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今日是作为校长来书肆的。
听说大皇子小考成绩不错,而卫无忧则因为字太差夫子看不清拿了低分,皇帝陛下便溜达来了蒙学组。
原本看到卫无忧埋头苦读的样子,名誉校长刘彻还打算安抚一番呢,结果凑近一看,发现他属实想多了。
这小骗子哪里像是受打击了,还有心情作画。
画的图也抽象,还不如他那一笔狗爬字呢,叫皇帝陛下瞧着就想派几个书画师傅来!
刘彻说办就办,一点不带含糊:“昨日的赏赐朕总觉得薄了些,朕再指两个人,休沐日专程去侯府教你字画,总能叫你下笔瞧得过眼些。”
卫无忧:?
这就是你对待有功劳的小朋友的方式?
小萝卜丁一脸抗拒,眼神幽怨地望着皇帝陛下,试图激发他一点点怜悯之心。然而老丁头的威力实在太大,刘彻没有丝毫收回成命的意思。
董仲舒正揪了卫伉在殿外,听闻陛下给卫无忧安排了两位字画师傅,面上一乐,也就不难为卫家兄弟了。
老董特宽厚地对卫伉道:“去吧,你回去接着抄书二十遍,先背下来再谈别的。”
卫伉:“……”
……
刘彻的“委命状”没人敢耽误。
没两日,卫无忧在家休沐,就见到了寻上门的东方朔。
东方曼倩将近不惑之年的人了,还是没个正形,今日上门教学生,身上也沾了似有若无的酒气,被阳信长公主威慑性地瞟了一眼,才收敛几分。
卫无忧正发愁呢,见是这位来教学,顿时轻松不少。
小家伙扬起笑脸引导:“东方伯伯,您来教我习字呀,那我们不如新研究一种字体如何?”
东方朔好笑地瞥他一眼,戏谑道:“非也,小狐狸你想研究新字,得跟太史令去商议,他才是你的习字师傅。至于老朽嘛,勉强可以教你画两笔。”
卫小忧闻言,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太史令?那不就是司马迁他爹司马谈?
司马迁曾提起过,在龙门时,他阿父给他安排的魔鬼课表从早到晚都学不完。让这位究极严谨的史学家来教他写字,真的不是互相折磨吗……
卫小忧欲哭无泪。
而阳信听到这安排,倒是满意了许多。
太史令擅于秦小篆,亦精于民间兴起的隶书、草体等,有他在侧,无忧的字应当能写出个形来。
至于东方朔在画道上的天赋,她也曾听陛下提过几句。
画技一道不好太过拘束,尤其是孩童的自由烂漫,有时候能作出令人惊叹的灵气之作。让东方曼倩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来教,倒是正正好。
阳信长公主放心了,叮嘱几句,带着怜月便出府去了。
小院里,东方曼倩与卫无忧大眼瞪小眼半晌。
等人走远了,东方朔那点臭酒篓子的德性上来了,厚脸皮嬉笑道:“无忧啊,上回那烧刀子可还有?”
卫无忧:“……不愧是你。”
刺儿一路小跑着,去抱了两坛子去年冬日藏在窖里的美酒过来。这酒比东方朔初时喝过的烧刀子改良不少,叫他眼前一亮,顿时又畅饮了两海碗,这才心满意足的抹抹嘴开始教课。
好不容易休沐的小无忧唉声叹气。
东方曼倩也不着急。他早就看出来这孩子不喜欢被迫学习,尤其对那种古板枯燥的背书有些排斥,这也是陛下为何选他过来的原因。
因为他实在是好玩呀!
东方朔在榻上随意坐着,打开自己带来的笈囊,从里头捧出一架小巧精致的木质楼船雕。
卫无忧还没见过这么精巧的西汉木雕,顿时来了精神,凑到案几边,探着小脑袋左右瞧了瞧。小萝卜丁倒是慎重,没敢轻易伸手触碰。
这楼船约莫他两个巴掌大,有木质的船身甲板,高几层的上层建筑,还特意用粗麻布崩了船帆。仔细打量,船顶上的飞庐内,竟还藏着个弓箭手。
卫小四叹服:“哇,手太巧啦,不会是东方伯伯你雕的吧?”
东方朔:“那是自然。醉酒之作罢了,等哪日清醒了,伯伯给你雕个更厉害的!”
卫无忧:“……那怕是等不到了,您哪有不醉的时候。”
东方朔闻言大笑,等小家伙观察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今日我们就借这木刻,来画垂钓图。叫伯伯瞧瞧你联想事物的能力。”
卫无忧:“……”
闹了半天在这儿等他呢。
好在,卫小四此刻已经对这东西感兴趣了,提问道:“这是什么船?长安有嘛?张骞伯伯的朋友们出海是不是用它?”
东方朔不像民间私学里的古板夫子,对于书目之外的话题,他是很乐意讨论拓展的。
“此船名为楼船,前秦已有,不过到了我大汉,将形制规模都改得更大一些,用作战船。长安目前就有几艘这样的楼船,都在上林苑内,陛下特意开拓了水域,供水师演练。”
“至于你说的博望侯的老友,我有幸也认识一二。他们用的正是改造过的楼船,走豫章郡(今江西),出溱水(广东北江),向西到身毒。先前,你请他们寻的西瓜种便是这样带回来的。”
卫无忧听到这些,可就更来劲了。
对于大汉的造船业发展,他一直都知之甚少,从光幕上学到的也仅仅只是后人考证到的只言片语,提到最多的就是这楼船。
如今总算近距离见到楼船的模型,他不由又多瞄了几眼。
东方曼倩看着弟子像个好奇的小猫咪,想碰又不敢碰的委屈模样,顿时笑起来:“拿起来玩吧,你东方伯伯没这么小气。”
得了主人的允许,卫小四终于可以伸手小心地全方位观察楼船啦
小豆丁边看边疑惑:“出海的叔伯们就没试过去旁的地方嘛?”理论上来说,都到古印度了,大约中亚一带,这船还是能去得的。
东方朔:“哪那般容易,到了海上不通方位。这身毒还是误打误撞去到的,再远就不行啦。”
卫无忧闻言,迷茫了好一阵:“不是有司南吗?”
难道是他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学错了?
可他分明记得历史书里提过,指南针的发明虽然是晚唐时期,但它的原型“司南”早在战国就出现了呀。
东方朔奇异地看一眼小家伙,挑眉道:“司南确实有,但它的原料叫做磁石,此物只出土于武安磁山(河北邯郸),因而战国时燕赵一带流行过。再往后,可就不怎么见到了。今人所说的司南,多指的是战场上用的司南车,与磁石指向方位的原理实则不同。”
“若非我出身平原郡(山东),早年曾游历过磁山,怕是也很难知晓这件事。这都是你阿父告诉你的?”
卫无忧:“……”
见小家伙不说话,东方朔也不追问。他对探听别人的难言之隐没有什么兴趣,索性扭转话题:“如今都知晓了,可以开始作画了?”
卫无忧小朋友点点头,回到自己榻上,提笔开始画画。东方曼倩呢,就在一边自斟自饮起来。
小酌不到两刻钟,卫小四就画好了。
东方朔有些惊讶:“作画须得构思,这么快就画好了,老朽可是会严格……”
话没说完,东方老伯被噎住了。
因为卫四小公子交上来的是一副指南针与罗盘的设计图纸。
图纸嘛,上头自然有图有标注。
卫无忧先是画了简易的指南针制作方法。说白了,就是用磁石磨绣花针,从而在地球的磁场作用下获得微弱磁性。
旁边,分为三种简易指北装置——
“这是水浮法,用灯草穿过钢针,至于一碗水之上,就能辨别南北。”
“第二种叫碗唇旋定法。就您这个酒碗,碗唇很厚,正好放下这指南针。”
“还有这个缕悬法。用蜡把麻线一端粘在针腰中间,垂直悬吊在无风处就可以辨认南北啦。”
图纸最下方的罗盘,卫无忧只是画了个大致形态,要怎么制作他还得从视频里学一学,旁边就没有标注什么,只写了“航海罗盘”四个大字。
东方朔本来已经足够震惊了。
但看到这罗盘图上头标注的八天干、十二地支、以及八卦四维(乾坤艮巽),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毕竟,东方曼倩也是研修“易学”的大才。平日里他看不上那些坑蒙拐骗的方术,但对正经八百的易学理论,他却一眼就瞧出来了。
东方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小无忧啊,快跟东方伯伯讲讲这航海罗盘!”
卫无忧:“……我还没学好。”
东方朔下意识将这话翻译成“我还没研究好”。
这人登时画也不让学生画了,一会儿给打扇子,一会儿给添水,恨不得卫无忧当场给他答疑解惑。
卫小四无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他总不能当着东方朔的面,两眼无神盯着半空中的光幕听取天音吧。
于是,一番纠缠无果之后,东方朔只得带着图纸离去。
这图是问过卫无忧,打算送进宫呈给陛下的。若是实践之后当真有用,这航海罗盘,怕是真能推动大汉的造船业向前一大步啊。
东方朔兴高采烈走了,全然忘记了,他今日是来教习画技的。
……
夏日的夕阳余晖打在树梢上,叫藏在枝头的野猫伸长了懒腰。
霍去病和卫青刚从军营回来,并不知晓卫无忧刚刚带歪了东方曼倩的事情。
舅甥俩走到门口,碰上了下值后从霍府赶来的霍光。
青衫少年面上有些薄汗,眼中尚有喜悦之色。三人热热闹闹打了招呼,相携一道往侯府中行去。
一直到进了主殿,霍光才淡然道:“今日正逢陛下对盐铁官营的进展有些不满,我提了些建议,被陛下采纳了。”
霍去病大笑,拍着霍光饿肩膀,差点给人拍到地上:“我就知道阿光肯定能行!保不齐过几日,陛下就要给你升官做侍中了。”
霍光踉跄两步,稳住身形,才道:“……陛下厚爱,过几日便要升任奉车郎了。”
舅甥二人对视,遮不住眼中的惊色,这升迁速度可真是光式前进啊!
这奉车郎别看只是给陛下驾车的,却是天子近侍。
霍光之前所任的郎官,整个大汉可是有好几千,皇帝都未必认得全;霍去病曾经任职的侍中也是没有定员数额;而奉车郎,皇帝亲信的也就那么一两人。
霍去病这回下手轻了些,搓了搓霍光的发顶,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霍去病的弟弟。”
卫青也跟着笑了:“想来阿光是有辅佐君主治世之才的,舅父相信你。”
霍光难得情绪外露,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三人正其乐融融一片,就听殿中角落里传来卫无忧的小声疑问:“我记得奉车郎有戍卫之责吧,光光叔父的小身板,能行嘛?”
霍光闻言,一点笑很快就散了。淡然道:“可以。”
卫小四吃完手上的糕点,拍拍手站起身,蹿到了两位阿父面前。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霍去病的腹部,不得不说,夏日的禅衣真的很单薄。某些纹路依稀能摸出来,让他联想到双开门大冰箱!
卫无忧竖起大拇指夸赞:“嗯嗯,肌肉紧实,去病阿父棒棒!”
霍去病挑眉:“怎么,想习武了?”
小家伙连连摇头:“才不要呢。”
他又如法炮制摸了摸卫青的肚子:“哇,竟然也是肌肉。阿父,我要求不高,老了有您一半就好啦!”
卫青被儿子弄得哭笑不得,宠溺随他玩闹了。
最后,卫小忧才来到霍光面前,拍了拍少年的肚子,咋舌道:“噫,光光叔父,你这肚子不争气呀。”
霍光淡着脸觑他,不明意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