距离。
裴折急匆匆赶过来,定然是有事要与傅倾流和君疏辞商议,他若跟着,不太合适。
金陵九望着城下交战的两方大军,目光沉晦,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具体的画面,只听得喊声与马嘶声响作一团。
这不是他促成的,但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傅倾流不赞同地看着裴折:“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了吗?”
裴折看了看城下交战的大军:“事态危急,我怎能放下心休息。”
傅倾流知道他的性子,只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之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何事?”
裴折看了看君疏辞,忽然道:“来时看到了君白璧,他正往这边来,商队的人都受了伤,都聚集在城门处,他一个人,恐怕躲闪不及。”
这是个牵强的理由,君疏辞心领神会,当即道:“太傅大人,舍弟年幼,疏辞实在不放心,恐他碍事,暂去安置他一番。”
傅倾流颔首:“无妨,你去吧。”
待君疏辞离开后,傅倾流方看向裴折:“说吧,是什么要紧事,连他都要支开。”
裴折沉默了两秒,道:“老师可知我在白华城见到了谁?”
傅倾流不明所以:“谁?”
裴折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萧澄明,他住在风听雨府上。”
傅倾流:“什么?!”
裴折向来是守礼的,即使身为太子少师,也很少直呼太子大名。
傅倾流表情难看:“你可看清了?”
裴折苦笑:“老师,学生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学生。”
他当然也希望自己是眼瞎认错了,但萧澄明不仅仅是出现在他面前,还威胁了他一番,他怎能认错。
傅倾流的手搭在城墙上,握成拳头:“今日之事,可与他有关系?”
他声音很沉,其中怒火难掩。
裴折叹了口气:“老师,他所做的,远远不止如此。”
他说的是在营帐中看到的事,那些惨死的幼女,被封存腐烂的尸体,都昭示着萧澄明不是一个单纯老实的人。
傅倾流沉吟片刻,问道:“此事与金陵九有什么关系?”
他还记得裴折之前说过的话,说金陵九一事并未只为自己,现下提及萧澄明,他有预感,二者之间应该脱不了干系。
裴折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将事情告诉傅倾流,一来是他还未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二来是此事牵扯太广,事关他的秘密,不便透露。
傅倾流是裴折的老师,何等心性,裴折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
“尚未确定?”傅倾流眯着眼思索了一番,“我离京时,圣上曾提点过,让我全力配合你,我思索良久,不得其中之意,还曾想过,是否是圣上在敲打你我二人,现下看来,恐怕内情就在你所言之事上。”
裴折正想着怎么措辞,猝不及防听到傅倾流这话,一脸呆滞:“老师你……”
傅倾流笑了笑:“我猜对了?”
裴折哑然:“……”
您这何止是猜对了,您这简直就是要把我藏着的事都揭出来了。
“此前天下第一楼势大,圣上力排众议,默认了金陵九的存在,也不怕告诉你,我曾谏言,想让圣上尽早除去天下第一楼,但被圣上拒绝,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傅倾流目光渺远,不知在透过他看向谁,“而今将所有事情联想到一处,终于有一点明白了。”
裴折不知该说些什么,肩上的伤突然疼起来,他皱了下眉。
傅倾流抬起手:“你放心,既然是圣上要保金陵九,那我自然不会伤他。”
卫铎和齐逍看到他的手势,迅速带着人变换阵型,退开一些,不再与狼师们交战。
裴折下意识喊道:“老师……”
傅倾流转过头,目光慈爱:“不必担忧,我对金陵九并没有意见,加之当年的事……”
他顿了顿,眼底有无法磨灭的沉伤:“当年的事啊,也该水落石出了。”
十多年了,为了朝廷局势的安稳,他们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看着污黑与腐烂在这个国家的根基上蔓延。
枉死的冤魂们,替弥留世间的人背着这份本不该由他们承受的罪孽,而今也应当昭雪了。
两军交战,打到中途的时候,傅倾流突然命令齐逍等人停手。
裴折阻拦不了,他下了城墙,一步步走出邺城的城门。
身着官服的男人步履款款,即使行走在战场上,他亦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在傅倾流身后,早前埋伏在邺城四周的番邦弓箭手都被绑了起来,他远远望着手拿长刀的风听雨,抬了抬下巴:“风将军,你是要与邺城鱼死网破,还是要带走你的族人?”
风听雨目眦尽裂:“你威胁我!”
被捆住的弓箭手是狼师中的一个小队,整个狼师都是他手下最精锐的部队,纵使他舍得,若他当着大家的面做出选择,定会令身后的兄弟们寒心。
傅倾流淡淡一笑:“听闻风将军性情豪爽,不拘礼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怎能叫威胁呢,这明明就是一桩交易,端看这群人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如何。”
风听雨:“……”
他总觉得傅倾流意有所指,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金陵九扬了扬眉:“不愧是你的老师,师承一脉的伶牙俐齿。”
“有吗?”裴折扶着受伤的胳膊,往金陵九身上挨了挨,“疼,你借我靠靠。”
金陵九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现在不怕让别人看见了?”
裴折脸贴在他胸膛上,深吸了一口气:“以前也没怕过。”
这举动像小猫似的,挠得金陵九心尖发软:“好闻吗?”
“好闻,那伤药一股子味儿,熏得我头疼。”裴折抱怨道。
金陵九好笑地低下头,下巴在他头顶碰了下:“既然不喜欢,那以后就别受伤了。”
裴折低低地笑:“心疼我了?”
金陵九没答,裴折不依不饶地催他:“快回我,我想听你说心里话。”
金陵九叹了口气:“裴折。”
整个人都是你的了,整颗心里头都是你,心里话也只有两个字。
裴折一开始没明白,反应过来后,脸腾地一下红了:“你……”
原本对峙的双方突然又动起手来,突如其来的动乱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几个铁爪钩帅到城墙上,黑影抓着爪钩垂下的绳索,飞速跃上城墙。
这一队人是偷偷绕过来的,身手利落,并未被身后的人追上。
一上城墙,他们就拿着武器冲过来。
裴折身体紧绷,正准备从金陵九怀里出来,就被一只手摁了回去:“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大纲捋完了,接下来开始日更。
第92章
裴折知道金陵九是强势的,但他的这份强势却鲜少对着自己。
按在头顶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温热,贴在头皮上,即使知道对面形势严峻,有敌人虎视眈眈,但裴折心里总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金陵九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话音刚落,那几人便拿着武器扑过来。
金陵九揽着裴折的腰,带着他转了一圈,躲开袭来的攻击,同时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抽出一把细长的软剑。
裴折想抬起头,刚一动作,就被金陵九发现了:“别乱动。”
剑刃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锐刮擦声,裴折偏了偏头,埋在金陵九胸前。
敌人不多,五六个,都戴着面具,招式路数与之前的蒙面人差别很大,不知是谁派来的。
城墙之上没有其他人,就连跟着他们的云无恙都不见了踪迹。
金陵九以一敌众并不落下风,但要腾出一只手来,护着受伤的裴折,就有些吃力了。
几番动作之间,有几招过于刁钻,金陵九被逼得退后了几步,带着裴折抵在城墙上。
城墙之下,傅倾流和风听雨还在交涉,暂时没有人先动手。
裴折环视四周,目光严峻:“谁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人道:“有人买金陵九的性命,识相的,赶紧离开,我们饶你一命。”
裴折侧过身,挡在金陵九面前:“要伤他,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裴折鲜少说这样的话,过于直白露骨,他骨子里刻着读书人的骄矜守礼,即使跳脱放荡,也不屑于用这样的话来表达心意。
他该是春风得意,连倾慕都带着独特的骄傲,一经给出,便要得到相同的情感回报。
金陵九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静静地看着他:“裴折……”
许是伤口太疼,裴折表情不太自然:“你放心,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吻了吻裴折的眼皮:“好。”
他答应得这么快,以至于裴折还有些发怔,在他吻上来的时候,下意识闭上眼。
金陵九体寒,手常常是凉的,但他的嘴唇却是热的,带着近乎灼烫的温度,烫得裴折眼皮颤抖。
那点温热在他眼皮上轻碾,裴折心里一慌,攥紧了金陵九的衣袖。
“金陵九……”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金陵九将裴折压在怀里,顺着他的眼皮往下,留下一串烧烫的痕迹。
到腮边的时候,他微微张开口,在裴折脸侧咬了一口:“不乖。”
和之前的轻吻相比,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裴折脸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
裴折鼻尖一酸,强忍着才能掉下眼泪:“金陵九,你不能留我一个人,不能……”
他声音微哑,带着压抑的低沉,听起来十分伤心一般。
金陵九却是笑了,在他唇上舔了一下:“哭什么,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剑锋碰撞,在最后关头,金陵九突然收了力,将横在胸前的软剑撤开。
他眉心酝酿着沉黑的风暴,冷冷地注视着执剑攻过来的人,寸步未移。
剑锋闪着寒光,带来一股冷冽的气息,金陵九轻蔑地掀起眼皮,他太冷静了,仿佛要被刺一剑的并不是自己。
“师兄!”
“九爷!”
穆娇与左屏快速朝着这边赶来,但仍然不及那剑刺过来的速度。
金陵九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喝道:“别过来。”
他移开视线,看着旁边的裴折,很轻地笑了一下。
当那把剑即将刺过来的时候,裴折突然动了,他扑到了金陵九怀里,死死地抱着金陵九的腰。
金陵九目眦尽裂,来不及带着他躲开,那柄剑就刺在裴折后心,剑入三分。
“九哥哥,对不起……”
金陵九接住裴折的身体,顾不得那些逃走的刺客:“裴折!”
裴折脸色煞白,血从伤口中渗出,将他刚换上的衣服染透。
他抬起手,抚在金陵九的眉心上,眼底情绪复杂,痛苦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丝了然与欣喜:“对不起,我是故意的……”
金陵九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撕扯嚼碎,拆吞入腹,融到自己骨血之中。
仿佛这样才能确定,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不是虚无缥缈,不是一碰就碎。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裴折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从来都瞒不住彼此。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气,金陵九抿紧了唇,强行压下身体的不适:“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因为傅倾流的逼迫吗?
朝廷终究容不下天下第一楼,派人来杀他,事到临头,裴折不忍他受伤,才生生挨了这一剑?
金陵九原本是这样想的,但裴折刚才的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裴折身上有秘密,金陵九一直知道,他们之间不仅仅有对于彼此的倾慕之情,还有棋逢对手的试探过招,如今这种局面,他只能确定一件事:裴折是故意的,并且谋划已久。
穆娇与左屏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没有忽略刚才裴折为金陵九挡了一剑的事。
“究竟是什么人?”穆娇一掌拍在城墙上,“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我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左屏拿出随身的各种伤药:“九爷,给他用哪种?”
裴折往金陵九怀里缩了缩:“都不要!”
他皱着眉头,失了血色的唇染上一点紫黑,看起来怪异又恐怖。
金陵九从众多瓷瓶中挑出一个:“解毒的,剑上有毒。”
裴折还想拒绝,金陵九冷冷地盯着他,漆黑的眼底酝酿着风暴,他浑身一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乖乖吞下了解毒丸。
云无恙急匆匆地冲过来:“公子,你怎么样了?!”
金陵九脸色难看,他不敢上前,缩着脖子看了看裴折的伤口:“毒性很强,得找柳先生来看了。”
穆娇忙道:“柳先生是谁?”
裴折因为受伤太重,已经晕了过去。
金陵九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整个抱在怀里,瞥了云无恙一眼:“备好马车了吧,走。”
云无恙张着嘴巴,呆愣了两秒,指指城下:“……在城下。”
金陵九冷着脸,打横抱着裴折,快速带他往马车方向去。
穆娇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有些迷茫:“他们要去哪里?”
左屏平静道:“去找柳先生吧。”
“柳先生是谁?”穆娇回忆了一下云无恙说的话,“能帮裴探花解毒?”
左屏将瓷瓶收起:“不知道。”
穆娇想不明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师兄不带裴探花回天下第一楼,明明楼里有专门解毒的医师,再拖下去,万一裴折毒发了怎么办?”
左屏语气笃定:“不会毒发的。”
穆娇迟疑:“你怎么知道?那解毒丸能解他中的毒?”
左屏摇摇头:“不知道。”
穆娇:“……那你怎么知道不会毒发?”
“因为九爷不会让他死。”左屏没有多说,望着走远的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吧。”
穆娇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突然问道:“左屏,你和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不是蠢钝的人,又熟悉金陵九和左屏的个性,自然能够看出他们的不对劲。
左屏停下步伐,回过身,定定地看着她:“九爷不会伤害你的。”
穆娇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句话看似与她的问题毫不相干,但却是用另一种方式做了回答,左屏是在告诉她,是有隐瞒,且隐瞒之事或许与她相关。
但他们并不会伤害她。
穆娇心里一紧:“是和我——”
“穆娇!”左屏打断她的话,没让她说出那个称呼,“你只需要知道,九爷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穆娇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心里隐隐有些慌乱,左屏的反应令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些细枝末节浮上心头。
原来一切早就有预示,只是一直以来,都被她刻意忽略了。
金陵九抱着裴折来到马车,旁边君疏辞和君白璧神色惊诧:“裴折怎么了?”
云无恙抢先开口:“有刺客袭击,公子受了伤,我与九公子带公子去疗伤,此事耽搁不得,还请君大人代为转达太傅大人。”
裴折的脸埋在金陵九胸口,君家兄弟只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并未想到他还中了毒,君白璧问道:“用不用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等君疏辞阻拦,金陵九先拒绝了:“我与云无恙就够了。”
他说完就带着裴折上了马车,再未多言。
云无恙和君疏辞二人告了辞,驾着马车离去。
左屏与穆娇很快追上来,金陵九让云无恙进了马车:“他的毒解了之后,对身体还会有损害吗?”
解毒丸已经喂下去了,但裴折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可见他所中之毒并非解毒丸能够解除的。金陵九没办法不怀疑,这种毒对身体的损害程度,若是能够及时解除,会否留下后遗症。
云无恙视线游移:“我不知道,要等见了柳先生才能——”
“够了。”金陵九掀起眼皮,眼底的冷色几乎要凝成冰刃,“你以为我会看不出这一切是谁安排的吗?”
云无恙眉心狠狠一跳。
“这笔账,我自会和他算,现在将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包括那个柳先生。” 金陵九敛了眸底的狠意,嗓音发哑,“我很好奇,那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让他不惜将自己伤得这般重,也要逼我去见。”
第93章
云无恙心道不好,公子只告诉了他大概的计划,他没想到金陵九能猜到这种程度。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金陵九心中已有了数:“他是怎么安排的?”
云无恙挠了挠头:“……我,我不知道,等公子醒来,九公子还是亲自问他吧。”
裴折被金陵九抱在怀里,仔细照料着,云无恙看了几眼,自家公子被照顾得很好,也慢慢放下心来。
金陵九避开伤口,让裴折俯在他身上:“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我有件事要确认一下。”
不用再被逼问,云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金陵九的压迫感真不是他能抵抗的。
“什么事?”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将裴折脸侧滑落的发丝抚到耳后:“他会没事吗?”
明明已经猜到了一切都是裴折的安排,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尤其是看到怀里的人一直了无生气,心底焦躁不安。
云无恙抿了抿唇:“会的,只要见到柳先生,公子就会没事的。”
在离开车厢的时候,云无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金陵九微低下头,珍而重之的在他家公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忽然攥紧了车帘,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家公子和金陵九不是一路人,当裴折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一直十分反对,他怕裴折出事。
云无恙不理解,为什么裴折会为金陵九做到这种地步,在他看来,金陵九根本当不起裴折的这份情。
剑捅在身上,该有多疼?
万一毒不能及时解除,代价就是自己的命。
裴折没有解释,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从白华城回来之后,云无恙就品出味儿来了,知道他家公子与金陵九之间有些情意。
他跟在裴折身边,看得到裴折的深情,自然而然觉得金陵九没有付出什么,他怀疑金陵九对裴折是不是真心实意。
但直到刚才,他才认识到自己错了。
穆娇往左屏那边让了让,拉着云无恙坐下:“别担心了,你家公子一定不会出事的。”
云无恙还是闷闷不乐的,穆娇以为他仍在忧心,又开解了几句。
左屏默默地赶着车,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穆姐姐,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穆娇性格开朗,云无恙对她很有好感。
穆娇比云无恙大几岁,从小行走江湖,看上去更有一股侠气,她揉了揉云无恙的头,大大方方道:“问吧。”
云无恙抱着膝盖:“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吗?”
左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想问我师兄和裴探花能不能在一起?”穆娇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世事无定数,未来难免有波折,但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他们而言,在不在一起或许并不是最重要的。”
云无恙从前没想过这种事,此时听来不甚明白:“相爱之人若不能在一起,那该有多痛苦?”
穆娇笑了笑:“世间风霜雨露,处处皆是好风光,你年纪尚轻,见的人和事少,往后行遍大江南北,就能明了,这世上还有更多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云无恙揪着车帘上的穗子,一脸若有所思。
左屏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看向穆娇,缓缓地垂下眼帘。
赶了一夜的路,几乎没有休息,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淮州城附近了。
路过一个小村庄,金陵九让左屏停止赶车,找到村里的人,换了一点口粮。
离开的时候太赶,没有准备吃的,根据云无恙的说法,还要再赶一天的路,才能到柳先生所在的地方。
裴折中途醒过来一次,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身上的剑伤和箭伤经过处理,好了一些,但脸色越来越差。
金陵九又心疼又生气,放轻了抱着他的动作,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轻声道:“小骗子。”
穆娇掀开车帘:“师兄,有烧饼,你要不要吃点?”
金陵九摇摇头:“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他一看到裴折现在的样子,就吃不下任何东西。
“从昨天开始,你就没有吃过东西了,还要赶一天的路,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穆娇将烧饼递过来,“多少吃一点,你要是倒下了,谁来安排裴探花的事?”
金陵九抿着唇不作声,最后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烧饼。
穆娇松了口气:“师兄,你别担心,裴探花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他当然会没事。”金陵九半垂着眼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小骗子谋划这么多,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出事。”
穆娇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骗子指的是谁。
金陵九的叹息声散在马车之中:“他舍不得我的。”
他舍不得我,舍不得离开我,所以不会让自己出事。
柳先生居住在雾隐山,雾隐山位于南地附近,山上人烟稀少,十分冷清。
山路陡峭,不能驾车,需要徒步上去。
云无恙本来想把他家公子接过来,但一看见金陵九的表情,立马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山上寒凉,金陵九抱着裴折,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那什么柳先生,就住在这地方?”穆娇眺望山上,小声嘀咕,“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过这里有什么隐士高人?”
怕她不信,云无恙连忙道:“真的是这里,柳先生从来不换地方,一直住在这里。”
金陵九抱着裴折,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都已经到了,势必要看一看的,走吧。”
穆娇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怕云无恙记错地方吗,这山头看起来真不像有隐士高人的样子,比我爹爹住的地方差远了。”
“错不了。”金陵九冲着云无恙一笑,闻声道,“要是错了,你和这山上的人,都得给你家公子陪葬。”
云无恙:“……”
救命!公子你看上了个什么人,这是阎罗王吧?!
到了山上,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屋舍,几人面面相觑,穆娇语气微妙:“云无恙,你确定是这里?”
云无恙:“确定,赶紧进去吧!”
穆娇拉住了他:“那柳先生是女子?”
“不是啊。”云无恙连连摇头,“柳先生是男子,先生先生,怎么会是女子?”
穆娇不赞同:“女子怎么不可以称作先生,这些你家公子没教过你吗?”
云无恙急了:“公子他……”
见他们讨论的话题越来越偏,左屏不得不开口提醒:“别吵了。”
两个人没一个听他的,最后还是金陵九阻止了他们继续吵下去:“争论这个有意思吗?进去吧。”
穆娇揉了揉眉心:“师兄,你确定吗?这可是尼姑庵啊!”
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破败的尼姑庵,小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金陵九一哂:“尼姑庵有何进不得,我倒要看看,这柳先生是何方神圣。”
几人走到门口,并未听见人声,不等金陵九发话,云无恙就抢先推开门:“这里只有柳先生一个人住,他喜静,大家随我来就好。”
进了尼姑庵后,才发现里面和外面并不一样,从外面看着破败,好像没有人住一样,里面却十分干净,地上没有杂草。
云无恙熟门熟路,带着他们穿过前院,顺着一径小路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间卧房,门关得很严实,窗户开着,桌上放着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几枝开得正盛的花。
云无恙趴在窗口,敲了敲窗户:“柳先生!”
从窗口看进去,能看到屋里的摆设,床上隆起一个大大的鼓包,正有人在睡着。
云无恙的声音不算小,但床上的人半点动静都没有,云无恙可能不会多想,但金陵九几人看得出来,那人摆明了是在装睡。
金陵九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怎么不敲门?”
一个大男人睡在尼姑庵里,本就十分古怪,再看云无恙的行为,没有直接敲门,更加引人生疑。
“不能敲门,这是柳先生的规矩。”云无恙又敲了敲窗户,小声解释道,“柳先生有很多怪癖,只有公子能和他聊上来,我不太清楚其中缘由,但公子嘱咐过我,千万不要惹恼他。”
能叫裴折这般忌惮,定然不是小人物,金陵九起了几分兴趣。
他抱着裴折,在他腰上蹭了蹭,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裴折不惜以身做饵,千方百计引他来此,为的应该是叫柳先生给他看病,一番好意,但他没办法不调查就接受。
金陵九是谨慎的,他相信裴折,但更相信自己。
他低头附在裴折耳边,轻声道:“小骗子,你算计我之前,应该想到我会怎么做了吧,既然你有了心理准备,那我就不客气了。”
云无恙还在敲窗户,金陵九给左屏去了个眼神,同时高声喊道:“既然阁下不愿相见,那就别怪在下动手了。”
左屏立马行动起来,手中长剑直接插进房门,他手腕一翻一转,将那扇门削下大片来。
穆娇默默躲远了一些,她能看得出来,她师兄现在心情很不爽。
她已经弄明白了,城墙上的突然袭击,和裴折脱不了干系。
金陵九憋了一路,偏偏始作俑者是自己放在怀里疼着宠着的,舍不得,也狠不下心去伤,别提多恼火了。
现在又碰上个故意给他们吃闭门羹的人,拖一分一秒,都会让裴折多受罪,金陵九心里那股气如何能顺,必须得发泄出来。
房间破败的门被左屏一脚踹开,他没有进去,而是又朝着旁边的窗户下手,长剑削铁如泥,直接砍断了支着窗户的一根木头。
云无恙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事给吓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啊!不行,别……”
他嚷嚷着,要去阻止左屏,却被穆娇拽到一旁:“我劝你别掺和进来。”
云无恙还想说什么,穆娇朝金陵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师兄现在心情不太好,他可能想拆了这尼姑庵,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云无恙:“……”
叫嚷声慢慢停下,云无恙估摸了一下自己和金陵九对上会有几分胜算,默默收了手,识时务者为俊杰,爱咋咋地吧,他一无关人员,硬要掺和进去,没必要。
他安静了没一会儿,屋子里装睡的人就忍不住了,吼道:“小子欺人太甚!还不快快停手!”
那人将被子一掀,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了被砍得破破烂烂的窗户前:“小子,有你这样求人的吗?!”
花瓶里的花受到牵连,被剑风扫到,花瓣落了一桌子,看起来好不凄惨。
金陵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笑意融融:“先生睡得太沉,我等只不过是叫你一下,有何不妥?”
云无恙惊喜地喊了声:“柳先生!”
“不妥,不妥极了!”柳先生瞥了眼云无恙,“裴折怎么教的,你小子就不知道拦一下他们吗?”
云无恙小声嘟哝:“那我也得能拦得住啊。”
柳先生年纪稍长,四十岁左右,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头发扎成一根歪歪扭扭的辫子,耷拉在脑后。
金陵九不想继续耽搁下去,抱着裴折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柳先生理解,烦请您帮忙看一下裴折的伤,他中了毒。”
从刚才的话来看,裴折应该已经将事情告诉这个柳先生了,金陵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表明了来意。
柳先生皱紧了眉头:“不看!”
金陵九并不意外,平静道:“左屏,继续。”
左屏得到指示,又开始刚才的动作,他动作太快,柳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剑就到了眼前。
寒光闪过,柳先生不会武功,吓得瞪大了眼睛,他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光秃秃的枝条,花朵掉在桌上,像一滴溅开的血。
“你,你这是威胁……”
“我只是给柳先生一个选择。”金陵九表情平静,“端看你是选皆大欢喜,还是选尸首分离。”
柳先生憋了半天,从屋子里出来:“你就不怕我不救裴折吗?你就不怕我答应了救他,却偷偷要了他的命吗?”
金陵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很给面子地弯了弯唇:“虽然你们私交不错,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陪他死。”
话里有话,不仅仅是威胁,还是在暗示。
柳先生叫苦不迭,裴折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尊大佛,虽然长得俊俏,但脾气忒大,玩笑都开不得,阴险狡诈又腹黑!
金陵九已经猜到了他和裴折的关系,柳先生自觉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认命地来到金陵九身前:“让我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金陵九将裴折放到地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掀开了大氅。
柳先生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他娘的,裴折是疯了吗,竟然敢用这种毒?!”
他说完之后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金陵九:“长得俊,配裴折足够,看来他对你是认真的了。”
金陵九心尖一颤,拥着裴折的胳膊紧了紧:“帮他解毒需要多长时间?”
虽然从柳先生的态度来看,裴折的毒定然是能解的,但金陵九依旧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生怕出什么岔子,唯有裴折真正好起来,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柳先生略有些骄傲,抬了抬下巴,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天。”
事不宜迟,金陵九当即催着柳先生帮裴折解毒。
在喂裴折吃下解毒的药后,柳先生又带着他们来到了尼姑庵里的浴房:“这毒不是普通的毒,名为「慢忧」,毒性蔓延缓慢,但余毒极难拔除,解药并不能完全清除身体中的毒素,还需配合其他方法。”
“我已经准备好了外用的草药,这里有洗浴用的木桶,灌满热水后,将草药放入,然后将裴折放进去,泡满一个时辰后将他捞出,放到隔壁的竹床上,床底有火炭,会慢慢加热,等到他排出的汗水不再是黑色时,他身体中的余毒才算完全清除。”
柳先生嘱咐道:“安置竹床的房间温度很高,清理余毒的过程中,他会很不舒服。你得陪着他,在彻底清理完之前,切记不能让他离开竹床,不然余毒无法拔除,届时就回天乏术了。”
金陵九颔首,表情严肃:“我知道了。”
“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总之裴折就交给你了。”柳先生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感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非祸福,诸事难料,难料啊……”
木桶里早已备好了草药,云无恙和左屏等人一同去烧水,很快就将木桶灌满了。
房间里只留一人就行,金陵九将他们都赶了出去,然后快速脱下裴折的衣服,将他放进木桶中。
吃下解药之后,裴折的唇色变淡了一些,不像之前那般青紫,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木桶水汽缭绕,裴折端坐在其中,靠金陵九的手臂支撑,才能保持姿势。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脱光了,受了伤的地方已经结痂,并不会产生影响。
金陵九在木桶旁边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梳理起裴折的头发,给他编了两个小辫子。
碎发被辫子拢起来,露出光洁的肩头,金陵九看着留有箭伤的那一侧,目光幽深。
那是为了他留下的。
金陵九伸出手,慢慢抚上去,伤口已经结痂了,四周还留有伤药的痕迹,比皮肤的颜色要深一些,十分明显。
金陵九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些许,将唇贴在那处伤口上。
他很轻地啄吻着裴折肩头的一小块皮肤,动作温柔又缱绻,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美玉,稍一用力,就能将玉石碰碎一般。
发辫绑的不够紧,没多久就散落下来,铺开在后肩,有几缕滑落在金陵九脸上,带着一阵很轻的痒意。
低下头,就能看到裴折被头发挡住的身体,金陵九呼吸一紧,闭了闭眼。
之前一起泡温泉的时候,身体贴在一起,他的反应也没有这般强烈,如今心境不同了,那一句心悦说出口之后,裴折对他来说,吸引力增加了几百倍。
还要扶着裴折坐稳,不能动作太大,金陵九低下头,额头抵着裴折的肩膀,轻轻喘了口气:“小骗子,你要折磨死我了。”
一个时辰下来,金陵九身上出了好多汗,他身心俱疲,若不是服侍的人是他放心里疼着的小骗子,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本以为这样已经够耗费心力了,但直到一个时辰后,金陵九抱着裴折进入隔壁的房间,方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折磨。
房间门紧紧关着,温度已经升上来了,一进门,金陵九额头上就渗出汗珠。
将裴折扶到竹床上后,听从柳先生之前的嘱托,金陵九也脱了衣服,跟着上去了。
竹床很大,两个人相拥坐在一起,只占用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金陵九扶着裴折往温度高的地方挪了挪,当务之急是尽快帮他排出余毒。
一开始还好好的,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裴折却越来越不安稳,在金陵九怀里挣扎起来:“好热……”
金陵九紧了紧胳膊,将他直接抱到自己怀里,压制住他胡乱飞舞的动作:“别乱动!”
失去意识的裴折很乖,金陵九刚发话,他就安稳下来,不再挣扎。
只是嘴里依旧念叨没完,乱七八糟的。
“热……”
“小哥哥,师父,你们在哪里?”
“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这里有坏人,他们要杀了小哥哥,不可以,不可以!”
“小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金陵九搂着他的手臂一僵,眸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掰过裴折的脸,紧紧盯着闭着眼胡乱念叨的人。
裴折眼尾还残留着湿痕,泪水缓慢流出,慢慢滑进他鬓发之中。
鬼使神差的,金陵九伸出舌头,舔了下。
遇到裴折后,他的洁癖底线就开始慢慢发生变化了,一直在往后退,不仅会陪着裴折进这种地方,还做了一些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
眼泪是咸的,化在舌尖上,留下淡淡的苦味。
金陵九眸底黑潮翻涌,几乎要吞噬所有的光,他的胳膊收紧,将裴折整个人箍在自己怀里,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惶恐,嫉妒,愤怒……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金陵九没办法保持冷静。
“你在叫谁?”他咬着牙,声音中带着一丝狠厉,“‘小哥哥’是谁,你为什么要为他哭?”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抱歉抱歉,今天还有二更。
第94章
裴折意识混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显然不可能回答他。
金陵九肺腑中满是酸意,将人抱在自己怀里,愤愤地咬了咬裴折的耳朵:“你是我的,不管你还惦记着谁,你们都没有可能,你是我的……”
竹床底下埋了火炭,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人被热得出了一身汗。
根据柳先生的嘱咐,为了更好的发汗,将余毒清理干净,裴折身上的衣物都除去了。
金陵九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此时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几近透明。
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金陵九没怎么迟疑,将里衣除去了。
两人挨在一起,中间没有任何阻碍,彼此身体上的热度逐渐同步。
金陵九心里的醋意慢慢平息,被灼热的感觉取代,他脸上浮起一片红意,搂在裴折腰腹的胳膊越来越僵硬。
他早就知道自己对裴折有欲念,无论是他的情感,还是他的理智,都渴望着怀里的人。这种渴望有如无法熄灭的火,从心里烧到四肢百骸,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往上会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往下也会蹭到不该碰的地方,金陵九眼底泛起一点猩红,他感觉自己用了毕生的忍耐力,才勉强克制住了心底的蠢蠢欲动。
裴折是读书人,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读书人,虽然吃穿用度不似旁的公子少爷那般讲究,但也是不差的,算得上是娇生惯养。
一身光滑细腻的皮肤,不比女子的柔软,因为习武的缘故,他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摸起来手感很好,有种柔韧的力量感。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摒除内心的杂念,贴在裴折腹部的手用力,将人更紧地按在自己怀里。
如果裴折现在是醒着的,他肯定会忍不住将人摁在身下,好好欺负个遍。
但现在不行。
金陵九将裴折额前的头发拨开,因为发汗的缘故,发梢带着濡湿的水渍,他弄了半天才弄好。
小骗子只有这种时候才会乖乖的任他摆布,平常跟狐狸似的,精明得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体上的痛苦拉长了对时间的感知,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但从窗户中透进来的光亮来看,此时应当还未到傍晚。
金陵九皱着眉头,有些纠结,他不是重欲之人,但也绝非柳下惠,怀抱着心爱之人,自然会生出些旖旎的心思。
“裴折……”
胸口中热烈的感情随着呼唤声释放出来,金陵九低下头,埋在裴折肩窝,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两人一直在竹床上待到入夜,柳先生安排云无恙点了几盏烛灯,送进屋内。
屏风阻挡了视线,只能看到竹床上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好不亲昵。
云无恙尴尬不已,连忙低下头:“九公子,我将烛灯放在屏风旁边,柳先生托我告诉你,等公子的脸色恢复正常,唇色不再青紫,就证明余毒彻底清除了。”
屋门开启又关上,微弱的风冲进来,将烛灯的火焰吹得摇曳起来。
借着昏黄的光亮,金陵九仔细端详了一下裴折的脸色,稍稍安了心。
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但看上去比进来之时好了不知多少倍,不再透着奄奄一息的死气了。
他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裴折脸上的汗,将人往怀里抱了抱。
身上的黏腻很不舒服,在今日之前,金陵九从未想过,他会做这种事,还是心甘情愿做的。
他的洁癖很严重,裴折现在的状态,已经没办法用一个“脏”字来形容了,但他却丝毫没有嫌弃,反而很乐意紧紧拥着裴折。
金陵九暗自腹诽,裴折这厮就是他的克星。
又过了约摸一个时辰,裴折完全恢复正常,金陵九就抱着他离开了竹床所在的房间。
两个人浑身是汗,仿佛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草药和汗味交织在一起,融成一种古怪的气味,熏得金陵九不停皱眉。
之前沐浴的房间里,已经备好了热水,金陵九抱着裴折进了房间,将他放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进入木桶。
木桶有些小,坐不开两个人,金陵九将裴折抱在怀里,给他冲洗擦身。
经过白天的折磨,他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心无旁骛了,很快将裴折洗干净,然后又把自己收拾好。
等到要离开房间的时候,金陵九突然发现,旁边的木桶不是空的,里面也灌满了热水,显然是给他们两个准备的,一人一桶。
金陵九看着那桶热水,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揉揉眉,笑了。
那木桶放两个人如此费劲,阴差阳错,竟洗了个鸳鸯浴。
两人都换上了新衣服,柳先生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门一开,他就迎了上来。
裴折体内的余毒已经清除,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依旧昏睡着。
柳先生给他把了把脉,确认没有大碍后,又对金陵九伸出手:“来吧。”
金陵九掀起眼皮:“这是何意?”
柳先生哼了两声,朝裴折抬了抬下巴:“装什么糊涂,这家伙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想让我帮你看病吗?”
准备的衣服有些单薄,刚洗过澡,出了房间后,受不住夜里的凉,裴折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热的地方贴去。
金陵九挑了挑眉,看着不停往自己怀里拱的人,心里又好笑又满足。
“他冷,我先带他去休息。”这几日下来,金陵九抱裴折愈发顺手了,抄着腿弯就将人拦腰抱起,“劳烦柳先生指个路,何处是客房?”
他没提看病的事,从始至终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柳先生,只专注地看着怀里的人。
柳先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好气地指了指旁边的院子:“那是裴折以前住的房间,你住在……诶,你怎么不听我说完?”
任柳先生怎么招呼,金陵九都没回头,直接抱着裴折进了客房。
打也打不过,只能忍着,柳先生无奈,站在院子门口,准备等金陵九出来,再给他指指住处。
夜上三更,他打了个哈欠:“小子真没礼貌,和裴折那家伙一模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了半晌也不见金陵九出来,柳先生正纳闷着,穆娇端着准备好的食物走过来:“先生还未休息?”
金陵九和左屏主仆俩不爱搭理人,穆娇行走江湖,却是个热络的性子,柳先生和她能说上几句:“你师兄送裴折去客房了,我在等他出来,给他指指住处。”
穆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回去歇着吧,不用等了。”
说完她就端着吃食进了院子。
柳先生听到房门打开,金陵九和穆娇说了两句话,然后房门又关上,他恍惚间明白过来,穆娇究竟是什么意思。
穆娇送完吃食,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柳先生离开,边走边骂:“这俩人简直,简直……”
房间里。
金陵九将托盘放在桌上,倒了杯水,来到床前。
裴折还在睡着,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特别乖。
金陵九弯了弯眼眸,俯身将他扶起,给他喂了点水。两三天没吃东西了,白天又出了那么多汗,得补补水分。
裴折大抵也渴了,喂起来不麻烦,他喝得很快,将一杯水都喝光了。唇上沾了水光,又润又亮,在烛灯的照耀下,显出一种诱人的润泽。
金陵九舔了舔唇,心绪纷乱,他不得不承认,裴折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总有一天,他会从根源上攫取这份吸引力,让这个人彻底为自己所有。
相信距离那一天,已经不久了。
金陵九不打算去别的房间休息,将杯子放下,他就脱了外衣,挨着裴折躺在床上。
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这一次心境明显不同,不久之前,他们刚表明了心迹。
柳先生说过,裴折身体已经无恙,最迟明天早上就会醒过来。
金陵九眸底幽光流转,此番来见柳先生,他虽然心甘情愿被裴折算计,但对裴折的行为到底是有不满的。
尤其是裴折狠下心将自己弄伤一事,金陵九每每想起,都控制不住内心的戾气。
若是不算计回来,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金陵九眯着眼思索了半天,突然坐起身,将身上的衣物都除去,然后将裴折如法炮制。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夜里气温稍低,两个人靠在一起,汲取彼此身上的热量,有一种同甘共苦的亲密感。
房间里的烛灯燃至枯竭,火焰慢慢熄灭,金陵九抬起手在自己颈侧捏了捏,直到捏得红中带紫,才停下动作,将裴折往怀里一揽,沉沉睡去。
第95章
裴折睡了几天,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迷茫,半晌才从迷蒙的睡梦中抽身,找回自己的意识。
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伤口还有些疼,裴折皱着眉头感受了一下,整个人如遭雷劈,登时僵在原地。
身后传来温热的触感,并不像是被子,更像是人的皮肤,并且中间没有任何间隔。
裴折一口气梗在胸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果不其然,身上光溜溜的,裤子都没穿。
在短暂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种做法,包括但不限于将和自己睡在一起的人打到失忆,转过身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金陵九还在睡,侧枕着,脸正好朝着他。
裴折眨了下眼睛,心里生出一股了然的轻松感,是金陵九,也对,怎么可能会有别人。
金陵九睡着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乖顺味道,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阖上,容貌的惊人秾艳更加突出。
裴折无法克制的凑近了些许,和他枕在一个枕头上,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处于睡梦中的美人。
金陵九容貌出众,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被金陵九吸引了,上元夜宴的画舫上,惊鸿一瞥,自那之后,这个人这张脸,就悄悄潜进了他心里。
裴折从不吝于承认自己为美色所诱,金陵九一开始吸引他的,就是这张脸。
同样的,他也相信,金陵九对他产生兴趣,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也与他的容貌有关。
裴折伸出手,指尖沿着金陵九的眉梢往下,轻轻划过,最后落在微抿的薄唇上。
他尝过这里的滋味,知道吻上去是柔软的,温热的。
视线正欲往下游走的时候,裴折突然表情一变,目光凝在金陵九的颈侧。
肩颈曲线流畅,皮肤白皙,可惜在锁骨之上,出现了一抹异色。
——一块紫红的痕迹。
裴折眉头紧蹙,金陵九何等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被人伤到这里,除非是他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这种痕迹是怎么回事,可想而知。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使得沉睡中的金陵九感知到些许不对劲,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两人眼底最深处迸发出一点火花,一秒,两秒……星火燎原,烧出一片暗色。
说不清是谁先动手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紧紧抱在了一起。
这个吻或许不应当被称为吻,更像是一场争夺主动权的斗争,他们啃咬着对方的唇瓣,吸吮舌根,渴望用唇舌征服对方。
势均力敌的争夺更能激起彼此的征服欲,两个人都不甘示弱,最后金陵九稍胜一筹,将裴折按在床榻上,吻了个彻底。
“服不服?”他舔咬着裴折的下唇,笑意中带着一丝挑衅。
裴折微微张开口,眯着眼任他侵入,喘息道:“不服,有本事你等我伤好了再来比一比。”
金陵九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了些,更方便吻下去:“你便是没受伤,也打不过我的。”
裴折勾着他的舌尖,哼了声:“放屁!”
两人在床上厮混了一通,消耗了很多体力,没一会儿肚子就叫起来。
几天没吃饭了,裴折饿得不行,主动要求休战:“起床起床!”
金陵九从善如流,将他拉起来:“暂且放过你一次。”
“呵。”裴折手撑在身后,睨了他一眼,“还不知道是谁放过谁呢。”
金陵九不置可否,将衣服递给他。
裴折身上的伤好了很多,可以自己穿衣服,他接过来,顺势抓住了金陵九的胳膊:“差点忘了一件事。”
金陵九:“什么事?”
裴折勾着他的脖颈,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碰了碰他颈侧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金陵九一般。
有些痒。
金陵九轻轻抖了一下,垂着眼皮,遮住眼底的浓浓笑意:“你忘了?”
裴折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我该记得吗?”
“怎么不该?”金陵九拉过他的手,俯身靠近,将颈侧的痕迹展现在他面前,“你留下来的痕迹,不该记得吗?”
裴折一噎:“我留下来的?”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后颈:“不然还能有谁?”
裴折不太相信,瞪着眼睛看他:“你想诓我。”
“究竟是我在诓你,还是你在推卸责任?”金陵九一哂,“昨儿个帮你清理余毒,你闹腾得很,又是说梦话,又是逮谢我啃咬,怎么,现在不认账了?”
裴折脸色发黑,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等事:“我说梦话?我咬你?”
金陵九一本正经:“没错!”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咬能咬出这种痕迹?”
“怎么不能?”金陵九低下头,在他颈窝舔了下,十足轻佻,“要不要我咬给你看看?”
裴折:“……”
裴折浑身都绷紧了,额角青筋直跳。
金陵九懒散地笑了笑:“你若相信,我就不用——”
“咬!”裴折咬紧了牙,手按住金陵九的头,往下用了几分力,“让你咬,你要是咬不出相同的痕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金陵九舔了舔唇,低头在他颈窝蹭了蹭:“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要是咬出来了,你得对我负责。”
金陵九的发丝垂下来,搔在身上痒痒的,裴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要咬的话,就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金陵九喑哑的笑意顺着颈侧爬到耳廓,带着一股惑人心魄的勾引意味:“裴郎莫要心急,我又不会跑了。”
“……”
裴折气得在心里骂了几句,他只是想拆穿金陵九的谎话,如今弄得倒像是他多么急不可耐似的。
金陵九的动作很温柔,像一个合格的恋人,在做着亲昵的举动。
但在裴折看来,过分温柔反而是最磨人的,他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金陵九这一口就像是一把刀,一直悬在他脖子上。
只不过这把刀是不见血的温柔刀,他心里既有一丝惶恐,又有一丝期待。
“额,嗯……”
混乱的思维被打破,裴折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被咬住了脖颈。
金陵九一手按着他的后颈,一手揽着他的腰,封死了他的全部退路。
裴折只能抓着他的肩膀,借以缓解心中的战栗与不安。
“裴折,你是我的。”金陵九稍稍松了口,笑容温和,说完这句话后,他又低下头,咬上刚刚下嘴的地方。
裴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轻呼声脱口而出:“嘶……”
他娘的,疼死了,金陵九是属狗的吧!
刚解毒,身体还虚弱,裴折根本推不开金陵九,只能任他在自己颈窝中啃咬。
等到金陵九停下动作的时候,裴折的脑袋已经懵了,眼底有雾气漫上来。
金陵九眸子一亮:“疼哭了?”
裴折一巴掌拍在他胸口:“你他娘的才会哭,老子这是正常反应,嘶,疼死了。”
他偏头去看,看不到颈侧被咬成什么样子,摸了摸,只觉得又热又涨:“你存了心想咬死我吧?”
金陵九笑了笑:“报仇嘛,怎么可能不用力。”
裴折翻了个白眼:“报仇个屁,我看你是存了心想弄死我!”
金陵九拉住他的手:“别乱碰,没轻没重的,弄出血来怎么办?”
“……”裴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究竟是谁没轻没重?”
金陵九丝毫不觉得理亏,朝着自己咬出来的痕迹吹了口气:“裴郎这是玩不起了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折缩了缩脖子:“你是点灯吗,你这才是放火吧!”
“放火的话,也是正当放火。”金陵九给他穿上衣服,看着他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笑了,“怎么,还不相信我的话?要不要我将你说过的梦话说一遍?”
裴折不相信他能说出来:“你说,我倒要看看,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梦话!”
他不信金陵九连这个都能编出来。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
他语气很沉,和刚才玩笑的时候有很大差别,裴折莫名有些慌。
难不成自己真的说了梦话?
金陵九先帮裴折穿好衣服,然后才开始穿自己的衣服,等两人都收拾好后,他一伸胳膊,直接将裴折捞进怀里。
清醒的时候被抱在怀里,裴折不太能够接受:“金陵九,你松开我!”
“别乱动。”金陵九抓住了他的两只手,“你咬我,我其实并不介意,但你说的那些梦话,我很介意,所以你最好乖一点,免得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裴折:“……你这还不算出格吗?”
他脖子现在还隐隐作痛,金陵九下了多重的口,可想而知。
恣意的笑声传进耳朵里,金陵九有一丝天真的疑惑:“我的裴郎原来这般纯情的吗,这在你眼里就算出格了?”
裴折:“……”
他总觉得金陵九在耍流氓。
裴折很有先见之明,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行了,赶紧说正事,说完之后我还要吃饭。”
他真的快饿死了,饿得没有力气,都打不过金陵九了,只能被抱在怀里。
金陵九揉了揉他的肚子:“乖点,等下就带你去吃东西,现在别惹我再生气了。”
裴折:“……”
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撒下一片金黄的暖意。
两个人靠在床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裴折磨了磨牙:“你这副样子,不像是我说了梦话,倒像是我抛弃你另寻新欢了。”
金陵九很轻地笑了声:“胡说,什么寻新欢,你不过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我的怀里,一件衣服都没穿,叫着其他男人罢了。”
第96章
金陵九笑意散漫,明明没表现得太过激动,却令裴折心里一紧,莫名不寒而栗。
他深知金陵九是什么狗脾气,嘴上反驳不是寻新欢,但那暧昧的描述,分明就是往这方面想了。
裴折荒唐迷惑之余,又有一点欣喜,由此可见,九公子是真真把他放到了心里。
“想起来了吗?”金陵九下巴抵在裴折肩窝,吐息很凉,“那个你做梦都念着的野男人。”
裴折:“……”
暂且不说金陵九所言是真是假,但就背后那股似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就令裴折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信了七八分。
他强撑着没表现出异样,靠在金陵九怀里,侧过头:“你冤枉我。”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声,胸腔震动,酥麻感传到裴折后背:“我最欣赏裴郎这份镇定了。”
两人贴得近,裴折被他笑得耳朵发热:“你别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要是真惦记着什么野男人,还会脱光了待在你怀里?”
他虽不及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有势力,但不至于出卖自己的身体,抛弃自己的所爱。
小醋一下是情趣,但金陵九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酸话,刺得他又无奈又心疼。
金陵九抱得更紧:“哼,你念着别人,还对我发脾气,哪里有这种道理?”
听出他态度里的软化,裴折心里松了口气:“我真的不记得了,没有野男人,从来只有你,九哥哥是不是听错了?”
金陵九沉默了一会儿,裴折那几句梦话确实不像是念着什么野男人,更像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他知道自己是在吃飞醋,但依旧控制不住。
这个人是他的,无论身心,一想到那张属于他的薄唇中叫着别的男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妒忌和怒火。
金陵九从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这样强。
“没听错,你叫了好久。”金陵九闷声闷气,在裴折肩头蹭了蹭,“你都没在梦中叫过我。”
他声音里的委屈显而易见,听起来十足惹人心怜。
裴折吃软不吃硬,明知道这人多半是装出来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疼:“我可真要冤枉死了,究竟是怎么个野男人,叫我家九哥哥醋成这样?上天为证,我最舍不得委屈你了。”
金陵九蹭开了他的衣领,呼吸间的热气喷在裴折脖子上:“你叫了他‘哥哥’。”
他哼哼唧唧的,时隔多日,又变回了曾经那个金娇娇。
若是平常时候,裴折定要好好调戏一番,但方才他一听金陵九的话,整个人就僵住了,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我叫了什么?”
金陵九看着他颈窝被啃咬出来的痕迹,堵着的气勉强散了些:“你在梦里喊着‘小哥哥’,我原以为你只有一个九哥哥,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哥哥……
裴折闭了闭眼,从听到这个称呼开始,他就完全相信了,金陵九并没有说谎。
若是旁的,他还真不能确定,独独这个称呼,他没办法否认。
裴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摸了摸金陵九的脸:“我还说了什么?”
不可能只有一句“小哥哥”,如果他确实说了带有这个称呼的梦话,合该还有更多。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金陵九完整复述了一下他的梦话,问道:“是个噩梦对不对?”
裴折哭笑不得:“算是吧。”
单论梦里发生的事,不看梦中他唤的人,确实是个噩梦。
金陵九突然道:“师父,指的是林雪原吗?”
在邺城的时候,事关顾一曲的案子,他曾让人调查过裴折,知道了林雪原的存在。
裴折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个名字,点点头:“没错,是他。”
那些梦话似乎隐藏着一段秘密往事,金陵九向来不会放过任何关于裴折的信息:“可不可以告诉我,噩梦是怎么回事?”
裴折:“你想知道?”
金陵九:“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裴折笑了笑,没说话。
金陵九抬起头,帮他整理好衣领:“笑什么?”
“笑我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心有灵犀。”裴折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关你的一切,我也都想知道。”
金陵九从善如流:“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裴折一哂,没拆穿他:“此事说来话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你真的想知道?”
“你幼时拜林雪原为师,随他学习武艺,梦中既然提到了他,定然是儿时发生的事。”金陵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我想知道你的过去,那些我没有参与过的日子里,你都经历了什么,你是如何长成现在的样子。”
裴折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还没开口,金陵九就伸出手,在上面揉了揉:“要不吃完再说?”
“没事,我还能再忍忍。”金陵九的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实在没办法隐瞒下去,裴折回忆了一下,顺着梦话开始解释,“我曾拜林雪原为师,他在我家住了一年,离开的时候,我舍不得他,再加上十分向往他口中的风光美景,就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跟着他离开了潇湘。”
金陵九贴在他腹部的手没有动弹,意味不明道:“那时候你才多大,有十岁了吗,就敢追着男人离家出走了。”
裴折:“……”
听听这话说的,什么叫追着男人离家出走,他与林雪原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两个人年纪差了几十,林雪原一生钟情于顾一曲,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裴折今时今日才发现,他家金娇娇的想象力如此丰富,谁的醋都能喝上一口。
被子是棉花做的,盖在身上很暖和,金陵九体温一直不高,此时被被子捂着,手不似平时那般凉了。
裴折扭了扭身子,在他手上拍了拍:“你这醋味太重,酸得我胃疼,赶紧给我揉揉。”
话里有话,半是调侃半是撒娇。
金陵九很受用,心底的烦躁散了大半,手掌上移,贴着他腹部轻揉:“还疼吗?”
本就是随口胡诌,哪里会疼?
知道金陵九是故意问这话的,裴折也没臊,脸不红气不喘,故意哼唧着撒娇:“还有一点,你多揉揉,我喜欢你碰我。”
金陵九:“……”
金娇娇头一回遇到裴娇娇发功,颇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他既觉得新奇,又有几分莫名的欢喜。
“喜欢我碰你?”
感觉到金陵九的手有往下走的趋势,裴折连忙停止了娇里娇气的作态:“喜欢,喜欢到我巴不得把十八代祖宗的祖坟都告诉你。”
金陵九:“……”
倒也不必如此。
旖旎的气氛散了个干净,金陵九没好气地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别转移话题了,赶紧讲完那野男人,好去吃东西。”
裴折被他捏得“诶呦”一声,都顾不上反驳野男人了,忙不迭道:“好好好,你别捏,我这就说。”
金陵九挑了挑眉,手掌重新放回他腹部,面上不显,心底却暗暗记下了,裴折这腰间敏感得紧。
许是怕他突然袭击,裴折按住了金陵九贴在自己腹部的手:“我跟着师父离开潇湘后,很快就被发现了,当时我不想回家,央求师父带我出去游历。路上遇到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一直叫他小哥哥,后来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导致我们失散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和那个小哥哥失散了,也和师父失散了,我差点死在那里,当时年纪太小,大抵是留下了阴影,所以一直没忘记这件事。”
金陵九听出了他话里的躲避,知道他不愿意说出那件不太好的事是什么,也没有继续逼问:“叫他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裴折:“……你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金陵九理直气壮:“你叫我‘九哥哥’,你是不是喜欢谁,就爱叫谁哥哥?”
裴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确实很喜欢“哥哥”这个称呼,小时候喜欢,现在依旧喜欢。
金陵九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心里又开始冒酸气:“你叫过几个人哥哥?”
他从前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一遇到裴折,连个口头上的称呼都没办法和别人共享了。
裴折指天发誓,情真意切:“只有两个,小时候年少不懂事,叫了那么几句‘小哥哥’,长大后有了我搁心里头喜欢的九哥哥,这称呼可再没给过别人。”
金陵九哼了声:“不许再叫别人哥哥,你只能有我一个哥哥。”
裴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就吃金陵九这一套:“本来也就只有你一个哥哥。”
“骗子。”
金陵九又开始不依不饶的作了,裴折心里头清楚,这人已经不生气了,就是故意想让他哄一哄。
两个人依偎在床榻上,裴折转过身,揽着金陵九的脖颈:“不是骗子。”
金陵九脸上有一层薄红,应该是刚才气出来的,像桃林里最娇艳的一朵花,勾得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已经互相倾诉心意了,大早上还喝了一大堆醋,特别开胃,裴折饿得不轻,自然不会忍着,当即压着金陵九亲上去:“小九儿,闭眼睛。”
几次的吻都是金陵九主动的,裴折虽然享受,但心里也燥得慌。
金陵九的样貌也好,脾性也好,简直哪哪儿都是照着他心意长的,他巴不得早日把人压在怀里,彻底融为一体。
金陵九靠在床头,扶着裴折的后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他像被顺了毛的大猫,听话地微阖上眼皮,任由裴折的唇舌侵犯自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还会张开嘴,将裴折的舌尖含住,慢慢吸吮逗弄。
这个吻黏腻又温柔,有种细水流长的亲密感。
等到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情动。
裴折揉着金陵九艳红的眼尾,在他唇角舔了一口,将勾连拉扯的银丝吞下:“不是小骗子,我遇到的小哥哥年纪和你差不多,兴许你就是那个野男人。”
金陵九胸膛起伏,剧烈喘息着:“是吗?”
裴折抵着他额头,声音微哑:“你别不信啊,小哥哥。”
金陵九确实不信,但这并不影响他逗弄裴折。
他含着笑凑上前:“所以我是你的野男人?”
这种姿势过于危险,裴折不安地扭了扭,想从他腿上下来:“我是认真的,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觉得我特别眼熟,像小时候见过一样?”
察觉到他的排斥,金陵九并没有勉强,松开手,环住他肩膀:“不用想。”
裴折不满:“你就这么笃定?”
“不是。”金陵九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若你我真的见过,当是你七八岁的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不记得十岁前后发生的事了。”
裴折呼吸一窒,骤然捏紧拳头:“当真?”
金陵九眯了眯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当真。”
敲门声响起,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从门口传进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下了床,除了微乱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裴折先穿好衣服,打开门:“大清早的就扰人清梦,不太好吧?”
柳先生上下打量着他,没发现什么异样,松了口气:“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吗。”
金陵九缓步走过来:“出什么事?”
柳先生一见他就头疼,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拽着裴折往外走。
裴折没反应过来,被他拽了个踉跄:“慢点!”
还不等柳先生说什么,金陵九就大跨步追上来,一把将裴折拽回了自己怀里:“柳先生是在这山野之中住久了么,养出些野蛮习性,生拉硬拽,好不客气!”
柳先生:“……”
柳先生自知理亏,没办法反驳,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抛向裴折:你还不赶紧说两句?!
裴折耸耸肩:与我何干?
柳先生:……
金陵九自然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并不在意,带着裴折往外走:“不是嚷嚷着饿了吗,哥哥带你去吃东西。”
裴折:“……”
金陵九没有压低声音,故意咬重了“哥哥”两个字。
柳先生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旁边云无恙三人见怪不怪,一路上早就习惯了,默默移开了视线。
直到被带着走出院子,裴折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九哥哥真是好生体贴!”
金陵九眼底蕴着笑:“应该的。”
裴折:“……”
吃食早已准备好,裴折狼吞虎咽,他实在饿狠了,在床上的时候差点把金陵九当点心啃了。
金陵九从前最讨厌别人吃饭时不雅的行为,而今却觉得裴折这样子挺下饭,亲自给他盛了碗汤:“慢点吃,别噎着。”
裴折喝了两口,停下动作:“你怎么不吃?”
金陵九浑不在意:“不想动手。”
裴折:“???”
金陵九单手撑着下颌:“我吃醋太多,酸倒了手。”
裴折一哂:“你还知道自己吃醋太多?”
这厮早上差点醋淹尼姑庵,如今倒舍得承认了。
金陵九像是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认真地点点头:“我向来有自知之明。”
裴折:“……酸倒了手是什么意思?”
金陵九将手搭在桌上,睁眼说瞎话:“意思就是,我手酸,拿不动筷子,要裴郎喂我。”
裴折吃了个半饱,已经恢复了大半气力,也不急着继续吃东西了,好整以暇地看着金陵九:“又闹什么妖?”
金陵九叹了口气:“心里有点不平衡,想找补找补。”
裴折:“不平衡?”
金陵九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抱怨:“这几日里,我先是被你算计,长途跋涉来这山沟沟,又是废寝忘食的照顾你,衣不解带,尽心尽力,看你现在生龙活虎,总觉得自己亏了好多。”
裴折气笑了:“要不我再病一场?”
金陵九皱了下眉:“说什么胡话?!”
裴折张口想反驳,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默默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金陵九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我的意思是,你也照顾我一下,让我感受一下被照顾的感觉。”
裴折不知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狐疑道:“你想要我怎么照顾你?”
金陵九笑容温和,掰着指头数:“帮我穿衣,喂我吃东西,陪我聊天解闷,哄我睡觉,暂时就想到这么多,其他的还有待补充。”
裴折:“……你缺个家仆?”
金陵九一噎:“裴郎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这是缺个家仆吗,我这明明是缺个夫人。”
“不行!”裴折一拍桌子,“你是我夫人!”
金陵九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裴折微笑:“我也没想到,你和我想一块去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金陵九把玩着筷子:“看来我们的确是心有灵犀,这方面都想到一块去了。”
话音刚落,他肚子就叫了一声。
裴折刚绷起来的气势顿时散了,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是故意让自己难受,还是故意让我心疼?”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张口。”
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这算是妥协吗?”
裴折将点心喂到他嘴边:“裴夫人,听话,别和为夫闹脾气了。”
金陵九:“……”
裴折坐近了些,忍不住笑:“你自个儿想想,闹脾气不吃饭的,是夫人还是相公?”
金陵九脸色一黑,张口咬住糕点:“反正就是你妥协你,我想喝汤,你喂我。”
裴折憋不住笑出声来,盛了碗汤:“喂你喂你,不仅喂你喝汤,以后还喂你其他的,好不好?”
金陵九:“……裴折!”
温热的汤递到嘴边,裴折敛了逗弄他的心思,哄道:“在呢,快喝吧,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我可不想看到你出事。”
半碗汤喝完,金陵九抿了抿唇:“裴折,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第97章
裴折来了兴致。
这种有关交易的话,可是很久没从金陵九口中听到了,他当然偏爱彼此之间的你侬我侬,但也喜欢针锋相对的刺激感。
像他们这种人,争锋永远比妥协更能引起征服欲。
更何况对象是金陵九这一条,就够让他兴奋的了。
“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金陵九接过他手中的汤勺,放到碗里:“你做我夫人。”
裴折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事,一句“不可能”到了嘴边,又打了个转:“你能给我什么?”
他好奇金陵九会拿什么来交换。
金陵九眉梢荡开笑意,手掩在唇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折被看得有些无措,克制住摸摸自己脸的欲望:“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金陵九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在想,你注定要给我当夫人了。”
裴折嗤道:“这可不一定,万一你给的东西诱惑不了我,咱俩床榻上见分晓,我可不一定会输给你。”
金陵九原本只是轻笑,现下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他抬手抚了抚裴折的眼尾,低声诱哄:“裴郎,还没想明白吗?”
鲜少见裴折迷糊,这人像只精明的狐狸,算计心特别强,不会露出这种又软又呆的模样。金陵九突然有些舍不得挑明,还想再逗逗他。
经他提醒,裴折心底隐隐琢磨出什么来了,但面上还是强撑着:“你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金陵九哈哈大笑:“我的小探花,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虽然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也知道金陵九对自己的感情,但一听到这种带有归属性的称呼,裴折都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
“婆婆妈妈,九公子何时这般爱卖关子了?”裴折登徒子似的,揪着金陵九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把玩,“明说就是,我倒想看看,你这种稳操胜券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金陵九促狭一笑,大掌直接握住他的手,连同那一缕头发,包裹缠绕在两人的指缝之间。
青丝比情思,结发为夫妻,头发向来是一种比较私密的东西,情人之间会赠梳子以表心意,这种包含着私心的小动作,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拉到最高。
金陵九满意地看着裴折耳根泛起红意,只觉得心口烙进了一块无法磨灭的朱砂痣,恨不得将人藏进自己怀里。
不让任何人觊觎。
他指腹用了力,捻开裴折的手,从指尖划到指根,最后在掌心捏了捏,十足的轻佻暧昧。
“裴郎……”
金陵九满腔情意如烈火焦灼,烧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剖开胸膛,将那颗心奉上。
不够,还不够。
他拧着眉头,有些苦恼,“裴郎”这个称呼已经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感情了,他要换个更热烈的称谓,独属于他的称谓。
“给你取个小字可好?”金陵九低下头,藏起眼底的浓烈爱意,“只有我能唤的小字。”
裴折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莞尔:“叫我相公不好吗?”
金陵九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顽皮。”
裴折放声大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你起。”
不是表字,他俩只不过想取个闺中的称谓,便是怎么合心意怎么来。
金陵九深吸一口气,将肺腑间的灼意压下:“唤你‘娇娇’好不好?”
裴折曾经揶揄他“金娇娇”,但依金陵九之见,他们二人之中,分明是裴折更会撒娇,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娇气。
裴折扭开头,哼了声:“不好。”
金陵九瞧着他耳根的绯红,轻哂:“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裴折只当没听见,手上无意识地揉着那缕头发。一直不松口。他心里清楚,无论他松不松口,依金陵九的性子,都已经拍板了这个称呼。
“娇娇……”金陵九拖长了调子,凑近些许,朝他耳朵吹了口气,“明明很喜欢,为什么不承认?”
裴折想退开些,又被拉着手腕拽回来,恼羞成怒道:“你要喊就喊,还问我干什么,难不成我不同意,你就不喊了?!”
活似猫崽子炸了毛,金陵九抿了抿唇,语气纵容:“娇娇乖,来,哥哥给娇娇讲霸王硬上弓的故事。”
裴折:“……”
再逗下去,怕是要生气了,金陵九见好就收:“不是问我为什么那样有信心吗,你若真有不做夫人的决心,是不会问我拿什么来交换的,你在动摇,你我之间的交手,先动摇的那个人一定会输。”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没办法反驳他的话。
金陵九说的没错,他们两个太像了,无论是心性还是什么,在这一方面上,他确实不如金陵九坚定,若真的纠缠起来,会输是必然的。
裴折心神一动,睨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让让我?”
“这就开始撒娇了?”金陵九语气诧异,隐隐有些兴奋。
裴折不以为然,撒娇也好,强迫也罢,都是应对的手段,能达到目的就好。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的骄矜:“九哥哥让让我呗。”
撒娇都带着傲气,一点求人的样子都没有,偏偏金陵九吃这一套,觉得裴折比娇滴滴的姑娘还勾人,忍不住更想逗了:“你是不是我的娇娇?”
裴折深谙舍不得自己套不住金陵九的道理,他眨眨眼,瞬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不仅是你的娇娇,我还是你的心肝宝贝儿,所以你是不是该宠着你的娇娇?”
门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柳先生呆呆地站着,药箱掉在脚边,里头的脉枕金针散落一地。
旁边的云无恙勉强保持着表情,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好久不见,娇娇……呸,好久不见,公子。”
裴折的脸彻底黑了:“……你们误会了。”
穆娇瞧见自家师兄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下了然,裴探花怕是被坑了,她拉着左屏转身就走:“我与左屏出去练功,晌午再回来,就不打扰师兄和裴探花卿卿我我了。”
裴折:“……”
卿卿我我个屁!
穆娇和左屏离开后,柳先生勉强找回自己的意识,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声音艰涩:“裴折,吃完饭了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裴折还没来得及回答,金陵九抢先道:“还没吃完,劳先生多担待,云无恙,带柳先生先去院子里坐一会儿,等下我们吃完就过去。”
“哦,好。”云无恙搀着柳先生,没走两步猛地抬起头,表情惊恐,他为什么会听金陵九的话?!
屋子里又剩下两个人,气氛不似之前那般黏腻,稍有一些被打扰的尴尬。
裴折脸色难看,自觉丢了面子,一巴掌拍开金陵九的手:“别碰我!”
金陵九含着笑,又将手覆上去:“不是求我让让你吗,娇娇就是这样求人的态度?”
裴折现在一听“娇娇”二字就浑身不自在,两人偷摸自个儿叫着玩,是个情趣,让旁人听见,他那点羞耻心就冒出来了。
最气的是,他还不能怪罪金陵九,那话都是他自己张扬出去的。
裴折气饿了,拿起筷子夹了块馅饼,愤愤地咬了一口。
金陵九被他的举动可爱到了,倒了杯茶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
吃完一块馅饼,裴折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了,事已至此,得将损失降到最低才行:“刚才说的,你让让我。”
金陵九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将茶推到他手边:“喝点润润嗓子。”
裴折抿了一点,觉得味道不错,又多喝了两口:“那厮舍得给我喝这么好的茶?”
茶杯并不名贵,是坊间最普通的样式,比不得金陵九用的白玉茶盏。
清透的茶汤散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将舌根里饭菜的味道尽数冲淡,只留下清润的茶香。
裴折虽不是爱茶的痴人,但也能喝出来,这茶确是好茶。
金陵九默不作声地弯了弯眸子:“喜欢的话,就多喝点。”
裴折又喝了一杯,心气顺开了,恢复成之前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样,拖长了调子撒娇:“九哥哥,让让我好不好?”
抱着一丁点恶心金陵九的意思,他捏着嗓子,自问矫揉造作,学着烟花之地的姑娘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让你啊……”在裴折期待的目光之中,金陵九笑了笑,“别的都能让你,这个不成,比起让让你,我更希望你求我疼疼你。”
裴折:“……”
他算是看出来了,金陵九就是故意的!
裴折被逗了一早上,彻底气着了,板着脸默不作声。
金陵九丝毫不慌,抬起手放在他面前:“诓我来这里,想叫我看病对不对?”
裴折设计了刺客一事,用自己的命逼他来到此地,其中深意,金陵九早有猜测。
此事裴折理亏,摸了摸鼻子:“柳先生是我见过医术最高明的人,兴许你的病,他有办法治好。”
虽然早已猜到了一切,但亲耳听到裴折说的话,金陵九还是忍不住皱眉:“所以你就对自己下狠手?万一我对你有一丝杀心,你现在就在黄泉路上了,知道吗?”
裴折眨眨眼:“我这不是相信你吗,相信你绝对不会让我受伤。”
“别撒娇!”金陵九咬了咬牙,“从白华城到邺城,你根本没有空闲时间,说说,你是何时安排的这一切?”
裴折眼神躲闪:“趁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天下第一楼有势力,我也不差。”
金陵九皮笑肉不笑:“确实,你也有势力,配我正好。”
“又夹带私货?”裴折绷不住笑了,“你别气,我心中有数,知道你断然不会让我出事。”
金陵九还是气不过:“别想糊弄,你将此事交给云无恙安排,只可能是他离开白华城的那天下午,那时你我可还未挑明。”
他心里酸软,半是心疼,半是动容。
裴折忽而一笑:“呀,被你发现了,我特意使的苦肉计,为的就是让你感动,非我不可,怎么样,堂堂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本来就是非你不可。”
在遇到金陵九之前,裴折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为了一个人伤害自己,赌上一条命。
做出决定的时候没有考虑太多,他必须承认,那时的他并不理智,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想过失败的后果。
他要金陵九活着。
裴折叹了口气,拉着金陵九的手晃了晃:“我只是有点怕,怕你哪一天离我而去,我说心悦你,意思是我想和你长命百岁,白头到老,你明白吗?”
他是利益至上的人,却将一颗真心送给了眼前这个人,没有声张,没有宣扬,没有期望以此换取想要的东西。
“你应该猜到了,但我还是想郑重的说一次,金陵九,我喜欢你。”裴折顿了顿,补充道,“很喜欢你。”
第98章
“你没怎么总是……”
金陵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的气都散了,只剩下酸软。
裴折很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感情也如是,他在这方面并不羞赧,已经多次表达过自己对金陵九的倾慕之情了。
“总是什么?”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手:“总是抢先。”
很奇怪,在两人还没有完全挑破心思的时候,金陵九是乐于逗着裴折跟他表明心迹的,那让他有一种满足感。
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不乐意了,好像他被裴折落下了很多一样。
裴折站起身,用脚勾着凳子,往他身边拉了拉:“给小九儿一个机会,我人在这里,你可以倾诉心意了。”
金陵九:“……你是故意的吧?!”
这样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倾诉?
裴折得意地哼了声:“没错,就是故意的,我这人记仇,你之前欺负我,我现在就要欺负回来。”
金陵九:“……”
到底还是没表白,金陵九黑着脸将裴折扣在自己怀里,手压着他后颈,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等着,总要给你一个难忘的表白。”
裴折笑吟吟地应下:“我等着你的惊喜,你也要陪我一辈子,所以……”
金陵九松了口:“走吧,总不能叫你白挨一剑。”
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暴露给别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金陵九的身份敏感,无论是江湖之上,还是朝堂里,都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
让柳先生帮忙看诊,算是金陵九对裴折的妥协。
裴折知道金陵九是勉强答应,欢欢喜喜的拉着他去找柳先生,生怕他改变主意:“我跟你说,柳先生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医术确实不错,当初我受了重伤,若非他出手,我早就没命了。”
金陵九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你何时受的伤?”
裴折一噎:“……重点是这个吗?”
金陵九哂道:“怎么不是?在我这里,你的事永远都是重点。”
他表现的太过理所当然,裴折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咳咳,犯规了啊。”
金陵九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撩到你了?”
裴折没办法否认:“撩到了。”
经过云无恙的开导,柳先生已经能在看到金陵九和裴折手牵手走过来的时候,保持住脸上的表情了。
他装模作样地打量着手上的金针:“打情骂俏完了?”
裴折翻了个白眼:“……为老不尊。”
柳先生登时炸了毛:“究竟是我为老不尊,还是你们小年轻不分场合?吃个饭都能卿卿我我,还娇娇来娇娇去的,裴折你小子满肚子坏水,娇个屁!”
裴折:“……”
柳先生说完,视线往金陵九那边瞟,他可是记得,这位天下第一楼的掌权人嘴巴毒得很,昨日他没少被金陵九挤兑。
一个裴折就够难对付的了,再加个金陵九,他能吵过就怪了。
出乎柳先生意料,金陵九眼皮不抬,没一点要参与进来的意思。
娇娇。
从金陵九口中说出来,是五分调侃五分宠溺,虽然有点别扭,但还可以听上一听。
从旁人口中说出来,那就只剩下刺耳了,分分钟就能逼得裴折爆炸。
“你再说一遍那两个字,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柳先生捏着金针比划了两下:“哦,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裴折磨了磨牙:“我要把你的消息散布出去,让你那群仇家过来找你!”
柳先生:“……裴折,我原以为你小子坏,但还有个诚信的优点,现在看来,你分明就是坏到家了!”
裴折语气诧异:“你今天才看清我吗?”
柳先生:“……”
两人的吵嘴以柳先生哑口无言暂告一段落。
金陵九含着笑打破沉默:“柳先生是何身份?我看你这金针不似寻常之物。”
柳先生瞬间抬起头,对上金陵九的视线。
他在这尼姑庵里待了多年,相熟的也就裴折,裴折久居朝堂,不识得一些物件,也无意探究他的私事。时间一久,他自个儿就忘了,将所有人都当成了裴折一般。
金陵九这话,令柳先生立马回过神来。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等闲之辈,而是江湖第一大势力,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
金陵九若是想,分分钟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叫他的安宁日子不再。
思及此,柳先生表情难看起来。
“都说是金针了,自然是金子做的,哪里会寻常?”裴折曲指在桌上敲了敲,将金陵九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九哥哥只顾着看别人,怎么不多多看我,我是什么身份?”
金陵九从善如流,将目光从柳先生身上移开:“这就拈酸了?”
他心里清楚,裴折是想为柳先生解围,两人看似吵得不可开交,但恰恰说明,他们二人的关系很好。
裴折勾着他的小手指:“你一看别人,我心里就不舒服。”
金陵九爱极了他这副占有欲十足的表现,温声提议:“那你可得时时在我眼前晃着,免得我一不小心看了别人。”
裴折闷声笑了笑:“放心,我缠着你,缠得紧紧的。”
金陵九扬了扬眉:“我很期待。”
云无恙:“……”
柳先生:“……”
两人旁若无人,柳先生欲言又止,没眼继续看下去,默默移开视线。
云无恙暗自腹诽,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穆娇和左屏要溜走,要是有下次,他绝对不跟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经过裴折的插科打诨,金陵九没继续为难柳先生,十分配合地伸出手,任柳先生把脉。
裴折坐直了身子,略有些紧张,柳先生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连柳先生也看不出金陵九身体上的异样,那他就没法子了。
金陵九倒不怎么在意,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裴折握着他的另一只手,没说话。
诊脉花费的时间比预计中要长,柳先生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看得裴折心头惴惴:“很严重吗?”
“严不严重,你们心里早就有数了吧?”柳先生收了手,言简意赅,“中毒了。”
果然是毒!裴折的心瞬间提起来了:“能解吗?”
柳先生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东西:“能不能解啊……”
裴折快急疯了:“赶紧给个准话行不行?!”
金陵九鲜少见他这样失态,心里动容:“别急,肯定能解。”
柳先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般笃定?”
金陵九正色道:“悬金针的厉害,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不是致命之毒,想来对先生而言,不算难事,烦请先生别逗我家内人了。”
他这一番话,令桌上两个人都变了脸色,唯独云无恙不明所以,呆呆地坐着。
裴折惦记着那句“内人”,耳根烧热:“胡说什么呢,我答应了吗?!”
他们明明还没谈拢,谁是内人还说不准呢。
在听到“悬金针”三个字时,柳先生就明白,金陵九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倒也没指望能瞒过金陵九,但不成想,这么快就被猜出来了。
唯一令柳先生欣慰的是,看金陵九的意思,似乎没有将他的身份宣扬出去的打算。
裴折:“确实能解?”
柳先生颔首:“能解,但解不解都行,你家九公子自己也知道,非是致命之毒。”
裴折不赞同道:“非是致命之毒,就不必解了吗?来找你就是为了解毒。”
金陵九不置可否,一副听从裴折所言的意思。
最是风月令人恼。
柳先生摇摇头:“这毒跟了他近十年,早已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主要是两方面的作用,严格来说,并不算是毒。”
金陵九呼吸一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是两方面?
裴折声音有些颤抖:“哪两方面?”
柳先生:“一方面是牵制他,使他不能施展出全部武功,另一方面是压制他记忆,令他心生忧怖。”
记忆……
金陵九与裴折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测。
裴折一掌拍在桌上,凶狠道:“待查出是谁做的,我定要活剐了他!”
“你也不必如此嫉恨,某种意义上,可能还是一种帮助。”柳先生叹了口气,“若是我没猜错,那人一开始应当是好意。”
裴折又气又怒:“这算什么帮助?!”
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毒的根本是一味药,用以平缓心绪,只不过剂量多一些,又佐以其他东西,方才成了毒。”
金陵九一直沉默着,听他解释完后,突然道:“我知先生医术高超,但只靠把脉就能诊出这些,实在令人惊叹,在下有一问,不知先生为何会对这毒如此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99章
此言一出,桌上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裴折尤为失态,脸色难看,紧紧地盯着柳先生:“怎么回事,你知道这毒?”
他与柳先生相识多年,是忘年之交,私心里将之视为自己人,并未过多猜测,便将金陵九带了过来。
天下第一楼何等势力,都查不出金陵九中了毒,可见这种毒十分罕见,知之者甚少,可柳先生却十分熟悉这种毒,仅靠把脉就将之相关之事全都说了出来。
虽然被知悉了身体状况,金陵九却丝毫没有慌乱,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裴折的手指:“别急,柳先生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会隐瞒的。”
柳先生:“……”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他敢隐瞒吗?!
裴折很快冷静下来,抿着唇一言不发,眉心深处压出深深的郁痕。
柳先生摸着针包:“云无恙,我院子里的柳树下埋了一坛酒,你去帮我挖出来。”
云无恙知道他们有事要谈,是故意支开自己,没有逗留,当即离开了。
裴折敲敲桌子,眸光沉沉,注视着柳先生:“你我相识多年,我信你。”
“裴折啊裴折,你真是……”柳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春夏之交,尼姑庵里柳絮飘飞,花苞冒头,草木清香裹挟着劣质的香火气,将每一片角落涤荡透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而今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过往的经历都沉淀成了故事。
柳先生远眺长天,目送着薄云流散,缓缓道:“人世间最易变的,就是感情,无论是哪种感情,都会在一念之间改变。”
柳先生仿佛在叹息中苍老了十几岁,他眸底沉着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想起了谁。
裴折最不喜欢这种气氛,想开口劝导,又不知从何劝起。
金陵九一哂:“此言有理,杀人不过头点地,要取人性命也在一念之间。”
柳先生:“……”
金陵九的强势威胁彻底打破了柳先生缅怀过去的伤害,他敢怒不敢言地哼了声:“我之所以会如此熟悉那毒,盖因那毒是我所制。”
“你制出来的毒?!”裴折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他娘的,那毒——”
柳先生撇撇嘴,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我只是研制之人,下毒的可不是我!”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我第一次见先生,先生确实不会是下毒之人。”
他将“下毒之人”咬得很重,带着股子莫名的意味。
其余两人都听出了他话里暗藏的内容,不是下毒之人,那也与下毒之人脱不了干系。
裴折握紧了金陵九的手,郑重道:“我不会让你出事。”
他是在表明态度,是他带金陵九来找柳先生的,他会解决所有的事情,绝对不会让金陵九受伤。
不等金陵九回话,柳先生就骂了一句:“裴折小子,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种人吗,你我相交,我会让你难做?!”
裴折没作声。
他刚才的话既是为了向金陵九表明态度,让金陵九安心,又是为了给柳先生一个明明白白的宣告,如若柳先生对金陵九不利,他会站在哪一方。
而今目的已经达成。
金陵九微微一笑:“我自然相信裴郎。”
眼看着两个人夫唱夫随,根本没有自己能插上嘴的份,柳先生便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思:“还听不听了?赶紧跟你们交代完,我还忙着去喝酒呢。”
金陵九微抬了抬手:“先生情说。”
柳先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确实与下毒之人有联系,这毒也是我给他的,但我并不知道他要用在谁身上。”
前两句话让裴折的脸色难看不少,好在柳先生的最后一句话讲清了他不可能去谋害金陵九:“是怎么一回事?那下毒之人又是谁?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只是为了满足心里的疑惑,更多的是想要发泄心中的怒气。
究竟是谁,辖制金陵九,抹去他的记忆?
裴折默默在心里腹诽,他定不会放过相关的所有人。
柳先生捏着针包,闭了闭眼,脸上显出一丝痛苦:“这本不是毒,是我为救一孩子研究出来的法子。”
他说着,看了看金陵九。
裴折似有所感:“你认识金陵九的师父?”
他还记得萧澄明当初说的话,能做金陵九的师父,想必岁数上与柳先生差不许多。
柳先生摇摇头:“我不认识他的师父,我也不知道他的师父是谁,不过我当初想救的那个孩子,应当就是他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毒,从无到有,都是出自他之手。
裴折隐隐想明白了一些事,换了种问法:“那人是谁,你是为谁救……那孩子的?”
柳先生只知要救一孩子,不知那孩子是金陵九,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个将二者联系起来的人。
柳先生攥紧了手,骨节用力到泛白:“你们可曾听过昭国双名士?”
裴折呼吸一紧:“江阳傅倾流,淮阴……”
他看向金陵九,嘴唇翕动:“是姜玉楼?”
裴折师承傅倾流,太傅大人在朝为官,在来邺城之前,并不认识金陵九,唯一的可能就是早已隐世不出的姜玉楼。
金陵九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师父他久居江阳,名姓非姜玉楼。”
虽然金陵九这样说了,但究竟是不是姜玉楼,三人心中已然有了数。
柳先生沉声道:“天下名士万千,唯二人出众,我是在姜玉楼隐世前认识他的。当时我云游四海,自认为有医术傍身,可济苍生救黎民,我与姜玉楼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引为至交好友。我二人曾于舟上共饮,快活潇洒,直到有一天,他喝完酒,告诉我他要隐居山林。”
——“我空有济世之才学,却不得施展,时运不济,我如何能抗衡天意?”
——“而今之世道,表面安稳,实则动荡不堪,依我之见,当主动寻求破解之法。”
——“傅倾流官拜三公,这一着终究是我输了。”
——“这天下容不得我姜玉楼!”
——“罢了,罢了。”
“他仕途不顺,执意隐世,我劝解不得,只能尊重他的选择,而后我与他一别三年,再未有相见的机会。”柳先生顿了顿,继续道,“三年之后,他主动来找了我,希望我能帮他救一个人。”
裴折急忙追问:“你答应了吗?”
柳先生瞥了眼他旁边端坐的金陵九,摊摊手:“我若是没答应,裴折小子你岂不是就要没了相守之人?”
“虽然一别多年,但我与姜玉楼都未因时间疏远对方,他找到我之后,我立马答应了这件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行医本意就是救死扶伤。”
“我当即要求他带我去见要救之人,他却拒绝了。”
金陵九摩挲着裴折的掌心,语气平静:“我未曾见过柳先生,想来要对先生的救命之恩道句感谢。”
“好说。”柳先生不置可否,“他说要我救的是个孩子,那孩子性情狂躁,幼时受了很大刺激,见不得生人,故而只将病症详细道与我知。我没有怀疑,对着他说的症状仔细研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出了一味可用的药,能暂时压制那孩子的病症。”
裴折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所以你就直接将那药用在了金……那孩子身上?”
柳先生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虽然信任姜玉楼,但不曾忘了从医的底线,我并未探过那孩子的脉,怎能贸然将药用在他身上。”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凉凉道:“但你最后还不是用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再来找你。”
柳先生一噎:“……”
裴折所言极是,故而他现在非常想感慨一句天道好轮回,自己种下的因,也得自己吞了果。
“我没有将药交出去,当时研制这药,一半是为了帮助姜玉楼,一半是那病症确实罕见,我手痒想治。”柳先生并未隐瞒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有动过心思,想着听从姜玉楼的话,试一下又无妨,但后来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我将药收了起来,好歹是花心思研制出来的,我舍不得直接毁了,可就是这一念之差,造就了我毕生之悔。”他眸底有深深的悲痛,在看到金陵九时,愧疚愈发深切。
金陵九眯了眯眼:“他偷走了你的药?”
柳先生苦涩地点点头:“我信他,但他却背着我偷偷拿走了那药,待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在了那孩子身上。”
裴折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与柳先生相交甚久,能看出他脸上的悔恨不是假冒出来的:“后来呢,那药为什么又成了毒?”
柳先生解释道:“我与姜玉楼大吵一架,他告诉我,那孩子用了药之后情况好转,并未出现异样,我稍稍安了心。又过了一段时日,我无意中发现那药有相克之物,如若用药之人常用那东西,会引发药的毒性,久而久之,恐会有性命之虞。我将此事告诉了姜玉楼,希望他立刻给那孩子停止用药,他答应了。”
柳先生声音晦涩,捏着针包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青筋暴起。
裴折已经能够猜到接下来的事了,姜玉楼怕是并未像承诺那样,停止用药。
柳先生:“他问过我相克之物,我并未告诉他,后来我们一起喝酒,大醉一场,我醒来后才发现药箱不见了。起初我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后来误打误撞,我发现他多次出入香铺,一时好奇,便跟着进去逛了逛。”
金陵九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活似发生之事与自己无关,但从柳先生提到香铺时开始,他的表情就变了:“与药相克之物,是香?”
柳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香能不能成为相克之物,端看其中的成分,与那药相克的是味不常见的草药,我和草药打了十多年交道,纵然混着香,也能闻出其中丝丝缕缕不明显的草药味道。”
裴折咬了咬牙:“是他偷走了你的药箱,还故意将相克的草药混入熏香之中?!”
“我不知道。”柳先生道,“我问过那家香铺,他家的香都放了那味草药,是从祖辈传下来的方子,无法断定姜玉楼选择他家是不是巧合,但从那以后,我心里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没办法再装作相安无事,继续与姜玉楼来往。”
寥寥几语,柳先生便讲完了自己与姜玉楼之间的故事。
金陵九揉了揉眉心,暗叹自己还是不够谨慎,没猜到问题是出在香上面。
柳先生将东西收拾好,放进药箱之中:“这就是发生的所有事情了,我难以放下此事,从那以后便隐居于此,没有再和姜玉楼来往过。”
“为什么是在这里?”金陵九长出一口气,“若我师父真是姜玉楼,那先生与他相交应在江阳附近,为什么会选择在潇湘附近隐居?”
柳先生脸色一僵,良久,叹息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什么都瞒不过你,此地有一家名为「十三局」的香铺,便是姜玉楼曾多次出入的那家,我偶尔会乔装改扮,去那里看看。”
裴折明白了他的意思:“药香成毒,只要注意不强行使用武功内力,不至于要人命,你是想守株待兔,等那孩子出现。”
柳先生没有否认:“姜玉楼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如若他命大,总有一天会顺藤摸瓜,找到香铺,届时我便可以弥补自己当初的错误。”
只是没想到,那孩子找是找来了,却直接找上了门。
柳先生暗自在心里腹诽,一想到金陵九就头疼,本来这人顶着天下第一楼的势力,他就不好对付了,而今又加上一桩旧事,他心中愧疚,便是连架子都端不起来了。
而今知晓了所有事,确定柳先生与谋害金陵九一事无关,裴折慢慢松缓下心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了。
“你既一直在等他出现,可是研究出了解毒之法?”裴折皱着眉头,有些急迫,“可有万全之策,既能不伤他武功身体,又能解了这毒?”
柳先生摆摆手:“既是我犯下的错,便当由我来解决,你们先在这里小住些时日,容我准备一番,放心,我会解了这毒的。”
说完之后,柳先生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裴折与金陵九相顾无言,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才从这一系列事情中回过神来。
“江阳傅倾流,淮阴姜玉楼,两位天下皆知的名士。”裴折啧了声,“傅倾流是我的师父,如若我们的猜测没有出错,那姜玉楼就是你的师父,你我二人当真绝配。”
金陵九轻声嗤道:“你我本就绝配,与他二人有何关系?”
裴折哈哈大笑:“说的没错,你我本就绝配!”
两人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金陵九想拉着裴折回去休息,裴折还记着夫人之约,明确表示不要白日就休息,自告奋勇的带着金陵九在尼姑庵里四处乱逛。
“此地虽人烟稀少,但胜在风景秀丽,再过些时日,山上的花就开了,景色更美。”
金陵九拉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你经常来这里?”
裴折颔首:“柳先生救过我一命,此地临近潇湘,走一日水路便到我家,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常常带着云无恙在附近游玩,有一日来到这雾隐山,阴差阳错发现了柳先生住在这里,我性情才学样样拔尖,很快便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金陵九听着他夹带私货的话,闷声笑笑:“性情才学样样拔尖?”
裴折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你有什么异议?”
金陵九没答,脑海中想象着裴折十多岁时候的模样,探花郎面若冠玉,定然小小年纪就丰神俊朗,拔尖属实不夸张。
不知想到什么,裴折压低声音笑了笑:“小九儿年少时候都做过些什么?可曾招惹过姑娘家?”
金陵九不答反问:“你有吗?”
裴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这等天下第一美男子,怎么可能没有姑娘家喜欢。”
“啧,是吗?”金陵九手上力气重了几分,将嘚瑟的探花郎拉到自己怀里,“处处拈花惹草,不知道洁身自好?”
裴折憋不住,捶着他的肩笑个不停:“醋坛子,那时你我可还不认识呢。”
金陵九嗤了声:“是谁在床上叫哥哥,说我们可能儿时就见过面?裴郎的嘴,骗人的鬼。”
裴折一噎:“……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好歹我还记得叫你哥哥,你却直接将我忘在犄角旮旯里了。”
他磨了磨牙,越说越委屈,好似自己一厢情愿一般。
金陵九心中无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怎么还气起来了?”
裴折扭开脸:“别碰我,等你记起来了,我再原谅你。”
金陵九眼底含着笑,跟在他身后:“那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气坏了正好。”裴折抬了抬下巴,“正好让你心疼。”
金陵九哭笑不得:“娇娇脾气好大啊。”
两人在尼姑庵里逛了一圈,没一会儿就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了。
金陵九疑惑道:“这里只有柳先生一人住?”
“对,他就是个孤家寡人,这尼姑庵本是个荒废之地,他懒得找住处,便在此地待下来了。啧啧啧,我跟你说,这厮真的是不要脸,怕别人抢他的住处,便把尼姑庵外头弄得特别乱,你有没有发现,这尼姑庵外面和里面完全是两幅样子?”
这倒确实,来的第一天他们就发现了,尼姑庵外头破旧不堪,进来后杂草丛生,越往后院住处走,环境越整洁。
柳先生住的院子,也称得上是雅致了。
金陵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以前常来,很喜欢这里?”
裴折笑了笑:“还是小九儿懂我的心思,此地虽不比城中繁华,但胜在幽静,闲时看看花草树木,乐得动弹了,就去山上转转,运气好还能遇到一两只笨兔子。”
裴折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以前发生的事,金陵九一一听着,末了感慨道:“若我能早些时候遇见你就好了,可以陪你去做你喜欢的事。”
他是真的觉得遗憾,没能早些时候和裴折在一起,裴折在过去的那岁月里熠熠生辉,他能想象的出来,那是何等的风光。
可惜他没有亲眼得见。
“我明白。”裴折勾勾手指,在他掌心划了两下,“现在也不迟,我还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希望你能陪我一一完成。”
金陵九心中熨帖:“我也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只想和你一起。”
裴折:“……你的事押后再议!”
他现在实在不想和金陵九探讨那方面的事,若是强势一些,倒像他在欺负金陵九,若是忍让了,他自己心里又过不去,只能先缓一缓,等金陵九身上的毒解了再说。
金陵九莞尔:“放心,我又不会强迫你。”
两人一路闲逛,逛到了柳先生的院子附近。
裴折边跟金陵九嘀咕,边从旁边的花丛中摘了一朵开得最盛的花,不依不饶地戴在金陵九耳边:“小九儿真美!”
金陵九:“……”
裴折兴致勃勃地往柳先生的院子走去:“我最喜欢他的这个院子,不仅风光好,还藏着宝贝,柳树下总会埋些好酒,可香了,走,带你去瞧瞧!”
金陵九一把拉住了他,摇摇头:“咱们换个地方逛。”
裴折:“?”
直到离那院子有一段距离,金陵九才停下脚步,两人沉默不语,很轻的呜咽声随着风飘过来。
是柳先生的声音。
裴折心中一凛:“……你听到了?”
金陵九“嗯”了声:“刚明白过来,怕你过去惹得尴尬。”
裴折皱着眉头,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我从未见他这样过。”
“他之前对姜玉楼只是怀疑,抱着一丝侥幸,我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希望。”金陵九倚在墙上,眉目不明,“我身上的毒使他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十几年的折磨与恍惚,还有挚友的背叛,一朝都成了真……给他些时间吧。”
裴折情绪也低落下来:“他是真的想成为一名好医师,不然也不会待在这里那么多年,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金陵九没答,两人安静地伫立着。
院子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混着酒香,在尼姑庵里流淌,过了许久,炸开一道碎裂的声音。
是酒坛摔在了地上。
柳先生放声长号,似哭似笑:“哈哈哈哈,老夫平生好友三五,相交最深者而今已反目,已反目……”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明后天要去考试,不更新,考完回来爆更。
第100章
解毒比想象中麻烦,在尼姑庵里待了两天,也没见柳先生准备好。
这两日里,裴折带着金陵九逛遍了雾隐山,折花挖酒,下河摸鱼,到今日实在没什么可玩的了。
裴折瘫在金陵九身上,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两天,他觉得床比起金陵九来,简直差远了,所以解了毒修养完之后,这黏黏糊糊的小习惯还保留着。
两个人依偎在床上,裴折玩着金陵九的手指,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我俩日后可不能隐居山林。”
金陵九收紧手,包住他的手指:“怎么了?”
裴折叹了口气:“山沟沟里面也太无聊了,一天两天就玩够了,无趣得紧。”
探花郎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打小喜欢四处乱窜,越长大,这性子越发“变本加厉”了。
金陵九哭笑不得:“已经想到以后跟我在一起要住在哪里了?”
“那可不是。”裴折装模作样地哂了声,“虽然来日方长,但也需从长计议。”
来日方长是个顶顶好的词,金陵九听得舒坦,玩味道:“不愧是我相中的夫人,称得上是贤内助了。”
裴折笑骂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躺腻了,出去逛逛?”
金陵九无可无不可:“想到要去哪里了?”
“确实有个想去的地方。”裴折俯下身,在他颈侧蹭了蹭,深吸一口气,“我的小九儿好香啊。”
金陵九扬了扬眉,抬手按住他后脑勺,用力往下压了压:“娇娇想去香铺?”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裴折直接栽到了金陵九身上,浓郁的梅花冷香扑了满脸:“我记得你说过,身上这香在江阳和潇湘很常见。”
当初在邺城,他们去逛了一家香铺,那时两人还没捅破窗户纸,裴折整天思索着要从金陵九身上扒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金陵九身上的香气自然也被列入了调查的名单,想当初画舫初见,可就是这一身梅花冷香令他起了疑心,上前招惹。
只不过时过境迁,而今他不想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打从心眼里喜欢金陵九身上的味道。
金陵九揽了下他脖颈,坐直身子:“嗯,是挺常见,想下山去逛逛?”
裴折很诚实:“想。”
金陵九轻佻地摸了摸他的脸,打趣道:“小尼姑在山上待不住了?”
裴折“噗嗤”一声笑开了:“可不是,被你这山下来的妖精迷了眼。”
金陵九向来不吝以自己的容貌作为筹码,暧昧地眨眨眼:“是吗,能迷住咱们娇娇,可是我的荣幸。”
两人插科打诨闹了一通,利落地拾掇好自己,直奔山下而去。
雾隐山不大,下了山走水路,半日能到潇湘。
不过两人没有去潇湘的打算,只想在过江一游,去有人烟的地方逛逛。
裴折拿着扇子点了点:“过了江,有个小城,比邺城小点,但吃的挺多。”
金陵九饶有兴趣地问道:“有你喜欢的吃的吗?”
他不好奇城中繁华与否,只好奇和裴折有关的事。
裴折一展扇子,悠哉悠哉地摇了两下:“小九儿这是套我的话呢,我喜欢吃的东西啊,你说我喜欢吃什么?”
前面江水蜿蜒,在大地上奔腾,勾勒出一条气势恢宏的水带。
江水声不息,温柔地卷起洒落满地的金色阳光。
“我向来不会猜度人心,还真说不清楚裴郎的喜好。”金陵九忽而低下头,点了点自己的唇,“这个喜欢吃吗?”
裴折忍不住笑起来:“你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的,太浪了啊。”
金陵九罕见地有些挂不住脸,偏了偏视线:“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忘了三思而后行。”
裴折笑着揽上他的脖子,在金陵九退开之前,凑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虽然很土,又有些浪,但我不得不承认,挺喜欢‘吃’的。”
金陵九的唇很软,温温热热的,不像他的手那般凉,吻起来很舒服。
裴折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既然是舒服的事,多试试也无妨,于是在金陵九又吻下来的时候,他十分主动地迎了上去。
唇齿相碰,舌尖轻轻扫过,留下一点濡湿的甜。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喘息着,难以尽快平静下来。
出乎意料的合拍,这一吻倒是吻尽了大大咧咧,两人破天荒的矜持了些,没人发话。
过了江后,又走了一段路,才来到城中。
虽然比邺城小,但城中挺热闹的,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来一回搭成了调子,别有一番风味。
金陵九环视四周,大手一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挑。”
出门从不带银两的人,这次下山之前,特地去找了左屏,拿了满满一袋子银钱,以便给他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娇娇置办东西。
裴折最喜欢听这种话了,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随我挑?”
金陵九可算体会到了为心上人一掷千金的乐趣,抬了抬下巴,语气骄矜:“随你挑,便是十个八个的你,我都养得起。”
心上人“贫穷”,他有心展示一下自己的家底。
裴折哭笑不得:“十个八个的我,你是嫌一个不够?”
随口一句打趣的话,谁料金陵九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一个够了,但若是多几个也无不可,一个给我暖床更衣,一个同我出游玩乐,一个与我吟诗作画,一个与我烹茶煮酒,你瞧着如何?”
“我瞧着啊……”裴折啧啧出声,“这么多我,一个你也不够分,肯定日日夜夜都得打架,争你的宠。”
金陵九想象了一下好几个裴折为自己打架的画面,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依稀觉得,那样也挺要命的。
他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要真有那么多你,我的喜爱也得分开,暖床更衣,出游玩乐,吟诗作画,烹茶煮酒,一个娇娇也就够了。”
这番话逗得裴折哈哈大笑,直笑得金陵九有些不好意思,率先换了话题:“不是要去香铺吗,咱们先过去看看,然后再逛。”
裴折来了兴致:“要是有卖你那梅花冷香的,我可得多买点,哪日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好有个念想。”
金陵九不悦地皱了下眉:“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不在你身边。”
柳先生之前提到过,姜玉楼多次出入的香铺名为「十三局」,两人一路逛过去,没费太大工夫,就找到了香铺。
进门就是一阵混杂的香气,熏得人脑袋疼。
裴折揉揉鼻子,反手去捂金陵九的鼻子:“这味道可比邺城那香铺冲多了。”
铺子里一人款款迎出来,笑意融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二位公子可是要看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