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锚点(26)
过去的事情太多太乱,顾云疆只把他知道的捡着重点讲了。
他还很巧妙地抹去了当年救下他的那两个人,以及不该让芙夏知道的细节,全都草草带过。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对方的怀抱如此熟悉,从对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闻映潮的眼睛那么漂亮,就算没有月亮,就算藏了吃人的黑渊,也是顶顶美的。
让他永生难忘。
“我知道了。”
芙夏并未在顾云疆的讲述中放下警惕,她的身子紧绷着,抿了抿唇。
“所以你目的是?摧毁冥渊,你已经做到了。”芙夏开门见山。
顾云疆也不和她墨迹:“我要知道二重世界想做什么。”
芙夏轻嗤一声:“让你们别多管闲事,现在好了,二重世界估计要被你们烦死了。”
“她想要一个人的命,”芙夏凉凉道,“你们都知道他是谁。”
顾云疆的猜测落了实:“启明?”
芙夏坐在长椅上晃脚:“不然呢,你以为昨晚被袭击的是谁?”
她随手从衣兜里摸出一副占卜牌,慢条斯理地放在手上洗。
“抽三张吧,那家伙拒绝了我,那就你来抽取他的命运。”
顾云疆凝视着牌背:“是二重世界让你窥探命运的?她终于发现启明死不掉了?”
“她要真能送启明一场死亡,我估计启明做梦都能笑醒。”
说完,顾云疆伸手摸了三张。
第一张,荆棘丛生的黑暗树林,花轿的四周灯笼里火光燃烧,坐在轿子里的新娘盖着盖头,嫁衣鲜艳。
第二张,风雪交加的寒夜,院内,一树梧桐绿荫参天。
至于第三张,顾云疆认识。
芙夏草草扫了一眼。
她报名字:“冥婚,长青古木,别后双生。”
这回不需要芙夏解释,顾云疆都能从牌面上结合沈墨书的实际经历,来明晰其中含义。
“他是祭品,注定迎接不幸命运的新娘。”
“他却长生,万古不凋零,连落叶都不曾被风雪摧折。”
“他曾经死去,又一遍遍地活,哪怕换上再多副面具,也是那个永远被过往囚禁,不能解脱的人。”
芙夏说:“听着真可怜。”
面无表情,语气无起无伏,听着特别假。
相比起来,顾云疆诚挚多了:“是啊——但关我什么事?”
“既然二重世界针对的人是启明,她在世界里衍生出芜司、莱砂和贾稔,多少不合适吧。”
“闻映潮会生气,他和二重世界杠上了。”
芙夏笑出来,女孩的笑十分好看,露出脸上的两颗酒窝。
她依然不待见顾云疆,好整以暇收回自己那几张牌,不回答顾云疆后面的话,想来她也不清楚缘由。
芙夏的态度比最开始软和了一点:“你还有两个问题,问吧。”
顾云疆挑眉:“我都把我剖开给你了,只能换三个问题?”
芙夏反问他:“你剖开了?”
“谁爱听你的经历,扯一堆别的才讲到重点,还有不少关键的细节,被你模糊过去了,当我不清楚?”
“认清事实,我与你不可能真心换真心。”芙夏说,“我没反悔已经是在给二重世界面子了。”
顾云疆就随口一说,没指望芙夏真的知无不言,干脆道:“行,两个就两个,那我问你,关于国王诅咒,你清楚多少?”
“小型月蚀,针对执灵者的掌控工具,”芙夏先说了一个他们都知道的知识,“我在天元广场和你说过的话,你不会忘记了吧?”
“国王诅咒的诞生时间比闻映潮与冥渊接触要早,冥渊投入实验,第一批试验品在冰海,第二批就是镜水。”
“所以在闻映潮上位前,就早出现过类似的国王诅咒感染事件。”
芙夏意味深长地看着顾云疆。
“国王诅咒起源于日晷,当然不是说你,我是指冥渊那个。它的命名取自与它功能相似的电脑病毒,最终,本体扎根在意识领域的绝对掌控者,也就是闻映潮的识海中。”
“靠他源源不绝的意识力,赖以生存,滋养无数同样的国王诅咒。”
芙夏想起她在天元广场,被闻映潮摆了一道的事情,越想越解气,话语也逐渐恶劣,笑着往顾云疆伤口里捅刀子。
“冥渊之主与国王诅咒同死同生,听着可比亲手杀死他的你浪漫多了。顾云疆,你舍得他死吗?”
“天元广场那次是我糊涂,和冥渊接触得少了,没看出你们是那种关系。”
顾云疆说:“嗯,然后呢。”
芙夏:……
你特么。
给点她爱看的反应又能怎样?
“关于国王诅咒,再多的我也不知道,我又不去冥渊。现在那里火烧得厉害,每次眺望,大快人心。”
顾云疆终于知道芙夏这样睚眦必报的人,为何要往自己的房间里挂冥渊的风景画了。
合着是对冥渊被烧一事喜闻乐见,特意赶去嘲笑,画下来,时不时提供情绪价值。
“不得不提,听说你解决冥渊的时候,我真心实意,非常高兴。结果后面紧跟着报道,死的那个人是闻映潮。”
芙夏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我和冥渊之主并不相识,却偶尔也听过他的大名,连我都知道,该死的另有其人。”
她继续道:“闻映潮死后,国王诅咒的本体跟着他陷入沉睡,但不代表消失,只要他再次醒过来,国王诅咒同样能够再生。”
“考虑到这点,他很周到,把自己的碎裂意识藏进囚牢之中。”
“你比我明白,顾云疆。”
顾云疆面对外人时向来镇定,他同意芙夏所言:“我到顾默晚的意识囚牢里,是为了排查冥渊在里面留下的东西。”
他没有想到会和闻映潮以那样的方式重逢。
顾云疆甚至以为,他又做梦了。
他讨厌顶着闻映潮模样的幻觉与梦魇,口中不断重复他不愿再回忆起的事实。
直至他手下掐住闻映潮的脖颈,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呼吸和脉搏,他才猝然一停。
如梦初醒。
芙夏点到为止,停住话题,她掰了掰自己的手指。
“如果你没带着一帮人来长生殿坏了我的计划,我或许会把你考虑进不错的合作对象里。”
顾云疆实话实说:“如果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另一个世界的衍生物,而是真正的芙夏,就算知道了你的过去,我也依然会抓住你。”
“你比宴馨乔讨厌,”芙夏不表态,选择拐弯抹角地阴阳,“她感性到让我恶心,而你,比她还要严重。”
“你一点都不理性,强迫自己用客观的方式思考,装得很好,实际快疯了吧。”
她从卡牌中抽出一张,把卡面上的图案原原本本展示给顾云疆看。
倒立的城市。
顾云疆没承认,也没否认。
芙夏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言,直截了当:“你还有一个问题,顾云疆。”
……
学校,中央花坛。
沈墨书一根棒棒糖含了半个上午,腮帮子都鼓酸了,还没拿下来。
他站在学校的平面图前,很认真地观察了半天。
闻映潮凑过来,问他:“看什么呢?”
“千年的老狐狸了,还搁这跟我装,”沈墨书咬着棒棒糖,“你说说,不去找二重世界,跟上我有什么事。”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讲究等价交换。”沈墨书道。
宁愿自己一无所获,也不让他人占便宜。
“你早发现我在跟着了,”闻映潮从他嘴里扯出棒棒糖,“我光明正大地来找你,你才假装看平面图。”
说完,闻映潮把没吃干净的糖扔进来正巡逻的清洁机器人桶内。
沈墨书:?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机器人端着垃圾桶走远:“好好说话,你扔我吃的干嘛?”
闻映潮理所当然:“你含着糖讲话太模糊了,我听不清。”
沈墨书:……
他问:“你没正事可干了吗?”
闻映潮坦诚相待:“我今天的正事就是看着你,等其他人送上门。”
沈墨书还在跟他装傻:“你看着我,线索就能自动喂你嘴里?想的真美。”
闻映潮顺着他的话下去:“做做梦怎么了,说不定真的来了呢?”
沈墨书道:“梦里什么都有。”
经历了昨天那一遭,傻子都会怀疑沈墨书——怀疑他才是二重世界真正的目标。
闻映潮所言,皆是对沈墨书的试探。
沈墨书见打发不走人,索性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打开终端上的联机游戏,点进匹配界面。
“那你看我打游戏呗,看一天,看谁先熬不住,”沈墨书晃晃手腕,“要不你也下个,咱俩开黑?”
他重新拆开一根蓝莓味的棒棒糖。
闻映潮也跟着坐:“行啊。”
他知道沈墨书都在玩些什么游戏,之前那一个半月,经常看他半夜屋里还亮着灯,这人跟不知疲倦似的,血战到天明。
等闻映潮下载完,更新好游戏之后,沈墨书那边也打完了一场。
酣畅淋漓的战斗。
沈墨书主动问:“你游戏名叫什么,我加你,好久没带新人了,有点跃跃欲试。”
闻映潮说:“你为何招惹二重世界。”
沈墨书头也不抬:“谁惹她了?问你游戏名呢,可不可以别墨迹。”
闻映潮:“这就是我的游戏名。”
他重复道:“你为何招惹二重世界。”
沈墨书:……
他沉默了好久,手指卡在添加好友的界面上,说不出话。
你厉害。
第92章 锚点(27)
沈墨书无法回答闻映潮的话语,最终也没有和他组上游戏。
不过刹那之间,他就在闻映潮面前被一条如黑影般的触手贯穿胸膛。
对方下了狠手,在沈墨书的体内翻搅,捏碎他的五脏六腑,鲜红的血液泼洒在地面上,润红来自深渊的月黎花。
沈墨书叫不出声音,大口大口地呕血。
他不会死,却成了个血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他身体里的每一处细胞都在飞快繁殖,重生,然后被继续杀死,在短短几秒内经历了数个轮回,双目失神地瞥向闻映潮的方向,连伸手的力气都彻底失去。
闻映潮手腕的终端“滴滴”响,不等他打开,消息就自动弹出来。
“天亮了,请进行公投。”
公投,是狼人游戏中的一个重要阶段。所有人要选出他们心目中的狼人,进行处决。
闻映潮一惊,沈墨书的代号背后,触目惊心的红色,表示他已经挨了6票。
如此明显,不加掩饰的针对与恶意。
总共才十个玩家,排除掉闻映潮与顾云疆,以及沈墨书本人,只有一个人没投给他。
结局已定。
“正在处刑。”
闻映潮不敢去扶沈墨书,生怕他的贸然行动反而扯动对方,导致沈墨书伤的更严重。
“你振作点。”
闻映潮半蹲在血泊中,看着沈墨书的手指四处乱抓,却什么都抓不住。闻映潮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可是对方仅仅虚攥了一下,就再度滑落到地上。
沈墨书的眼睛失了焦,身体扭曲,口中嘶哑着无意义的音节,而只要他不死,刑罚就不会停止。
他的情绪源源不绝地钻进闻映潮的意识里,如此痛苦、绝望,令人疯狂。
闻映潮静下来,慌张没有用,救不了任何人。他从记忆里慢慢剥出狼人游戏的规则,一条一条地仔细筛过。
闻映潮说:“我服了你这个受虐狂。明知自己会恐惧、崩溃,还要一遍遍往枪口上撞。”
沈墨书无法回答。
触手要把他撕裂,可刚切断,沈墨书喷涌血液的部分便迅速黏合再生,恢复如新。
那么多的血,怎么偏偏不死呢?
闻映潮一把抓住了触手,以意识力压制,教它暂时不能继续动弹。
“我要卖你人情了。”闻映潮说,“你买还是不买?”
沈墨书的手指抽动。
闻映潮抿唇,笑了:“你不买也得买,强买强卖,谁不会啊。”
烈风吹过闻映潮的发丝,他抬起手,往后一拢。
“狼人自爆,”他说,“本轮不再进行公投。”
时间好像静止了。
触手僵在那里,显然没料到闻映潮会忽然自爆,继续也不是,停下也不是。
这是狼人游戏的规则之一,公投期狼人自爆身份,可以直接跳过公投,进入天黑。
惩罚尚未得到结果,甚至有三个人还没投票,也就意味着,目前还处于公投期间。
闻映潮的所为完全合理。
“别纠结了,”闻映潮又对触手说话,“你杀不死他。”
触手在半空中摇摆一阵,似乎心有不甘。
他对触手说话,也是在对触手背后的二重世界说话:“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阻止你,为什么不让你继续动手?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第一,启明无法死去,想必你不了解他,但已经隐隐察觉到了。”
闻映潮的声音变冷:“第二,你不该妄图利用日晷,他不是你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
在昨夜二重世界进入他们的宿舍时,闻映潮就想通了。
她这次的目标不是他们,不希望他们误解、与她作对。监控录像里,二重世界进门之前,还打了一个示好的手势。
她或许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顾云疆掌有月蚀的这回事,在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杀死沈墨书的情况下,想到了这样对执灵者而言致命的东西。
她甚至没告诉自己的衍生物接近顾云疆的目的。
利用归利用,秘密是秘密。
不想,她捏造冥渊生物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闻映潮。
把这个她视作盟友的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这里是你的世界,如果你想要一个人死,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费尽心思做一个狼人游戏。”
“除非,你同样被这世界的规则限制,所以你只能利用规则。”
“之所以选择狼人杀,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在启明不违反规则的前提下,也能针对他的游戏。”
闻映潮不让触手离开:“我说得对吗?”
触手:……
它蔫蔫地趴在地上,饱吸沈墨书的鲜血。沈墨书被它撕碎的伤处已然无恙,看不出任何破碎过的痕迹。
“不要打月蚀的主意了,”闻映潮说,“如果月蚀有用,他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强烈的月蚀,反而导致他的生命无限延伸。”
强迫着触手听完自己发言,闻映潮终于肯放过它,松开自己的压制。
他说:“行了,玩去吧。”
触手终于接受了闻映潮自爆的事实,承认它无法再对沈墨书动手,一见自己解脱,犹豫地晃动两下,便悻悻离去。
闻映潮转身,踢了沈墨书两脚:“别装死,起来,还人情。”
沈墨书:……
他张了张口。
声音沙哑,气若游丝:“我浑身都疼,四肢无力,起不来。”
末了,他又补充:“我头晕。”
沈墨书真没说谎,他现在耳边嗡嗡地吵,眼前仿佛被一块黑布铺着,遍布金色的星星。别说动一下了,连看清东西都费劲。
生命被蹂躏的后遗症还在,没两眼一翻就昏过去,已经算他意志力强大了。
他没指望闻映潮能拉他一把:“我自己趴会,别管我了。”
无所谓,他会自己恢复。
沈墨书腕子上的终端不停地响,直到闻映潮蹲下,替他按停,他才勉强动了动眼珠。
终端信息是关于狼人自爆的提示。
虽然外面还是白天,但在闻映潮暴露身份后,俨然已进入新一轮天黑。
“起不来是吧?”闻映潮蹲在他边上,向远处招手,“顾——云——疆——”
得到狼人自爆消息,匆匆赶来的顾云疆:?
被莫名其妙强拉着来的芙夏:?
路过的学生对地面上的一滩红,以及倒在里头的人毫无所觉,说说笑笑地踩过去,留下一串血鞋印。
这是误入什么凶案现场了吗?
“我就一会儿不在,你怎么就爆身份了,”顾云疆嘴角抽搐,靠过来,“启明这是?”
闻映潮:“他起不来,你把他扛回去,别扔路上,一会狼人使用技能,再捅他一次,我可拦不了了。”
顾云疆:……
他在闻映潮身边站定,看着一身血,还在地上装死的沈墨书,问:“你怎么不扛。”
闻映潮理所当然道:“我扛不动。”
顾云疆咕哝道:“鬼信。”
话是这样说,顾云疆仍然顺从了闻映潮的话,老老实实地弯下腰,把沈墨书拉起来,再蹲下把人扛到背上,动作熟练又粗暴。
他沾了一手的血,染到顾云疆的外衣上,湿漉漉的,又黏又冷。
沈墨书叫唤:“疼。”
闻映潮瞥他:“你还知道疼,老实交代,你对二重世界做什么了,她这么恨你。”
二重世界从人偶游戏中解放没多久,就迫不及待要沈墨书的命。
还牵连上了他俩。
闻映潮越想越不对劲。
他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么一想,二重世界不把我们当目标,很可能原本没想拉我们进来,是你拉的?”
至于利用顾云疆,是二重世界心血来潮。
沈墨书装死。
顾云疆作势要把他扔下去。
沈墨书无动于衷。
这算是默认了。
芙夏站在最后,默默别过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沈墨书不着边际地想,闻映潮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受虐狂。
如果顾云疆把他扔了,应该会很疼吧。
骨头像碎了,他怕疼啊。
反正他们都知道了,自己承不承认,也没差别。
沈墨书的喉咙好似被堵住了。
他想象中被扔下去的事情没有发生。
沈墨书抬起自己苍白的脸,勉强去看闻映潮的表情,脖子才仰了一下就酸了。
他最终没有看清,只能去听。
闻映潮双手叉腰,命令道:“顾云疆,把他扛好了,回去跟他算账。”
顾云疆抱怨:“你再站着不腰疼一个试试呢?”
闻映潮:“不是吧,看着这么轻一人,你不会搬不动吧?”
顾云疆装:“重死了。”
沈墨书:……
喂?!
我是你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吗?
闻映潮没拉过人,不知道沈墨书有多重,看顾云疆表情认真,也估摸着把顾云疆当苦力使不好,于是出馊主意:
“不如抬着走,你抬胳膊我抬脚,咱俩一人一边。”
沈墨书:……
无人关心他的感受,无人关心他是一个刚刚遭受过致命伤的伤者。
就抬吧,一抬一个不吱声。
他不想动了,决定听天由命。
结果顾云疆乐了:“得了吧,寝室就那么几步路,就这折腾的功夫,早就到了。”
他说:“我本来还想问你为什么自爆,现在不用问了。”
“因为白天会有公投,对吗?”
闻映潮“嗯”了一声。
顾云疆还不知道投票的方式,他也没有投票。至于公投的结果,单看沈墨书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用想就能知道。
他回头问芙夏:“你知道怎么投票吗?”
顾云疆单肩扛着沈墨书,没再去硬拽着人,少女却依旧跟在他们后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子,藏也不藏。
芙夏说:“三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
第93章 锚点(28)
他们最终去了医务室。
因为芙夏说什么也不肯和他们回宿舍。
因为是男寝。
梅开二度。
医务室仍旧空无一人,桌面摆放着瓶瓶罐罐的东西,还是昨晚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
顾云疆把沈墨书轻轻放到床上,让这情报贩子好好歇着。
他自己则坐在另一张床边,拍了拍,让闻映潮也过来坐。
闻映潮问:“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都是沈墨书的血。
顾云疆无所谓道:“没事,等我们出去了,我可以装工伤,多休几天。”
闻映潮:?
你不是被关“小黑屋”了吗?还想怎么休?
顾云疆说:“别瞪我,开个玩笑。”
他转向沈墨书:“这情报贩子怎么处置?”
芙夏靠在医务室的门口,手指在刀刃上摩挲,看似随时准备动手。
闻映潮扫了她一眼:“我还在想怎么盘问他呢,你别急,小心把自己的手割了。”
芙夏:?
她难以置信:“谁要替你们动手了?”
闻映潮“哦”了一声:“那是我误会了,二重世界还是要刀他?”
“都说了几遍了刀不掉,把这个世界拆了都刀不掉,她怎么不听呢?”
芙夏虽然不太想理会闻映潮,但她不愿意被闻映潮这样误会,蹙了蹙眉,解释道:“今晚是平安夜。”
“狼人投票刀人,轮不到我来下手,徐晓然会解决。”
沈墨书从床上坐起来:“她人呢。”
前不久还在哎呦喊疼的人,看这起来的劲头,哪还有先前要死的虚弱样,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闻映潮不禁感叹沈墨书心态真好,一边竖起耳朵听芙夏的回答。
自从天元广场事件中,宴馨乔的衍生物死后,徐晓然就消失了。
监控中最后捕捉到她所在的地方,是沈墨书的音乐酒吧。
天网排查了一圈,里面什么可疑人也没有,仿佛凭空消失。找不到证据,沈墨书又身份特殊,便有预谋地给音乐酒吧贴了封条,说要沈墨书歇业整顿。
沈墨书乐得关门,不用再装表面样子,干脆拎包到另一个城市玩去了。
顾云疆还以为他对现世的一切事物都不在意。
现在看来,他从未停止调查。
芙夏说:“你问本人还是衍生物。”
沈墨书听完,又躺回去了。
他要的是本人的行踪,芙夏既然特意问了这一嘴,就代表她只清楚衍生物的位置。
想来也是,都不在一个世界,怎么会互通彻底呢?
闻映潮拽他:“好了就起来,顺便把欠我的人情还了。”
沈墨书:“我可没让你救我。”
闻映潮歪了歪头:“嗯?”
他一匕首钉在沈墨书的床边:“我动手比二重世界残忍多了。”
沈墨书有了力气,说话也恢复了以往的不着调,他笑眯眯地反问:“你以为你在威胁谁?”
闻映潮无辜道:“我威胁你了?我在很友好地与你讨论啊。”
“既然把我们牵扯进来的人不是二重世界,那她的目的就与我无关了,我到时只管算顾云疆的那笔账就是。”
闻映潮冷声:“所以现在,你是罪魁祸首,我要知道你想做什么。”
“别再跟我扯与蔷薇墓土的情报有关,你多神通广大啊,何必赖我俩身上。”
顾云疆默默往后缩了一点。
看得出来,闻映潮现在非常不高兴。
“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你也不是等不起。但我提醒你一句,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开启沈冥的坟墓。”
沈墨书很平静地回视闻映潮,面上不露端倪。可心底的情绪藏也藏不住,他显然对沈冥的名字有所反应。
是他的哥哥,亲哥哥。
早就死了,长生者只有他一人而已。
闻映潮说:“你不讲,也行。我不会第三次救你,想你也用不着我来帮忙。”
沈墨书沉默了半晌,终于妥协:“没错,是我故意在这天来到了你们的学校,也是我故意使了点手段,把你们带入二重世界。”
顾云疆插话:“有事不能直说?遮遮掩掩。”
沈墨书直接道:“闻映潮不会同意。”
在医务室里三人的注视下,两次在生死线上忍受折磨的沈墨书,第一次直白地讲出了自己的目的:“冥渊的钥匙,在你们谁的手上?”
顾云疆立刻想到了闻映潮交给自己的那把钥匙。
他默不作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闻映潮闻言,神色一停:“你打的是冥渊之钥的主意?没用,早被我扔海里了。”
沈墨书望向顾云疆:“身为冥渊之主,闻映潮是冥渊之钥的唯一主人。看吧,说他丢了,谁信啊。”
他轻声道:“我还在寻思怎么骗他给我开门呢,怎么可能同意呢。”
顾云疆:“你看我干嘛,对着他解释。”
沈墨书耸肩。
闻映潮看着沈墨书的表情。
知道了沈墨书的真正目的后,他的情绪反而十分稳定,联想到冥渊与蔷薇墓土的联系,沈墨书的想法甚至是合理的、情有可原的。
蔷薇墓土是执灵者的起源,最初的执灵者们分为两派。
信仰月蚀的,建立冥渊。
认为月蚀是诅咒的,成立繁花之苑。
而除去这两派外,剩下的那些人,留守故土。
当时的人们还记得给自己剩下回旋的余地,无论是冥渊还是繁花之苑,都留有一道通往蔷薇墓土的门。
繁花之苑门后的必经之路是问答迷宫。
而冥渊的门,则是一条透明的通道。
地理位置特殊,月芒惹眼,一旦入夜,即遇月蚀。
百年以前,执灵者并不能适应月蚀,哪怕他们的身份是信仰者。
一个个后悔,逃回蔷薇墓土的人在通道中倒下,滋养出来自深渊的怪物。
他们才后知后觉——没有人参与过通道的建设,这里和问答迷宫一样,是自然形成的异能量建筑。
至少在他们来到冥渊之前,没在通道中遭遇过任何月蚀。
最终,堕落成为不被现实所接受的异种。
全部都在那扇门后。
冥渊之门是惩罚。
沈墨书的想法不能实现。
“门我锁上了,钥匙我扔了,”闻映潮说,“那里烈火永燃,你进不去的。”
“现实的冥渊当然不行,”沈墨书坦然承认,“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把你们带进二重世界?”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闻映潮也不能再装作一无所知,他微微抿唇,反问道:
“且不提二重世界范围有限,她从没有接触过门,不能凭空给你捏一个冥渊——你看看她追杀你的样子,像是打算帮忙吗?”
沈墨书说:“所以我需要你,闻映潮。有你在,我不需要她构造整个冥渊,只用那一扇门就足够了。”
“不要低估二重世界的本领。”
闻映潮:“我说同意了吗?”
顾云疆附和:“没有。”
沈墨书吐出四个字:“墓碑之锁。”
这回闻映潮还没说话,顾云疆就拦人了:“我们明明可以走繁花之苑的通道进去,去开冥渊的门,你脑子清醒吗?”
说完,顾云疆观察沈墨书的面色,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对,那你没必要在二重世界进门,又没办法抵达真正的蔷薇墓土。”
沈墨书说:“对啊。”
如果冥渊的通道是他回到蔷薇墓土的解法,沈墨书早几百年就过去了,不必拖到现在。
“我要回去,当然是走繁花之苑的路,月蚀不会让任何人通过冥渊的门。”
他撑着脸:“现在月蚀没有了,可是怪物还在,门被烧得滚烫,谁敢去啊。”
沈墨书话到最后,悄悄给闻映潮挖坑:“除了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冥渊之主。”
闻映潮:……
汗流浃背了,这你都知道?
除了他自己之外,几乎没人知道他进过冥渊之门。沈墨书从哪来的情报?
除非,有一个唯一的可能——
顾云疆目光移向闻映潮。
“什么时候去的?”他只问。
没有苛责,也没有不满,或许在沈墨书说出钥匙的来历时,顾云疆就已经猜到了闻映潮所缄口的事实。
“我认识的芜司他们,是从通道里跑出来的怪物,对不对?”顾云疆问,“按照时间,是六月前?”
闻映潮沉默不答。
芙夏忽然转身,关上了医务室的门。
“我说你们等一下,让我插句话,”她捏着匕首,打了个停的手势,“在我一个外人面前唱这台戏,还挺有意思的。”
她的手指被刀子割破了一道不痛不痒的伤口,出了一点点血丝。
并非她粗心大意。
芙夏垂眸看着这道浅浅的伤痕。
她拥有真实的血肉,在此不受人偶的诅咒拘束。
芙夏说:“狼人会在今晚七点准时动手,他们今天的目标依然是你,启明。”
她一开始并不明白,顾云疆为何偏偏要她跟着。不去找徐殊,徐晓然,或者南晴。
而且任由她听到太多信息。
就在刚才,她看到了未来。
霎那间,她就明白了对方这样做的缘由。
他们需要她的命运灾眼。
哪怕她只是个衍生物,不被人偶化拿捏的芙夏所持有的“S”级能力,也绝不比此处的任何一个人弱小。
“看来二重世界的态度非常明确,谁来说话都不管用,”芙夏道,“我不能重复守护同一个人,今晚是平安夜,所以你会使用解药。”
“那第三晚呢,狼人的目标明确是你,你死不去,然而你定然会牵连着别人,很可能是被丘比特连线殉情。”
“而你不死,游戏就不会停止,对你的折磨也不会停。”
芙夏举起刀子:“想结束它,要么完成游戏最终的结局,一方全部死亡,一方胜利。”
“要么,你现在就去告诉二重世界,你把玉权藏在了哪里。”
第94章 锚点(29)
芙夏相信命运。
她肯帮助顾云疆,提醒沈墨书,讲出二重世界针对沈墨书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她起了与这帮人合作的心思。
而是她相信,命运总会有属于自己的轨迹。
芙夏这一生只有一个愿望。
为了这个愿望,人偶游戏也好,国王诅咒也罢,她全都不在乎。
所以为了这个目的,暂时放下与顾云疆之间的嫌隙,提供线索。对她而言,压根算不上什么。
顾云疆转向沈墨书:“我说当时天网根据死者名单查衍生物的时候怎么漏了一个,你藏人干嘛?”
他总觉着不对劲:“这衍生物对二重世界很重要吗?我们把一堆人送进监禁所,都没被盯上。”
芙夏替沈墨书答了:“不重要啊。”
“因为玉权的衍生物曾经杀死过宴馨乔的衍生物,他是奔着她本人去的,如果宴馨乔没有创造自己,那天死去的人就是她了。”
芙夏悠悠道:“二重世界亲眼目睹,宴馨乔的衍生物倒在自己面前。”
“她以为宴馨乔真的死了。在这之后,她就被锁进了人偶游戏里。”
难怪冰海游戏是宴馨乔已死的设定。
闻映潮明白了:“所以二重世界这么急着找玉权,而他又刚好被启明藏起来,不肯交,所以二重世界会针对启明?”
芙夏摇头:“二重世界不是会随意迁怒的人。”
“是因为玉权拿了宴馨乔的东西。”
“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几人齐齐转向沈墨书。
顾云疆带头谴责:“我原以为你是黑心,结果你是真缺德啊,知道别人的东西重要还给人扣着,过分了啊。”
闻映潮点头附和:“他不缺德,能不打招呼就把我俩也带进这个空间吗?”
“开头还装得和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二重世界奔着他去,谁知道我们才是冤种。”
闻映潮想了想,继续补充:“当然,二重世界也不该做那四个冥渊怪物的衍生。”
沈墨书:……
“是,我是带走了二重世界要找的人,但我保证,我可没拿走玉权身上的任何东西,日月可鉴,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举起手发誓,“我一开始带走他,也是为了冥渊之钥的线索。”
芙夏道:“二重世界不这么认为。”
她说:“否则,我不会看到你晚七点的命运,依然在二重世界的黑名单里。”
沈墨书扯了扯嘴角,没笑。
“就这样吧,”他说,“你们不会明白。”
他不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解释,起步走到洗手台前,清理脸上身上的污血。
衣服和血肉黏连在了一起,他就撕下来,发出疼痛的“嘶嘶”抽气声。
龙头的水哗啦啦地冲洗着,沈墨书等待着一切,判决的到来。
“你们会帮我吧?”他最后问道。
闻映潮说:“做梦。”
顾云疆不表态。
他还有事情要问闻映潮,经过刚刚那一打断,也认识到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们会帮我的。”沈墨书笃定道。
芙夏看了沈墨书一眼。
那一瞬间,她心中冒出的想法与沈墨书的话语不谋而合。
“因为那是命运。”
她极少主动去窥探旁人的命运,可那一眼极其刺目,那是她无法想象的未来,注定的毁灭——也是必须要扭转的因果。
她的能力,从不止是预见未来。
她装作好心提醒道:“距离晚上七点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你们自己考虑,我不再奉陪。”
她开门离开医务室,没人拦着。
不远处,徐殊正在路的交叉口等着。
她把刀背在身后,脸上的笑容很甜,一点儿看不出假。
相遇的时候,她拨动了命运的丝线。
闻映潮也站起来。
就在芙夏离开之后,自他无限延伸的感知网下,自动捕捉到了属于这个世界的……一点点微妙的风吹草动。
似乎不足为道。
外面起了风,一只蝴蝶振翅而飞。
既然沈墨书的目标是冥渊之钥,那他们没得谈。闻映潮不会替他开门,哪怕在二重世界中。
闻映潮向顾云疆招招手:“走了。”
顾云疆多问了一句:“不管他了?”
闻映潮站在门口,背对着两人,闻言,略微回头看了一眼沈墨书,他专心地清理着自己,没有任何理会他人的意思。
“从他嘴里是撬不出东西了,”闻映潮确信,“不浪费时间,我们去找别人。”
“我说过,我不会第三次救他。”
这场短暂的相聚,最终不欢而散。
没人闹矛盾,也没人生气,仅仅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事,都有不能在旁人面前诉诸于口的秘密。
沈墨书洗干净了脸,浑身被水淋湿,他对着镜子勉强露出一个尴尬且难看的笑容,品味先前经历过的疼痛。
真狠,二重世界。
过了这么几回,对方定然已经知晓,他杀不死。
还要一次一次地下手。
她是故意的。
他喃喃道:“抱歉……”
“我一事无成,苟延残喘,祸害了这么多年,就让我遂愿一回吧。”
他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一块玉石,上面挂着红绳,已经老旧得不成样子。
沈墨书小心地清去上面的血污。
十二岁生日那天,他第一次被选作用以献祭的新娘。
沈冥是他的守护灵,送给他一块玉石。
告诉他:哥哥会护着你。
转身把他连人带轿,推进冰冷的湖底。
路边的鸟儿叽叽叫。
他时常疑心,自己溺死在了那个夏日。他看到了飞鸟,从湖面掠过。他睁着眼睛,又酸又疼,眼泪咸涩,无声地融进水底。
蔷薇墓土是罪恶的起源。
而冥渊,不过是这片土地污秽的延续罢了。
就算那些肮脏的东西早已被后人清理干净。
在他眼里,罪恶难拔。
无人的医务室内,沈墨书抹了把脸上的水,滑到下巴上,一滴一滴往下落。他自嘲道:
“我真该死啊。”
早上还艳阳高照,现在接近中午,天空暗沉沉地压了云,风雨欲来。
闻映潮与顾云疆赶在雨前回了寝,路上匆匆跑过几个赶着避雨的人。刚到宿舍不久,雨水便迫不及待地迎风而洒。
风吹动树梢,窸窸窣窣。
雨不大,也不小,淅淅沥沥地吵。
顾云疆看向窗外:“雨来得还挺突然,这下在外头的人都得就近找室内避避。”
闻映潮道:“说不准有人硬淋,这是掩饰。”
他从宿舍的架子上摘下雨伞:“那三头狼在寝室,我们先打个招呼。”
顾云疆道:“你去敲门,他们会不会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闻映潮说:“也许。”
顾云疆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最终敷衍式地扯扯唇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对面的寝室和他们同层,闻映潮才叩了两下,里头就大喊:“没人,不开!现在才下午一点!”
闻映潮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顾云疆。”
芜司:“扯淡吧你!”
闻映潮说:“顾云疆,来喊两嗓子。”
顾云疆:?
芜司:……
他要报警了。
“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顾云疆拿闻映潮没办法,真喊了两声:“你有本事躲里面,你有本事开门啊!”
门后传来东西重重砸在门板上的声响。
这次是莱砂的声音:“神经病!”
别说,装得还挺像个人。
那三人死活都不肯开门,闻映潮又纠缠了一会,吃了个闭门羹,只得遗憾离场。
顾云疆感叹:“早上来找你的时候,你还不待见他们,现在倒变了个样,不仅主动来找,还被拒之门外。”
闻映潮说:“情况有变。”
他仿佛闻见了雨中传来的,淡淡的血腥气。
“已知,二重世界创造这里的目的是杀害启明,并得知玉权的下落,而启明的目的是在二重世界内造冥渊之门,为此,他需要冥渊之钥。所以,他将我也牵扯进来。”
“这个世界的诞生,恰好随了启明的意愿,都是他算计好的。”
“启明必然用了某种手段,让二重世界不能轻易对他动手,所以二重世界设立狼人游戏,而你的到来,我猜也是二重世界的安排。”
“她想利用月蚀,完成对启明的追猎。为此衍生出能够……对你造成伤害的那四个人,毕竟二重世界本身就对我们的死活不甚在乎。”
“但她来我们寝室的那一晚,明显是服软了,她想针对的人是启明,不希望节外生枝,给自己树立多余的敌人。”
“只可惜,错已经铸成。”
闻映潮说:“她和启明,有一个是一个,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顾云疆走到门口,撑起伞:“所以你要找那三个衍生物撒气?”
他们走到雨中,背后是雾水朦胧的男生宿舍楼。
闻映潮摇头:“我哪那么无聊。”
“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寝室里,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顾云疆秒答:“贾稔。”
闻映潮赞许道:“我们小顾真厉害。”
顾云疆:“基本操作。”
闻映潮笑笑,轻轻吸了口气。
他仅剩的左眼瞳孔中染上金芒,意识网强硬地压在了整个世界中,越过这世界里正常生活着的其他人们,游戏参与者被轻而易举地找出,一个个解构,探析。
一如当年入侵天网时的闻映潮,掌握深渊的主人。
不得违抗。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秒。
意识深处,国王诅咒身上的藤蔓刚刚松懈,又迅速回抽。
噼啪地疼。
早就对这种情况麻木的国王诅咒:……
闻映潮说:“在他们宿舍中的第三个人,根本不是贾稔。”
第95章 锚点(30)
雨仍在下。
闻映潮停下步子,听着嘈嘈的雨声,水珠沿着伞面滚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激起水洼中的涟漪。
“还有一件事,”他慢慢眨了眨眼睛,“活着的意识只有九人,有人死了,就死在刚刚的雨中。”
下这一场雨,所有的痕迹皆被洗刷,他站在路口,低头看着脚下的泥泞,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腥气。
“就在早上启明出事的位置,”闻映潮空踩了两下脚底,“这里。”
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掀起剧烈的龙卷。
顾云疆微怔:“是玩家?狼人还未行动,你自爆进入天黑,是谁?”
他停了停,看向花坛上干涸的血痕,又接道:“是芙夏吗?”
他这话有歧义,顾云疆很快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芙夏动的手?”
闻映潮默不作声,他只说:“很有可能。”
芙夏不在附近,她大概走远了。闻映潮把伞递给顾云疆,他蹲下,能看见泥水里还润着未涤净的血色。
而花坛的泥土中,闻映潮看到一根手指。被切断了,埋在里面。
同时还有四散的身体部位,不敢想象,短短几分钟内,徐殊的衍生物就已不再完整。
闻映潮说:“我只在描述一种可能性。”
“二重世界的规则,连她自己都不能违反,芙夏却可以,用这种极端手段,拿走了别人的命,”闻映潮说着,他仰起头,与顾云疆对视,“死去的那个人是徐殊。”
顾云疆伸手,拉闻映潮起来。
“不奇怪,命运灾眼,能够扭转因果。”
顾云疆和他分析:“重点是,她看到了什么,让芙夏决定改变命运,从而杀害徐殊?”
闻映潮说:“我不清楚,这些得问芙夏本人。”
“她不会回答。”闻映潮又补充了后话,“这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像芙夏,二重世界和启明,就算你我也一样,顾云疆。”
“当然,芙夏不是本人,可命运灾眼注定她与别的衍生物不同。”
闻映潮说:“二重世界为什么偏偏要创造她呢,冰海与宴馨乔相熟的人那么多,宴楠,时终。”
“她选择了拥有‘S’级能力的,不听话的芙夏。”
顾云疆敏锐地听出来,闻映潮话里有话。
他没揭穿。
“今晚是平安夜,可今晚要死一个人。”顾云疆沿着这条可能性继续下去,“既然如此,规则必然会被打乱,从而产生——新的规则。”
顿了顿,顾云疆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现在是第几天?
他没说出口,顾云疆怀疑闻映潮知道。
闻映潮说:“本来可以通过残留的意识推导出发生了什么,因为雨,都被冲干净了。”
他得出结论:“二重世界不希望我知道。”
他们出来这一趟,本意不是为了徐殊。
闻映潮在芙夏离开的那一刻就有所察觉,因此对于目前发生的事情,他不觉得意外。
“行了,”顾云疆揽住闻映潮的肩膀,“这里没多少东西,按照原计划,我们走吧。”
水雾潮凉。
闻映潮却说:“等一等。”
他弯下身,在水洼中,捞出一个小小的挂坠。
兔子形状,血和泥沾在上面,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
公共实训中心。
芙夏淋了雨,浑身湿了个透顶,正在洗手池前冲洗她的匕首。她的长发粘在脸上,镜子里的她脸色惨白,眉眼间沾着红,敛着水光,像哭过。
周末的公共实训中心无人来往,也没有灯,她独自站在黑暗里,忽然扬手,一拳打在镜子上。
没碎,手疼。
她讨厌镜子。
“守卫杀死了猎人,”她的身后,有人缓缓靠近,香气袭人,她亲昵地从背后依偎着芙夏,在她耳边吐息,“这不符合规矩吧?”
对方的脸庞在镜中隐现,是南晴。
芙夏静了片刻,用气音回答:“这是命运。”
“我会让错误的命运回到正轨。”
“没关系,”南晴撩起芙夏湿漉漉的长发,“不会有人发现的,他们只会以为,是狼人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宴馨乔,”芙夏说,“你这幅样子真恶心,真实的‘我’知道你在外面对一个衍生物支付感情吗?”
“你明白的,我在意你,可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感情,有多喜欢你,我可是非常希望你也能经历我遇见的一切。”
被点破身份,宴馨乔也不恼,她温柔地在芙夏的侧脸上一亲:“你说,命运灾眼知道我这样做,会不会气得要发疯。”
不待芙夏回答,宴馨乔就遗憾道:“对哦,你是衍生物,我亲的又不是真正的芙夏。”
“为什么你不愿意来找我呢,我等你好久了,你宁愿和徐殊,宁愿和我的两个衍生物待在一起,也不愿意来见我。”
她的话变得冰冷:“你宁愿去见顾云疆,去帮那个情报贩子,和你最讨厌的冥渊——和冥渊的主人接触,也不愿意看看我。”
“看看那个为了你,逐渐堕落的我。”
芙夏笑了:“为了我?”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不要救人,不要做他们的衍生物,你不听。”
“你怎么不去找你弟弟?你做的衍生物多在意你弟弟,还要忍不住,多看那一眼。”
“没勇气面对真正的芙夏,没勇气面对自己的亲人,朋友。宴馨乔,你跑来和我一个衍生物发什么癫呢?”
她擦掉自己脸上的吻印,拾起一捧水,泼到宴馨乔身上。
“二重世界知道你亲自大驾光临了吗?”
宴馨乔捂着脸,后退两步,闷闷地笑出来:“二重世界啊,她当然知道。”
“她还做了一个我的衍生物,掩人耳目哦。”
说完,两人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宴馨乔先开了口,声音慢慢沉下去:“芙夏。”
“从前,有十只小鸟。”
“第一只小鸟出生得最早,但它遭到亲人虐待,离家出走。”
“第二只小鸟,被父母送给猎人,猎人养了小鸟五年,最终,第二只小鸟也飞走了。”
“第三、四,五只小鸟,它们也落到猎人手里,猎人养出了厉害的三、四号小鸟,以及平平无奇的五号小鸟。”
“后来三、四号小鸟发起反抗,烧了猎人的家,为了救下其它同伴,保护第四只鸟,三号小鸟被猎人的同伴带走。”
宴馨乔咽了咽口水,知道芙夏没好好听,她仍继续道:
“四号小鸟和五号小鸟,一起离开,五号小鸟用三号小鸟的身份生活在外,从此再也没回过这片树林,剩下三号小鸟,在笼中哭泣。”
“直到二号小鸟回来,它带来了六号小鸟。”
“六号小鸟成为了猎人,它解决了猎人养出的七、八、九号小鸟。三号小鸟在十号小鸟身上下了咒,而四号小鸟,偷偷解决了十号小鸟。”
宴馨乔背过身,以背影面对芙夏身前的镜子,她最后道:“六号小鸟死在了第二日清晨。”
“大家都以为是二号小鸟做的,其实——”
宴馨乔微微抿唇,她今天涂了口红,颜色鲜艳。
她话语断在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洗手间外黑洞洞的走廊,她的耳边剩下雨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要我继续吗?”芙夏问。
宴馨乔不说话。
芙夏贴心地替她补充完了后面的故事:“三号小鸟永堕黑暗,她与一号小鸟做了交易,让她的猎人同伴,把四号小鸟变成了木偶。”
她捏紧了洗手台,又湿又滑。
“是谁复活了六号小鸟?”
宴馨乔站了一会儿,抬步往外面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就有数。
在宴馨乔离开之前,芙夏高声问了一句。
“如果我没有对徐殊动手,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肯出来?”
宴馨乔没有停。
“要等到冥渊之门在二重世界内开启之时?”
芙夏闭上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了所有人的结局,她甚至可以把这个结局变得完美,皆大欢喜。可那是错误的,一次微小命运的改变都会掀起狂风,带来巨大的动荡。
宴馨乔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穿过走廊,走到半途,忽然顿住脚步,若有所觉地回头看。
在她的身后,闻映潮背倚着墙,抱臂在她刚刚经过的位置,低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南晴”,立刻装出一副惊吓的模样,连连往后退几步,走到电梯边缘,一脚踩空。
打算演一出不慎跌落的戏。
可惜没成功,身体后仰到一半,被身边忽然窜出的另一个人拉住了。
她和对方是第一次见面。
可南晴不是。
她故作讶然道:“云疆……”
宴馨乔刻意把语调揉得亲密至极,又软又甜,她借着顾云疆的力去勾对方的衣领,想要像吻芙夏那样,在对方的脖颈上落下一道印记。
顾云疆:“321撒手。”
宴馨乔:?
一阵天旋地转,她手没抓稳,重新摔在地上,腰腿生疼。
好歹没跌下电梯。
闻映潮率先出声:“宴馨乔,你故意的吧?”
顾云疆紧随其后:“抱歉啊,你有点越界了。”
宴馨乔:???
她不意外闻映潮能看出自己的身份,只不悦于自己的小花招没有奏效,她反感地撇了撇嘴,取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顾云疆刚刚碰过的位置。
“你有点越界了。”宴馨乔重复。
她转向闻映潮:“你修改了我的意识?你都听到了?我说的话。”
闻映潮:“没有。”
“原来如此,我们这么默契,不过好歹也共事那么久,应该的,”宴馨乔皮笑肉不笑,“你一眼就能认出我。”
闻映潮:“不是,没认出来。”
宴馨乔:……
“我就是觉得奇怪,”闻映潮静静地回视宴馨乔,“除去我自己,唯一知道我进过冥渊之门的,只有当时给我望风的你。”
“还有,二重世界不应该知道芜司等人的存在,谁在教她利用月蚀?”
“所以,背后真实的操纵者,把这条情报、以及冥渊之门的事卖给了启明的人,就在这里。”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第96章 锚点(31)
宴馨乔“哎呀”一声:“二重世界我就不讲了,启明怎么能说漏嘴呢,他这么谨慎的人,肯定是有意的。”
她歪了歪头:“那么我的主,你觉得我以本体来迎接您在二重世界的光临,由此为你准备的欢迎礼,满意吗?”
“二重世界可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心思,这样才配得上你,配得上……在座的所有人。”
闻映潮默然与她对峙,眼神冰凉,看得人心下发怵。
沈墨书算计好的。
他确信自己只要拉闻映潮入局,宴馨乔就必然会跟来。
但沈墨书没有说谎。
二重世界的目标是沈墨书,宴馨乔才是后来者。她甚至没去见过二重世界,而选择巧妙地修改权限,暗示自己的存在。
这么一想,二重世界才是在局中被蒙在鼓里的最大冤种。
除了她,没人能干涉二重世界的决定。
闻映潮开口:“很好,宴馨乔,学会了撒泼,以别人的生命为乐,与别的冥渊疯子没有区别。很有意思?”
宴馨乔说:“没有意思。”
她说:“自从你死了之后,真的太没意思了。”
“数不清的烂摊子,群龙无首的月蚀使徒,迟来的灾难降下,一个又一个依赖月蚀而生的怪物在阳光下消失,流窜、逃离。哈哈,丑态百出。”
她嚼着罪恶的文字:“活该。”
闻映潮自始至终都没太大的反应,宴馨乔慢慢冷静下去,她用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闻映潮。
让顾云疆感觉很不舒服。
宴馨乔淡淡道:“你刚刚特意用了意识扫描吧,国王诅咒怎么样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它挺安分的,”闻映潮无视国王诅咒在他意识里打滚的行为,“你的目的也是冥渊之门?”
宴馨乔像听到了笑话:“拜托,我避那地方不及,你以为谁都是启明?”
“我只是听说他把你牵扯进来,所以过来看看,而已。”
她说:“硬要找个理由的话,我来道歉,命运灾眼前些日子动了你脑子里的诅咒吧?她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一点也不像道歉的态度。
宴馨乔嘴角的笑容越放越大。
顾云疆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下一秒,宴馨乔突然发难,她向闻映潮的脸部抓去,做了美甲的手,看上去又尖又利。
顾云疆挡在闻映潮身前,抢先一步抓住了她。
“别拦着啊,”宴馨乔使劲,脸上还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让我看看,墓碑之锁。”
“那一天,我和二重世界都看不到你了,再见面时,你又遮住了右眼。左思右想,只有这个可能了吧?”
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真的降临了。”
闻映潮按上自己失去视野的右眼,拽了一下顾云疆的衣角。
“不要接触她,”闻映潮说,“启明只是想要冥渊之钥,而她已经被月蚀污染。”
这是闻映潮在宴馨乔眼底看到的。
一种想拉世界与自己同陪葬的癫狂。
“我以为冥渊毁灭,你会过得好一点。”他说。
宴馨乔被顾云疆松开,她没再继续动手,因为那无济于事,照样会被拦下。
“你做得很对啊,冥渊就该毁掉,这种地方怎么能存在呢?”宴馨乔压低了声音,“你最不该的,是让我去蔷薇墓土。”
“你说,崇拜月亮的起源之地,能有多鲜亮?”
她抬起自己精致美丽的面庞,表情却扭曲着:“他们只是把污垢藏起来了。”
闻映潮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就算了,连没能接触过真正的冥渊的顾云疆都毫无动静。
宴馨乔不禁觉得索然无味,她慢慢收敛,不再浪费自己的表情,目光垂落脚尖。
“恭喜,你们找到我了,”她的语气变得平淡机械,“有什么用?”
她说:“冥渊之主,你大可以操纵我,用你最擅长最引以为傲的意识掌控,让我给你打开离开二重世界的通道,多简单,可你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她往后退:“很简单,因为启明。”
“本来打算玩够了就走,可启明的举动太让我好奇了——冥渊之门的背后真的只有怪物吗?”
“你从他暴露我的存在时,就应该知晓了,启明那样的人,还刻意给你们提个醒。如果不是这场戏太精彩,我都没发现,原来他是不死的怪物。”
宴馨乔直白地把人称为怪物。
闻映潮懒得和她扯:“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比顾云疆还烦。”
顾云疆:?
在顾云疆不满的目光下,闻映潮直接问:“你说得没错,我没有资格约束你、拦你,把你堵在这里没有用。”
“我只想确认一些事。”
宴馨乔懒懒道:“确认。”
“顶层教室的身份牌是你撕的。第一天在头顶窥探我们的人,是你自己的衍生物,徐晓然,对不对?”
“排除掉所有人,只有丘比特和隐狼有机会这么做。”
“而隐狼,现在和狼人待在一起。”
宴馨乔说:“剧透就不好玩了。”
她摊开手,随后单膝下蹲,做了个标准的,冥渊之人祭拜月亮,以及面见主人的行礼:
“请,你能够探知我的思维,只要你想,没有做不到的。”
“何必要我回答。”
她没说出下一句话。
闻映潮把话剖开:“把我从南桥转移到冰海的人,也是你。”
“你给那些衍生物的说法是:你本人还在蔷薇墓土,你也是宴馨乔的衍生物之一,对吗?”
“其实你早就离开蔷薇墓土了。毕竟除了你,谁能做这样长距离的空间转移。”
宴馨乔听他说。
何必知道答案。
那些去找她的家伙,注定失望,扑一个空。
半晌,宴馨乔松口道:“你赢了。”
她全部认下:“是。”
闻映潮扔出最后一个问题:“谁做的意识再生?”
顾云疆猛地收紧手指。
是谁复活了六号小鸟?
宴馨乔笑而不答:“除你之外,谁能够入侵顾默晚的意识囚牢,就是谁喽。”
惊雷赶在此时轰响。
电光击碎阴沉的午后,男寝的宿舍楼里,徐晓然趴上窗户。
她是宴馨乔十一二岁时的衍生物,睁着眼,盯着实训中心高楼的时钟。
雨雾附在窗上,她看不大清楚。
“他们见面了,”她说,“投票吧,今晚我们要刀谁?”
芜司头也不抬,给出了二重世界想他给的答案:“启明。”
莱砂紧随其后:“启明。”
又是一阵霹雳,照彻长空。徐晓然不怕雷,宴馨乔没有这种设定,以宴馨乔为摹本的产物自然也不会有。
徐晓然说:“我想,狼人自刀。”
另外两人迅速扭头,瞪着她的背影。
她继续看着外面的雨,用轻松的语气带过:“开玩笑的。”
“我投给启明。”
她的表情未变,碰碰嘴皮,幅度极小,低声幽怨道:“你们懂个屁。”
雨越来越大,毫无停歇的意思,呈倾盆之势。
贾稔撑着一把伞,站在医务室的十步之外,手上刀子泛着寒芒。
他的脚底,阴影延伸。
医务室里,沈墨书换掉了血衣,从备用衣橱里找了件白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锁好了门,坐在床边,出了会神。
他明白,这个世界里,属于他的第三次死亡即将到来。
不管经历多少次,还是难捱,无法接受。
他低头,手心里攥着两支试管。
一支毒药,一支解药。
公共实训中心。
芙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她没出去。
关于闻映潮,关于宴馨乔,或者顾云疆。
她在洗手池前,听了个干净。
他们的声音并不响,不仔细注意些很难辨别。几近无人的空旷走廊,回声荡在其中,芙夏背靠着潮湿的瓷砖墙,手中洗着她用以透露命运的占卜牌。
她听见外面的宴馨乔说:
“对了,顾云疆,我们亲爱的正义使者。”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还记得顾默晚吗?”
“他是在我的世界里死去的,我见过他死时的样子,挣不断冥渊的束缚,垂死挣扎,非常难看。”
宴馨乔见闻映潮终于动了神色,非常满意,往后走了两步,踩在电梯边缘。
她说:“闻映潮看见了。可惜顾默晚意识破碎,无人能医。他想救你,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这之后,我把顾默晚在平行世界中的死亡,替换到了现实。”
宴馨乔欣赏着闻映潮的神色变化,知自己戳中了对方的软肋,于是一步踩上电梯,电梯自动启动,带着她往楼下去。
“顾云疆,你的风光,是闻映潮和顾默晚拿命换来的。”
“凭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呢?”
闻映潮讨厌她说的这句话,他不是冲动的人,把意识伸出了一点,想制住宴馨乔的离去。
顾云疆按住闻映潮的手腕。
顾云疆面色如常,不像有事的样子,可他惯会装作无碍,面上的云淡风轻都是假象。
闻映潮去探顾云疆的情绪,捉了又捉,确定对方的确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他收回自己铺出去的意识,走到电梯边上,宴馨乔的身影已经到了底层。
“你刺我就行,刺他做什么?”
顾云疆说:“你觉得我什么代价都没付吗?”
闻映潮心下一动。
他认识到,顾云疆没在和他说话,而是在问宴馨乔。
顾云疆走到闻映潮身边。
“你嫉妒别人没有和你一样的经历?以为我走到现在,是别人在替我负重前行?如果我自己不能坚持,早死在实验台上了。”
他说:“我也是从冰海逃出来的。”
“你在噩梦之地哭垂怜?”
第97章 锚点(32)
宴馨乔背对着他们,身板挺得笔直。看不出她对顾云疆的话语作何感想。
顶着“南晴”的身份,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露肩装配牛仔裤,修长利落。
她没撑伞就孤身走到雨中,从二人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生怕再晚一些,她就走不了似的。
洗手间内,芙夏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自己的行踪藏不住,手上叠着三张预示命运的牌面。
第一张,是乐园。
人们在举办聚会,尽情舞蹈,百花盛开。隔着牌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笑语欢声。
第二张,为冥渊。
不必多言。
第三张,方舟于海浪中乘风前行。
本意是劫后的希望与心生,可海水淹过的地方是乐园,美梦被打碎,人们面对现实,在废墟上挣扎,海没有尽头,他们看不到未来。
这是芙夏原本看到的命运。
她所做的,只是把乐园牌倒转了一下。
一个名为徐殊的无辜者,在真正进入天黑前毫无缘由地死去。
乐园里,笑脸变哭脸。
被打碎的,变成了噩梦。
晚上七点整。
校园的钟声并不因滂沱的大雨而停歇,它来得准时准点,声音回响在雨声中,模糊而又遥远。
准备对沈墨书下手的贾稔一惊,他的影子卡在医务室外,不能再前进半分。
沈墨书没有用解药,他非常确信。
且不提现在是狼人的回合,还未轮到女巫。
电影播放时,轮到女巫的回合,出现了不规律的呼吸声,与砰、砰的心跳音。
几秒才动一下,非常慢。
女巫的解药能力只有在人奄奄一息时才能够使用,包括女巫自己。
为什么?
贾稔怔怔望向自己的手心,上面提示,他已经使用过本轮权限,被刀的目标是——
徐殊。
怎么可能?
同时,待在宿舍中的芜司与莱砂点燃蜡烛,到了狼人游戏集合的时间,却未等来闻映潮与顾云疆。
两人睁大了双眼,互相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迷茫。
他们没有投给徐殊。
死去的人怎么会是徐殊?
徐晓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坐在床前,神色晦暗。
她沉默了许久。
等到七点十分,也没人来敲门。
看样子那两人已然有了自己的计划,不会来到他们宿舍,使用预言家的能力。
徐晓然从床上下来,跑到门口。
莱砂拦她:“徐晓然,外面还下着雨,你要去哪?”
徐晓然顿在原地,神色冰凉。
她说:“我不叫徐晓然。”
她回过头,反问他们:“今晚是第几天?”
窗外,狂风呜呜地吹,折断脆弱的枝条。
今夜,无人闭眼。
沈墨书捏着解药,迟迟等不来审判,提着的心一直吊在那里,这滋味不好受。他作镇定状,再次起身,确认门锁完好。
除非芙夏的意识出现问题,否则她看到的未来不会出错。
沈墨书若有所思地抹开窗上薄薄的水层,不远处,狼人的身影浸泡在大雨中,若隐若现。
对方本轮的目标的确是他。
沈墨书得到答案,心里的石头落地,捏紧了自己手中的毒药瓶。
有人替他挨了刀子。
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既然平安夜的规则被芙夏使用命运灾眼打破,沈墨书犹豫片刻,将毒药的塞子撬开,仰起头,将毒尽数吞咽下去。
女巫对自己使用了毒药。
那些苍白又无可辩驳的字眼尽数化为这世间最剧烈的毒,把他从头腐蚀到尾,沈墨书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喉间酸涩,连骨骼都被拆解重组,像要融化在夜色里。
然而这痛苦只持续了短短十秒。
对寻常人来说,一滴即致死的毒,整支下去,却在沈墨书体内活不过十秒。
他手脚冰凉,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望着镜中完好无损的自己,强打精神道:
“这毒好难喝。”
公共实训中心。
顶层教室里,闻映潮的右眼倏然一痛。
如同一把刀插进去,在里面转了几圈,把整只右眼都剜出来般的疼。闻映潮生生忍住了,没在那一瞬间叫出来,包眼睛的纱布又湿又热,他想,自己流血了。
顾云疆原本正在研究那堆被撕了一半的身份牌,见状急急忙忙地扶住闻映潮,去给他拆纱布。
他右眼的墓碑之锁,正在往外淌血。
“好疼,”闻映潮跟顾云疆委屈道,“我……”
他还没“我”出个后续来,喉中忽然一阵腥甜,发痒,打断了他的话语。
闻映潮话到一半就开始拼命呛咳,咳出一大把黑色的不明物质,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泪水,模模糊糊看见自己的影子,猛然察觉到,他的影子头顶悬挂着一把巨大的镰刀。
镰刀的另一段,捆绑着另一个穿黑袍的人。
丘比特链接的是他与沈墨书!
沈墨书若是遇害,他会受到对方的牵连,一起死。
顾云疆把闻映潮扶到椅子上。
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会慌乱。
他小心翼翼地替闻映潮拆下绷带,擦拭墓碑之锁流出的血,里面的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缺角,黯淡无光。
这是月蚀来前的征兆。
“让你猜对了,丘比特链接了狼人。”顾云疆有一瞬间的怔忡,语气似乎在谴责闻映潮瞒而不言。
“是狼人啊,”闻映潮还有力气说话,“狼美人嘛。”
闻映潮抓着自己的心口,笑道:“没关系,顾云疆,我不会让你死的。”
“会有人来救我。”
他是狼美人,魅惑了预言家。
闻映潮绝不会让顾云疆出事。
他以这种方式来保证自己的性命无虞。
给顾云疆的保证。
顾云疆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他看见闻映潮的眼睛里,墓碑上的锁链开始破碎、断裂,周边燃起鲜红色的灯笼,灼在湖面的倒影之上。
直觉告诉顾云疆,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舌尖品味到莫名的酸涩,顾云疆压了压心底翻涌的情绪。
自闻映潮说要和他复合起,他就在努力,想把那个正常积极的顾默晚找回来。
可终于如海潮一般,把他吞没了。
他做不到。
顾云疆舔舔唇,替闻映潮遮住右眼,冰凉的手覆盖在上面,他感受到月蚀的温度。
还有闻映潮流出的血。
那就继续做顾云疆。
他把脸蹭到闻映潮的耳旁,细碎轻语。
“为什么要别人来救,你设局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我吗?”
“我也可以救你,闻映潮。”
“你说过,在这次事件里,会信任我,都听我的。”
顾云疆笑得漂亮,声音幽怨:“你个骗子。”
“让我救你,闻映潮。”
雨音不绝。
宴馨乔坐在校园的紫藤花回廊里,伸手接住雨水,从指缝往外漏,一滴一滴地下坠。
她回想起临走前,顾云疆对她说的话,觉得好笑,自以为是地揣度她的想法。
“言语是最苍白的辩驳。”
宴馨乔的手心一烫,她神色未改,收回手去,被淋过的地方轻微腐蚀。
雨中,正在诞生月蚀。
不是二重世界所创造出的,威力大幅减弱的赝品月蚀。
是真正致命的存在。
墓碑之锁的封印正在解除。
实训中心的底层,芙夏在暴雨前止住脚步。水位上涨,漫到台阶的第二级。二重世界不应当落下这样的雨,可它没有停止,甚至愈发肆虐。
命运还在按照正确的轨迹往前走着。
她说:“我睁眼,今晚我要守护的人是——”
雷声大作,掩去芙夏话语中的尾音。
顶楼教室里,烛火摇曳。
顾云疆随身带了新的绷带,他拉过边上的椅子,坐在闻映潮身前,帮他把眼睛重新包好。
现在,他没心情再打蝴蝶结。
闻映潮没有再继续流血,他的惩罚戛然而止,余痛不多时也消弭干净,不知是谁的守护起了作用。
顾云疆突然提议:“要不然眼睛就不遮了,可以随时看到墓碑之锁的状态,万一锁链断裂,也能想办法应对。”
闻映潮说:“不能让人直视月蚀,就算是你也一样。”
眼底月是真正的冥渊月。
顾云疆明白了。
闻映潮对自己的身体状态一清二楚,他明白,自己的眼中出现了逸散的月蚀,被顾云疆悄悄用小动作抹去了。
那时,闻映潮一定品味到了顾云疆心底阴暗、暴戾的想法。
顾云疆装得很累,他不想再把自己当成那个一事无成的“顾默晚”,直接问道:“你知道那是月蚀,为什么不说?”
闻映潮秒答:“因为我想永远相信你。”
顾云疆不再作声。
默了好一会儿,实训中心的钟声再度响起,回荡在二人的头顶。
八点半的钟声。
该轮到预言家的行动回合。
狼人今早就来给他们提过醒,预言家的预言地点会变。
他们没有去,算变相放弃了这一晚的预言。
顾云疆终于打破沉默:“闻映潮,你这样不行。”
“不能再拖了,二重世界在催化月蚀的诞生。你现在能保持理智,稳住意识,等锁链一根根断裂之后呢?”
他说:“你想防着启明做出格的事,我知道。可我想带你出去,我不愿意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月蚀的傀儡。”
顾云疆站起身,压抑太久,他再也控制不住,冰凉的手指张开,捏住闻映潮的下巴。
闻映潮不反抗。
他的目光从闻映潮的脸上滑落,滚过对方的喉结,指腹在对方的侧颊微层,顾云疆咬住下唇,声音很轻:
“你给点动静,不要像个木偶一样,我还是喜欢不听话的你。”
“还是喜欢那个对我冷言冷语,真心实意地在我的威胁下谎言连篇的你。”
闻映潮:?
顾云疆说完,也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
可是想法不由他控制。
闻映潮与他作对的时候,他会想把闻映潮毁掉,掰正,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可现在事事顺应着他,他又希望闻映潮能够给他添点乱子。
顾云疆看着闻映潮的表情,总觉得,对方下一秒要骂他了。
顾云疆急切道:“你别生气。”
闻映潮:“我没……”
顾云疆却不想听他多讲,闻映潮还未说完,对方就急急忙忙地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接着迅速低下头,在闻映潮猝不及防之下,用牙齿轻轻咬住他的唇瓣。
以吻封缄。
第98章 锚点(33)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与先前一触即离的不同。
唇齿在口中交错,纠缠,磕得用力,不知哪里被谁咬破。于是铁锈味淡淡地弥漫,相互纠缠。
他们的呼吸挨得很近,扑在一起。喘息之间又换了个动作,闻映潮主动按住顾云疆的后脑,指穿进他微湿的发丝,加深了这个一时兴起的吻。
什么都不去想。
什么都不用做。
在亲吻的间隙,闻映潮抽出几口气来,掌心抵住顾云疆的前额。他的目光黑洞洞的一片,似是要把他整个人纳入其中。
“我最后说一次,顾云疆。”
闻映潮原本真的打算骂他,末了又因这一吻心软下来,不忍重言。
“你可以发泄,怎么向我发泄都行。如果你过分了,我会反击,因为我们之间就是如此。不会变的是,不管你怎样做,我都喜欢顾云疆。”
顾云疆又吻上来。
很凶很凶。
闻映潮被他吻得几乎不能呼吸。
持续了很久,久到闻映潮嘴唇发麻,顾云疆才松开他,唇上的温度犹存。
他没坐,往后走了两步,声音沙哑。
“闻映潮,我要做你不认同的事情了。”顾云疆说。
“你当初做那些事情,前往冥渊时,也没问过我的感受。”
“没告诉我真相,没想和我商量,我被你强推着,往前走。”
“把我变成如今的顾云疆。”
闻映潮说好的,在这个世界里当个摆子,让顾云疆带他离开。可是到头来,真正主导着的仍是闻映潮,他依然下意识地把顾云疆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
闻映潮甚至救下了两次启明。
为了毁掉冥渊,选择死亡,背上污名。
闻映潮是什么圣父心泛滥的救世主吗?
很明显,不是。
顾云疆向来明白,在没有来到繁花之苑之前,或者在大学前的那一段生活里,闻映潮一直都只想普普通通,平凡地过他喜欢的生活。
偶尔会有小挫折,但按部就班,闲暇时发展爱好的日常。
他因谁而做出这些选择,不言而喻。
“所以,”顾云疆退到门口,摸出闻映潮交给他的钥匙盒子,“我要打开冥渊之门了。”
闻映潮一直清楚顾云疆的情绪。
他对顾云疆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惊讶。
闻映潮问:“你就不怕钥匙是假的?”
顾云疆确定:“是真的。”
“你不会把一枚假的钥匙封得这么死,还专门用我的权限。留给你能想象到的,我除你之外,在大学里关系最好的人。”
顾云疆说:“冥渊之门里,藏着你想要我去看的东西,对吧。”
他用了肯定句。
“你能窥探别人的意识,感知别人的情绪,太多事情瞒不过你。”
顾云疆控诉道:“你说过相信我的,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对我坦白呢?你又一次违背了与我的约定,是不是我面对你,都要留一个心眼?”
“闻映潮,你早就知道启明笃定你会开门的原因。”
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因为宴馨乔,把冥渊之门做成了二重世界的出口。”
“启明想离开,也需要真正的冥渊之钥。”
“你觉得你不说,就可以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陪着我一起找线索?”
顾云疆捏紧手里的钥匙,在掌心硌出一道印子。
他笑了:“我不要这样的陪伴,我不要你自我牺牲,我要你好好的。”
闻映潮站起身:“顾云疆。”
他这次唤得很正式,语气严肃,等顾云疆全部说完,把他的情绪通通发泄之后,他才开口。
“我没有瞒你。”
他解释:“之所以没和你说,是因为我最清楚,你什么都知道。”
“你说我最擅长感知别人的思维,当时的想法。为什么会觉得我认为你不知道呢?”
闻映潮说一句话,就上前一步,站到顾云疆身前,平静地回望着对方。
“顾云疆,你很聪明,也很敏锐。我在最开始就说过了,我可以永远相信你。你想打开门,那就去开。”
“可惜我留给你的东西在现实,二重世界里不存在。现实中的冥渊,门被没有办法扑灭的琉璃火吞噬,恐怕拿不到了。”
顾云疆没有动,他没料到闻映潮会是这个回答。兴奋之余,他又难过起来。
到底是他不信任所致,他再一次强迫闻映潮费心解释,来照顾他的情绪。
也是他打碎了琉璃火。
顾云疆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反复滚过,挑不出一句合适的措辞,最终只得干巴巴问:“是什么?”
什么东西,还要到冥渊之门里拿?
闻映潮不假思索道:“戒指。”
顾云疆一静。
闻映潮解释:“是冥渊的信物。”
顾云疆:“哦。”
“我去过冥渊之门,在我继承主位前,我想挖掘里面的秘密,我想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前解决这件事。”
他说:“我救不了所有人,冥渊使徒的死活也与我无关。冒险进去,想解除的是国王诅咒。”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没有国王诅咒,我就能摆脱冥渊。”
他自嘲:“异想天开。”
顾云疆默然探出食指,勾了勾闻映潮的手心。
闻映潮停了停,接着,他一把按住顾云疆的脑袋,把他往自己怀里揽。
顾云疆就比他低一点,这一下手没轻没重,险些磕到他自己的下巴。
闻映潮假装没有尴尬。
顾云疆闷在他怀里出声:“你给我一个答案。”
他想到这些年来,每夜梦回,无端惊醒,总会忆起那场他们分道扬镳的开端。
七年前,六月的镜水市。
顾云疆被操纵,用激光枪抵着自己。
他唯一不肯信的,就是闻映潮真的会这样对他,手指扣在扳机上,万一那时走了火,他已经死去。
若非闻映潮及时拦住了他,停下对他的控制。
给了他变相的希望,让他在十月,再一次相信闻映潮。
把闻映潮引进天网。
顾云疆想,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当年的自己都蠢到家了。
在闻映潮抓着他的手,把刀子往自己心口捅的时候。
顾云疆就把那个无能的自己一起杀死了。
思及此,顾云疆抬手,他勾着闻映潮的脖颈,低头,在对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七年前,在镜水市的那个人,是你吗?”
这次,闻映潮很坚定地回答了他:“不是。”
“那天,我去了冰海。”
顾云疆:“和谁一起?”
闻映潮即答:“命运灾眼,另外一个人你应该不认识,反正是冥渊的人,以及……”
“拍照的人是顾默晚。”
顾云疆没对此表达惊讶。
他下意识瞥过眼去,想到自己肩膀的位置上,有人一针一针,在上面刺下完整的蝴蝶。
唯一的锚点。
那个为他刺青的人,是理应死去的顾默晚。
顾云疆还以为是梦,然而醒后肩上余痛真实,他在镜子前晃了晃神,望着上面振翅而飞的黑蝴蝶出神。
那天,他又哭又笑。
他想:“是真的。”
不是他的幻觉。
顾云疆缓了缓心绪:“你们去冰海做什么?”
闻映潮说:“你应该清楚,命运灾眼不属于冥渊,她与那些使徒是合作关系,为了芙夏。”
“我们在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中探测到了一组讯号,来自2715年。结果到2718年,才被对应的人所接收。”
“一个求救讯号。”
闻映潮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源自宴楠,收讯人是玉权,因为当时真正的玉权已死,衍生物没有收讯权限,所以转移给了邵寻。”
顾云疆:“嗯?”
邵寻?
这名字真耳熟。
闻映潮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名字而陌生,因而解释道:“邵寻就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当时受宴馨乔所托,一起与我们调查讯号的事。”
“命运灾眼非要在福利机构废墟合影,我俩拗不过她。我不想拍,所以命运灾眼说什么也不肯放邵寻走,指挥着我去买奶茶。”
“我拿着奶茶回来的时候,顾默晚正好按下快门。”
闻映潮笑了:“听起来很神奇,很日常对不对?”
“那时候在冥渊之外,大家都表现得很正常,我记得清楚,那是我第一次和冥渊一起行动。”
顾云疆问:“邵寻也一样吗?”
闻映潮直截了当道:“除了这次委托有交集外,不熟。”
“他在我被月蚀授权为主前就失踪了,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好像是因为意外坠崖,冥渊懒得找尸体,就没管。”
他注意到顾云疆对邵寻的关照:“这人有什么问题?”
顾云疆摇头:“没,就是我认识个人,真名和他读音一样。”
世界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
可能只是个巧合。
闻映潮感受出顾云疆的顾虑:“没事儿,你让我见见他,我肯定认得出来。”
顾云疆闻言,直接打开终端,开始翻联系人。
闻映潮伸头过去。
看一眼就收回来了。
从备注就知道,全都是大人物。
顾云疆点开七队副队的交友圈,边找边解释:“他们上个月聚餐,合照拍到了邵寻。”
话音刚落,顾云疆就把终端界面投影在闻映潮面前,问:“是他吗?”
一个被边上人硬搂着脖子,不情不愿地靠在最外面的人。
闻映潮分辨了片刻,肯定道:“是。”
他微微疑惑:“他是你们天网的人?待多久了。”
顾云疆没有立刻回答,他松开闻映潮,靠在门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门框上的花纹。
须臾,他道:“此事先不要声张。”
闻映潮:……
他上哪声张去。
“我识得清,”顾云疆说,“不说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七队的人,我不能干涉。”
“虽然七队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我们没有证据。”
顾云疆考虑颇多。
闻映潮听完,看着顾云疆坚持的申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摸对方的头。
“我相信你的选择。”他说。
第99章 锚点(34)
现实。
邵寻刚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放着凉。
显示屏桌面上开着他未修复完成的那张摄于冰海的照片。
邵寻把照片放大,趁着午休,又补了一笔。
照片模糊,损坏严重,实在不好调,经常有修错的时候,因此拖了很久。
任重而道远啊。他想。
邵寻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手顺便滑动着滚轮,把照片缩小。本意是想观察一番自己方才调整的效果,谁料咖啡呛进去,险些把自己呛了个半死。
他们副队给了个眼神过来:“干嘛呢,喝个水也能呛到?真行。”
邵寻边咳边摆手。
他把自己刚刚的操作撤回了。
哪里出问题了吧?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照片上那个模糊的人像自己?
他打算重新补一下。
邵寻把图片重新放大,发现他方才修补的地方完全没问题。
是关键的一笔。
可以还原那个模糊人影的全貌。
他把咖啡放下。
怕自己手抖得太厉害,洒一桌子,键盘光标都得报废。
邵寻反反复复,花费了半个下午,把图来回修调了十来遍。
最终确认,照片上的第三个人就是自己。
身后有队友路过:“代理人,你干嘛呢?”
“对着一张图来回调,顾云疆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邵寻说:“我冷静一下。”
队友:?
邵寻从座位上起身,擦着队友的肩走出去,拐进洗手间。
水龙头最大量释冷水,邵寻往手心里盛起一捧,冲自己脸上泼。
水珠顺着脸与两侧的发梢滑落。
照片上的人是他?
邵寻有点难接受这个事实,开始考虑有伪装者的可能性。
可他是代理人,谁能顶着他的名头出去做事。
何况是七年前的照片。
邵寻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给顾云疆通报一声。
于是,他再次明知故犯,把刚写过千字检讨的教训抛到脑后,偷偷在洗手间里拨通顾云疆的通讯。
“嘟——嘟——嘟——”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目前不在服务区。”
忙音过后,通讯自动挂断。
邵寻愣了一瞬,随后猛地撞开洗手间的门。
繁花之苑哪有不在服务区的地方?就算是冥渊附近,也照样有信号。
他高声喊道:“副队!”
七队副队曦时,正在摸鱼。
猝不及防被这样一唤,他浑身一抖,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屏幕上的游戏界面。
他伸脖子过去,佯怒:“干嘛,叫魂?”
邵寻飞快道:“顾云疆出事了,通知一队,追踪闻映潮的定位。”
曦时顿了顿。
他难得见邵寻如此严肃,闻言停住手上动作,当机立断,拨通了陈朝雾的通讯。
……
二重世界的夜晚无比漫长,连同这个雨夜一起,被牺牲者埋葬。
徐晓然从宿舍楼中走出来,她的白裙子不再整洁干净,上面染着大片大片的褐斑,呈喷溅状遍布,已经干涸,不再新鲜。
宿舍唯一一把伞被贾稔拿走,她不敢去淋掺了月蚀的雨,在终端上发信息,让别人来接。
须臾。
不远处,身着红裙的少女撑着一把破破的小花伞,往这个方向来。徐晓然仰起脸,看见二重世界苍白脆弱的面庞,目光无助,她半蹲下身,将伞打在徐晓然的头顶。
“徐殊死了,”二重世界说,“我替她来接你。”
她的胳膊上布满伤痕。像被淬过火的刀子生生割开,滚烫,皮肉溃烂。
徐晓然走到伞下,声音又嫩又软,吐出的话语却不近人情:“废物。”
二重世界不喜欢被一个衍生物教训,她抿了抿唇,提醒:“注意你的措辞。”
“我说错了吗?”徐晓然说,“我讨厌你。”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宴馨乔也讨厌你。”
她举高手,掐了一把二重世界胳膊上的伤口,微笑地欣赏着二重世界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她掺和你的规则,她用规则约束你,他们违反规则的代价,一一应验在你身上。”
她开始数二重世界身上的伤:“这一道,是闻映潮狼人自爆。”
“然后这一道,是芙夏杀害徐殊。”
“是女巫自毒未死。”
“是预言家弃权。”
“是我杀了芜司和莱砂。”
徐晓然在二重世界的腰间戳了一下,那里无伤。
她判下预言:“这是留给死去的贾稔的伤。”
“今晚必须失去四个人。”
她说:“猎人应该开枪,她会按照芙夏的意思,带走贾稔。”
二重世界抓住徐晓然不安分的手:“够了。”
徐晓然当然不肯停:“原本你通过命运灾眼,看到第三天的结局是什么?”
二重世界抿唇不语。
即使被这般讽刺,心中有再多不快,二重世界依然尽职尽责地打伞,就算自己被雨水沾染,也没让徐晓然淋到一星半点。
因为是宴馨乔交付给她的任务。
哪怕她一直都清楚。
宴馨乔讨厌她。
她在构造游戏时,曾借用了芙夏衍生物的命运灾眼。
原本的故事。
女巫用毒药带走了狼美人,狼美人魅惑带走预言家,女巫因被丘比特牵连,同样死在这个夜晚。
狼人投票刀了猎人。
猎人第二日开枪,带走丘比特。
神的世界翻覆了。
可惜,衍生物终究无法发挥命运灾眼的全部能力,哪怕二重世界给了她健全的身体,以及完整的记忆。
芙夏没有看到变数。
沈墨书拉闻映潮与顾云疆入局,充当狼美人和预言家的角色。
宴馨乔随之而来,修改她世界的法则,对她加以约束。
芙夏用命运灾眼扭转了结局。
他们违抗法则,被改写的因果,全部反噬到了她的身上。
她自以为是替宴馨乔找回公道,她咎由自取。
哪怕在冰海,也是这样。
她被人偶游戏侵入,束缚,无法自控。她对宴馨乔的印象,似乎永远停留在那个最灿烂的十四岁。
最痛苦、折磨、不堪一击的十四岁。
年少总以为自己坚强,不屈,能抗得过世间的恶意。
再见面时,宴馨乔已经成为一个以万物为乐的掌控者。
二重世界将徐晓然送到公共实训中心的楼底,芙夏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雨,溅起泥点。
无视迎面而来的二人。
徐晓然主动打招呼:“芙夏,你好呀。”
芙夏:“不好。”
二重世界的任务只是把徐晓然送到,不准备和衍生物有太多交集,正欲转身,腰间忽然一痛。
她在腐烂,腰上的血浸没红裙,不露痕迹。
正如徐晓然所言,应验了。
死去的猎人开枪,带走了贾稔。
除了隐狼与狼美人外的最后一只狼。
她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伤口如火烧般疼痛难忍,芙夏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向她投来一瞥。
随后转了回去。
没有人会同情她,可怜她。
她以为自己是二重世界的掌控者,最终却成为了她手中衍生物的玩物。
二重世界匆忙转身,奔入雨中。
消失不见。
顶楼。
闻映潮关上教室的门,抹去窗玻璃上的水渍。自进入天黑,他的意识网就没再收回去过,桌面中央的蜡烛悠悠晃动,火光摇曳。
“都来了,”闻映潮说,“算上你我,没离开过这里的芙夏。”
“还有四个人,从不同的方向,从雨里来。”
徐晓然和二重世界。
沈墨书和宴馨乔。
不算上二重世界,一共六个人,只剩下六个人。
正如第三晚的结局。
“今天是第三夜,”闻映潮说,“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也的确是第一天。”
“第二夜在我们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结束了。”
顾云疆把身份牌翻到背面,上面的图案破烂不堪。
狼人画着月亮,神牌画着太阳。
“我的猜测,”闻映潮扫了一眼,“狼人游戏以日出日落为一轮循环,而我的自爆,导致第二日提前结束,日落之时,第三晚到来了。”
他顿了顿:“徐晓然来了,她的意识与宴馨乔同源。”
说到这里,闻映潮就想起在天元广场时,自己与徐晓然的短暂碰面。
女孩装作怯懦,装作被国王诅咒控制的模样,她那时在想什么呢?
或许真心实意,进入了角色当中,认真演绎着这个角色。
直到褪去枷锁。
因为闻映潮没从她的意识里察觉到任何端倪。
宴馨乔之所以让徐殊扮演自己的身份,大抵也是为了防止他看出徐晓然只是她的衍生物之一。
包括另一个扮演徐殊的衍生物。
在闻映潮见到她时,意识经由芙夏之手,已经被人偶的能力者抽空。
宴馨乔不是给他做意识再生的人,她没那个能力,但她能经手顾默晚的意识囚牢。
顾默晚在她的世界里死去。
所以,她一定和那个人有关联。
天元广场的事不是芙夏为了报复顾云疆而生的计谋。
而是冥渊蓄谋已久,引诱他入局。
再次迎接他们的主,迎接新生的月蚀。
墓碑之锁。
闻映潮再次询问顾云疆:“我把钥匙给了你,就不会拦你,你确定在二重世界里开冥渊之门吗?”
“二重世界不可能给自己留下我不配合就无解的答案,她肯定留了一道后门,还有别的办法。”
顾云疆正在摆弄桌上的身份牌。
他头也不抬:“确定。”
“墓碑之锁不能再拖,冥渊之门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离开二重世界的方法。”
顾云疆把每张牌都复原到原本的位置。
“你知道冥渊之门在哪?”闻映潮问。
一滴晶莹的蜡泪沿着烛身缓缓滑落,凝固在底盘。
顾云疆嗤笑他:“明知故问。”
游戏里早就给了他们多次提示。
在第三晚会死去四个人,钟声敲起之时,狼人与预言家行动。
第三夜的结尾,有门被风吹动的声响。
和钟声的位置如出一辙。
天亮了。
“门从头到尾,一直存在。就算你不主动构造冥渊之门,宴馨乔也会这样做。”
顾云疆说:“被启明赢麻了。”
闻映潮不这么觉得:“他真的在赢吗?”
“他一样是命运的奴隶。”
话音刚落,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最后一回钟声敲响。有雨声为佐,依然余音不绝,
传出机械的嘎吱嘎吱响。
闻映潮听见了数个不同的脚步音,从四面八方,往顶楼来。
捕捉到意识的动静。
顾云疆吹熄蜡烛,拆开装冥渊之钥的盒子。
“滴”的一声,权限解锁。
顾云疆猛地回头,瞪着闻映潮。
钥匙卡在盒子里,是一块精致完好的玉石。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只打造了一半,是弯月的形状。
而装钥匙的槽半凹半凸,一分为二。
凸的部分空空如也。
第100章 锚点(35)
闻映潮被顾云疆盯得心虚:“我没说钥匙是完整的呀,我还以为你知道。”
顾云疆气笑了:“我无所不知?我是神?”
闻映潮光速滑跪:“另外一半钥匙在宴馨乔手里,让她给我俩开门,不然我求她。”
顾云疆:“宴馨乔?”
闻映潮说:“因为我之前进过冥渊之门,那次过于凶险,我的意识压制对门后浸饱了月蚀的怪物作用甚微。”
“我当时与冥渊接触不深,也不能完全抵抗月蚀,所以……怪物逃出来了,我还把冥渊的信物丢在了里面。”
“国王诅咒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肆意。”
闻映潮说:“我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彻底成为国王诅咒的傀儡,所以把另外一半钥匙交给了宴馨乔。那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扭曲,我们可以合作。”
顾云疆:……
他疲惫道:“哥,我爱你。您大人有大量,别折腾我了。”
闻映潮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我也爱你。”
顾云疆:……
“叩叩”两下,有人敲响了他们身后的教室门。
门没锁,这两声更像是提醒,沈墨书浑身淋透,水滴了一路,直接拉开了门。
而跟在后头的宴馨乔就体面多了。
她换上了一袭红裙,刻意化了浓妆,头发盘在后面,收拾得精致漂亮。
这俩人早就到了,刚刚一块儿在外头偷听。
闻映潮扫了一圈,故意道:“你们一起来的?”
沈墨书:“不一起。”
宴馨乔:“对啊。”
沈墨书:……
不要为了找乐子凭空污蔑人啊!
宴馨乔很满意他们的选择:“既然到了这里,你们是决定要开门了?”
顾云疆问:“有得选?”
他凝视着宴馨乔,非常不友好:“是你让墓碑之锁降临,催化它封印的断裂。只有你能在二重世界做到这些。”
“你要把它替换到现实?”
宴馨乔歪头:“为什么不呢?”
“多神奇啊,现实中消失的月蚀籍由一只眼睛卷土重来,人们在这场大浪下被洗涤、冲刷,留下真正能适应月蚀的人,就像我,就像芙夏。”
“连一个小小的冰海福利机构都能找出两个人,优胜劣汰,这不是自然的生存法则吗?”
她真心实意道:“顾云疆,你解决月蚀真是个错误的选择,你应该任其发展。”
沈墨书听不下去了:“你可闭嘴吧。”
顾云疆淡淡一笑:“你在教我做事?”
他上前两步,正对着宴馨乔。
顾云疆的眸光非常冰凉,那神情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一件毫无用处的死物,不带感情。
宴馨乔忽然品出了同类的味道,她兴奋起来。
“你也——”
“别也,”顾云疆打断施法,“钥匙呢?”
“没意思。”
宴馨乔兴致缺缺地摸出盒子,打开,将另外半块钥匙展露在众人面前。
很快,她眼底的光又亮起来:“我怎么都没想到,他那样谨慎的人会把钥匙交给别人,那个人还不是你。”
好明显的挑拨离间。
顾云疆竟还顺着她的话下了:“嗯嗯,我好嫉妒。”
沈墨书为了避免战火烧到自己,往旁边让了让,余光正好瞧见已经抵达门口的芙夏,与徐晓然。
她们没进来。
至此,人已到齐。
闻映潮趁机戳了一下沈墨书。
沈墨书:?
“现在可以说了吗?”
闻映潮在沈墨书转过来之前往旁边迈步,拉开距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压低声音:“二重世界内,所有效果都会大打折扣,冥渊之门后,未必是你想要的。”
“所以,你打算开冥渊之门做什么?”
闻映潮说这话时,双目平视前方,很明显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以免顾云疆迁怒。
沈墨书定了一会儿,表情微微出神,似乎在犹豫。
“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世界的事情,”他回以同样的气音,也没看闻映潮,“上天才会给我这个能力,作为惩罚。”
“冥渊之门上,有沈冥给我的留言。”
“他是第一批从蔷薇墓土前往冥渊的人,也是第一批被月蚀诅咒、吞噬的人。”
闻映潮眨了眨眼。
这他倒不知道。
沈墨书最后道:“他临死前咒我长生,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然后带走了我的解咒,留在冥渊之门里,在我无法返回的蔷薇墓土留下原咒。”
闻映潮:“你不死是因为咒?”
沈墨书:“不是啊,天生如此。”
闻映潮:“……那他这是干嘛,多此一举?”
“有另外的原因,”沈墨书避而不答,“总之,我要解决我的问题,首先得把咒解了。”
说完,他眯起眼,目光危险起来,话音落得极轻,点明他要从两人手里套到的情报:
“你们一定见过原咒。”
闻映潮:……
他似乎的确见过,在顾云疆前往蔷薇墓土的时候,他破碎的意识同样窥到了一星半点,并不巧将它们记录了下来。
但是鬼画符。
让他描述也描述不出来。
他还以为沈墨书在意的是沈冥的遗物。
经历了二重世界这一遭,闻映潮渐渐清楚,沈墨书有了自己的目的,他会不择手段,因此对方的话不可尽信。
“还在废话?”
站在门口的芙夏不耐烦出声:“二重世界的雨已经要漫进楼里了。”
她从下午起就在观察这场不像话的暴雨,以徐殊的死亡为开始的雨。
水越涨越高,越涨越快。从先前的浅浅水洼,到浸没最低一级台阶,等徐晓然到的时候,是二重世界抱着她,淌着水来的。
如果二重世界能让雨停,这大雨早该停下。
命运灾眼说,这是他们违抗规则的惩罚。
在这个世界里,游戏即是法则。
想要这场暴雨停下,唯有告知游戏的结局,打开门,结束这场游戏这一条路。
为“狼人游戏”电影的演绎画上句点。
芙夏在提醒所有人,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
“谁也不想看到电影的结局是无人生还吧。”
宴馨乔向来不在乎旁人的感受,一切都行为都出自于她“想”,但好歹芙夏的话,她会听一听。
说到这个份上,宴馨乔自然能明白芙夏的意思。
她回过头,冲着芙夏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转身给芙夏与徐晓然让道。
“哎呀,你看看我,怎么能冷淡了我们亲爱的占卜师呢,快快来。”
芙夏被恶心得够呛。
“没必要装,”芙夏说,“太假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没有感情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宴馨乔立刻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只有你在我这里享有特别优待呢。”
芙夏揭穿:“因为你有记忆。”
“你和你的衍生物一样令人讨厌,包括二重世界。”
宴馨乔笑而不语。
闻映潮往顾云疆身边避了避。
顾云疆:“怎么?”
闻映潮附耳过去:“她现在非常想捏碎芙夏这个衍生物。”
顾云疆:“看得出来。她不太能装,又菜又爱演。”
闻映潮附和:“嗯,你比她强多了。”
顾云疆:……
他目视前方,抬起手来,去掐闻映潮的脸,用力往外扯。
闻映潮不惯着,给了他手背一下。
没舍得拍重。
他被拉得龇牙咧嘴,正要去掰顾云疆的手,对方就撒开了。
“幼稚鬼,”闻映潮撞他,“我当然知道你那是真心实意。”
“你更幼稚,”顾云疆不满,“下次不许再说了。”
他以为闻映潮会继续耍脾气,谁料对方点了点头,向他妥协,老实应道:“抱歉,下次不会了。”
顾云疆:……
他明白了,闻映潮是故意的。
他想听“下次还敢”,对方偏不让他遂愿。
“算了,”顾云疆正色,“正事要紧,出去了再和你算账。”
闻映潮从善如流,他扯住顾云疆,把他往点好蜡烛的桌前拉。
芙夏也越过宴馨乔,往她的位置上走。
七点钟方向是狼人,位置空空如也。
每个人的位置与身份按照时间轮下来,顺时针,转不到一圈。因此闻映潮与顾云疆的位置隔得远。
挨在他边上的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徐晓然。
隐狼。
雨还在愈演愈烈,宴馨乔抱着双臂,懒懒散散地环视一圈,高声道:“开始吧。”
暗处,二重世界睁开双眼。
身上的伤口带来余痛,听着宴馨乔的话,她勉强抬起胳膊,冲着空气虚虚一抓。
“噗”地一下,教室里的蜡烛熄灭了。
“那么,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话语间,属于世界的规则又一次在她身上割开伤口。
她接触了大量沾了月蚀的水,为了把徐晓然安全送到。
这个结局,不对。
规则的制定者,二重世界的神明,困囿于属于自己的牢笼之中。
“无需按照顺序,请……一起回答。”
也是宴馨乔开的口:“狼人内斗,隐狼蛰伏。神位的继承者各怀心思,有人自我裁断,有人自相残杀,最终同堕深渊。”
她夸赞这个故事:“漂亮的结局。”
这不是二重世界想要的结局。
她哭出声,像过去的那个眼睁睁看着顾默晚死去的宴馨乔一样,因自己的不受控制而崩溃。
“回答……正确。”
她极力使自己因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的语调听上去平和。
不管宴馨乔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她都只能说正确。
她用最后的力气,说出宴馨乔希望她讲的话语。
“请补齐故事的结局。”
“十二点,不存在的钟声响起时,神明与狼人同坠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