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他站在记忆中的校园中,却没找到那个理应成为他幼驯染的人】
在持续公转的地球上,时间的变化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松田阵平已经度过了无数次看着自己葱白的胳臂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日子。
这天,在他与萩原研二理应初遇的那天、理应见面的地点等待着。
他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萩原研二不会在今天出现。
松田家与萩原家并不远,所以小学才会进入同一所学校。
松田太太是传统的家庭主妇,到目前为止,除了嫁给他爸——一个靠打拳为生的穷小子,惹得娘家乱套了一阵子以外,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传统的家庭主妇,传统地接送孩子、接送丈夫,传统的买菜做饭聊八卦。
像是巡视领地的猫,只要天气好,就会打理好自己,用精致的妆容掩藏素颜,穿上漂亮的裙装,到附近的领地中逛一圈。
东家长西家短。
也许是松田先生没有被酒精掏空的身体有副好皮囊,松田阵平也遗传了父亲的好样貌。
松田太太喜欢在松田阵平放学之后,先领着他在领地里转悠一圈,听够了其他主妇们的夸赞,再回到家中。
松田阵平对听别人夸奖这种事毫无兴趣,没有一个男子汉会喜欢听别人夸他可爱的!没有!
这真的是夸奖吗?
这是挑衅!
直到他发现,原来松田太太的领地范围还包括萩原家。
“小朋友太可爱了!”
萩原太太得了允许,摸了摸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孩子的脑袋。乱翘的卷发就像看起来的那样柔软,被灿烂的阳光照得透出毛绒绒的质感。
松田阵平抿了抿唇。
他抬起手,用力抓住了萩原太太的食指。小小的、柔软的手,刚好裹住了萩原太太的整根手指。
她蹲下身,平视着松田阵平,眉眼都在笑。
“怎么啦?松田小朋友有什么要和阿姨说的吗?”
松田阵平把要说的话在嘴巴里滚了一圈,吞掉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部分,只用童声清脆地问道:“以后我能来阿姨家玩吗?”
周围的主妇们都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主动凑上来说,“你只要去萩原阿姨家,不要到我们这些阿姨家玩吗?”
松田阵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女性们针对他的热情。萩原研二不在,他紧张到吞了口唾沫,他不想(/敢)让这些年轻的主妇们伤心,又不想违心答应。
他抬头去找自家监护人,松田太太被包围在人群的一角,正聊得开心,完全没有把注意力转过来的意思。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萩原太太,全然不知自己求助的眼神就像小狗幼崽一样。
太可爱了!
萩原太太赶紧起身把凑热闹的“无关人士”赶开些,像老母鸡似的护着松田阵平。
“别吓着小孩子了,”她说。
又低头回答松田阵平的问题:“要来我家当然没问题哦,不过……”
她拉长声音,状似为难。
“我家只有一个大你两岁的女儿,可能没有什么男孩子爱玩的东西呢……”
“哎?”
……
松田阵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复的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长到入学的年龄。
他丢失了一个重要的存在,本该存在的,本该比曾经的生活更好的。
萩原研二。
如果一个人,在过去的七年里没有出生,又如何能与另外一个七岁的孩子一起上小学呢?
松田阵平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比过去更早对拳击“产生”了兴趣,从幼儿园起就开始跟着松田先生去俱乐部“学”拳击。
在某个归家的夜里,一声稚嫩的“禁止杀人”,一个孩子,在两个成年人面前,将失控到即将杀人的另一个成年人制服。
松田阵平没把这当回事,直到松田先生成功夺得金牌,成为了新一届拳王,家庭经济情况一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件事就是当初毁掉了父亲职业生涯的杀人事件。
制服了成年人的松田阵平也被拳击俱乐部看中,想要培养他成为拳手来着。被松田阵平一句拽拽地“我将来要做警察”的宣言给毙了。
松田先生大感欣慰,没想到从小就和他一样臭着一张脸的儿子居然有此等雄心壮志,他松田家也要出个正义的英雄人物了——松田先生因此看了整整半年的英雄特摄剧。
言归正传,松田阵平在那里等了近一个小时,直到班主任老师揪着他的领子,把他送到迟迟等不到人回家,因此跑到了学校接人的松田先生手中。
平时就不太爱说话的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个晚上,最后没忍住,在临睡觉前偷溜出门,扒拉上了萩原家的门。
萩原先生和太太倒也不是第一次见松田阵平了,毕竟这孩子还没成年人一半高的时候就已经好几次主动跑来他家,只为问一句他们家的儿子在哪儿了。
这次大晚上被敲开了门,年轻的夫妻俩也没生气,摸了摸松田阵平的小卷发,问他怎么这时候来了?爸爸妈妈呢?
松田阵平抿着嘴,低头纠结了一会儿,一边觉得自己都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了,居然做出这种事很羞耻,一会儿又不想接受萩原研二不会出现这种事。
纠结与矛盾让他红了脸,不甘则让他红了眼角,讷讷地问:“你们家,真的没有一个儿子吗?”
结果当然是萩原夫妇打了电话,让这时候发现儿子不见了,正在四处找寻的松田夫妇来接人。
在这之后,松田阵平以远比普通孩子冷静的状态继续上小学。到了教室里,他对知识点、工作流程和帮助小同学们处理“疑难杂症”事件都手到擒来,熟稔的样子就差代替老师上台讲课。
不爱说话不爱笑,还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就算是这样的松田阵平也没能弄明白,这辈子的自己为什么会收获同班同学们的追捧。
而孩子们纯真的友谊被冷淡地拒绝了。
“我在等一个人。”松田阵平会在各个教室寻找着,“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没找到他之前,我不交朋友。”
一群小萝卜头哭着对老师“告状”,说松田阵平不和他们做朋友,让老师的担忧从松田阵平是不是早恋了转向会不会没有朋友。
老师们松了口气,早恋可不是小学一年级的老师经常碰到的难题,与之相对的,交不到朋友可常见多了。
松田阵平等待着、寻找着。
第一天,第二天,第一个月,第二个月……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沉寂下来,他不再关心“朋友”,保持着最优的成绩在课堂上光明正大地开小差,努力地学习各种知识——课外知识,让老师家长同学都又爱又恨。
只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依然保持着。
只要有空,他回家的路线就一定会绕去萩原家。和萩原家的先生太太打打招呼,给他家的独女萩原千速升级一下电子设备,让美少女萩原千速成为同学朋友眼中的赛博美少女。
萩原一家一直不明白松田阵平是怎么就认定了他们家会有个儿子的,但小孩子的善意一目了然,他们接受了这份善意,也只是回以了相同的善意。
也许是松田阵平执拗地认为萩原家一定会有个儿子,萩原夫妇俩也受了影响,居然在松田阵平升上二年级前,有了喜。
十月怀胎,萩原家的第二个孩子呱呱落地,果真是个男孩。
松田阵平做了许多自制的婴儿用小玩具,选用无毒无害可入口的安全材料,仔细打磨掉了所有倒刺和扎手的地方,尖角都改了倒角,确认大小不会被小婴儿吃下去,这才装了满满一袋子,拎着去了医院。
小婴儿捏着小拳头,在医用小床里睡得香甜。
松田阵平被护士拦在房间外,只能隔着大玻璃窗看里面,把自己的脸都压扁了。他看了许久,直到玻璃都被焐热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窗户,在玻璃上留下了额头鼻尖脸颊几点的痕迹。
他随意用袖子擦了擦窗户,小脸紧绷,神情严肃地去病房看望萩原太太。
这样的态度自然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萩原太太笑着问他:“小阵平,你不是一直问我家有没有男孩吗,现在有啦,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呀?”
松田阵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不察脱口而出:“……这样研二不就比我小八岁了吗?”还怎么做幼驯染呀……?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在场的大大小小都笑起来。
萩原先生上手揉了揉松田阵平头发乱翘的小脑袋,“哎呀,小阵平都已经帮忙取好了名字啦,那就叫萩原研二吧。”
“所以你就叫‘萩原研二’啦,”已经开始抽条的萩原千速扒在摇篮边沿上,对自己的弟弟宣告姓名的来源。
“如果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找松田阵平去吧!估计不说服他,你是没机会改名字了。”
萩原研二迷迷糊糊睁开眼,挥舞了两下小拳头,打了个有气无力的呵欠,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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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萩原研二来说,他前一秒还在吼“快跑”,后一秒就变成了个口不能言的“残疾人”,睁开眼睛很困难,手脚不听使唤,浑身软绵绵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瘫痪……他整天昏昏沉沉,连醒着的时间都不多,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因而也没机会去询问医护人员自己的伤势。
【未来还能不能回到岗位上呢?】
【如果小阵平知道我真没穿防护服……哎,这顿打应该是逃不掉了】
默默糊糊听到“萩原研二”的时候,萩原研二还挺开心的,说明自己应该受伤还没很久,至少还有人记得来看他。
手脚虽然不利索,但动起来并不疼,让萩原研二以为自己四肢上的伤都好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也说不定。
萩原研二的自欺欺人没有持续很久。
当感到饥饿,却只能哭泣,出于羞耻感不肯被母亲喂,反而给家人增加了困扰。萩原研二真的纠结了很久。
后来次数多了……还被坏心眼儿的成年人玩弄小棍儿,他却只能用两只小肉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终于,不得不接受自己重生回到婴儿状态的事实,摆烂了。
还能怎么办呢,最多也就是给坏心眼儿的大人一泡童子尿罢了。
他的父母还是他的父母,对于萩原研二来说,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只是,还处于婴儿状态的“成年人的灵魂”没有发现,重生与转世是有区别的。
他在模模糊糊中想着“千速姐小学的时候还真是可爱啊”,却没有想过,萩原千速小学的时候,萩原研二应该多大呢。
他只感到了细微的违和感,小婴儿的身体无法支撑他思考“哪里违和”。
直到近三个月后,松田阵平的到来。
之所以会隔了这么久,倒也不是松田阵平不想来,纯粹是因为太忙了。
一开始是期末考试,小学的期末考试并不难,但松田阵平被老师拉去参加了一般只有五年级以上学生才有能力参加的发明竞赛。
参加了也就算了,他理论部分居然还考得不错。也不能怪松田阵平参加小学生的比赛还不控分,这种发明向的竞赛题整些个劳什子的弯弯绕绕,成年人也没多少能解的,他答题的时候被激起点兴趣,把以前想到的一些思路写上去了,只觉得自己做得也不咋地,没想到在一群小朋友里却是名列前茅了。
可不是嘛,就算上辈子他走得早,也比真小学生们多过了十来年呢。
考得太好,就有资格参加夏令营。松田阵平一百个不愿意,结果一句“夏令营可以使用实验室和加工室,还有导师指导发明创造”。
这些个导师在业界确实有点名声,水平都不错,松田阵平过去若是想参加这种级别导师们的展览讲座,还得用抢的。如今能近距离接触,怎能错过!便颠儿颠儿报名了。
他是很想天天去看萩原研二啦。
可萩原研二现在还是个小宝宝呢,一天睡二十个小时是成长所必需的!
可不能因为松田阵平经常在萩原研二小婴儿时期玩,使得曾经身高一米九的大高个这辈子长不高了呀。
想起身高问题,松田阵平突然没了负罪感,头也不回地走了。*
松田阵平走进萩原研二的房间时,本该是他幼驯染的人才刚醒,正躺在婴儿床里,两只小手卖力地捧着妈妈给的奶瓶,腮帮子鼓鼓的,努力吸吮。
奶瓶加奶的重量对小婴儿来说稍微重了一些,他有些拿不住,小手不停地换着姿势,喉咙里发出用力的“嗯嗯”声。
松田阵平放下礼物,洗了手,擦干,跑来给小家伙扶着奶瓶。
萩原研二喝着喝着,就困得闭上了眼睛,醒来时发现嘴里还叼着奶瓶,于是又继续吮一会儿。小婴儿身体发育不完全,并不能好好控制住自己。
他突然发现奶瓶变轻了,吸吮起来也方便了很多,隐约看到有人正在帮他减轻这个美味的负担,赶忙抓紧机会一顿吨吨吨。
乳白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很快就见了底。萩原研二用小胖手扒拉了两下奶瓶,把它从嘴里吐出来,丢到了一边。然后张大嘴巴,露出无齿之徒的本相,阿巴阿巴地吐出一个个奶泡泡来。
松田阵平赶紧用备在一旁的口水巾给他擦嘴,这时候萩原千速也放了学,她的学校离家稍远一些,这才晚了一会儿。只见她风风火火跑了进房间,丢下书包,飞速用湿纸巾擦了手,身影一闪就凑到萩原研二的小床前。
“研二喝完奶了?今天喝得挺快呀。”
小姑娘伸手一抄,一手支撑起小婴儿的脖子和脑袋,一边托着屁股,动作熟练地把萩原研二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奶嗝。
注意到松田阵平聚精会神地看着,小姑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松田要不要学一下?以后做爸爸了可以用到哦。”
松田阵平“嘁”了一声,不知道是嘲笑她话里的哪一部分,撇过头假装看周遭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又像是反悔了,红着耳朵凑近了几步,向着小婴儿伸出双手,“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