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与我谋皮
空气随着那颗头颅被举起安静了几秒。
藤蔓从嬴寒山的肩膀上伸展过去,小心地取走乌观鹭手中的首级,她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动作,直到手中只残余着血迹也没记得放下。
嬴寒山捂住新接上的肋骨,注视着苌濯的藤蔓把它举高,直到所有人都能看见。
莹蓝色的藤蔓下悬着颗涂满了血腥的脑袋,脖颈的断口乱七八糟,仿佛是一枚怪异的果实。
现在是嬴寒山下结论的时间了。
嬴寒山闭上眼睛,冥思苦想。
苌濯都有哪些习惯?
他一般都站在无妄崖眺望远处,没事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带自己去拔萝卜。
对了,拔萝卜。
这不正好用到手了吗?
嬴寒山睁开眼睛,坚持到苌濯回来解开禁制,她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示弱道:“仙君不喜欢我跟着你,我就不跟了,等明天程陵过来,我自会随他离去。”
如此甚好。
苌濯正要走,又被她揪住衣袖。
“仙君,我有些中暑,想去拔两个萝卜熬汤,可以吗?”
“随你。”
苌濯收回衣袖,正要走又被她抓住。她半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怕路上遇到妖魔,仙君随我去可好?”
看在她明天会离开的份上,苌濯点头。
嬴寒山一路都在降低他的防备:“其实我对仙君没什么企图,就是闲得无聊想逗逗你,真要说有企图,我觉得昨天来的那个傻小子还不错,可惜以后看不到他了。”“等我走了,仙君一个人会不会太寂寞?真的不考虑让我留下来做个伴吗?”
她喋喋不休半天,回头看向苌濯,他压根就不想搭话。
嬴寒山识趣地收声,她找到最大的萝卜拔出来,看到坑底的尸体,眼中红光流动,将泥土里埋藏的妖邪魅惑出来。
一只黑不溜秋的鬼手破土而出,抓住她的手腕,嬴寒山配合地尖叫,“仙君救我!”
苌濯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救回,抬手诛灭妖邪,嬴寒山正要去抓他的手腕,恰好苌濯收回,连根头发丝都没给她碰到。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嬴寒山心生一计,扑过去:“仙君!你袖子怎么脏了……”
苌濯侧身躲过,嬴寒山直接扑进泥土里,吃了一嘴死人堆的灰,啊呸呸呸,太太晦气了!
苌濯弹了弹手上的灰,重新负于身后,“姑娘要拔就好好拔,不要做多余之事。”
狗日的苌濯,碰你一下要死吗?
嬴寒山拔完萝卜跟他回去熬汤,看他一身正义、两袖清风,坏心眼地问他:“想必仙君没朋友吧?来了这么久,就见过两小辈来送物资,难道仙君活这么久就没点三朋四友吗?”
苌濯轻飘飘丢下四个字:“我不需要。”
你就是需要,也没人跟你处得来。
嬴寒山腹诽着将萝卜洗净熬汤,浓浓的香味从锅里传来,闻得她差点吐了。她强忍着恶心道:“仙君和我一起喝吧?上次匆忙没喝成,这次仙君赏个脸可好?我明天就要走了。”
苌濯不肯赏脸,“不喝。”
嬴寒山知道他不会喝,强行给他盛了一碗,准备推攘间把汤打翻在他手上,这样就能趁机摸到他的手腕。
“仙君,你就喝一碗嘛……”
嬴寒山故意打翻手里的汤。
眼看着滚烫的汤汁就要洒在苌濯身上,耀眼的灵光在他手中流转,一股纯净无暇的力量将她包裹,他轻轻一挥,竟是用逆转时空的法术将撒出去的汤逆转回碗中,重新落到她手里。
嬴寒山愣住,盯着手里的碗。
再见逆转之术,让她想起当年桃花盛开在焦土之上,那般美不胜收、清风徐徐,仿佛鼻尖都能闻到桃花的香味。
那时候,她是苌濯最亲近的人。
现在,她是苌濯一心想撵走的人。
风从耳边吹过,云泥之别让嬴寒山忽生感慨。其实不怪苌濯,他当年也是很好很好的人,要怪就怪自己作孽。
她安静回到位置上,忽然本分起来。
脑子里在想被撵走之后该怎么办。
苌濯不好搞定,但昨天那个傻小子还挺好骗,只是可惜他没能成为苌濯的徒弟。
苌濯等着看她下一步又要如何,看她要怎么死缠烂打着留下来,结果她当真什么举动都没有,安安静静地熬汤,火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有微风在其中流动,只是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苌濯无法控制自己天人五感,便只能起身主动离她远些。
他以前并非如此无情之人,虽没什么朋友,但同门的要求他也基本有求必应,可世人待他并不真诚。
人心叵测,只有道心才能永存,他实在不该为别的事花心思,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苌濯不知不觉又来到那株枯树下,还剩最后两坛酒,他一并挖了出来。或许喝光之后,就能彻底放下。
他倚在树边喝酒,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是谁,但并未阻止。
或许是她明天就会离去的原因,苌濯忽然放下对她的成见,由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仙君……”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可以喝点吗?”
酒渍打湿了发带,贴在他眼上并不舒服,他本想将它取下来,但想到眼上可怖的伤痕又没了力气。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亦没有爱人。还要靠着毁去双目才能斩断妄念。眼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额间微微出了一层冷汗。
嬴寒山发现他不对劲,假意伸手去触碰他的手腕,“仙君怎么了?”
还未碰到他,手就被他一把抓住。
苌濯的力气很大,声音犹如锋利的刀刃:“你做什么?”
她讪讪收回手,“我只是担心仙君……”
“明日离开,不要再来。”
嬴寒山也不知道他好端端地发什么火,“知道了,仙君心情不好干嘛往我身上撒气……”
她忽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我说仙君没朋友,惹你生气了?我承认我说话不好听,我原也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仙君人挺好的,好心收留我这么久,我以前说的那些你别忘心里去。”
说完这些,嬴寒山心里突然轻松多了。
她讨厌他是真的,但刚才的话也是真的。
苌濯确实是个好人,各方面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若真要说有那就是不够温柔,但当年苌濯的温柔她是体会过的,现在如此无情也是拜她所赐,所以她没资格去指责。
苌濯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也没说错,我确实没朋友。”
他仰头喝光酒壶里的酒,溢出来的烈酒打湿发带,就像眼泪一样一滴滴地往下落。
“唯一喜欢过我的人,也不过在骗我。”他喝醉了,神色有些恍惚,“除了守住无妄山,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或许有一天守不住,我在这世上什么意义就彻底没了……”
嬴寒山没想到万能的青玄仙君心里这么苦,他拥有所有人羡慕的修为和地位,竟然这么想不开?
她好心劝他:“仙君就是爱钻牛角尖,这世上比你凄惨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看看我,我爱人死了一百年,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她骗你,你重新找一个更好的气死她不就好了。”
苌濯好像把她的话听进去,又好像没有,他执意站起来,身子却一歪。
嬴寒山赶紧扶住他,“你小心点。”
就是这么一扶,她手上的入梦令碰到苌濯的手腕,成功种了上去。
嬴寒山万万没想到,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居然成功了?
苌濯非常安静,嬴寒山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阵法的核心是他母亲。
但下一秒藤蔓突然从她的肩上破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了地下!
这个阵法强横得不讲道理,是因为它用了龙气和修士来血祭,也因为它是在乌素姆留下的那部分上建立,少了其中任何一点都无法复刻它。
而苌濯作为留在这里唯一一部分活着的“乌素姆”,几乎可以说是正主,他把自己全部投入这个阵法,替换掉阵法的核心,理论上确实有概率解放母亲,毁掉它。
但代价是什么呢?
成为阵法的一部分,再毁掉阵法,代价是什么呢?
地上阵法中的血液吱吱作响,仿佛被什么烧沸,刺入地下的藤蔓不断覆盖上焦黑,又有新的藤蔓顶替。国相看起来没有多么吃惊,她交叠着手,平和地看着嬴寒山。
第 202 章 有戈于背
但疾驰而来的马匹比这个士兵更快。
谁也没有看到那十数骑天孤骑兵是怎么冲进来的,她们的高头大马越过城墙,挥出的鞭花赶开拦路者。
最先的那个女人头戴狼皮围帽,脖颈上皮绳穿起的兽骨和无色玛瑙跃动着。
几乎只是一瞬马就冲到了这小小的人墙前,女孩们一齐向上伸出手,掠过的女骑手一人一个有条不紊地把她们拽上奔马。被首领拽起来的那个扒着她的衣服,抬头很兴奋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嬴寒山被一道声音惊醒。
美梦也到此终止。
外面怎么了?她翻身而起打开房门,看到天地变色,乌云密布弥漫,苌濯正漂浮在半空中消灭魔气。
那些魔气仿佛无穷无尽,怎么也消灭不完,它们似乎贪图苌濯身上的某种东西,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撞。
虽说以前的无妄山也是妖魔横行,但像今天这样夸张的场景也甚是少见。
嬴寒山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立即从灵识里取出半截笛子,轻轻吹响。
魔气受到蛊惑,变得凝滞,苌濯顺势结出金印,覆盖整个范围,用力一沉,瞬间覆灭周围所有的魔气。
灭完魔气,他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发带在他耳后飘荡,微侧着头,似乎在打量她。
嬴寒山用力咳出鲜血,假装虚弱。
“仙君没事吧?”
这声咳嗽提醒了苌濯,他掌心翻出一瓶药丢给她,“下次无需帮忙。”
“我只是想还仙君的恩情,若非仙君收留我或许已经死了。”嬴寒山微微抬头,看着和梦中完全不一样的苌濯,轻声问:“仙君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她的关心对他来说有些越矩,苌濯不喜欢逾越之人,他过得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的事,无需他人来操心。
他转身回屋,“伤好离去。”
帮了他还要撵自己走?
嬴寒山赶紧多咳嗽几声,虚伪道:“仙君说的是,等我伤、伤好了一定离开……”
她嘴上说着离开,实际上咳得就像要死了一样,即便如此苌濯还是连个回头都没给她。
回到偏房,嬴寒山赶紧做准备。
她察觉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在周围连忙催动传世镜,唤醒那头的云瑶,用狐族特有的连接术,将对方拉入梦中。
云瑶正在被窝里抱着美男睡觉,忽然被她拉入梦里,没好气道:“你再这样不打招呼就把我拉进来,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我之间的连接砍断。”
连接术在狐族中属于特殊功法,可以让绑定的两个人互相求救,结果嬴寒山把云瑶变成妥妥的工具人在用。
“又要我帮什么忙?”
嬴寒山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似乎是旧伤发作,“你帮我去找洛子酌,让他帮我配一副抑制内伤痊愈的药,要让人看不出端倪。”
“行了,知道了。”
她正要退出梦境,又被嬴寒山叫住,“现在就去,不要贪图美色。”
“知道了,烦。”
嬴寒山退出梦境,正睡得迷迷糊糊,又被云瑶拉入梦里,扔给她一瓶药,“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自己去找仙师,你不知道他起床气有多大,那嘴比毒蛇还毒!”
嬴寒山连连点头,“幸苦你了。”
她知道洛子酌嘴毒,不想挨骂才让云瑶帮忙。
梦境断开,嬴寒山将药服下。药效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猛烈,她强忍着疼痛吸收完药物,又咳出一团鲜血,心想这任务还真是折腾人。
如果占卜结果能早一点出,她也不用受这份苦,真是老天要诛自己,挡都挡不住。
等天一亮,嬴寒山开门来到苌濯门外,虚弱道:“仙君,我这副样子出去也是送死,可否多留几日养伤?”
门被一道劲风吹开,从里面生出无数金丝探入她身体中。她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灵力波动,而且内伤确实很严重,苌濯收回查探术,“随你。”
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嬴寒山又咳嗽了几声,“谢仙君。”
见目的达成,她试探道:“仙君,我屋中甚冷,想出去寻些柴火,仙君是否需要?”
声音隔门传出:“不需要。”
嬴寒山识趣离开,她就是想利用拾柴火的借口,去找寻占卜结果上的那个图形,在她印象中和阵眼没什么联系,可能和某种印记有关。
无妄山焦土遍地,一眼望去不是山就是土,以前还有些枯树,还会结果子,她用那果子酿过酒,又酸又涩,喝得苌濯都皱眉。
而且他酒量奇差,喝醉了就盯着她不说话,还发酒疯,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嬴寒山一边回忆,一边探查,阵眼还在原来的位置,但她现在不能过去,如果阵眼异动她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
悬崖之上,长风卷起两人的衣袍,簌簌作响,萧雲天将治眼睛的伤药交到他手上,看了一眼到处跑的嬴寒山,“你查过她身份吗?”
苌濯摇头。
“那你还敢留在身边?”
苌濯立于悬崖之上,长风卷起发带,“她会御音术,无妄山的结界她也进得来,修为并不高,她接近我似乎别有目的,不排除是其他宗门派来的人。”
萧雲天神色变得凝重,如果是其他宗门派来的人,那这无妄山的秘密可得守住了。
“你小心些。”他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会不会是阿澜来了?”他说完,又矢口否认,“不会不会,她现在避开你都来不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苌濯心里拨出一道不大不小的涟漪,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已无法平静。
萧雲天自顾自道:“那绝情丹你还未服下吗?苌濯,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但这件事师兄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
“师兄,”苌濯打断他的话,“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
嬴寒山抱着柴火,走在半路看到苌濯站在无妄崖之上,他面前是他的师兄萧雲天,两个人在谈话,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萧雲天的口型:服下绝情丹,你才能将她彻底忘记。
嬴寒山看不到苌濯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一身清冷,发带在风中卷起,身姿瘦弱。
随后萧雲天无奈叹气:罢了罢了,反正我也劝不动你,我走了,自己好好想想吧。
嬴寒山不知道苌濯在想什么,大概能猜出他恨透了自己,这份恨意还会波及到狐族,想劝说他交出无妄之地,更加难上加难。
她看得着急,恨不得把那绝情丹塞他嘴里去。这苌濯真的有病,好好的眼睛非要戳瞎,明明有绝情丹就是不吃。
璇光宗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呆久了脑子都坏掉了。
嬴寒山在心里暗骂了苌濯一顿,回屋中支起柴火,怀里有摘的果子,很酸,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去,但酒瘾又犯了,只能吃点酸果子解解馋。
她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忽然又想到一个方法。
无妄之地多妖魔,其中有一种傀儡灵可以模仿人形,如果能抓一只来代替自己,晚上就可以利用斗篷隐藏气息,去寻找答案,而且气息隐藏后,还不会被妖魔察觉。
嬴寒山想到这里,直接开干。
她用灵力催动短笛,用低声蛊惑来一只傀儡妖,这只傀儡明显生前死得很惨,缺胳膊断腿的,歪着脖子。
她刚要伸手去触碰,忽然一道剑光闪过,傀儡妖瞬间人头分离,黑色的血溅了她一脸,脑袋“咕噜”一声掉到她脚上。
嬴寒山愣在当场,她完全没有想到苌濯连一只傀儡妖的动向都能感知,更没想到他会下这么重的狠手,她记得以前的苌濯遇到妖魔也多为劝诫,实在不听者,才会见血。
那时她还笑话过苌濯,说他优柔寡断,活该吃亏,他还辩解:“妖魔也并非全是坏的,它们或许并无伤人之心。”
结果他现在比谁都果断。
嬴寒山擦去脸上的血,声音有些颤:“仙君就这么把它杀了?万一它并无伤人之心呢?”
“妖魔哪有好的。”
苌濯冷淡地收回曳光剑,仿佛在他眼中非白即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目光清澈,遇到妖魔也要苦口婆心去劝诫的青玄仙君。
他真的……变了好多。
嬴寒山冷静下来,还有疑惑未解。傀儡妖为人骨所化,无气息波动,苌濯是怎么发现的?他就算已迈入天人之境,修为再高深莫测,也绝无可能做到如此。
而且昨晚她使用如梦之术都没有被察觉,这傀儡妖只是靠近就被发现。
除非……
苌濯能感知的并非范围内,而是仅限于无妄山的一草一木,苌濯很有可能已和无妄山血肉合一,任何异动都与他灵识相连。
难怪母亲给的传令上写着“让苌濯心甘情愿交出无妄之地”,若非他心甘情愿,谁能动这里一分一毫?
嬴寒山跟得太紧,差点踩到苌濯的道袍。
她连忙退后,想到他这么年轻就被困住,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别的地方,以后也会生生世世被困在此处,有些感触。
“仙君为何不收几个徒弟,一个人在无妄山不会觉得孤独吗?”
苌濯停下脚步。
“人心于我而言,与妖魔无异。
女首领向下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提了一下。
嬴寒山从大殿出来时,这队人马正急速掠过街道,冲向远处。
原本带队的头领此刻收在最后断后,她仍旧用鞭子驱赶可能靠近的人,但长弓已经挂在身侧,露出阻拦则死的威胁。
第 203 章 桑梓夜如昼
那个女人长得不太漂亮,也没穿着很华丽的衣服,她微微低着头,行色匆匆,转瞬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头,为什么自己会注意到她呢?
这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脑袋里短暂地冒出一个疑问。
如果在这里的是杜车前这个更大并已经开始习武的孩子,他或许能更准确地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违和感。
她走路呈现出一种武者的步态,她的脸十分陌生,一座城池里的人大体是固定的,即使有人口流动,这些人在第一次露面时也应该有鲜明的旅者或职业特征。
但这个女人没有,她打扮得就像这里的常驻户,却有一张陌生的脸。
等了她一百年,跋山涉水来见她,她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他想到在她院中凄惨吐血却得不到她一个回眸的男子,仿佛看到自己将来的下场。
苌濯又想起那些年发生的事,她从不关心他的身世背景,也不追问他的过往,就好像知道自己迟早会走。
亦或是她在意的只有这双眼睛,眼睛背后的人是谁她根本就不在乎。
腥甜再次涌上心头,苌濯几乎站立不住,他抬眸看向这张陌生的脸,他宁愿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阿澜,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明明说过会陪自己一辈子。
明明说过想喜欢无妄崖,喜欢他的眼睛。
还说过让他等她……
苌濯抬起衣袖,从袖中飞出白色的花瓣,幻化出无妄之地中他们把酒言欢的画面。
哑声问她:“白蝶花也忘了吗?”
看着白蝶,嬴寒山倒是想起一些。
一百年前的那场大战让她闭关了数十年,好些记忆都还没找回来,她现在也只依稀记得他是无妄山的苌濯,眼睛很好看。
“青玄仙君找我有事?”
血腥味瞬间充斥着鼻腔,他咬破了舌头,仿佛一百年的等待变成了一场笑话,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也随之崩裂。
他咽下口中血腥,“你走的那天让我等你,你说你会回来……也忘了吗?”
嬴寒山惊讶,“我说过这话?”
苌濯固执点头,“你说过的……”
他固执地看着她,要一个解释。
嬴寒山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想起一些,在无妄崖的那段时间很开心,她甚至都不想回狐族。
后来狐族面临大敌,她不得不回来,自己也在那场大战中受了很重的伤,记忆断断续续地出现。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仙君解释,他看起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不是很冷静。
“这位仙君,你听我说……此事应当是我失约在先,你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
原来她真的会说出这种话。
在那一瞬间,活在苌濯心里的阿澜好像死了,变成了这般遥不可攀的模样。
身体里曳光剑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剧烈颤动,强大的气息外泄。苌濯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只要一个解释,当年为什么骗我?”
嬴寒山讪讪而笑,不知该如何言明。
当年的事情她只想得起一些零星片段,她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无妄之地的阵眼而去,偶然认识苌濯,想从他口中套点消息,结果自己不小心被他的美色吸引,差点误了大事。
“我确实骗了你……”
嬴寒山自觉做人还是要讲良心,既然他都找上门来了,就全都告诉他吧。
“当年是我骗了你,我并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和一个故人很像。我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还有那个白蝶花,其实它不叫白蝶花,它叫银蓝花,是我们青峦山特有的一种花。”
她说完挥挥衣袖,满院子的银蓝花随着她的手指化作银色蝴蝶飞舞,证明她所言非虚。
“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有补偿。你想要什么?”
原来白蝶花也并非白色,而是银蓝色。
嬴寒山的解释成了压倒苌濯最后的一根稻草,他来之前想过一万种可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堂堂璇光宗的青玄仙君,竟然做了别人的替身,还傻傻等了她一百年。
苌濯缓缓闭上眼睛,体内的曳光剑剧烈颤动,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压制不住。
师父说得对。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世人都有一双会撒谎的眼睛。
人心叵测,只有道心才会永存。
他本来就不该贪念人世间的情爱。
更不该为此荒废至今……
执着了这么久,也该放手了……一口鲜血从胸腔中喷涌而出,染红了面前的银蝶。他看着坠落到地上的花瓣,青丝散落,本就荒芜的眼神中一片空寂。
“我什么补偿也不要……”
“我只希望,不再和你有任何牵连。”
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中,苌濯催动灵力,祭出他的本命曳光剑,刹那间光芒四射,蓝色的幽光压制着动人动弹不得。
传闻璇光宗有一种功法名为“极剑之域”,古往今来,也只有寥寥数人能修炼出这种罕见的领域。
在极剑之域下,所有人的灵力都被压制。
弱一点的,骨头都要被压碎了。
璇光宗的青玄仙君,实力竟是恐怖至此?只怕半个狐族的力量都难以与他抗衡。
嬴寒山的修为本来还能勉强动一动,但旧伤未愈,让她一时间也挣脱不了。
只见那位仙君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剑光在他手中飞舞,将所有的银蓝花全部斩落。
他面无血色地站在她面前,在幽蓝色的光芒下,他的皮肤白到透明,好像一碰就会碎裂。
“我的眼睛和他像吗?”他笑了笑,自问自答:“想必是很像了……”
他忽然抬起手,剑光四溢。
就在嬴寒山以为他要向自己讨要公道的时候,抬头看到他自毁双目,鲜血顺着曳光剑缓缓滴落。
她缓缓一颤,“你、你这是……”
“我已斩断心中妄念,此生不会再踏出无妄之地……”
鲜血从他眼中划过面颊,犹如两行血泪,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单薄如一张纸。
“还望少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此了断,此生不复相见……”
他用剑尖挑起发带,自束于眼。青丝自上而下缓缓垂落,卷起层层涟漪。
在那浅蓝色发带的背后,是一双鲜血淋漓、失望到极致的眼睛……
嬴寒山的心窝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在嬴寒山眼中有了具体的模样,不再是模糊相似的轮廓,而是有名有姓的青玄仙君……
璇光宗的青玄仙君,本就该是这般高傲自负的样子,本就不该为凡尘低头。
苌濯走得干净利落,宛若一株铮铮傲骨的拂柳,将长剑负于身后,化作一道遥不可及的流光。
嬴寒山的耳边响起当年打听到的消息:“青玄仙君这个人啊,哪哪都好,就是冷心冷清得很,眼光也高得不行,这仙山的女修们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
可是在嬴寒山的印象中。
这位青玄仙君最是好骗了。
一壶清酒,几朵银蓝花,三两句甜言蜜语,便哄得他露出小意温柔的一面。
等她一百年,就为了讨要一个说法。
嬴寒山忽然有些愧疚,她吩咐身边的弟子:“去找仙师要一副治眼睛的药,越快越好。”
弟子不敢怠慢,匆匆来到仙师府中。
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仙师洛子酌正在院子里炼药,一身白袍如雪,高冠束发,眉目冷清。他听完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青玄仙君,和我哥哥很像吗?”
弟子回忆了一下,摇头:“除了眼睛有几分相似,其他完全不像,尤其是脾气最不像。”
前仙师温柔如兰,这位仙君脾气爆得很,一言不合就压制得大家动弹不得,狠起来连自己眼睛都敢戳瞎。
洛子酌停下手中的药杵,运转灵力取出一枚丹药,“此药只此一颗,小心些。”
弟子小心翼翼地装入盒中,给少主送去。
嬴寒山拿到丹药怕苌濯不收,还特意附赠了一张纸条,希望他把心结放下。
毕竟眼睛是自己的,别人再怎么对不起他,也不能折腾自己啊。
弟子出去不到半日就回来了,他手里的匣子被人砍成两半,丹药毁了,盒中的书信也裂开。
嬴寒山神色微动,“他没看信吗?”
“没,仙君一听是少主送过去的,直接就用剑光劈成了两半……”
啧,这位仙君的脾气原来这么大。
以前相处的时候还不觉得。
他和洛淮音真的完全不一样。从头到脚,除了那双眼睛,就没有一样的地方,又轴又认死理。
嬴寒山无奈地俯身查看被毁掉的丹药,已经失去了药性,可惜了这么好的药。
“帮我问问仙师还能再练一颗吗?”
“仙师说这丹药只有这一颗……”
嬴寒山听完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不过也没有纠结多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狐族百年一次的占卜即将开始,这一次它又会指向哪里呢?
祭祀殿庄严肃静,只有祭祀的鼓声和占卜的悲咒,殿中里里外外围着万千狐众,嬴寒山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和大家一起等待占卜结果。
数百名占卜师围着大殿,祭祀做法,诵经念咒,乞求上苍给予指示。
祭祀关乎狐族命运,是他们生存的根本。
所有弟子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在漫长的等待中,嬴寒山昏昏沉沉地听到一声:“有了有了!占卜结果出来了!”
她睁开眼皮,看见母亲身边的大侍女轻眉快步走来。
怎么朝自己走来了?
嬴寒山的瞌睡瞬间消失,端坐起身。
“少主。”轻眉二话不说,手呈传令下跪,“占卜已出,卦象为无妄之地,还请少主接令!”
又是无妄之地?
嬴寒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拿起传令打开,里面是数百位占卜师演算出的结果,画了一个奇怪的图形,具体什么意思占卜师也不知道,所以需要她前往调查。
而且这一次母亲还下了死令:一定要说服苌濯交出无妄之地,否则狐族将有大灾难。
嬴寒山回想起前几日决然离去的青玄仙君,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您为何不早说?
而袭击者轻柔地放下他,低头对着他张合着呼出血泡的口默然一会,又拿起刀,嗤地再次捅进去。
夜安静了。
这个刚刚行了凶的人擦擦自己的脸,甩干刀上的血,刀光有一瞬间照亮了他,那是张并无特别的年轻人面孔。
他把尸体留在原地,转身向下一个巷口走去,而那里也隐隐有血肉刺穿的黏腻声响。血腥从两头汇聚到中间,两个沉默的持刀人也在此处碰面,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对视,只在擦肩时向彼此微微点头——然后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第 204 章 【式微狐不归】
往西是最合适的,不仅仅因为敌军从东面进城,还因为淡河是一个老城。
它扩张过,每一次扩张都留下痕迹,旧日的城墙成为坊墙,曾经残余的分割还留有痕迹。
最初这里闹疫病的时候,这些痕迹稍微阻挡了一点死气扩展,而现在它们或许也能阻挡马蹄。
虽然隔着发带,嬴寒山也能感觉苌濯置人于死地的眼神,她心里也跟着颤了一下,讪讪放开他的衣袖。
苌濯结出金印,将黑气阻挡在外面。
房间很狭小,再往后两步就抵到床边,嬴寒山看着苌濯专心对付黑气的背影,心想,这不是上好的机会吗?
“仙君,我头好晕……”
她的脸还没靠上去,苌濯的身影就离开了,“头晕就不要乱动。”
嬴寒山讪讪换个方向,“仙君说的是。”
等苌濯处理完黑气,又小心来到他身边,“多谢仙君救命之恩,仙君救我多次,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职责所在。”苌濯收回曳光剑,长袍随风,“你真想感谢,就早点离开。”
嬴寒山笑容僵住。
她的示弱之术……好像失败了。
嬴寒山一晚上都在怀疑人生,在云瑶的鼓励下,第二天爬起来熬了锅果子汤,送到他门外,“仙君,我熬了点汤驱寒,你要不要尝尝?”
里面没反应,她贴在门外,软声道:“昨夜有多唐突,我想给仙君道个歉。仙君?”
嬴寒山说得诚恳,结果里面还是没动静。
她贴在门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不会大白天还在睡觉吧?
她正准备敲一敲,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自己喝。”
嬴寒山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稳住汤碗,回头才看到苌濯坐在对面的房顶上,一身蓝袍清风道骨,不染世俗。
“仙君一直在这?”
“嗯。”苌濯抬眼,“伤还没好?”
“是、是啊。”嬴寒山赶紧咳嗽两声。
苌濯抬手扔给她一个药瓶,嬴寒山下意识接住,接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太生猛,赶紧假装柔弱,“谢仙君赐药。”
苌濯:“你的样子不像伤重。”
嬴寒山正要解释,随后又听他开口:“我陪你去拔萝卜。”
“萝、萝卜?”
嬴寒山想说不用麻烦了,但青玄仙君已经走在前头带路,她只能把拒绝的话咽下去。
他不会还在怀疑自己吧?
按理说天人五感再怎么敏锐,也不可能认出自己,况且自己连气息都完全改变,就算他眼睛没瞎,也认不出来吧?
嬴寒山思索着跟他来到死人堆,看着满地的萝卜,她知道新的一轮考验又来了。
苌濯这个狗东西,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吃死人萝卜,她深吸一口气,恶向胆边生:“仙君,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能一个人独享?不如我熬一锅大的,仙君和我一起喝吧?”
她以为这样就能劝退苌濯,结果他直接丢下一句:“熬吧。”
熬吧?他居然让她熬吧?
她坏心眼地拔了一大堆萝卜,“仙君等会儿可得多喝一点。”
苌濯冷飕飕道:“姑娘精力这么充足,萝卜汤是比我的丹药管用,你更该多喝。”
嬴寒山觉得他说话越来越气人。
等恢复本尊身份,找机会将他暴打一顿。
不过好像也打不过他……
萝卜洗干净,切块入汤,嬴寒山一边熬汤,一边还想起一件旧事。
她记得苌濯不吃死人萝卜,当初为了报复他,偷偷往他嘴里塞了一截,他当场就变了脸色,好几天都没理她。
嬴寒山还骂过他小心眼,“怎么给我吃你就乐呵,给你自己吃你就翻脸?”
苌濯默了好一会才解释:“食人血肉,于我道心有损。我怕我师父泉下有知,无法向他交代,并非真的生你气。”
嬴寒山想起这件事,断定苌濯肯定不会碰这萝卜分毫,他还是在试探自己。
苌濯好像在看她,隔着一层发带也能感觉到他试探的视线,“你是左撇子?”
嬴寒山愣了一下,一幕幕自她眼前闪过。
她熬汤用的左手,拔萝卜用的左手,就连刚才接住药瓶用的也是左手,和当年一样。
难怪苌濯从刚才就不对劲,原来是手上漏了破绽,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手,解释:“右手受伤了,使不上劲。”
苌濯又不说话了,每次他不说话的时候,嬴寒山就很心虚。好在她脑子转得很快,故意把耳朵捏红,“仙君……是在看我吗?”
苌濯立马移开视线。
生怕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嬴寒山有种报复的快感,她暧昧道:“仙君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性格我很是喜欢,正好我道侣死了快一百年,也想重新找个,若是仙君愿意……”
“汤好了。”苌濯打断她的话。
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指不定心里慌成什么样,没想到一百年过去,青玄仙君还是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
她慢悠悠地将汤分成两碗,缓和气氛:“我刚才开玩笑,仙君莫要当真。”
她递了一碗给他,苌濯不肯接,她执意放到他手边,“仙君不是说要陪我喝吗?怎么反悔了。”
“放着吧。”
她倒要看看这汤他怎么喝得下去,怎么稳住道心不崩。
嬴寒山强忍着恶心喝了两口,这汤带着一股死人味道,非常恶心,但好在确实有滋补效果。
嬴寒山眯起眼睛,开始想象苌濯喝这汤会是什么模样,想着想着,院里来人了。
来人是一个瘦高的少年,身上有种蓬勃的朝气,他看向苌濯,眼中崇拜之意止都止不住,俯身作揖,“弟子霖雨,拜见仙君!”
他是此届择宗会的第一名,按理说可以选个好点的师父,结果苌濯没收他,他也不肯拜其他人为师,便一直作为普通弟子留在璇光宗。
他此次前来无妄山,是为送物资。
衣袖一挥,满地的箱子装着数不清的宝物和仙药,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稀罕物。
嬴寒山心想,璇光宗的首宗果然很宠他这个师弟,若是让他知道骗苌濯的妖女就是自己,只怕要将她当场大卸八块。
她随便看了一眼,里面还有极品灵芝,“哟,都是仙药啊。”
霖雨这才注意到嬴寒山,顿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位姑娘是……”
嬴寒山解释:“路过的,不足挂齿。”
霖雨礼貌地朝着她拱手,又继续公事:“仙君,今年的物资都在这了,需要弟子搬回房间吗?”
苌濯看都没看,“用不上,拿走吧。”
嬴寒山:???怎么就用不上了?
那么大一个灵芝,不比这萝卜滋养吗? “我曾受恩于殿下,”燕字营的那位都尉抽出刀来,“断无叛主之理。若殿下现在未死,我当为主尽忠。若殿下已死,我便为殿下徇死——只是我身死与否,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杀!”
刀对枪,单对多,优劣几乎就在刹那间分出,几十杆枪对准被围在中间的战士。
那都尉咬紧了牙关横刀挑飞刺向他肋间的枪,身边几个燕字营士兵退在一起防御,马刀对外招架。
“今日不降,是我赵某人一人不降!”那都尉说,“诸位兄弟都有家小,不必顾及我!”
“都尉说的是什么话!”“何能降贼也!”
真奇怪,就算是最坏的,最该被众叛亲离的将领也有一群人效忠,最穷途末路的路也有人去走。
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傻子呢?他们死后,有人会知道这一堆白骨赤胆忠心么?
曲长冷笑起来,他抬起手,预备做一个刺下去的动作。
而那只抬起来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一只银色的鸟划破了夜幕,它轻巧地在人群中回旋,稍稍在举起的手上停了片刻,又倏地飞还,直插入夜幕中。
那只手僵直几秒,一道暗红色的线缓慢地浮现出来,鲜血飙起,五根手指连同半只手掌滑落。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响起来,那只银鸟又一次疾飞而来。
这一次它轻盈地,仿佛旋舞般划过曲长另一边的肩头。哀嚎声伴随着被削平的臂骨坠落在地。
发生了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在须臾之间鬼魅般地切断了他的手臂?
那曲长惨叫着摔倒在地,因为剧痛而发出呕吐般的呃呃声,血汩汩地流淌到士兵们脚下,那些拿枪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鬼……鬼啊……”有人指着远处的黑暗,用颤抖的声音喃喃着。
那里正有一匹马走来。
那是一匹白马,在月光下毛皮荧荧,有些骨质的辉光。一袭大氅从马背上垂落下来,风翻卷着上面的龙形纹路。
重甲营的谋逆者们认得那一袭大氅,几个时辰前它还披在第五争的身上。
可第五争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枪尖撕开了他的肚腹,伤口耗尽了这头虎的生命力,就算他逃进了黑暗里,也不过是在泥泞中倒毙罢了。
但现在,这一袭大氅却越来越近。
他们看见了,他们看到一个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影子正牵着那匹马,那个影子看不清形容,看不清身量,甚至看不清是走来还是飘来。
从半空中飞还的银鸟落在她手里,甩出一连串的血珠子。
当走到他们能辨认轮廓时,那个影子停下了,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刚刚听到站在中间那位,是燕字营的赵都尉,是吗?”
正是。被围在正中的都尉嘶哑地应声,慌乱之中的士兵们没有看到,但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在那白马的背上驮着一个横躺的人形,染血的龙纹大氅正盖在那人形上。
“好,”那个女人的声音说,“殿下在此,不欲叛者,跪下。”
只有几秒钟,在赵都尉和周边几个燕字营士兵膝盖触地的一瞬间,那只嗜血的银鸟又一次飞掠而过,这次它不再在哪里停歇,这一次它一视同仁地割过站立者的咽喉,银光裹挟着血飞溅出来,几十枚头颅飞起,又咚咚地坠地。
血喷溅在周遭的土地上,屋头的尸首们向一边歪斜下去。
那个牵马的身影松开马缰,慢慢走到赵都尉眼前,一只手擦干了他脸上的血,然后手心向上伸给他。
“是嬴将军。”都尉喃喃着,“赢将军救了殿下,是不是……”
“是不是……?”
抱歉,我来迟了。嬴寒山说。
她感觉有两滴半冷的液体坠落下来,从面前这个跪着的男人脸上落入她的掌心。
情况很麻烦。
第五争带了燕字营和大半个重骑营来,燕字营一千,重骑营四百。
嬴寒山在来的路上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她不怕这一千四百人忽然撂挑子不干就地解散,也不怕他们已经死得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但她确实怕眼前这个庞大的烂摊子。
重骑营的都尉已经死了,是在叛乱中被第五争杀死的,那个曲长被嬴寒山砍掉了半边手掌一只手臂,倒还留着一口气。
剩下的骑兵不算叛乱被杀的军官不算跑进山野里的,满打满算还有二百多人。这二百人里一开始没被营啸影响的也就五十个不到,整个重骑营现在是疯的疯伤的伤。
燕字营好一些,两边营地有一段距离,他们没被影响,但忙活了一晚上控制这二百来个人,现在挂彩了不少。
即使没挂彩的也气喘吁吁,瘫在地上看到长官来了也爬不起来。
嬴寒山站在泥地里看着这群人,有几秒钟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坏透了。
“咳。”系统清了清它子虚乌有的嗓子。
“曰。”嬴寒山说。
“他们没有战斗力了,也很难在四天之间赶回去。”系统说,“就算你像是赶羊一样用鞭子把他们抽到城下,他们的作用也不会比羊群更大。”
“所以现在你有两条路,慢腾腾地把他们赶回去,于事无补而且白费力气。把他们丢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去看看能不能救踞崖关。”
嬴寒山沉默着。,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系统用一种愉快的声音说,“把他们带去淡河,然后你带人去踞崖关收尾,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怀念,”嬴寒山说,“好久没见你这幅反派面相了。”
毫无疑问,她选第四条。
天渐渐地亮了,远处的林子里浮现出熹微的白光。
营地里生起火,士兵们烤干自己的衣服,就着热水吃过干粮,又用珍贵的热水擦过手和脸,现在所有人都从浑浑噩噩的鬼变回了人样,虽然脸上可能带着不知道哪位同袍揍的乌眼青,腿还一瘸一拐,但他们至少想起来了自己是谁,能听懂别人在和他们说什么。
嬴寒山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她拼命用眼神暗示苌濯,他就仿佛真的瞎了一样,看不见。
“那……这个仙君也不要吗?”霖雨从里面翻出一个布袋,看着不怎么起眼,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苌濯侧着头,久久不语。
他从霖雨手中接过布袋,里面装着他曾经很需要的东西,只可惜,以后他不再需要了。
“以后不用再送。”
他抬手就将布袋丢进火堆。
火苗“哧”的一声窜老高,嬴寒山赶紧后撤。
布袋被烧烂,隐约可见里面装的都是各种各样花草的种子,瞬间被火焰吞没。
苌濯还有种花的爱好???
霖雨跑了一趟,结果仙君什么都没留下,他有些局促,“那弟子……回去复命了。”
苌濯点头:“辛苦。”
“不,不辛苦,能为仙君送东西是我的福分。”霖雨十分真情实意,他年岁小,根本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思,“只要仙君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嗯。”苌濯抬手,将手里的萝卜汤推给他,“累你跑了一趟,喝碗汤滋养滋养。”
“诶?”嬴寒山完全没料到这一手,她猛地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傻小子一脸幸福地“咕噜咕噜”把汤喝光,一滴都没剩下,心态瞬间就崩了。
苌濯怕不是属狗的。
说好的一起喝,结果前脚哄骗她喝完,后脚自己转手就送人了!
霖雨喝完,很开心,“谢仙君赐汤!”
“喜欢可多来,你对面的姑娘正愁喝汤找不到人。”他说得风轻云淡。
嬴寒山捂住胸口,险些气吐血。
她不知道苌濯是不是故意为之,她只知道云瑶教给自己的法子肯定是失败了。
什么喜欢娇弱的。
他不配。
夜里,她再次结起结界,传话给云瑶。
云瑶听说办法失败,露出诧异的眼神,“怎么会,他不喜欢柔弱的姑娘吗?”
她只惊讶了瞬间,又恢复平静,“不喜欢保护别人,难道喜欢被虐?不过也是,能喜欢上你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受虐体质……”
嬴寒山差点被口水呛到,“谁说的?”
云瑶优雅地翘着指尖,“你看前仙师洛淮音,狼族少主楚风逸,还有那群长得都差不多的人,哪个不是被你虐到吐血,越虐越爱你……”
嬴寒山:???
“你再污蔑我,我就找别人教了。”
“好了,开个玩笑。”云瑶吐出一口红色的烟雾,让身旁的美男陷入魅惑之中,娓娓道来:“一般内心和外表同样强大的人,都更愿意保护弱小,他不喜欢娇弱的女子,说明在他内心深处还不够强大……”
这个道理嬴寒山也懂,课上教过。有些人的强大是强撑出来的,其实他的内心很脆弱。
“往往这类人最难攻心,可是一旦攻破,那就是一辈子死心塌地。”
“仔细想想,他内心的弱点是什么?找到它,攻略下来,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嬴寒山陷入愣怔。
当年……是怎么把他骗到手的?
阻挡一瞬间也是阻挡。
她曾经是一个合格的小商铺老板娘,如今也是一个不错的走巷小贩,整个淡河的每一条街道她都熟悉。
除她之外,那些在雪灾中没有通过考核但仍旧去帮了忙的院内姊妹们也懂得如何在夜色里抄近道,女人们像是照亮黑暗的提灯,迅速引领跟上来的队伍消失在巷子里。
第 205 章 此城奉我
在裴纪堂升职后重新修整过一次的府衙还保持着大概的形状,大门敞着,看不到里面。再向后就是杜泽的家,他家院子里那棵树已经长得很高了,第一次见他之后,他在那棵树下喝豆汤,林孖在院子里罚跪砖。那之后杜车前躲在树边的篱笆里练剑,杜雪仔站在门前叫阿耶。
这里到底是哪里?
赢寒山又看到了自己,她看到穿着灰色宽袍大袖的自己,挂着一顶斗笠从城门走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些人站起来,叫卖点心和杂货。
有人拉住她的手,说寒山先生我想请教您个事,说神医啊我头痛,衙役们站直了,走过去时谁喊了一声“壮士!”,于是所有人一起笑起来。
第一次使用御音术她只用了一成功力,而这次她至少用了五成,也正是这五成功力让苌濯察觉到问题。
御音术若只学皮毛,市面上流通的功法便足以,可若想更精进一步,非正统宗门传授根本就做不到。
而凡间界的宗门视御音术为“鬼魅之术”,早就明令禁止,唯有妖界还在沿用,其中以狐族的为个中翘楚。
联想到狐族,自然就想到那个女人,苌濯思及此,袖边的风都变得凌烈。
她摊开手心,短笛身上有岁月的痕迹。
这是她小时候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算不上什么好法器,正好时间足够久远,切合她说的谎话。
苌濯并未查探短笛,而是问她:“你道侣什么时候死的。”
“一百零六月前未时,他死于妖魔之手,被一剑穿心。”这是嬴寒山赶回家经历那场恶战的时间,很多狐族弟子死于当时,她甚至还能准确揪出一个人来当她死去的“道侣”,“我那时也受了重伤,在青峦山休养了一段时间。”
她见他不言,扯开自己的衣领,“伤就在左肩,仙君若是不信可以一探。”
肩上的伤是真的,就算要验也验不出什么来。
衣领扯下来的瞬间,苌濯就侧过身。
但他忘了自己的眼睛本就看不见,他的天人五感已经将她的伤痕看得清清楚楚,白皙如玉的肩上上横过一刀伤疤,能看出伤得很重,疤痕还留在她雪白的肌肤间。
他有些恼怒,呵斥道:“穿上!”
嬴寒山吓得一颤,连忙将衣服穿好,“是仙君不信我,我才急于证明自己,如今仙君可是信了?”
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苌濯不愿再留她,“既然伤好了,那就离开吧。”
他不想和狐族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哪怕只是相似的一个御音术也不行。
脚下的禁制被解开,嬴寒山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仙君为何生我的气?是你非要问的。”
“而且我刚救了仙君,还为此受伤,仙君不分青红皂白质问于我就算了,现在还要撵我走?这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待璇光宗,怎么看待仙君你?”
苌濯并不擅长跟人辩驳,他抬手将曳光剑落在她脚边,强大的剑气压制得她动弹不得,无法再前进一步。
她假装咳血,“仙君,我是伤员……”
剑气收敛,苌濯果然收手了。
嬴寒山明媚地笑了起来,原来苌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死缠烂打。她一路追到门外,“仙君不给我一个理由,我是不会走的。”
苌濯将房门紧闭,连下三道禁制,不听、不看、不闻,就和当年一样。
只不过现在的嬴寒山修为不比当年,苌濯更不比当年,她尝试了一下实在是悬殊太大撕不开,只能暂且放过他。
不过……这不是正好给她机会可了吗?
嬴寒山留下一只蝴蝶看守禁制,趁着禁制未解出去寻找印记。
苌濯所能感知的只是无妄山的东西,只要她不动这里,就不会被他发现。
嬴寒山找了一整夜,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中找到第二枚印记,她拿出占卜书仔细对比,这两块印记正好是左半边。
她立即将消息传给母亲,母亲还是那么淡言冷色,“还差两块,找快一些。”
嬴寒山忽然觉得心酸,她出来这么久母亲不关心她的伤势,在意的仅仅只是这印记而已。
“知道了。”她垂下神色。
感知到禁制有所松动,她立即赶回院中收回蝴蝶,假装自己刚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仙君,早啊!”
她还没靠近,就被一道禁制禁锢在原地,苌濯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嬴寒山服软:“仙君嫌我烦,我不跟就是了。”
可苌濯还是没有要解开的意思,他伫立在无妄崖,一身道袍清风道骨,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埋藏着许多的心事。
嬴寒山脚下被禁锢,嘴还能说话:“我一个人出去寂寞得很,正好仙君也是一个人,所以想留下来互相做个伴。仙君不妨留我一段时间,日后实在相处不下去,我走就是了。”
苌濯还是不理,任由她说得口干舌燥,他就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看得嬴寒山心梗。
而且……今天为什么这么晒?他是故意的吧。嬴寒山看了一下日头,晒得她昏昏沉沉,连说话的精力都没有。
她恍惚中看到有人进入结界,和苌濯说了几句话,然后往这边看了一眼,得到应允才朝着她飞过来。
嬴寒山眼前有光晕,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仙友怎么来了?”
“我来送东西。”霖雨来到她身前,使出一道清晰术帮她缓解昏沉,“仙君为何要禁制你?”
嬴寒山吐槽:“他有病。”
她说完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落过来,又改口:“仙君做事自然有他的章法,我也不敢揣测。”
“可禁锢这么久了,你身上还有伤……”霖雨误以为她从昨天一直禁锢到现在,神色不忍,“我帮你求求情吧。”
他说完就折身与苌濯交涉,嬴寒山将他们的对话尽收于耳,没想到这傻小子人还挺仗义。
苌濯抬手解开她脚下的禁制,嬴寒山得到解脱脚下一软摔在地上,手被划了一道口子。
霖雨扶她到山洞休息,看她手上有伤,慌手忙脚地翻出伤药,“姑娘,我帮你上药吧。”
看着他小心翼翼蹲在手边,嬴寒山莫名联想到苌濯为自己温酒的样子,指尖微微一动。
动的这下正好挠到霖雨手心,他忽然脸一红,收回手,“还、还是姑娘自己上吧。”
璇光宗的弟子都这么害羞?嬴寒山眉梢微挑,接过他手中的药,“你今天怎么来了?”
他担心她,所以讨了送物资的差事,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说:“我给仙君送灵药。”
嬴寒山留心,“什么药?”
“应该是调养内息的药。”
“调养内息?”嬴寒山挑眉,难不成堂堂青玄仙君还要靠外物稳住道心吗?
外面的天色又阴沉了一些,让霖雨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我昨天回去特意寻人问了阵眼之事,他们说无妄山镇压着九幽界无数妖魔,一旦破开,整个凡间界都会陷入浩劫。”
原来阵眼这么重要,还好她没轻举妄动。
嬴寒山和霖雨闲聊几句,回到院中,方才的禁制让她对苌濯有点畏惧,没敢靠得太近。
她听着霖雨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要走了,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你这就要走了?”
霖雨面颊微红,“嗯。”
“那你明天还来吗?”
他的脸更红了,支吾道:“还、还要修炼,应该不会来。”
霖雨走后嬴寒山还有点失落,这傻小子在这还能帮她挡挡伤害,现在留她一人面对苌濯,有点怕怕的。
沉默的苌濯忽然回头:“怕我?”
嬴寒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嘴上说“不怕”,实则紧张到咽了下口水。
天色又变得阴沉,冷风呼啸而起,苌濯对她下了最后的通牒:“过两天程陵来送药,我会让他把你带走。”
“程陵是谁?”嬴寒山赶紧追上去,“仙君,我过段时间会走的,你再给我点时间嘛,万一我们很合得来呢?”
她还没靠近就被苌濯一道禁制禁锢在原地,没搞错吧,又来?
苌濯这个狗东西,自己搞不定就让别人来!嘴上说不过就动用武力!嬴寒山在心里他骂了几百遍,“我受伤了,仙君还这样对我?”
苌濯连个回头都不愿赏她,“姑娘不想被禁制,就早些走。”
嬴寒山气得嘴都歪了。
狗日的苌濯!你以为我不想走吗!等拿到印记你求我都不会留下来!
长时间的禁锢险些让嬴寒山晕厥,她强撑着结下结界,将自己的状况传话给云瑶。
云瑶听完笑得停不下来,“他当真这样对你?能把堂堂仙君逼成这样,你还挺有本事。”
“别说风凉话,赶紧帮我想办法!明天程陵一来我就要被强制带走,任务肯定泡汤。”
“那你就再换一张脸,又去一次呗。”
“你是把苌濯当傻子吗?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就是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那我也爱莫能助了,娇弱他不喜欢,死缠难打他又要生气,这青玄仙君真是块硬骨头。”云瑶摇着扇子,忽然想起什么,“你试过入梦令吗?”
“这倒是没试过。”
“试试呗,我这里正好结出一块。”她抬手将红色的符印传送给她,顷刻间隐没在嬴寒山手腕上,“你修为这么高,拉他入梦并不难,只要你小心些将令打入他腕间,晚上他自会入你梦中。”
嬴寒山看着腕间若隐若现的符印,陷入思索,苌濯不喜与人触碰,她怎么才能把入梦令打入他腕间?
“这是哪里?”嬴寒山听到自己问。
雷劫的第一道雷劈落下来。
她几乎是被拍在地上,延宕了太久的雷劫加上累积在她身上的杀生业障,凿子一样把嬴寒山凿进地里。
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好像有点耳鸣,周围的声音一起消失,只有骨裂声清晰可闻。
第 206 章 请归凡尘
嬴寒山摇晃了一下,一片羽毛或者树叶被吹到她脸上,她伸手把它摸下来,看到自己毛绒绒的衣袖。
有人骑着共享单车从她身边经过。
这是马路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刚刚从绿灯变成红灯。
好像有一场冗长的梦境刚刚从她身上蒸发,抑或是她经历了几分钟的低血糖。嬴寒山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沉重得难以忍受,颈椎钝痛,后背僵硬,灵魂飘在头顶。
她好像是在……回家的路上。
红灯好长。灯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人不停地蠕动,被圈在圆形里前进不了分毫,她盯着它出神,感觉后背被谁拍了一下。
苌濯看着面前放成一排的酒坛子,默了很久才道:“一定要喝酒吗?”
“嘣”,嬴寒山又打开一坛酒,将他面前的酒杯满上,“不喝酒如何聊得尽兴?尤其是像仙君这样的闷葫芦,问半天都崩不出一个字,这要怎么聊?”
她身先士卒,抱着坛子喝了几口。
酒水从她脸上落进衣服里,她也不在意。
看来她是真的准备走了,既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形象。苌濯觉得如此甚好,总算能回归平静,再无人叨扰。
他象征性喝了半杯,嬴寒山已经喝光一壶,松松垮垮地靠在树干上,那姿态真有几分像阿澜。
“仙君可能不知道,我和我前道侣从小就认识了,我从山上摔下去,摔伤了腿,他就把我背回狐族帮我处理伤口。他对我真的好温柔,我怕疼,他就一直帮我吹气,我怕苦,他就喂我吃蜜饯。”
嬴寒山的视线逐渐发散,回忆起曾经的一点一滴,尽管已经过去几百年之久,她还是能想起一些温暖人心的细节。
“他不吃果子,但会帮我摘果子,不会喝酒,却但会帮我酿酒,不会犯错,但会帮我求情,他总是温柔耐心地包容我所有脾气……”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在我生活的地方大家都很冷漠,就连我母亲对我也只有要求,从来没有关心。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直到遇见他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享受别人的疼爱。”
嬴寒山笑了笑,故事半真半假,情绪却很真。嬴寒山不太擅长和正经人说话,这两句轮过去之后天就被聊死了。系统的电流声慢慢地爬上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她的颅骨。
“套点话,”他说,“这人是个老实人。”
“我总不能欺负老实人吧。”嬴寒山一边OS一边在脑内找话题:“呃……所以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追随殿下的?”
“恪父为先王吏,先王殿下有曰,夫人诞子后,以恪为伴读。然长王姬夭折,先王复以恪为殿下伴读,尔来已有十七年。”
这只是没话找话地随口一问,嬴寒山却听到了几个关键词:“长王姬?殿下……不是青簪夫人的长子吗?”
陈恪沉默一下,突然又伏地叩首:“夫人不欲言此事,恪身为人臣,亦不当言此事。虽将军有恩于我,亦不能告与将军。方才一时失言,已冒死罪。”
……不是,就八卦了一句你上司家家庭构成而已,不至于你要死要活的吧。
嬴寒山按按鼻梁,也不继续问了,把话题扭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踞崖关相关的事情。
能听出来陈恪不是个尸位素餐的官员,他在处理庶务上的能力不输于嬴鸦鸦,只是这个人的嘴实在很严,动不动就告罪沉默。
老实人,但死心眼。
等到太阳稍微在窗棂上移动了一寸,这个带伤来访的客人也显出了疲态,嬴寒山把他送到门口,勉勉强强架起来他又要行礼的身躯。
恪绝非虚言,这个老实人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蒙将军此恩,必有回报之时。”
正客气着,突然有一个传令亲兵一路噔噔噔地跑上来,正插进嬴寒山和陈恪之间。
他板起脸来,似乎要斥责一句失礼,却看到那亲兵从怀里拿出青簪夫人的令牌来。
“赢将军,陈长史。”他说,“急报。”
“有叛军破伪王第五明主城矣。”
卧槽,是谁把踞崖关北面打穿了?
即便看不见,苌濯也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他没有打断她的话,选择安静聆听。
“仙君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心里想法,等他死了之后,说得再多他也听不到了,我欠他的、想给他的,他都收不到了。”
嬴寒山仰头又喝光一壶酒,给自己倒第三壶。
有一瞬间,苌濯觉得她和自己很像,他们都因为同样的理由为对方动过心,只是因为不同的理由分开罢了。
而且她比自己幸运,她至少真正拥有过对方的喜欢,而自己从头到尾得到的只有谎言。
他喝完杯中酒,就像打开了某种禁制,随后第二杯、第三杯……接连不断。
嬴寒山喝晕了,她靠着树干笑着看他,“仙君不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说出来,好受多了。”
苌濯没有说话,继续喝酒,喝了很多很多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意,哪怕面对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陌生人,他还是没有提起的勇气。
只能自欺欺人:“我已经放下了。”
“我不信,”嬴寒山笑着东倒西歪,手中的酒撒到衣服上,“你如果真的放下了,就不会还留着她的东西,还留着那间院子,仙君别以为我猜不到,她肯定住过那个地方,才会让你这么宝贝……对不对?”
微风吹过,酒中荡起涟漪。
苌濯仿佛在那杯酒中看到很多东西,看到初次见面时她红衣似火,谁也困不住她的骄傲,看到她亲吻自己眼睛时,露出的那抹不属于自己的温柔,看到她离开时漫不经心的一句:“等我回来”。
一切都有预兆,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看不透。
他将杯中酒喝尽,终于向她吐露一句实话:“总能放下。”
嬴寒山收回视线,似真似假地笑着,“反正我早就放下了,也准备找个新道侣,仙君若是不嫌弃,咱两搭个伙呗?”
苌濯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仙君看不上我就算了,我重新去找一个。”嬴寒山撑着坐起,望着满天星空,“反正人死如灯灭,过往皆随风。来,仙君喝酒。”
她算过他的酒量,这壶喝完刚刚好。
苌濯喝醉了,天人五感一片模糊。
他恍惚中感觉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拱在他手里,他后知后觉地将它捧在手心里,摸它的耳朵。
他听到有人在笑,“苌濯,你真喝醉了?”
他抬头看到一道幻影,火红的衣衫在风中飞舞,腰间挂着她最爱的酒壶,仿佛在朝着他勾手。
她真的……回来了?
苌濯朝着她走去,或许已经知道只是一个幻象,但还是忍不住跟上去求证。
他跌跌撞撞来到院子前,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打开禁制进院子里寻她。这里的每一处都好像活了过来,每个地方都有她的影子。
她卧在枝头的样子,她趴在窗台上的样子,坐在火炉旁的样子,还有她回眸一笑颠倒众生的样子。
她真的回来了吗?
苌濯疯了一样去求证,可每个都是幻象,每次一触就碎,求证到最后只剩下她趴在床头睡觉的样子,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敢触碰她。
她不会回来,她怎么可能会回来?
苌濯后退半步,竟是看着她的幻象无法自已地哭笑了起来,手指用力到颤抖。
嬴寒山原本是想用幻象骗苌濯打开禁制,自己拿到印记就走,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跪在幻象前哭得不能控制的模样。
她将灵识抽回自己的身体,来到院子外注视着苌濯。
他竟然还在哭,整个无妄山都跟着他山雨倾覆,打得树枝东倒西歪。
谁也想不到,平日里冷心冷清的青玄仙君,竟然会在醉酒后对着一个幻象哭得失去自我。
嬴寒山摊开掌心,将所得的四块印记通过传世镜全部传回狐族。
母亲在那头夸她做得好,让她早日回来。
嬴寒山看了一眼苌濯,有些于心不忍,“我晚一天再回来。”
她收回传世镜,手中祭出雨伞,撑着来到窗外,看着跪坐在床边醉得不省人事的苌濯。
“仙君,你喝醉了。”夜风凛凛,夜枭锐鸣,嬴寒山手里拎着那张面皮,低头拍拍那个躺着的青年人的脸。
他不动,脸上还有些低烧的红色,看着应该不是装昏。
其实嬴寒山早就该发觉这不是第五争了,这人明显是个文人,身骨比第五争单薄一些,全靠衣服穿得厚以及身上盖的东西遮掩。
他骨相没有第五争那么明显,但看着应该算是个北方人
“争儿既不在王府,也不在军营,不论他们识破到哪一层,都只会扑空。而我就顺着他们的动作,把谁是内应挖出来。”
嬴寒山双手捧起茶:“……那我看到的争殿下的伤是真的吗。”
“是,”她平和地回答,“的确发生了意外,在意外之后我才定下了这个计划,替他躺在帐篷里的是争儿的长史,那天他替争儿挡了一下,争儿替我挡了一下。”
“……最后一个问题,”嬴寒山发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您怎么确定这件事百分之百保险,不会被那些怪物摸到争殿下真正的所在地?”
“不能保证。”青簪夫人说。
“不能保证?”
打仗也好,治国也好,没有谁的性命是能绝对保证的。即使是我的儿子也不例外。
这位并不年轻的女将如此回答。
第五争被青簪夫人塞去了城中武库下的一个密室里,嬴寒山过去看他时人已经醒了。
他脸色还是很差,身上的龙气也没有熄下去多少,人倒是恢复了不少精神,像是只一边输液一边撕自己伊丽莎白项圈的宠物猫。
“是你?”看到嬴寒山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又因为身上的伤而作罢:“你来做什么,出什么事了?我阿母呢?”
“……是夫人叫我来的。”嬴寒山说。
第五争长长地噢了一声,伸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叫你来保护我?哈,用不着……你给我看好我阿母就是,她要是有点什么事我和你没完。”
这只病大猫说话的口气没怎么改,躺在床上还冲人挥爪子,嬴寒山嗯了一声,没理他。
第五争把双手叠在胸前静了一会,突然放低声音:“嗳,我睡了几天?”
“十天是有的。”
“这么久啊,我不知道事情,你对我说说,我阿母有没有受伤?现在城中是谁在管?……嗨呀多半是我阿母,也不知道有没有嫌脑袋长在脖子上多余的给她捣乱,等我能站起来了……”
他嘟嘟囔囔地比画了一会,又显出困倦相来,眼睛垂着要睡不睡,在嬴寒山告辞离开之前,他突然伸手抓住嬴寒山的衣袖。
“一定保护好我阿母啊,”他说,“等我能站起来,你想要什么酬谢都成。”
最后的幻象也慢慢流逝,支撑他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可怕的妄念在他心里滋生,无数黑气涌进他心如死灰的躯壳中。
嬴寒山拿出短笛吹响,替他除去鬼魅,他在阵阵笛声中慢慢消散酒意。
窗外狂风暴雨,屋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他摇晃着站起身,发带在风中吹得摇曳,声音冷得吓人:“谁让你进来的?”
嬴寒山张了张嘴,无端有些难受。
以前他对自己好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他对自己不好起来,还真有些心理落差。
嬴寒山收起短笛,“我现在就走,”她撑着伞,走了两步又停下,“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见面,望仙君早日摆脱过往,找回自我。”
窗外狂风四起,吹得她伞都歪了,嬴寒山好不容易稳住又听他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吹笛子,你每次吹的曲子,和她摇的鎏金铃一模一样……”
他慢慢抬起头,风吹走他眼前的发带,他不人不鬼的脸上双目猩红,无神地看向她。
“你问那个干什么呢,人家家里就剩一个人……”
“她妈……”
一辆出租车在嬴寒山面前停下,可能是误会她站在马路边那么久是打算打车。她茫然地拉了一下车门,开了,于是她上了车。
“快换班了,”司机听起来是个中年人,不知为什么,他的嗓音反而比刚刚那两个人更熟悉,“您往哪走?”
“我不知道,”她说,“您换班吧,把我随便拉到什么地方放下就行。”
司机没有再问其他的话,车开动起来。
车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车里有股很淡的味道,嬴寒山抽了抽鼻子,好像是松香。车载音响开着,声音很小,她分心去听,里面的声音不像唱歌,像是一个女孩在哭。
第 207 章 不必拦我
而此刻,她距离他很远,很远,远得触手不及。
裴纪堂僵硬着后背,直到嬴鸦鸦走开才慢慢塌下来,他在那株巨大的花苞边坐下,无力地垂下头去。
冷感慢慢从他的后背升起,裴纪堂望着紧闭的花苞,苦味从咽喉升起,梗塞呼吸。
“寒山……你可否醒来?” 青簪夫人没有从十天前的那次袭击开始讲述,她把时间线往前延伸了一点。
随着她的叙述,嬴寒山渐渐意识到,有些事情比第五争现在躺在这里严重得多
第五争成功平定了去年秋天的那场叛乱,但他并没有进行彻底的剿灭战。
这不太可能因为他是个菩萨心肠的主儿,而更可能是因为他根本无暇彻底铲除这群叛乱者
在叛乱期间,第五争麾下的土地怪事频出,分散了他的作战力量。
有民间传言称有呼魂的幽灵,它们在傍晚或阴天时尾随幼子,呼唤他们的名字,应声者就突然失魂落魄,倒地而亡。
这些事件最初只影响到幼儿,但很快波及成年人。整个家庭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死去,直到邻居们闻到臭气,推开门,才发现这些人或坐或卧,保持着死前的姿态在屋里腐烂
他们身上没有伤口,肚里也没有有毒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死亡。
仿佛有一阵死的微风突然吹入屋里,卷走了所有人的魂魄 那个队副的身体挛缩起来,身上的衣服像是皮屑一样脱落,那头顶莲花怪物褪掉一层人皮,扭曲着爬上帐壁。
嬴寒山没有片刻犹豫,她抽出箭连发三箭,不是对着新蜕皮的这个怪物,是对着身后。
铛铛铛,三箭瞄着第五争的边钉在地面上,逼退了爬向他的另外几个怪物,身后的帐壁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它们扭动着从外面钻了进来。
三四只蛞蝓怪半飞半爬地绕着帐篷边缘移动,装成队副的那一个甚至还顶着她的脸,那双眼睛在眼眶里故障一样转动着,含混不清的声音从挛缩的身体里发出来。
“将军容禀,将军容禀,将将将将将军!”
根本没有什么燕字营被袭击的事情,八成是那个队率遇害,不知怎么被这个怪物夺去了脸。
有脸的怪物头颅看着比另几个大了一圈,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它们最高只是筑基,没有一个抵达金丹,但四五个一齐围上来嬴寒山逐鹿弓的威力就发挥不出。
她勉强开弓一箭钉住飞扑过来的怪物尾巴,用弓尾猛地把另一只抽到地上。剩下三只却已经沿着空隙爬了过来,脖子抻到第五争脸前。
“争儿,争儿,”它们学着青簪夫人的声音,虽然不怎么像,但还是让人汗毛倒竖,“阿母在这里,应应阿母!”
“应你个头!”嬴寒山丢下逐鹿弓抽出峨眉刺,腾身越过第五争,回肘砸在那个拼命伸长脖子的怪物头顶,骨头裂开的声音和把手伸进脑髓一样的黏腻感传来,那东西在嬴寒山的手下扑腾两下,发出婴儿哭泣一样的惨嚎。
未及把峨眉刺拔出,一卷光滑而黏湿的东西缠上嬴寒山的脖子,它们仿佛也意识到嬴寒山并不能用呼魂对付,便一时间如同爬虫一样黏了上来。
包裹着卷曲脊柱的尾巴勒住她的咽喉,刚刚被她碾碎半个头颅的怪物突然张口咬住她的手腕,四五条东西像是锁一样遮住她的眼睛封住她的口腔,凑在她耳边高声锐叫。
“滚!……千军!”
峨眉刺从手中甩出,卷着怪物们与周围障壁一齐被割碎甩开,罡风卷走了覆盖在第五争身上的衣物,他们一齐暴露在夜幕之下。
嬴寒山喘了口气,向前踉跄一步察看第五争的情况。他躺着,峨眉刺没伤到他,只是吹乱了他的发髻。
嬴寒山试试呼吸,稍微放下心来,预备再提防有东西偷袭,然而当她收手时,她猛然发觉“第五争”的鼻梁上有一块皮肤凸起。
她伸手一拉,一张面皮随之脱落。
这根本就不是第五争。
怪事发生得多了就会有幸存者留下,各种各样的传言随着腐尸的臭味发酵起来。
有位邻人说他半夜听到隔壁家门前有人叩门,时不时传来呼喊那家人名字的声音。
也有个受害者全家毙命,唯独他幸存下来,他说那一晚上与父母怄气,听到屋里父亲喊自己没有应声,又听到自己的声音喊父亲才觉得不对,冲进屋里二老已经直挺挺冷在了床上。
摄魂夺命的阴霾在不祥的夕照里蒸腾。
苛政容易激起民变,灾荒容易激起民变,而它们背后都有一个根本逻辑——恐惧容易激起民变。
一旦人民认为维持现状会让他们处于随时丧命的危险中,他们就会躁动起来。
饿死?累死?被打死?还是被妖怪吃掉魂魄而死?死的原因不重要,恐惧是相同的
第五争只能骂着老天匆匆结束战役,把叛将赶进水泽里去当水匪,回过头来整顿治安。
而在他摸出是什么人(或者什么鬼)作乱之前,又有一股力量入局了。
骑兵们丢弃了全部的后勤线,完全没有给自己准备粮道,他们像是游牧民族一样一路打一路抢,既不掠夺战利品也不收集俘虏,只是马不停蹄地向第五明所在的地方去。
他们这个打法不怕被断后吗?嬴寒山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随即她意识到他们的确不怕。
这群人屠城。
杀光城里余下的所有人,烧掉带不走的粮草,即使后续有援军过来,留给他们的也只有一个充满尸臭味和焦煳味的空壳。
这张丝绢上写不了太多的字,只是草草提了一句,嬴寒山却嗅到某种熟悉的血气。
“这个叛将还是原来那群人之一?”她抬起头问第五争,“是何人能确定么?”
“叛军之首被我斩了丢去喂狗,”第五争颇为自傲地抬了抬下巴,“至于他手下那些牙将,有些逃了,有些还带着零散的兵力军不军寇不寇地东躲西藏,这一个大概就是其中之……”
他不说话了,第五争的脸上闪现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只有在战争这个他喜欢的领域里,他才会露出这样敏锐的神情。
“兵力不对,”第五争说,“我那个好王叔怎么还没死。”
第五争反应过来了,被他打散的这群人里不管哪一个都收拾不出这样一支高机动性的轻骑兵,只能是他们之中有人投了峋阳王,然后拉着一支队伍来殴打邻居表忠心。
不过这人确实是个猛人,一路直接杀穿了他不成器的弟弟。
“姓什么来着?”他环顾一圈四周,等着有人给他一个答案。
“回禀殿下,姓田。”陈恪说。
然后就有人霍地站起来了。
“宿主,即使您是个修仙者,这样也容易抻着腰。”系统不咸不淡地OS了一句,“知道为什么那位夫人说您和她二十年前一个水平吗?”
“您喜怒太外露了。”
“少说点片儿汤话吧。”嬴寒山用力倒了几口气才把胸口中那股翻涌的气咽下去,转头盯着陈恪,“是叫田恬?”
修士的威压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那双明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熔铁在流动,饶是陈恪这样心性笃实的人也被这目光击得向后仰了一下,但随即他就直起后背来:“正是此名。”
有几秒钟嬴寒山觉得自己脑袋里像是开了弹幕,无数话飞出来,其中脏话居多。她好像听到了潮水声,雷鸣声,看到被电光击穿的甲板,电光照亮那些模糊的影子,照亮注视她的白鳞军,她的心脏扭在一起,叩问苍天的暴怒又一次涌上来。
第五争咳嗽一声,嬴寒山吐出一口恶气,回头不太客气地看着他。
“怎么,跟你有仇?”
“对,”嬴寒山说,“他杀了我家里人。”
第五争是散漫不爱动脑子,不是勺,不会在这时候追问一句“你一个跳神的哪来的家里人”。他很快移开目光,嬴寒山也迅速冷静下来,倒退两步坐回去。
“我以为我已经杀了他,”她说,“我刺下去了,雷应该也波及他了……他身上又没有龙气,他怎么活下来……”后半句声音小了不少,但还是被第五争听到了。
“龙气是个什么玩意。”他刚刚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又被分走了,整个人颇感兴趣地向前探了探身。
“修士能看到的东西,紫色的,像龙一样。”嬴寒山随口解释一句,发觉第五争还不满足一样盯着她,于是又加上一句,“你也有,我就是因为一进医帐看到了你的龙气,才出于惯性把陈长史当做你了。”
第五争骄傲地活动了一下肩膀,露出一点笑来,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足:“我……”
“之前淡河城外那个被我斩掉的校尉身上也有龙气。”嬴寒山补充了一句。
第五争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
那是一群披彩色锦袍,手持莲花法器的信徒,自称芬陀利华闻有妖孽横生,自佛国降世,诞为大美之人庇佑众生。
凡在家门前燃百叶莲灯者,各路妖邪不近。这些信众每十四日集会,布施灯油宣讲教义,而领了灯油回去点燃的民居,就真的没遇上怪事。
“那群人也找上了争儿,希望能借他的手传教。承诺凡芬陀利华所在之地,必无夺魂之事。”青簪夫人看着第五争苍白的面孔,语气平淡,不辨喜怒。
外面的日头斜了,午后微黄的光从帐篷的缝隙里爬进来,青簪夫人坐在阴影里,整个人都拢着一层冷色调。
她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却有些隐隐的压迫感,嬴寒山想起有些少数民族会供奉被叫作“大母”的神,主管生育也主管一个部落的消亡。
现在她坐在这里,就像是一尊“大母”像,怀中抱着沉睡的儿子,但随时会振刀杀人。
“他们必须得死,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是仙人也好。我和争儿在,就会把他们的头挂到城门上去。”
嬴寒山心下了然,知道为什么十天前会有人袭击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管第五争还是青簪夫人之中谁死了,他们都可以宣扬是杀死芬陀利华教的人所带来的报应。
但如果他们杀不死这对母子,他们恐吓民众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夫人想要我保护您和争殿下?”
嬴寒山在脑袋里前后倒了一下起因经过结果,大致猜出来青簪夫人想干什么了。她摇摇头,指向靠在她膝边的第五争。
“不用保护我,你只保护他。”
嬴寒山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现在那个穿着松石色对襟花鸟衣衫的形象已经彻底从她脑海里远去了。
“没什么,”她说,“我只是觉得我对您了解的不够深。”
亲自拷问,掌握兵权,绑架别人全家,这人可谓是完全不沾后宅贵妇人的边。
青簪夫人笑了,好像嬴寒山的说的话逗乐了她:“不然呢?”
“不然你觉得先王娶一个天孤人做妾干什么?”她的手指在架起来的手臂上轻轻敲着,“他们第五家,都喜欢好用的。”
这话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嬴寒山听出一点端倪,但青簪夫人没有继续讲。
她转过身,为嬴寒山指了一个方向:“那些军医我能用金子买,能用刀剑吓,恩威并施他们就很听话了。但你不同,你是鸷鸟,既不吃割下来的肉,也不畏惧逼近的刀。我现在要为你开一个价码,确保你这段时间忠心耿耿。”
他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无力,身边的常态随着嬴寒山的重伤而濒临破坏,他亦像是失去了半边手臂一样空茫。
那只白羽的鸿鹄鸟拍打着翅膀,撞击着他的胸腔。寒山怎能这样死去,若有人应该应劫,那不更应该是他而非寒山吗?
他想起自己还未曾对寒山致歉,无论是战场上的冲突,无论是那一天为了鸦鸦的争吵,她都像是无事一样轻轻揭过,而他也闭上眼睛装作这一切不存在。
这一切怎会不存在呢,如果寒山就在今日死去,他不是终生都无法获得一个向她致歉的机会?
她不是陌生人,不是普通的同盟或下属,她是真切地与他并肩作战了多年的挚友。
凡人之躯终有一死,仙人却可得长生,仙人与凡人之间,首先罹难的为何是前者?
第 208 章 飞行模式
那感觉不痛苦,反而像是一股狂喜的浪潮,嬴寒山在感官被无限放大的倒错感里呼吸急促,她想起来这种感觉是什么了,上一次金丹结成时,她有同样的感受。
可是现在她明明应该只是金丹中期?
那只驺虞在她脑海里上蹿下跳,发出猫儿样尖细的咕噜,它白绒绒的身形浮现在嬴寒山面前。伴随着骨骼抻开的咯咯,原本像是毛球一样圆润的身体飞快成长,狭小的空间容不下它。它长吟一声,抬起爪子猛然扑开包裹着自己和嬴寒山的东西。
那双金色的眼睛骤然睁开。
嬴寒山纵身而起,四肢轻得不可思议,她看到了周边。脚下是被撕开一个口子的帐篷,周围是已经开始零零散散修复的建筑,头顶晴空万里,蒸腾的云霞间浮现出薄膜般的虹彩。
本质上没有铁石心肠的人,如果一个人油盐不进,说明她进醋。
青簪夫人根本没有做谈判拉扯的打算,她在一开始就把条件给到了最满,明晃晃地亮出自己的意图来。
她不在乎成本,她要寒山绝对的忠诚。给出的利益就像是捕捉猴子用的箱子里的榧子,把手伸进去,抓住了就没法抽手。
嬴寒山不打算抽手。
她那一身游侠儿一样的装束在军营里太显眼,青簪夫人叫人给她找了一件自己的短襦,并着一件两裆铠。
短襦是伽罗色,没有花纹,铠护心处有两片放大的鱼鳞甲,打磨出兽眼一样的圆形纹路,大概是惊对手的马。
嬴寒山这具身躯是北人,身量对古人来说算是高,穿青簪夫人的衣服倒合身。她绕着嬴寒山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种打扮人的满足来。
“这样就顺眼多了,”她说,“我听说你在淡河已经拜将,怎么一日到头穿得像是个替人擎鹰牵犬的一样,连副甲都不上身?”
“我修行的时候就那么穿,习惯了,”嬴寒山活动了一下四肢,甲胄对修仙者来说倒没有太重,但就是碍手碍脚,好像上台拳击前突然穿了件羽绒服,“再说常人的甲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
“做将领的人着甲是保持你的威仪,至于保命倒在其次。”青簪夫人敲敲那双眼睛一样的鱼鳞甲,“不过你说常人的甲对你没有作用,你修的道不畏刀剑吗?”
“您可以砍砍试试,我破了皮就留下给您当军官。”嬴寒山开了句玩笑。
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刀从鞘中抽出的锐鸣刮过嬴寒山耳际,骤然漫起的杀意让她头皮炸了一瞬,险些就要召出峨眉刺。
青簪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脖颈,青簪刀的锋刃抵在那上面,倒没有真的压上皮肤。
嬴寒山皱起眉,用两根手指夹住刀锋推开:“您还当真砍我?”
“不会用过劲的,只是试一试罢了。”她把青簪刀收回鞘里,“试一试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不惧刀剑的人,你根本不知道害怕刀锋,你果然不是凡人。”
“所以为什么呢,你甚至不是人间的豪杰,却在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县令做事?天下能成王者如此多,如果你想,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嬴寒山摸摸脖子,摇头。
“天下能成王者如此多,和我没有干系。您为什么觉得我是为了辅佐王才存在呢?”
虽然穿甲如穿羽绒服,嬴寒山还是没换掉青簪夫人给她的这身衣服。
毕竟在军营里穿成之前那样,无异于昭告营里来了个外人。
现在她穿着这身甲很容易就装作普通军官,不熟悉的不会上来询问,熟悉的看到她胸前的狼牙吊坠也就明白她是青簪夫人的人,在营中行走省了很多事。
其实她也不怎么在营中行走。殿下如同先王般口甜心苦,对不同的人就拿出不同的面貌来拉拢。
这个青年人躲在假装天花的壳子里太久,以至于黑暗给他养出了冷血动物的眼睛,以及讹兽的笑容。
但第五煜有这样的本事,让簇拥在他身边的人即使知道这不是一个坦诚的主人,也情愿环绕在他的身边。
或许很多年前那位名叫第五浱的长皇子也是这样,这样用动听的嗓子驱策着自己的谋士为自己效死。
这么想着,文士几乎在讥诮自己了。暨麟英是不了解殿下而被驱策,他们这群人却是了解殿下而被驱策。论可怜,仿佛他们比这位老将军更可怜。
暨麟英直起身来,看着这位文士合手下拜,转身离开,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唤来亲兵。
“拔营,”他说,“向小亭隘急行军。”
而此刻,身在谒阳的那一位正在骂人。
第五争这次几乎没带步兵,骑兵们丝毫不爱惜马力地跟着自家主上赶到谒阳时,留给他们的只有残局。
那支叛军只在第五明的地盘上休整了两天,甚至没怎么来得及杀完城里的人。
在第五争匆匆赶来之前他们就穿插进谒阳,焚毁了他的马场。今春收来的三岁口龄天孤良驹大多被放走,只有几匹老病的马还留在马厩。
他们甚至细致地找到了新生的马驹和母马,连同马棚一起焚烧殆尽。
这位年轻的骁将站在弥漫着皮革焦臭味的废墟里,握拳用手背用力砸了砸眉心。
“尔母婢也!”
厩长被几个士兵架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像是几天没换了,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士兵们一撒手他就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抓住第五争的衣襟。
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凶神这位厩长很有数,他已经不指望这次能平安度过,但为了脑袋求还是要求上一求的。
只是他没开口这只大兽就像是被人拽了胡子一样跳起来,拽起他的领子给了他一拳:“竖子!尔今何故生也!”
第五争气得头皮发炸,他没有“失败”的概念,在他单线条的人生轨迹中,被谁打了他就打回去,丢掉了什么地方就再抢回来,他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在泥地里蹭来蹭去的人既没有死在当时,也完全没有爬起来战斗的意识。
第五争拎着厩长的衣领在原地转圈,好像想找个什么硬一点的平台把他的脸怼上去,转了两圈实在找不着一个合适的地方,只能怒气冲冲地把他按进了马厩的粪水里。
“……呕,殿下……呕,小人……”厩长拼命地在他手下挣扎,半晌第五争终于松了手,嫌恶地脱掉身上的披风扔在地上。那厩长支起身顾不上拨拉脸上的秽物就大吐不止,一边吐一边在满地的呕吐物里哐哐磕头。
“非小人……呕……玩忽职守……实在是,那军队来势汹汹……丝毫没有抵御之力……呕!”
第五争低头看着他,抬起腿想要再补一脚。但怒火燃烧到一定程度就突然降温,属于战争机器的那部分开始发挥作用。
第五争脸上扭曲的怒意逐渐平息,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人的脖子,终于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他伸手,又把这人拽了起来,示意亲兵擦擦他的脸。
“我问你,”他说,“他们已经走了几日,向何处去?”
厩长被亲兵一通擦,几乎擦掉半张脸皮:“已经约莫两日,当时城中一片混乱,也不知道向何处去……但不是折返了。”
第五争冷漠地盯着他,像是一头不龇牙的虎,但那双眼睛仍旧恶光沉沉。他轻轻哼出了一个音节,旋身离开这片糟烂地方:“传我命令,即刻动身,前往小亭隘。”
如果说那支奇袭谒阳的骑兵已经不在这里,又不是达成目标就退走,那么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去粮仓的路上了。
马匹已失,粮仓不可失,好在小亭隘城防尚可,一支疲惫的骑兵想要攻城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
厩长还跪在那里,满身污泥,一脸茫然。第五争的亲兵回头看了一眼,问询地望向自己主上。
“看我干吗?”这头大兽歪了一下脑袋,“你还等我亲自杀他脏了我的刀吗?”
修士不需要进食,也不太需要睡觉,她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医帐里找个地方一窝,盯着第五争看,提防着有人有鬼进来照他胸口来上一刀。
从她进了这个门开始第五争就没睁过眼,有时候她会在睡梦中含含糊糊地说些什么,或者发出窒息一样的呼噜声,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像是死了一样。
医生们隔一天来一次,从不对嬴寒山说第五争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只能自己判断,从她进帐篷的第三天开始第五争身上的龙气就不再显现,大概是他的伤不再危及生命了。
这是件好事,至少不会防住了刺客没防住他自己病死。
到三十晚上,天不太好,没有月亮,云倒是多,天上的星子看得也不明显了。
军营里早早地点起火来,但出于不要反常的考虑,没在军帐外布置很多人。
嬴寒山把逐鹿弓放在手边,三个箭筒就竖在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里面放了十五支普通的箭,还有余下的那四支与它配套的箭。
近身肉搏很难看顾到身边人,进帐子的路只有一条,她倾向于在危险进来之前就射杀它。
没有钟表也没有窗户的夜里,时间像是油脂一样厚重,铜灯台上的灯缓慢地摇曳着火苗,把躺着和坐着的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其实人在这种环境下是很容易精神涣散的,因为找不到一个点集中注意力。但嬴寒山不是普通人,她的感知现在正如同气根般覆盖整个帐篷。
第五争的呼吸,火焰摇曳的弧度,某只飞虫振翅的细微声响都进入她的感知范围。在没有人与她说话也没有事情需要她集中时,杀生道修士就是天生的雷达。
雷达搜索到了什么。
有脚步正在靠近帐子,嬴寒山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门拉满:“谁?”
“燕字营,将军。”外面的人回答,“属下有令牌。”
燕字营是协同重甲骑兵的轻骑兵,重甲骑兵不单独作战,就像虎式坦克旁边往往有豹式坦克和步兵一样,重骑兵也会和步兵与轻骑组成作战群。
燕字营都尉和重甲营都尉都知道今天这件事的内幕,青簪夫人安排了他们协助嬴寒山,以免事态超出准备。
嬴寒山迅速从一边拿起一件衣服盖在第五争脸上,然后再度对门弓:“慢慢地掀开帘子,给我看你的脸和你手里的令牌。我现在拿着武器,你不必害怕。”
帐子帘掀开了,露出一张嬴寒山有点印象的脸。这是燕字营的一个队率,他手里拿着令牌,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前。
“可以了,”嬴寒山稍稍弛下弓,但没松开,“怎么了?”
“都尉令属下禀报将军,”他说,“燕字营生变,万望将军小心,宵小恐已至营中。”
青簪夫人在王府摆的那个口袋没套到人吗?还是让他们摸到这里来了?嬴寒山一怔,聚集起精神:“细说,怎么回事?”
那个队率向后看了一眼,似乎有点害怕似的向帐篷里挤了挤:“半刻之前,有军士发现守夜士兵死在了岗上,全身没有伤痕,十分古怪。”
“燕字营一岗三哨,全都死在岗上吗?”嬴寒山回忆着之前在军营中打探到的消息,因为呼名夺魂的事情,军营中士兵都被叮嘱过夜间要是有人呼喊自己名字,切莫回应。
但妖术毕竟是妖术,为了保险,不少军士像之前在王府门前看到的那群人一样用蜡丸堵耳。
夜间岗哨也遵循着保险制度,三人一岗,两人不堵耳以留意动向,一人堵耳以防呼魂。
“是的。”那队率说。
三个人都死了?堵了耳朵的那个也……?
就在这一分神间,嬴寒山瞥向这个队率的耳朵。今夜夜间除去哨兵,所有人都用蜜蜡封住了耳朵,外出行走者尤甚,可当嬴寒山眼睛扫过去的一瞬间,她猛然发觉这个队率没堵耳朵。
心神随念而动,嬴寒山猛然抬弓对着他肩膀就是一箭。箭矢穿过人体,没有扎入肉身中的嗤声,它仿佛穿过一片破布,直直落进了黑暗里。
裴纪堂愣了一下,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嬴鸦鸦决绝离去的背影……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当时明明决定寒山一醒来就先为之前的事情向她道歉,现在怎么全然忘了?
嬴寒山看到眼前刺史的脸色稍微暗了一下,他怔忪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寒山,抱歉,我……”
下一秒他就被嬴寒山手上一个错劲按坐在了地上:“鸦鸦怎么了!”
挣扎了两下没能站起来的刺史开始缓慢地眨眼睛,刚刚看到嬴寒山安然无恙站在那里都忍住了眼泪的裴纪堂,现在看起来是真的要哭了。
第 209
“有难度,不如和他真刀真枪地打,想办法把他推进水里。”
啧,总感觉不保险。
第五煜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慢慢站了起来,袖着手面对着嬴寒山。
就在她低头的这几秒钟内,周遭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夜色阴燃起来,它像是一枚巨大的虫卵,正在缓慢开裂,释出里面蠕动的幼虫。
嬴寒山不知道有多少刚刚那样的怪物藏在暗中,她只能听到它们骨节轻微的咔嗒和布料摩擦的窸窣。
远处有火把亮起来了,正有士兵向这里集结。“谁都不要过来!”
她向着那个方向吼了一句,但效果不大,黑暗中的那些东西有一部分飞快地向士兵们爬过去,惊呼和搏斗的声音升起来。
留下来的那些不敢靠近嬴寒山,它们窃窃私语,逐渐聚拢成一个环形。
嬴寒山抽出三支箭拉开逐鹿弓,箭羽割破夜幕直冲出去,又被黑暗吞下,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射中。
那圈子短暂地散开,然后再次聚拢,有轻柔的声音从它们之中响起来。
【至善至德,白莲化身,承我寿宫,担我诸业。】
【膏我以脂,涂我以血,速去旧躯,度我得仙……】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声音,最后逐渐变得整齐,仿佛无数蜜蜂振翅嗡鸣。
那声音难听极了,像念咒,像嘟囔,像鼻塞喉肿时的哼唧,嬴寒山又一次感觉到烦躁,她抽出一支箭,再抽出一支箭,瞄也不瞄地射向声音来的地方。
那声音没有减弱,反而像是海潮一样覆盖上来,难以计数的嗓子里飞出没有起伏的念诵声,嬴寒山有种自己被蚊群淹没的错觉。
“用峨眉刺。”她听到系统的声音,“你的箭不够,宿主。”
“我倒是想,”嬴寒山抽出峨眉刺,“但千军抛出和收式之间有时间空隙,我只有一个人,防不住他们。”
“不,宿主,你至少还有一个同盟。现在,听我的——”
嬴寒山缓慢俯身,一手抄起躺在地上的那小哥,骤然腾空的同时峨眉刺出手,月轮般划过夜幕,黑暗被刃光隔开一道口子,原本紧密围拢的圈子一瞬被打散,黏黏糊糊的诵经声散成一片尖叫。
“右边。”系统的话音伴随着箭鸣飞出,嬴寒山用肩膀担住那个人,头也不回地向着右侧掷出余下那支峨眉刺。
“身后。”
被气牵引的第一支峨眉刺飞回,又被再度投出,她仿佛一个盲眼的掷飞刀者,只凭借着耳边的提示收割。
当带着腥气的峨眉刺飞转回她手中又再次脱离时,嬴寒山忽然有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周遭的黑暗不再是黑暗,它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她是蛛网中间的蜘蛛。她完全不再依靠眼睛或者耳朵,只凭借本能一样的感知开始杀戮。
“——千军!”
不知道什么时候系统已经不再出声,她也不再在乎黑暗中有什么,敌人有多少,嬴寒山感到自己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都被奇异的满足感浸满。
这甚至和之前那种撼动神志的杀戮欲不同,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修道,这是在与天地建立联系——这是在以杀联系一切生灵。
没有人看到她的脸,那张在黑暗中露出入定般玄奥微笑的脸。
日光逐渐从东方浮现出来,白色渗上暗青的天幕。士兵们搀扶起受伤的同伴,抬走今夜的牺牲者。
他们恭敬地为这里的主人让开一条道,青簪夫人换了一件厚实些的斗篷来抵挡清晨的露水,她穿过人群,在距离医帐几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地面上落满了碎骨和破布,被切断的脊椎和刺穿的颅骨散落在土中,像是一路抛洒的白色花瓣。
在白色环形的正中央,嬴寒山正站在那里。她单手架着谁,另一只手拎着峨眉刺,在晦暗不清的天光下,那身影几乎不像是人类。
任何一个看到这个画面的人都会疑心有一位天神在昨夜降落在此,把靠近的邪祟连同帐篷一起碾碎。
嬴寒山轻轻抬了抬头,她望向青簪夫人,又很不自然地把头歪向另一侧。这一瞬间所有站在这里注视到她的人都感到了压力。
她看着他们,用并非人类的眼睛看着他们。
突然,倚靠在嬴寒山手臂上的那个青年人咳嗽起来,他急促地抽着气,仿佛要醒过来了。几秒内人类的灵魂回到嬴寒山的身躯,她摇晃一下,用力拍拍额头。
“喂!有人吗!夫人你在吗我看到你了你找个医生来!
嬴寒山把身上的甲胄换了下来——它上面沾满了脑髓一样的液体,整个铠甲像是被腌透了一样散发出一种说香不香,说腥不腥的怪味。
青簪夫人煮了一碗茶递给嬴寒山——是草原民族那种直接煮叶子的煮法,嬴寒山垂眼看了看,没接。
她也不介意,把碗在嬴寒山面前放下了。
“殿下还活着吗。”嬴寒山问。
嗯,青簪夫人应了一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什么时候换的?”
“第三天,你出帐篷去了一趟燕字营,就是那个时候。”
龙气也是在第三天消失的,刚好对上,不是第五争情况好转到龙气不显了,是那里躺着的压根就是个狸猫不是太子了。
“为什么?”她稍微挺直后背,把自己的姿势调整到正坐,“夫人不相信我能保护争殿下?我没有食言,即使那人不是争殿下,我也保全了他。”
青簪夫人的眼睛弯起来,她真心实意在笑:“如果二十年前我认识你,我们或许可以结拜。”
“她说你和她二十年前一个心智水平。”系统在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中用棒读腔OS。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保护争儿,”她平心静气地,近乎是异常耐心地回答,“把你叫过来,让你看一眼争儿,告诉你你要保护争儿,让你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这是我的目的。”
嬴寒山很想说自己不懂,但她保持了沉默,只是听青簪夫人继续说。
“密信并不机密,你来这里的消息也不是完全对外隔绝的。会有人知道你来了,会有人猜测你被叫来保护争儿,毕竟一个母亲大费周章地折腾是为了什么呢?最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
“很可惜不是。”
枪尖穿过马下步兵的头颅,哀嚎声,咆哮声,奔逃声乱作一团,重甲骑兵们看到那些恐惧的眼神。
没有人不畏惧他们,没有人能战胜他们。
中军被冲散之后两翼开始连锁地混乱,阵型沿缺口分裂,侧翼退向河岸的楼船。
箭羽从船上倾泻而下挡住骑兵追击的步伐,第一次遭遇战以水军小负告终。
骑兵们呼哨着,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收拾战利品,楼船上的步兵像是死一样沉默,一直没有离开船的暨麟英也像是死一样沉默。
“将军?”他的亲卫问,“为什么您不……”
“因为这只是第一次交锋。”老将军说,“对面的是先王殿下的二子,那个人……”
“与殿下不同。他喜欢战争,我们就用这乐趣先困住他。”
相持持续到第三日,天未白时士兵们再一次离开楼船,当重甲骑兵裹挟着轻骑兵压至水军阵前时,他们感到气氛有某种不对。
最前排的盾兵自动分开了一道口子,两边步兵后退,露出内里的缺口,那里没有手持长矛的步兵,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等待他们的只有一片空白。
不,其实不是空白。
弩机扣动的声音像是崩裂铁线,弓弩穿过厚重的马铠,穿透马匹的脖子。
隐藏在阵中的弩手起身,弩箭像是雨一样飞向最前的重甲骑兵。
“有弩!”第五争麾下骑兵的队伍里有人高喊,霎时间这支队伍的冲力被卸掉,最先头的骑士们纷纷落马。
原本散开的盾兵合拢起来,枪兵为这个口袋收口,轻骑兵们的退路被截断,阵型初乱。
而就在包围圈即将合拢的瞬间,一道赤色的电光撕裂了它。
那位年轻的骁将入阵了。
第五争的脸上根本没有什么被算计到的表情,即使他面前的这一片骑兵已经被围拢大半,他的眼神仍旧稀松平常。
一切能被撕裂的包围都不是包围,一切能被打碎的阻碍都不叫阻碍。
他手中的马刀在日光下几乎看不清轮廓,挥舞间仿佛是一轮刺骨的寒光,身边来不及躲避的士兵头颅应声而下,血喷溅在马的毛皮上,成为斑斑的猩红。
几乎没什么武器能和他相抗衡,木杆的长枪被刀锋击偏,挑飞。随之一起飞出去的还有不知道谁的手腕或者胳膊,任何胆敢冲上前来的人在两个回合之内就零散地坠落在地,那头染血的猛虎发出咆哮一样的笑声。
“来啊。”第五争的眼睛在血色里燃烧。
士兵们下意识地退后,燕字营向他们的主公靠拢。
血液如暗红的溪流自马刀的刃上流下,在地面摔出血花。这一次阵型不是被重骑兵冲溃,是那个像是煞神一样的男人带着亲卫撕裂了它,将陷于阵中的骑兵拉出来。
双方互相亮过一轮底牌,僵持开始升级。骑兵们不再冲阵,而是骚扰式地袭扰,重步兵不再上场,大部分作战落到了燕字营的头上。
当残阳又一次落在归来的骑兵们身上时,站在辕门前的第五争凝视着归来的绣旗,突然露出了古怪的,近乎恐惧的表情。
“我们已经在这里几天了?”他抓住一个亲兵,问,然后立刻松手,冲向归来的骑兵。
在队率滚鞍下马行礼之前,他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
“你看清没有,”第五争问,“对面打的旗帜,是田吗?”
炭火把披风的一面烤干了,她站起身把它翻了个面,然后把一碟炒米也推到嬴寒山面前,示意她不必这么紧绷:“我一直怀疑王府和军营里有这教派的内应,想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钓出来。一直留着隐患在城中很危险,我至少得确定身边人都绝对可信。”
“让他们倾巢出动很难,要有很大的饵。”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嬴寒山感到一阵微妙的寒意,她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了。她在用自己的儿子当饵。
“这是一个三层的局,第一层,争儿在王府,被重兵保护着。第二层,其实争儿不在王府,在军营里被你看护起来,我秘密从淡河把你请来只为了保护他。第三层……”
“不愿意吗?可惜。”
“不管怎样,寒山,我确实说过很多谎,但我爱慕你这件事情并非谎言。我希望你死这件事情也同样。”
“多谢你,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第五煜骤然回身,一枚玉佩从他袖中飞出,直直甩向窗外夜幕,像是一团磷火在水上燃烧,玉佩炸裂,顷刻间清光笼罩了这艘小船。
第 210 章 法拉第山
“和我打怎么样?”嬴寒山只关心结果。
“这群人不是剑修,也不是体修。”
“所以?”马不耐烦地跺着脚,想甩掉这些累赘的东西。它的主人向后紧一紧马缰,它就立刻低下头来停止小动作,向着城里走去。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的味道很甜,原本浓郁的血腥味也被雨水盖过去。
城里的幸存者被士兵赶出来,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拖走留在巷中和城门前的尸体,为来人清理出一条洁净的路。
没人敢抬头看一眼马背上的人,没人敢对着地面露出一个怨恨的眼神,哪怕他们手中拖着的尸体可能是他们的父母,妻儿。
当那匹马走到城门下时,一声尖锐的哭嚎稍稍打断了它的脚步。
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尸体太多了,清理尸体的民夫远不够用,只要是能走路,能拖动东西,不论年纪都被刀剑逼出来拖尸。
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看到了什么,他惨叫一声跪下来扑在了半截尸体上。
尸体是被马刀当胸砍断的,只剩下头颅和一个斜角的肩膀,倒是很幸运地没有被马蹄踏成肉泥。雨落下来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污,于是这个孩子看到了他的脸。
驱赶民夫的军曹大声呵斥着,扬起手里的马鞭砸在这个男孩背上,鞭梢撕裂他脊背上的衣服,甩出一道血花。
那个孩子没有松手,他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木楔子一样抱着这半截尸体,抬起头眼睛充血地注视着眼前人。
军曹没有下一步动作,他随便挥挥手,两边的士兵就抽出刀来。
男孩跪着,抱着那具尸体,不躲也没法躲,他现在能做的最大反抗就是看着他们,诅咒他们有一天要被带着锁链的鬼魂拖进很深很深的地下,锁在沸血的池子里。
在刀切断他脖颈的前一秒,马背上的人忽然做了个手势,两边的士兵立刻退开了。
那个人从马上下来,慢慢地走过来,甚至稍微屈膝,让这个孩子能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如同好女般的脸,白皙,清秀得略微有些阴柔。那双眼睛注视着男孩,像是一条蛇缓缓从石缝后探出头来。
这个人的一边袖子是空的,靠近空袖管那边的脖颈上有些枝蔓一样的疤痕,这古怪的痕迹让那张本来就有点阴气的脸显得近乎妖异了。
“这是你的什么人?”他轻柔而平和地问。
男孩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瞪他,但那双眼睛里的冷光看得他发抖。
“阿爷。”孩子咬着牙说。
“哦,”独臂的男人轻声应了一声,“他死了,我估计你找不到他下半截了。在这城里你还有活着的家人吗。”
男孩咬着牙,不说话。
安静持续了一会,那个男人向一边的军曹看了一眼:“去查,去查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母亲,兄弟,姐妹,父亲母亲的兄弟姊妹,祖父母……查到了就都杀掉,不许留下一个。”
一声尖锐的鸣叫爆发出来,好像是捏爆了一只小鸟的胸腔。那个男孩突然扑上来,狠狠地咬在他手上。
这个独臂的男人再一次蹲下来,像是抚摸一个亲近的孩子一样轻轻摸着他的头顶,用袖子擦干他脸上的血。
“我姓田,”他说,“记住我的脸。”
“如果你有本事长到我这个年纪,就来找我,杀了我报仇。”
哭声在泥水里响起来,男人起身,没有回到马上。他把马缰交给亲兵,站在这城门前仰头看了一阵子。
“第五明抓到了吗。”他问。
“没有,他带着亲信弃城而逃了,还在追击。”亲兵回答,“但他的印信匆忙之中没有全部带走,已然收缴。”
男人轻轻地点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专注地听,他仍旧抬头望着城门。
“真好笑啊,”他慢慢地笑起来,“这群托生在王侯贵胄家女人肚子里的东西,一出生就有九成的赢面。”
“但他们太惜命了,连一成的险都不愿意冒,所以会输给只有一条贱命的人。”
亲兵沉默不语,他慢慢收起笑容,向着王府的方向走去。士兵们低下头来,他们念着他的名字——
踞崖关上次伏击起底受到的伤害比预想中要大,那群蛞蝓怪毕竟不是人类,造成的伤亡比对人作战不可控。
燕字营和重骑营都有损失,清点和抚恤花了一段时间,嬴寒山只能等在这里。
第五争身体底子还行,醒过来的第三天就能起身了。伤口感染带来的高烧退下来之后,至少他的命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威胁。
嬴寒山不经常去看这只被关在病床上的大猫,因为他憋了几天憋出一肚子怒气,看谁都想上去来一口。
只有青簪夫人去的时候他才会短暂放平耳朵,顺过毛来,听母亲说一说近况。
现在嬴寒山觉得他其实不太算是散漫又缺乏逻辑,他更像是一个勇武的大孩子。
青簪夫人可能没有把他当做王位争夺者培养过,以至于他长成现在这副想什么是什么,急躁勇敢又缺乏谋略的样子。
这并不是什么错误,看惯了阴冷的,智多近妖的,满怀仇恨的,老气横秋的年轻人们,嬴寒山几乎快要忘了第五争这样的人才是常态。只是因为他生于阴谋家们之间,所以显得有些扎眼了。
和第五争比起来,那个用来换太子的“狸猫”就没那么幸运。
陈恪把从怀里拿出块白布,小心地把死耗子放在上面,垫着白布压住耗子嘴,用短刀割开它的肚子。
它胃里是些稀碎的东西,很像是被咀嚼过几遍的谷物种子。嬴寒山看着他用刀尖把那些稀碎抹平,眉头蹙起来。
“安敢言仓中尚有粮……”
陈恪的脸上带上了严肃的怒气,他把那只耗子用布包好起身。又意识到嬴寒山还歪头看着,觉得自己失礼一般开始解释。
“恪在查验城中诸粮仓,”他说,“粮仓常有虚报之事。若是放在明面上盘点,就要么火起要么霉变,总在查出纰漏之前出意外,故而恪捕捉仓中家鼠,开腹查验有粮与否。”
嬴寒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刚刚看它腹中明明有粮食?”
“家鼠屯粮前,会先把粮食的胚芽咬去吞食,防止粮食在洞窟中发芽。一冬过去,鼠所存粮食必然所剩无几,此时正是它们偷盗的时候,可将军看这只鼠,腹中尽是糠皮和碎谷,没有芽胚,它吃的是冬天剩余的粮食。那本该在仓里的粮食被谁吃去了?”
“——另有硕鼠。”
陈恪包起老鼠,叫来城尉,把老鼠连同他做过笔记的纸全都给了对方。
城尉行过一礼带着人就下去了,不多时就听到混乱声和鬼哭狼嚎从街道那边传来。
陈恪拍拍手,开始寻一个地方洗手。嬴寒山找井帮他提了一桶水上来,一边倒一边问。
她说陈长史,真没人打过你闷棍吗?
陈恪专心致志地洗手,听到她这话先收手把手甩干了,然后站直:“将军何出此言?”
“我就是觉得你和殿下他行事风格……不太搭?”第五争基本上是想什么做什么,没有对细节的思考。纵使他的战争嗅觉很敏锐,但从善攻不善守来看,他也是“大炮开兮轰他娘”的类型。
这样的人基本上不会管庶务,手下的城管理如何全看城中吏的良心,而在这个环境里太有良心——比如陈恪这种人,很容易遭到打击报复。
嬴寒山解释了几句,陈恪了然了,伸手摸摸后脑勺:“啊,有的,有的,常事。但恪还活着,就不是大事。在此职位之上,当尽全力,不当有杂念。恪平日里小心便是。”
……哇,这哥们不仅倒贴钱上班还自己交医保啊。
“你没想着劝劝殿下?”她把桶放回去,“你和殿下自小一起长大,你说话他大概听。”
陈恪露出一点笑,有几秒钟没有说话。
“为人臣者当劝谏,”他说,“但主公有自己的思量,那人臣就只要尽职便好。”
话聊到俩人是发小上了,就很容易往家里人拐。嬴寒山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陈恪喂着话,问些有的没的。
或许因为其他两个王子都和他关系不大,在说这些人时陈恪比较放松,没有在谈到那位“长王姬”时紧张的状态。
但他仍旧不太愿意提及第五煜,似乎是不知道怎么为自家殿下弑兄的事情开脱。
“你见过其他两位王子吗?”嬴寒山问。
“见过三王子,”陈恪答,“喜好华服,语言轻慢,或是年幼故。未曾见长王子,听闻因久病而不常露面。”
“哦……”嬴寒山顿了一下,“那他手底下的人,你见过吗?”
陈恪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嬴寒山,但老实人的个性让他没有想很多:“见过,长王子不常出来走动,所以常有名‘淳于顾’者代他行事。”
嚯,狐狸,听到这个名字嬴寒山打起精神来:“淳于顾?……这人如今在何处?”
陈恪摇摇头:“非此人,乃此一类人。”
“所谓‘淳于顾’,是长王子手下十数人的共称。”
文人的身子骨差一些,加上跟着嬴寒山吹了半宿的夜风,他烧了两天,差点去觐见先王。
不过好歹也算是命大,到第五争能下地走时这位仁兄也退了烧,基本清醒过来。
他姓陈,陈恪,从州人,确实是北方来的,现在是王府长史。
他醒来能起身的第一件事是叫人把他搀去了嬴寒山的住处,见面就是一个大礼,吓得嬴寒山从座位上蹿起来,险给他来一个公主抱。
卧槽,老兄,你还半口气直晃荡,别一口气没上来死我住处。
陈恪二十六岁,在古代的青年人里已经不算那么年轻了,如果说第五争是阳光开朗过头的大男孩,这人就是费心劳力得少白头的小老头。
“蒙将军相救,恪留此一命。”他披着皮毛里子的披风,说话间还有些咳喘,“此等大恩,他日若阁下有任何用得到恪的地方,只要无妨于我主,恪当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就算了吧,”眼看着这人又要给他磕一个,嬴寒山赶忙伸手拽他,“你自己养好伤就是了。我不是去保护你的,我是去保护殿下,只是那时你替代了殿下而已。”
“恪知悉,”他一板一眼地说,“恪此次本就为殿下替身,当为殿下尽忠而死。将军已经知道我非殿下,却仍旧出手相救,当有此谢。”
哎?嬴寒山愣了一下:“你不是一直昏着?你知道你被拉去做替身了?”
“所以,”系统心平气和地问,“宿主预备费点劲把在场这些人做成八宝饭,还是八珍拌?”
第 211 章 仙门谋杀
“倚筇堂大弟子万俟擎,听此密令……”
她听了三秒,从歪坐变成正坐,又站起来。
信息量太大,赢寒山有点懵。
嬴寒山顿了顿,展开纸团,准确捕捉到有用信息。
“知道啊,我兄长是威武堂的,据说近来正在查这件事,说是昨日有魔入侵,要刺杀奇峰峰主,峰主她本命阵法都受损了,险些身陨,现在还昏迷着呢,连宗主都出关了。”
威武堂负责宗门安危。
“魔?不是说魔都没有神智吗?还能做出这么严密的计划入侵我们宗门?”
“不知道,但是最近威武堂巡逻也更严了,出宗门都得去弟子堂报备地了批准才行。”
“这么严?也不知道十年一开的三福秘境还能不能顺利展开呢。”
……
嬴寒山将纸条重新揉成团放进了储物戒中。
魔说的应该就是苌濯,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伤奇峰峰主,是为了什么?
这时一声铃响,课程结束,嬴寒山走出了教室,正瞧见了苌濯。
他还是一身玄色劲装,抱着剑站在树下,大家见了他都去见礼,他也温和回应。
她下意识停下,走在她身后的经明礼貌问话。
“师妹下节课是?”
她愣了愣,开始翻在弟子堂领的课程安排,她对上课一向不上心,课程安排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锤修入门,在形峰。”
嬴寒山看过去,正是那一身玄色劲装的人。
瞧见是苌濯,经明瞬间恭敬:“见过小师兄。”
他视线流转在二人之间,这才后知后觉二人关系,他急忙告别:“那师妹我先走了。”
说着匆匆离去。
嬴寒山与经明告别后将储物戒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课程安排,仔细一看,下节课竟真的是锤修入门。
难不成这人这么好心?还专门去弟子堂问她的课程安排?
她抬头,对上了苌濯暗暗警告的眼眸。
她:……
懂了,十个上品灵石雇佣的女工该上工了。
她十分上道,立即闪身到苌濯身边,并抱住他的胳膊,在感受到身边人瞬间僵硬后她才满意。
就是有点奇怪,这人的身体今天怎么格外凉?隔着衣服她都感受到温度了。
不过她没有在意,她只用十分甜腻的声音撒娇:“师兄怎么来了呀,师兄也真是的,都说了不用你来接,你怎么还来,莫不是一刻不见我,想得慌?”
话音落下,苌濯身体更加僵硬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苌濯看着身旁抱着自己胳膊的人,她笑得分外真心。
不等苌濯回答,一道女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
嬴寒山探头去看,是嬴鸦鸦,她正狠狠地瞪过来,眼里像是有十丈火。
还有藏在眼里的妒忌。
嬴寒山正疑惑着,紧接着听见——
“小师兄也是你想染指就能染指的吗?”
她顿时悟了。
喜欢苌濯的人之一,还是热衷搞雌竞的那种。
她伸手示意:“解决这类麻烦,得加钱吧?”
苌濯看着眼前的手默了默,随后放上去五枚上品灵石。
“好嘞,”嬴寒山爽快收钱,“今天的灵石也别忘了结哈。”
二人这一来一往在不知情的别人眼中更加暧昧了,嬴鸦鸦看得心中愈加焦灼。
她甩出九节鞭就要狠狠打在嬴寒山身上。
苌濯眼疾手快,带着人避开,虽然他对于之前嬴寒山的问题没有回答,可这举动就如同变相认同了两人关系。
一时间众人心中炸开了花,视线又不约而同落在嬴鸦鸦身上。
赢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一二,而赢家大小姐喜欢小师兄也是公认的秘密。
果不其然,嬴鸦鸦立即委屈起来:“小师兄,你也依着她欺负我吗?”
这话说的。
嬴寒山悄摸着凑过去问:“你跟这个嬴鸦鸦有一腿?”
苌濯应:“我很少在宗门活动,多在外游历任务。”
言外之意是没有,甚至是谁都不记得。
嬴寒山懂了,这属于自我攻略那一类。
她立即倒地:“师兄,她刚才打到我了,好疼。”
苌濯:……嬴鸦鸦急忙解释:“我没有,是她自己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解释自然是苍白的,人群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没看见吗,人家小师兄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平日里她不是还宣扬着,如今是真的被正主辟谣了。”
“她还伤害同门。”
“我怎么记得之间她也伤害同门来着?”
“是了,我还记得她进过一次弟子堂,也是因为伤害同门。”
“她都进过一次了?那怎么还敢犯啊?”
舆论就是这样,人传人传人,传到后面什么都有。
“那要不要再告诉弟子堂啊?”
“你敢?谁敢啊,她是赢家大小姐。”
“算了,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以后避着点。”
舆论也是这样,说的人很多,但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都是看客。
嬴寒山揪紧苌濯的衣襟,原身在缥缈峰就过得这样的日子,伴随她的永远是不好的言论,人人都不待见。
还要常常被欺负,她软弱,所以只想得到道歉。
这是原身唯一留下的记忆,与她的曾经的少年时期逐渐重合。
她也曾被这样欺负。
但她不是软弱的人,她让那些施暴者都付出了代价,所以嬴鸦鸦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
也是她占据这具身体给原身该有的交代。
大家的议论让嬴鸦鸦面色愈加苍白,明明前段时间这些人还众星捧月一般对她,明明是同一群人啊。
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嬴寒山刚要扯着苌濯转移弟子堂报信时,有一人轻巧落下,他一身暗金色长袍,身形俊朗,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裴家少主裴纪堂,裴松的亲兄长,而裴家与赢家速来交好。
他站在嬴鸦鸦身前,为嬴鸦鸦挡去所有目光。
他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刚想装作醒过来进行一番解释的嬴寒山又听见:“想来是师妹间的口角。”
紧接着她听见苌濯回:“见过裴少主,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带裴少主参观一二。”
她于是重新闭上眼,行,弟子堂应该是不用去了。
没事,重点并不是嬴鸦鸦被罚,而是以后她要面对的指指点点们。
她说服了自己,安心被抱着离开。
裴纪堂看着离开的二人眯了眯眼,这时嬴鸦鸦上前,她分外委屈:“裴哥哥,你怎么来了。”
裴纪堂摸了摸嬴鸦鸦的头:“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给人欺负成什么样。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发生了何事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嬴鸦鸦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将一切说出,并言之凿凿是嬴寒山做的。
“嬴寒山?”裴纪堂回想方才匆匆见了一面的女子,“就是那萧奎怀中人?”
说到这,嬴鸦鸦立刻变了神色:“裴哥哥那都不是真的!定是那女子迷惑了小师兄!”
裴纪堂又摸了摸嬴鸦鸦的头作为安抚,他没有回话。
若这一切真是那女子做的,那这女子……
这边离开的苌濯二人回到了形峰的院子里,一番闹剧下来,嬴寒山的课也已经耽误,她索性也不去了。
她拍了拍苌濯的肩:“不错,配合不错,下次继续。”
说的正是方才苌濯站出来给嬴鸦鸦定罪的那段,正好给她的表演画上完美的句号。
苌濯没有应声,他的手已经爆开寸寸青筋。
嬴寒山没有发现苌濯的异样:“说起来那人是谁?你直接走没关系吗?”
带着隐忍的声音应道:“裴家少主,他代表裴家。”
她听言若有所思,直接代表裴家,那身份确实是比“小师兄”的身份要高。
等会?裴家?裴松?能代表裴家的人都来了,那裴松这事……
不好办。
他要是无罪释放也还好,她一番动作最初也只是为了脱困,麻烦的是要是裴松这个人一看就是伪君子。
她狠狠摆了他一道,肯定会遭来报复。
她于是又问:“他身份这么高,裴松会不会就没事了?”
苌濯没有回应。
她不解,拍了拍苌濯。
被拍了一下的苌濯闷哼一声,他退后一步:“你先出去。”
嬴寒山不明所以:“不是说我除了睡觉都要在你院子里吗?那你今天还给十个上品灵石吗?”
她没有等到回应,只见人跨步走进房门,而房门猛地关紧,一道像是在压抑什么的的声音漏出。
“走。”
嬴寒山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异常。
她小声回应:“苌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你什么吗?上次那个阵法我已经会了。”
一刻钟之后,仍是静默着。
没有等到回应的嬴寒山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个刻着阵盘的玉石才离开。
是之前给苌濯封魔气的阵盘,她此前看的书不是没有收获,她已经学会将阵盘暂时保存在容器里。
苌濯的魔气在她眼里如同定时炸弹,她便用了一晚上画了一个出来保存着。
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离开后,门轻轻打开,一只被黑沉魔气环绕的手拿走了刻着玉石的阵盘。
随后门再次紧闭。
苌濯靠在门上,他面上分布着漆黑的魔气,正一缕一缕向上蔓延。肆意的魔气想要向外蔓延,又被此前嬴寒山布下的阵法镇压,于是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藏在皮肉里,不断叫嚣着。
他摩擦着手里的玉石,玉石因为嬴寒山的灵力闪着淡蓝色的灵光。
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这个阵法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放进储物戒中,只留在手里不断摩擦着。
一刻钟之后,他扯开衣襟,用匕首将胸口的伤处处生生剜下,连带着阵法反噬的部分,一同剜下。
随后魔气炸开,飘忽在空中,他将血肉扔进了魔气里。
魔气瞬间吞噬了血肉,在空中流转了一番后像是餍足,随后回到苌濯体内,那些皮肉下叫嚣的魔气尽数退散,露出了苌濯死白的一张脸。
昨日受刑伤了本里,魔气因此噬主,继而将他的丹田装得七零八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不暴露于人前。
用血肉滋养魔气只顶一时,却如同开了先河,魔气一旦沾染血肉便会想要更多,直到将他的理智也吞噬,变成只知道吞噬血肉的魔物。
而阵法反噬全靠魔气遮掩,他却连控制魔气都做不到。
他别无他选。
只有这么做,才能既压住魔气,又将阵法反噬解决。
玉石因为他力竭落在了地上,叮呤一声脆响唤回了他的思绪。
玉石仍闪着泠泠灵光,没有沾染血液,分外干净。
他定定看着玉石,随后将手上的血液涂抹上去,直到整块玉石都沾染上血液才肯罢休。
这时门外又传来温软的声音:“师兄?我想了下,还是觉得来看下比较好,你没死吧?”
他刚准备揪着人起来,便看见这人不断眨巴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动。他顿了顿,收回了手。
嬴鸦鸦瞪大眼睛:“我分明没有碰到你!”
嬴寒山不理,她侧过脸,发丝顺着面颊滑落,看着分外可怜:“师兄,莫不是你遇到了什么做梦之人,觉得你与她有些什么。”
这几乎往嬴鸦鸦的痛处戳,她只觉得体内有怒火熊熊燃烧:“你在说什么胡话!做梦的分明是你!”
嬴寒山扯了扯苌濯的袖子:“那师兄认识她吗?”
苌濯没有反应,袖子又被扯了扯后他才点了点头。
他面上还带着“小师兄”的笑,嬴寒山却感受到了两分不耐烦。
这人今天脾气好像也格外不好。
嬴鸦鸦不敢相信:“小师兄你……不认识?你每次回来我都准备上三天,沐浴焚香,穿着我最好看的衣裙去见你,你分明每次都有回应我。”
说着拿出一个香囊,一张纸,和她的弟子令。
“你看,这是你给我的香囊,这是你上次给的纸条,这是你特地给我找回的我丢失的弟子令,你都忘了吗?”
说到这她眼神瞬间凶狠地看向了嬴寒山:“莫不是这个女人给你下了蛊?教你忘了我!”
苌濯看着嬴鸦鸦手里的东西陷入诡异的沉默,他与嬴寒山对视。
嬴寒山不明所以,她压着声音回:“这你们的前程往事,不能算那五个灵石里吧?”
他压了压体内不断汹涌的魔气。
昨夜在长霄峰受刑后魔气便得了空隙试图噬主,他快压不住了。
修魔功,如同与虎谋皮。
他克制着维持面上的笑:“香囊是宗门人人都有,我只是代为发放,纸条许是我不小心遗落,至于这弟子令,我属实是不记得了,许是你掉在地上我恰好捡了起来。”
嬴寒山听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嬴鸦鸦被这声笑戳到痛处,心上人说着不认识自己,情敌还在嘲笑她,她没了理智,几步走过去揪着嬴寒山的衣襟把人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笑我?”
嬴寒山面上全然不见畏惧:“不好笑吗?把所有心思放在一个甚至不记得你的男人身上,怎么不好笑。这些心思放在修炼上,说不定你早就筑基了。”
“你!”嬴鸦鸦气极,立时就要给嬴寒山一巴掌。
而手里的人竟看着她逐渐笑了起来,她心里陡然不安,随后她便看见——
眼前的人剧烈抖动,甚至浑身各处都开始抽搐起来。
她惊得放开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眼眸里,嬴寒山仰躺在地上,四肢着地,开始胡乱爬行。
她瞪大了眼眸,其他人也惊呆了。
而那那胡乱爬行的人突然停下,并剧烈抖动,最后昏迷了过去。
这转变太过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嬴鸦鸦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什么也没做啊。
苌濯走过来打破宁静,他定了定,忍着魔气反噬的压力将地上的人横抱起。
他面上肃穆,没有小师兄的笑,只有小师兄的威严:“这位师妹,你用术法伤了同门。”
这话一出,方才那人就如同突然犯了疯病一样的举动突然有了解释。
对,一定是被下了术法才会这样。
毕竟那一幕太过震撼,总不会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一时间大家看向嬴鸦鸦的眼神里带上了十足谴责。
嬴鸦鸦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好像她不久前才经历过。
这是一条杀人密令。
杀人倒没什么,这八个人来这里都是来杀人的,不足为奇。但这道密令不是要他去杀魔修,是要他去杀芜梯山上嬴寒山认识的那个人。
第 212 章 不许加班
他没有力气回答。
门外的人像是真的担心他死了,直接推开了门,光亮一下洒进来,他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他听见:“天爷,不至于吧!就一个阵法反噬,需要直接挖肉吗!”
她的声音震惊中带着慌乱。
“你今天一天这么奇怪,难道是因为这个阵法反噬太厉害,你顶不住了?
“那你真挺能忍的,要不是我回去想了下,都没发现你不对劲。”
她蹲下身,非常自然地从他身上摸出药瓶:“而且你怎么不包扎,痛傻了?”
他看着背着阳光的人,没有说话。
她撒下了药粉,引起一阵疼痛。
“怎么不说话?”
他克制着,将手上的血液抹在嬴寒山那分外干净的粉面上,血色晕开一片,在白嫩的面颊上格外显眼。
正在认真撒药粉的嬴寒山:?
“你干什么?”
苌濯应得牛头不对马嘴:“没有力气处理伤口。”
嬴寒山:……
她胡乱擦着自己的脸:“那包扎得加钱,你刚发神经抹我脸也得加钱。”
苌濯默了默,随后摸出了几枚灵石。
嬴寒山立即把钱收下,紧接着扯着细布开始一板一眼地包扎,手环过人身后又绕回来,她分外认真,全然没有发现此刻二人已经因为包扎的动作距离过分地近。
苌濯看着凑在身前的面容,那抹血色并没有被擦干净,反倒被蹭的哪里都是。
就像他弄脏的那枚玉石。
玉石也是嬴寒山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曲。
嬴寒山全然不知,只认真包扎,一边包扎还一边面容逐渐扭曲,不断吸气。
就像疼的是她一样。
苌濯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她好像很怕疼。
怕疼,却不怕他。
他再次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嬴寒山疑惑,她非常夸张地用手将他从上到下展示了一遍。
她说:“你这个样子,我有怕的必要吗?”
苌濯:……
他移开了视线,声音淡漠:“你可抓住机会杀我。”
嬴寒山继续最后的包扎动作,她利落地打了个蝴蝶结,并将蝴蝶结整理妥帖。
她回应的声音带着无语:“抱歉哈,我没有杀人的习惯。”
这时天色已晚,不知怎的又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进来,带起一番凉意。
嬴寒山站起身:“钱我收了,活我也干了,阵法我也学了不少,苌濯,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一开始的约定?”
苌濯不解抬头,看着叉着腰,面色格外不满的人。
“什么?”
她鼓起了腮帮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好起来,教我防身术?”
好起来。
那一刻,他因为魔气始终动荡的心绪好似平和了几分,不知缘由。
他应:“过几天。”
——经明看着嬴寒山神色变化心里一慌,他急忙说道:“师妹,这锤子师兄送你也,也是可以的……”
嬴寒山当即伸手,她面露痛色,手颤抖着:“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可以。”
拒绝这样的财富真的需要痛下决心。
经明见状更慌了,他将图纸收了起来:“师妹,这样,我给你用便宜点的材料,这样能少一百灵石。”
嬴寒山沉重摇头:“不必,我的锤子,它值得!五百就五百!这有什么!”
她想了想:“那个三福秘境里出来的宝物能拿去卖灵石吗?”
一旁分外迷茫的成玺下意识接话:“自是可以的,二十年前拿出仙品阵法的师兄就把阵法卖给了宗门,据说得了极大一笔财富,后来他离开了宗门,据说很是逍遥快活。”
嬴寒山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行!为了锤子,我可以的!”
随后她听见经明带着忐忑的声音:“三福秘境凶险,我可以给先做出来给师妹用着,灵石可以稍后再给。”
这是什么?这是活菩萨啊。
她顿时神色郑重:“师兄,以后谁欺负你,我就用我的大锤子,吓死他!”
说到三福秘境,她想起团队里还差个金丹期。
这不巧了吗?
她隔壁不就住着个能打的金丹期吗?
她当即起身:“师兄师姐们放心,金丹期就交给我了。”
说着往某人的院子去。
留下成玺几人面面相觑,苏依依迟疑着:“师妹说的金丹期……是小师兄吗?”
成玺哑然:“或,或许?”
经明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如果跟小师兄一队,我们会被关注到吗?”
苏依依听言也立刻直起了身体:“不,不会吧?”
成玺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重点是被关注吗?”
苏依依,经明:“难道不是?”
成玺又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啊……”
重点难道不是小师妹与小师兄的关系已经这般亲密了吗。
——
今天的日头很好,夕阳填满了半天院子,半敞开的书页也被染成了蛋黄的颜色。
蛋黄?
嬴寒山看着眼前的书页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进食了。原身早早辟谷,有灵力补足她也不会饿,元一宗吃饭又很不方便,要在特定时间去然后还限量。
她去过几次都没吃到饭,于是只好努力忽略吃饭这件事。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馋啊。
好想吃煎蛋啊。
可她只是炼气期弟子,炼气期弟子不允许下山。
嬴寒山在继续等反派出来和直接偷摸去厨房之间徘徊。
其实她想偷摸着去厨房,但是元一宗食堂的大爷是个金丹期的厨修,她一个炼气期,还是个外门弟子……有点不敢。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关了许久的门倏而打开。
她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那许久没看见的人时脱口而出:“或许你想吃煎蛋吗?”
苌濯是小师兄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怪罪。
刚清理完紊乱魔气的苌濯:?
话音刚落嬴寒山便急忙晃头。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煎蛋。
她拉回思绪:“最近三福秘境要开了,要不要一起?还有我们五阁其他人。”
苌濯顿了顿:“三福秘境,今日可是初一?”
初一,便是离十六不远了。
十六……
他眸色一暗,体内才理顺的魔气就要叫嚣。
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对哇,今天已经初一了,你已经在房间里足足五天了,我都快发芽了。”
他猛地回神:“可以。”
嬴寒山听言愣住,她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那,那行,到时候一起出发。”
苌濯应声后拿着剑准备出门。
嬴寒山急忙把人拉住:“师兄,你想不想吃一个香喷喷的,焦焦香香的煎蛋呀?”
苌濯停下,他生来便没有进过食,不知煎蛋为何物。
他漠然:“不想。”
嬴寒山听言并不气馁:“师兄哇,你知道煎蛋有多好吃吗?它的操作如此简单,却如此美味,真的很不错。
“听说,我们元一宗有个食堂,那一定会有厨房吧?”
苌濯皱眉:“我从未去过。”
嬴寒山一个闪身来到苌濯身前,矜持着伸出两根直接扯住苌濯的衣角:“既然没去过,就应该去看看。”
身前人挑眉:“只是看看?”
她一噎,带着几分心虚:“嗯,就,就看看。”
身前人拂开了她的手:“不去。”
她顿了顿,随后站定在苌濯身前,面上方才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
她的声音也变得利落:“陪我去的话我可以马上看三本书,还免费陪你演十天的戏。你说演什么就什么。”
苌濯顿了顿,随即迈动步伐,走在了嬴寒山前面。
“走。”
嬴寒山:……
好好好,原来平时这人用灵石打发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有点暗爽,但又感觉有点亏。
但是为了一个完美的煎蛋,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重新高兴起来,熟练站上苌濯的剑。
苌濯的剑一如既往地快,不一会就到了食堂后方的小厨房,据说那位厨修非常介意别人进出他的地盘,因此两人到来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正好便宜了嬴寒山。
她在厨房翻翻找找,试图找到一个鸡蛋,但是没找到,她继续尝试,但还是没找到。
偌大的厨房里什么菜都有,就是没有鸡蛋。
她顿时皱起脸:“为什么没有鸡蛋?”
在一旁抱着剑的苌濯疑惑:“什么是鸡蛋?”
嬴寒山震惊:“难道这里没有鸡蛋?那有鸡吗?就是那种两个翅膀不会飞只会到处跑,还会咯哒咯哒叫,有的还有红色冠子那种。”
苌濯想了想:“你说的是赤红兽?”
赤红兽?嬴寒山感觉走进了未知的领域。
“赤红兽?很值钱吗?”
紧接着她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言论:“赤红兽是难得的灵兽,很少见,若是圈养,还可增加那一方区域的灵气。”
她傻眼,原来她从小吃到大的鸡兄在这修仙界这么有地位。
她大着胆子问:“那这个赤红兽它……生蛋吗?”
眼前的人顿了顿才应:“生。只是赤红兽少见,因此赤红兽的蛋亦少见。”
她于是继续大着胆子:“或许我们宗门……有赤红兽吗?”
饶是苌濯,这时也失语了。
他看着眼前眼眸很亮的人,她若知晓,应是会立即去偷那灵兽的蛋吧。
嬴寒山见人没反应,又凑了上去。
“我再加几本书?”
苌濯默了默。
一刻钟之后他才应:“并非是因为筹码。”
身前的人又凑近了些,因为身量不足,她努力踮起脚,仰着头,看着他。
她说:“我知道师兄最好了。”
他蓦然想起了放在储物戒中的那枚被血液浸染了的玉石。
嬴寒山没有等到苌濯的过几天,因为这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每天放在门口的十个上品灵石。
所以领了钱的她除了上课就是在院子里打摆子。
打摆子的空隙看下阵法书。
还顺便画好了锤子的图纸,她拿着图纸去找经明。
经明的院子与苏依依成玺的挨在一起,她敲门时几人也在。
成玺见是嬴寒山很是惊喜:“师妹怎么来了,还说等会去找你。”
嬴寒山疑惑:“怎么了?”
成玺拉着人坐下:“是近来三福秘境要开了,每年宗门弟子都会组队一同前往,一般是一名金丹期,两名筑基期,两名炼气期。
“依依近来突破了筑基,我们正好四个人,再去寻一名金丹期师兄或者师姐便可。
“不过这只设想,我正想去问问你是不是要与小师兄一道,不与我们一起也行的。”
嬴寒山摸着下巴思考:“这三福秘境这么好?”
“自是好的,”成玺解答,“三福秘境在元一宗发现,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据说二十年前,我们宗门的的师兄从里面拿出了仙品阵法,除此之外,还有人拿出洗髓,那可是能改变灵根的圣品。
“因着金丹的修为上限,每年修仙界的年轻一辈几乎都会来此,是少见的盛事。”
嬴寒山听言了然,确实,逆天改命的机会谁都想要。
她想到了裴纪堂。
她道:“那裴家少主来这也是因为三福秘境,并不是因为别的?”
成玺点头:“我原也以为他来是为了裴松,可我打听到裴松的处置已经出来了,是要赔偿损失,再赶出宗门去。
“那裴家少主还派人亲自将裴松领了回去,据说回去还要按照家主意思幽闭十年。”
嬴寒山诧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成玺放低音量:“裴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事就低调处理了,我还特地打听了下才知晓的。”
成玺的人脉向来是广的。
裴松的事算是有了结果,对她也是有利的,嬴寒山便没多想,她回到正题:“三福秘境的事我再想想,过两天给师姐答复。”
她拿出锤子图纸递给经明:“经师兄,这是我此前委托你造的法器图纸。”
经明眼眸一亮,他接过图纸轻轻展开,铺满了桌子,但是还有,他继续展开,随后图纸铺在了地上,但是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动作,直到将整个图纸都铺开,长度几乎有一人高。
图上是一柄巨大的锤子,暗红色,上方还有各种宝石。
饶是不常说话的苏依依也禁不住出声:“好大。”
嬴寒山不太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个尺寸,便按照想法一比一还原了。”
经明默了默,他小声提醒:“师妹,造这样一个锤子,可能会很重。”
这点嬴寒山早就想到了,她一面认真:“师兄你可以偷工减料一下,我可以要空心的。”
经明:……
他见过不少器修接的单子,却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要求。
但……也行。
他端详着图纸:“空心的也可,我可用特殊材料让它坚硬,师妹还有别的要求吗?”
嬴寒山分外郑重:“没有了,还请师兄一比一还原外表,我的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够拉风就行。”
经明一噎,这许是他见过最奇特的需求了。
但想到是嬴师妹所需,倒也合理。
他思考片刻,脑中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他道:“需得告知师妹一声,材料费可能需得五百上品灵石。”
嬴寒山顿时僵住,她不敢相信:“多少?”
她浑身上下,包括抢嬴鸦鸦的,苌濯那赚的,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五百啊!
第 213 章 爱人及非人
她不擅长判断美丑,也很难被什么惊世的美貌打动,但就这么与苌濯对视着,嬴寒山也有一瞬窒息。
苌濯等了几秒,不安地低下头去,或许是嬴寒山的面无表情让他有了误会。
“……寒山,不喜欢我的样子了?”
他把手盖上脸颊:“……还是,有伤会好一些?”
“别!”嬴寒山不知道他是打算再变一道疤痕出来还是打算直接给自己生划一道,不管是什么她都得拉住这人发疯。赢寒山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双眼睛从指缝间露出来,莹莹的银火在苌濯的眼瞳里燃烧。
“我没不喜欢。”
“嗯。”
苌濯握剑的手微动,他避开视线:“宗门唯一的赤红兽在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嬴寒山听言萎了。
宗主这两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过听说裴家少主身侧有一赤红兽,专人饲养,并跟随身侧多年,不知真假。”
她眼眸再次亮起来,并狗狗祟祟:“反正裴家也不是我们宗门的,对吧?”
她还悄摸着抓着剑把抱着剑的人强行弯下身,变得跟她一样狗狗祟祟。
“那天那个裴纪堂这么下你面子,你不记恨吗!要不要干一票?”
被迫狗狗祟祟的苌濯面无表情地起身:“你可自己去。”
嬴寒山又把人压了下来:“师兄,那个姓裴的对你态度那么差,还想压你一头,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苌濯持续面无表情:“我若与他有嫌隙,自会去杀了他。”
他将扣在他身后的手拿开,强行站直,并拎起这人的后领把人拎到一旁。
“况且我们并无嫌隙,不过你空口一张嘴的胡言。”
挑拨离间失败的嬴寒山鼓起腮帮子:“好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就打着你的名号去骚扰人裴家。”
说着她拿出了之前穿过的苌濯外袍打算套上。
苌濯看着正使劲穿他外袍的人陷入沉默,他想起了这人之前的一系列骚操作。
她属实做得出。
如今他身上的关注只会更多,不能多生端倪。
见人马上踩上飞行器就要走,他木着脸御剑跟上去拽着人后领把人放在自己剑上。
他的声音也带着生硬:“上次隐匿气息的阵法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嬴寒山一边抓着苌濯的剑鞘稳住身形,一边格外上道地拿出灵石补灵力画阵法。
这个阵法她画过一次,第二次熟练了很多,她赶在落地在裴家暂住的迎客峰前画了两。
并妥帖安在两人身上。
在如风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扬起莫大的自信。
区区鸡蛋,囊中之物罢了。
她勾起嘴角,准备大步走进裴纪堂的院子。
刚走两步便被猛地来自后领的力道猛地一拉,下一秒她便被带着离开了原地,来到院子旁的树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处境就变成了只能脚尖站在狭窄树枝上。
感觉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本能拽紧身边人。
“你做——”
刚出声便被离得极近的气音打断就:“噤声,有人来了。”
她急忙将声音咽下,一边无意识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衣服,一边紧张看过去。
她蓦然兴奋,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听个秘密说不过去吧。
只见下方裴纪堂并没有带侍从,身后只跟了一耷拉着脑袋的人,她仔细看去。
是许多天没见的裴松。
他的衣着与那天无异,却因为面上的颓废与那日判若两人。
像是被这次关押击垮了,此时正跟在裴纪堂身上,始终没有抬起头。
嬴寒山仔仔细细将裴松端详了一遍,发现人除了瘦了点身上也没什么伤,一看就是虽然被关押但还是被好好对待着。
她分外惋惜,有点便宜他了。
下面二人进了院子,苌濯也提溜着人避开周围阵法进了院子,裴松是客,院子也很宽敞,有独立的主屋,三间侧屋,实在气派。
嬴寒山狗狗祟祟拖着人躲到主屋的窗户,并熟练画下一个透视阵法和一个音量增强的阵法,正好将里面两人的场景完整显现。
随后兴致勃勃地看。
在她身后的苌濯看着这俩阵法陷入失语。
因为身上的阵法,他对阵法也多有了解,这俩阵法位于阵法书的犄角,复杂且阴损,也没有多大作用,甚少有人研习。
他甚至是第一次见人如此熟练地便画了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像是刻意练了许多遍。
但想到是嬴寒山,竟又觉得合理。
突然腰间的腰带被猛地一扯,他蓦然收回思绪,下意识扯住腰带。
正看见自己的腰带在嬴寒山手里,而嬴寒山正看着自己的手。
她正在思考。
她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腰带放到自己手里的?
在刚才的树上?她有点尴尬,总的来说是她走神了,因为她不忘初心,始终记得他们是来偷鸡蛋的。
而且确实有鸡。
一只非常经典的走地鸡,底下团着特质锦被,一旁放了各种充斥灵气的蔬果。
过得有点太好了。
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试图找到一枚鸡蛋。
这鸡过得这么好,生的蛋会不会格外好吃啊。
谁知道她一个走神,这人就脑补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看向苌濯,尴尬地扯动嘴角:“那个……师兄,我没有不想去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说的赤红兽了。”
苌濯面色一僵,他倏地转身,真的看见了赤红兽。
他于是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气氛愈加尴尬,嬴寒山急忙找补:“师兄我非常愿意的,我真的非常愿意,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
苌濯没有接话,他闪身来到赤红兽跟前,将原本怡然自得的赤红兽一把抓起。
他木着脸:“既没有蛋,那便将赤红兽带回去,等它下蛋。”
他的动作异常迅速。
嬴寒山有点震惊,毕竟这人一开始不太愿意的,难道尴尬使人疯狂?
她迟疑:“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这个赤红兽很珍贵,那个裴纪堂还走到哪带到哪,想必很喜欢吧?带走没问题吗……”
下一秒人闪身到跟前,他眉眼沉着:“你若不想要,便在这杀了。”
嬴寒山被迫对视,他没有笑,不是“小师兄”,是苌濯,苌濯本人便总是一副看着脾气很不好的模样。
此刻那本就上扬的眉眼紧紧皱着,又多了不少凶戾。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许是恼羞成怒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不知怎的这分明很凶的神色一点也不凶了。
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并得寸进尺:“原来我愿不愿意这么重要呀?”
下一秒她的后领被拎起,眼前一阵恍惚,再次看清时她已经站在了剑上,拎着她后领的人还特意把她放在了前面。
这样就看不到他神情。
他御剑也特别快,四周的景象几乎变成残影。
她笑得更大声:“师兄怎么御剑这么快,是不是心情不好?”
下一秒剑更快了。
她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她被立马带回了院子,被压在了墙上。
才终于没了声响。
苌濯看着身前的人,她笑得面颊红润,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而此刻她正被限制着行动。
本应狼狈。
可她对他的注视丝毫不避,眼睛始终澄澈着。
没有一点畏惧,那点狼狈也因她而不见踪影。
嬴寒山。
他忍不住恐吓:“是不是最近我对你一忍再忍,让你忘记我本是要杀你的人。”
嬴寒山愣住,她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这句话逐渐加快,但她没有回避视线。
“我一直记得啊。”
“既然记得,为什么不怕我?”
苌濯压了下来,阳光照射出两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嬴寒山呼吸一滞,她面上神色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扣着墙体。
她回:“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哪来什么理由……”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弱了一头,所以她立即找补:“而且师兄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有解阵的能力?我怕不怕有什么重要的,你每次杀人前会去问人家怕不怕吗?”
带着她没察觉的慌乱。
而在苌濯眼里,眼前的人陡然上升的声音更说明她的无畏。
她还是不怕。
他忍不住将人提起来,想要更近地看她的眼里的情绪,试图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被突然腾空提起来的嬴寒山:……
她猛地护住自己脖子不让自己被衣服卡死。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提得老高,并与苌濯那张脸正正对上,还很近。
一时间原本那些有的没的紧张烟消云散,只剩下愤怒。
她努力出声:“苌濯,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快,快放我下来!”
苌濯没有应声,只看着她的越来越生气的眼眸,试图找到别的情绪。
没有,一点都没有。
嬴寒山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努力跟自然规律做对抗,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
如果反派的基操是发神经,她服了。
她没力气了。
她一下松开手,任由衣服卡脖子:“好好好,咳……原来你不杀我是因为,咳咳,想看我自己把自己卡死,好好好,好得很。”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来。
苌濯一下回神,他猛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张开又握紧。
他的声音也生硬着:“准备一下,三福秘境不久就要开启,你修为低,应多画几个阵法备用。”
嬴寒山快气死了,她一下挥拳过去,正被人稳稳接住。
她不信邪,又一脚踢了过去,又被人敏捷避开。
她只好瞪着他:“我决定不跟你组队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发神经,我生气了!不跟你一起了!”
苌濯捏人手腕的力道一紧。
“你必须跟我一起。”
不等嬴寒山再说话,院子外传来成玺带着焦急的声音:“请问小师兄嬴寒山在您院子吗——”
即便距离很远,也准确地传达进来,甚至用上了灵力,可见声音主人的焦急。
嬴寒山当即甩开苌濯走了出去:“怎么了师姐?”
成玺像是匆匆忙忙跑来,她语速也很快:“师妹,不知组队一事你是否与小师兄谈拢?三福秘境提前开启,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了。”
她马上要接话,这时苌濯走了上来,将人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我自是与你们一起的。”
得了准话的成玺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还请小师兄见谅,我浏览各队伍名字未曾看见小师兄,便擅自将小师兄纳入我们队伍交了上去。”
苌濯应:“无事,本就要一起。”
“那我先行一步。”许是真的很急,成玺没注意到嬴寒山的异样便飞身离开。
嬴寒山:……
“为什么我的师姐这么听你的话?”
苌濯没有理会,他在院子周围设下防护术法后,不顾嬴寒山挣扎提着人放在自己剑上,跟了上去。
后山是禁地,许多弟子几乎从未来过。
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都是峭壁,而悬崖旁却是郁郁葱葱的林子,二者对比鲜明。
此时许多人都聚在悬崖边,除了元一宗弟子还有许多别宗弟子,修仙世家的人,和一些得了资格的散修。
将悬崖围得满满当当。
原来后山是禁地原因是因为这里是三福秘境的入口。
苌濯带着嬴寒山落地,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聚了过来,不过大家这一次不是为了八卦。
而是因为苌濯——他是如此强劲的对手。
竟选择了如此名不经见的小队。
在目光中的苌濯“笑开”,对着前方坐镇后山的长老见礼,他旁边的嬴寒山鼓着腮帮子,始终不看他。
长老点头回应,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长袖一挥。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枚木牌。
他道:“若想要提前放弃,捏碎木牌即可,木牌来源于三福秘境,在秘境中也有其作用,望悉知。”
话音刚落,一道光出现,四周逐渐变得虚无,而无形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
苌濯下意识将刻意站远的人扯到身边。
可下一秒身旁人还是不见了踪影。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透明。
他面色一凝,闭目唤起与玉牌的联系,是当初他放在嬴寒山腰间的那枚。
还是很久就有抓人腰带的癖好了。
不过不重要,现在吃瓜最重要。
她将人往身前一扯,拂开人腰带上的手,并利落把腰带系紧,顺手系成了蝴蝶结。
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吃瓜中。
被一番安排的苌濯:……
他看向腰间的腰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用灵力将腰带切割,完整地扔进了储物戒,随后用灵力化作腰带系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绪一松,视线也随意看了过去。
裴纪堂与裴松正无声对坐着,应是坐了许久。
嬴寒山看得也着急,下意识小步跺着脚。
下一刻她脚步一顿,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只见裴纪堂一道术法打在裴松身上,将裴松击倒在地上。
他的声音格外凉:“你可知你做的此事对裴家的影响多大?”
裴松格外不甘,他抹开嘴角的血液,压着恨意:“是那女修!分明是她陷害我,兄长何故怪我?你合该将那女修杀了!”
裴纪堂猛地站起来,用剑将裴松埋着的脸对着自己。阴暗圣母
“杀?人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三两下便将你彻底扳倒,如何杀?用何理由杀!
“你可知你错何处?”
裴松眼里闪过厉色:“我何错之有?”
“你错便错在,”裴纪堂低下身,“你轻敌了,裴松。”
裴松面色寸寸灰败,他嘴中喃喃:“不可能……那不过是炼气期的废物……”
裴纪堂将人松开,他长叹一声:“修仙者,只涨修为不修心性,当是大忌。幽闭十年,你且修修心罢。”
裴松瘫软在地。
裴纪堂背过身:“至于那女修我自会在三福秘境与她会上一会,今年的三福秘境不同以往,有一样人人都要争的东西,只能是我的。”
什么东西?
嬴寒山侧耳去听,下一秒一柄剑由房间内迎面而来。
“谁!”
苌濯面色一凝,带着人猛地撤后,打出一道术法扔向远处后带着人躲进了偏屋。
嬴寒山屏住呼吸,外面传来走动声,像是往术法方向去了。
不愧是反派,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知道把人引开。
她松了一口气:“刚才那裴纪堂说的是什么?师兄知道吗?”
苌濯眉眼一暗,他想起宗主的交代。
他必须将那件东西带回,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去秘境,带回奇珍异宝,做个好用的工具。
若他没有带回……那么十六那日。
可这次,他决不能交出去。
“苌濯?”
他回神:“那是件奇宝,周围有上古阵法,与此前你在我院门前解开的阵法同宗。”
嬴寒山恍然:“所以这就是你答应我一起去这么快的原因?你本就要带我。”
苌濯没有应声。
眼前的人却没有再出声,只垂着眼眸,像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
因为掺杂了利用。
想到这他眸色一沉:“你若不愿,我会绑你前去。”
正巧看到了鸡并努力找鸡蛋的嬴寒山:……?
糊弄不过去,肯定糊弄不过去。那些还没有收起的蓝色藤蔓轻轻包围过来,拉住她的手肘,牵住她的衣摆,圈住她的腰。
苌濯还是跪着,仿佛跪神明,跪主人,跪君王,她身后却已经张开了簌簌的花蔓,每一根线条都热切地渴望拥抱。
“嗯……”嬴寒山慎重地忖度着词句,“好。”
“好,好,”她回答着那一天在她怀中消逝的花朵,回答着日夜沸腾在胸骨里的表白。
“我也爱你。”
花蔓长开,白色的花朵一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头顶簌簌落下玉一样的花瓣,天雨曼陀罗华。缠住她的藤蔓收紧,他驯顺地仰起头来,她拥抱住他的肩膀,吻下去。
风吹开窗户,打开通向庭院的门,翻卷着洁白的花瓣飞向天空。这里寂静无人,唯有杀人者和异神的旧蜕在拥吻。
藤蔓缓慢地盖过她的腰,她的肩膀,轻柔地缠上她的咽喉,没入她的发丝,直到把嬴寒山吞没入连缀的蓝色与白色之间。
第 214 章 獬豸有问
“想,不能。”嬴寒山拿起茶杯,“你阿姊有个大麻烦。”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降维打击。
人与人的战斗,不论国力强弱,武将配置如何,总还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但修士与人作战,那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在这之前嬴寒山一直是战斗中的优势方,但这一次仙门百家插手,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他们或许受限于种种因果不能直接殴打沉州军,但完全可以派十来个大能殴打赢寒山本人。
青云宗没料到她已经突破到元婴,草率送菜,但下一次嬴寒山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
嬴寒山非常茫然:“什么情况?”
而不等她理清楚,灵光逐渐消散,树枝也跟着消失,而嬴寒山与苌濯的手上一同出现道翠绿叶子印记。
此时两道印记正挨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线逐渐从挨着的印记中央浮现并伸向远处。
不像指引,反倒像来自远处的召唤。
她很疑惑,拿开手,于是看见线消失,她又凑了过去,线又重新出现。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况?”
苌濯看着两人一般无二的印记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给你我拿到的珍宝。”
嬴寒山也想起了两人此前的约定,这事也在苌濯意料之外。
这时经明看着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指着线的方向:“地图上,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嬴寒山凑过去看,只见那残缺的地图有清晰的箭头,从城门开始,经过整个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
地图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见不少植被。
但谁能确保这箭头便是对的方向。
突然腰间一阵灼热拉回她的思绪,她匆匆拿起灼热来源,是那木牌,只见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选中的孩子。”
今天——
她见到了。
昏暗的环境下,她被一名男修狠狠扔在地上,她面上全是眼泪,那双微圆的眼眸都险些哭肿。
她身上穿着寻常的外门弟子服,领口却已经不整洁了,衣角也被撕碎,而露在外面的手臂还带着红痕。
她带着哭腔:“裴纪堂,你能不能,放过我。”
那精致的小脸微微垂着,发丝也跟着垂落,像是,马上就要碎了。
陈然然心口一滞,就要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不曾想那叫裴纪堂的男修也落了下来,他单手把那女子提起狠狠抱在怀里,他面色沉着,像是压了数十年的怒火。
他说:“不可能。”
而她分外感激的那名女修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声音几乎在哀求。
“我嬴寒山到底哪里好?竟让你费尽心思,不惜坏了我的名声来捆住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何德何能,教裴家少主如此惦记?”
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出声。
那裴纪堂竟是裴家少主,陈然然要上前的脚步倏地停下,裴家少主……竟是裴家少主?
诧异的不仅陈然然,还有场下的所有人。
此前被所谓嬴寒山指使的抢劫伤人坑害过的人站了出来。
他扬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毁名声!”
这一声像是导火索,一时间不少人都站了出来,质问这件事。
而事件中心的二人站在大家中央,那女子正用尽全力,几乎是带着些凄厉的姿态从那裴纪堂怀里挣脱,而她像是已经累极,无论身心。
也逐渐站不稳,就要摔倒在地。
这时有几人急忙上前,为首的那名女子匆匆将那嬴寒山接住,那女子声声泪俱下——
“裴纪堂,你够了!”
她控诉着:“我们师妹是何等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做出抢劫他人宝物,伤害他人性命之事,不过是你!是你指使人坏了我师妹的名声!
“好教我师妹人人喊打,届时只能依附于你!
“裴纪堂,你好狠的心!”
话音刚落,她怀中那嬴寒山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陈然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的眼角禁不住浸出泪水,好可怜,想不到曾经那如此肆意的女子竟变成了这样。
被世家子弟折了翅膀,毁了名声,要把她变成笼中雀。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迈了出来:“裴家少主又如何!世家就可以压迫女修,强迫女修吗?”
此前那站出来质问的人也恍然明白了始末,他立时应和:“就是!况且你们想如何相爱便如何相爱,与我们何干?做什么要抢走我们的东西,做什么还要伤人!
“难不成我们也是你们苦情戏码中的一环?”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
窝在成玺怀中的嬴寒山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不露馅,她只好把头埋进成玺怀里藏起来。
成玺也感受到了,她小声:“师妹收敛些,莫要露馅了。”
嬴寒山也小声回复:“师姐演得真好。”
成玺听言面色一红,她视线飘忽着没有应,其实她以为自己是不行的,如此羞耻的台词她如何能说出来?
可若她不行那便是经明和苏依依,那还不如她呢,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刚开了个头,竟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还带着些隐秘的快感难以言说。
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讨伐了“裴纪堂”许久,却始终没人敢拿着武器上前。
因为“裴纪堂”是裴家少主,裴家未来的继承人,除此之外还是一名金丹期修士。
众人始终在忌惮。
苌濯定定地站着,因为过于嘈杂他些许不耐,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摸到自己的剑,因为他的剑太显眼会暴露身份,便被某人勒令不能佩戴。
如此一来他愈加不耐,只不断摩擦着指尖。
他又等了片刻,余光中一直注意着的人给了一个手势,他眸色一凝立时打下一道术法震慑了还在讨伐的人群,人群顿时一静。
他大步走过去把那窝在被人怀里的人扯出来放在自己怀里,熟悉的柔软入怀,他波动的心绪有一瞬的平缓。
然后他就听见——
“小伙子,你不行啊,刚才好多台词你都只念了半截。你还没我成师姐敬业呢。”
比如刚才那句“不可能”后面明明还有一句“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手心”。
再比如成师姐说完之后他明明还要接一句“我裴纪堂乃堂堂裴家少主,做事哪有你们说三道四的位置”。
就演的不是很好,完全没接住她和裴师姐的戏。
苌濯脑中回溯演练时嬴寒山说的那些台词,顿时面色一黑,他报复性把人用力按在怀里,直接打算扬长而去。
被按得喘不过气的嬴寒山急忙拍着苌濯的肩:“不对不对,你还有一句:‘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才能带我走,你怎么不按剧本来?”
苌濯完全不理,嬴寒山只好一边撑开距离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边给自己加戏。
“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喊完这句她才心满意足:“果然没我不行,苌濯小子,你还需要多练练啊。”
苌濯:……
他脚步一顿,随后带着人离开的速度越来越快。
因为效果很好,嬴寒山也很安详地抱着准备谢幕。
这时有一道声音响起:“怎么就说走就走了?我还没看够呢。”
什么?嬴寒山茫然。
而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光从天而降,正将两人困住。
紧接着从这道光中延伸出无数若隐若现的线对二人进行缠绕。
率先被缠绕的苌濯立时祭出自己的剑要将线斩下,不曾想剑瞬间被层层缠绕,不得动弹,只能不断发出嗡鸣。
而这一瞬的间隙,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腿,腿瞬间没了知觉,紧接着体内的灵力,甚至魔气都陷入停滞。
经脉也像是被这无形的东西堵塞,传来阵阵疼痛。
他面色一变,不好,使用这线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此前面对修为高者,他还有魔气可做抵挡,可魔气一同被束缚……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人,正与人对上视线,怀里的人很紧张:“啥情况?这东西是不是对你不好?”
对他不好。
这种时候,何至于想他。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我好好看看,你们会怎么做呢?”
变故太突然,嬴寒山还没搞不清状况,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们被困住了,对方很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一个抬眸,不曾想正苌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他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心口一滞,逐渐不安:“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只被人阻止了起身的动作狠狠压在怀里,很用力,不知缘由。
“怎么了……”
她好似也被那双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感染。
而下一秒,一只手主动去缠绕上那些线露出了一个豁口,而她被巨大的力道从豁口扔了出来,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扔出了那道光。
重力使然,她正不断下落,她却没有理会,只看着那立马又被线重重缠绕的豁口不言语。
苌濯,把她推了出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把她退出来。
为什么?
他不是反派吗?他不是时刻要杀她吗?
不是所有一切的相处都是利用吗?与她假装道侣是为了他伤奇峰峰主掩人耳目,与她一同进入三福秘境,处处相护是为了让她解阵。
明明一切都是利用,不是吗?
这道光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只是大家都没发现这道光困住了两个人,而当嬴寒山从天降落时大家才发觉不对。
成玺看清是自家是师妹后立时飞身而起将人接住。而嬴寒山的视线始终没有从那道光上移开。
她不免担忧:“发生了什么师妹?”
嬴寒山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似某人留下的温度还在。
她声音闷闷的:“师兄被困在里面了,但困住我们之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道光和嬴寒山身上,陈然然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来,她说:“二位师姐好,在下陈然然,来自缥缈峰,二位许是后来不知晓事情缘由。
“我们来此都是因为队伍中有人身上出现了绿叶印记才来此,印记的终点便是那朵花,那朵花会说话。”
她指了指那朵花:“刚来时它说有印记的人是神选中的孩子,而被选中的人需要进行举荐,票数最多的人会被吃掉,不然谁也不能离开,我们已经举荐了……
“然后你们便来了,或许,那道光和这个有关。”
嬴寒山听言眉头紧紧皱起,这听起来非常恶趣味。
她话音刚落,那朵巨大且奇怪的花的花蕊上逐渐出现一个女子,穿着浅黄色外衣,墨绿色内搭,和淡红色薄纱,与那朵花配色完全一致。
她侧卧在花蕊上,端详着嬴寒山,笑得一面兴味,她的声音也分外婉转:“小姑娘,他竟然把你推出来了呢,真是令人意外。”
这声音与嬴寒山听到的一致,她当即应:“你是谁?目的是什么?”
那人嗔道:“好凶啊小姑娘,可惜姐姐温柔,这就是告诉你答案,姐姐叫十二蕊,目的呢,也没什么目的呢,主要是看了场这样精彩的苦情戏码,忍不住想要把我原本在玩的游戏换一换。”
原本的游戏应是指陈然然说的举荐。
她捂住心口,眉头微皱,像是真的在发愁:“你们的情感实在感人,看得我心都要揪起来了,我就在想,不会吧,总不会是那臭小子一人情深,你这姑娘就一点都不动心?”
她稍一挥手,所有人都被透明的光拦截在三公里之外,包括成玺几人。
“无关人等可以走了,穿过这篇林子你们便能去找神树那个老家伙了,而我呀,想玩新的游戏了。”
她话音一落,被隔离在外的人群中顿时有人出声:“我的绿色叶子印记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太好了……”
“走吧,去找神树。”
“好。”
……
人们相继离开,陈然然也被队友强行带走,只剩下成玺几人格外担忧地看着这边。
嬴寒山没理会那边的动静,她只看着那花蕊中央的人:“你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
那人悠悠起身,从花蕊上站起,若隐若现的丝线承托着她来到嬴寒山跟前。
她挑起嬴寒山的下巴,仔仔细细看着嬴寒山的眼睛。
“你那情郎如今已经被我全全控制,不得动,不得用灵力,甚至,不得用魔气。”
听到魔气二字,嬴寒山心口一紧。
那人继续:“我不知那小子如何得的魔气,我也不关心,因为他马上就会被杀死。”
她轻轻抚摸嬴寒山的面颊,指尖拂过眼睛,嘴唇,最后轻轻点在嬴寒山的心口。
“而你呢小姑娘,他那般对你,你还想要救他吗,若你想救,就可以救哦,不过要拿你的心来换。”
嬴寒山愣住,久久没有应声。
而同样听见这句话的被死死困住的苌濯悄然睁开了眼眸。
“呃,”周政看嬴寒山沉默,不知道从她的一言不发里读出了什么来,开始自己给自己找补,“就是,不是!不是在浪费餐食。
“以往师尊在的时候,我生辰都有这样一碗面,年幼时还没辟谷,修道者吃得清淡,就盼着每年这个时候。”
“后来辟谷了,师尊却好像忘了这一茬,每年都准备,我就倒一口汤出来喝,然后分给其他没辟谷的师弟。”
他偏过头去,目光穿过吵吵闹闹的孩子们:“今天走过面摊,我也不知道怎地,就买了一碗面了。”
噢。嬴寒山应了一声,没多在这上面纠结,默默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比在指甲上弹给他:“喏,生辰吉乐。”
第 215 章 正是在下
“你是和那位前辈勾连不清吧!”
在苌濯那双蓝眼睛默默的注视下,嬴寒山微笑着伸出手去。
今天这孩子她是非打不可了!谁来了都拦不住!
天还是暗的太阳才刚刚冒头,时辰尚早,元一宗却已经开始了忙碌。
空中除了飞来飞去的飞剑便是飞行器,是赶着上课的各峰弟子。
元一宗有规,筑基以下的弟子无论外门还是内门都需统一授课,嬴寒山也不例外。
她带着晨露迈入术法课的讲堂,衣服皱皱巴巴,头发草草扎了个马尾,跟以前的精致得体大相径庭。
同门觉得奇怪:“嬴寒山你今天怎么……”
“怎么了?”嬴寒山压着声音里的不耐烦,“请问有哪里不对吗?”
嬴寒山声音温软,话也说得有礼,眼神却宛若实质,像是要杀人,配上那不伦不类的装束,实在诡异,同门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没有没有。”便匆忙离开。
嬴寒山忽略一干异样的目光,挑了个后排位置坐下,腿放得七仰八叉。
她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真的。但现在才卯时,卯时是什么概念?就是六点不到。
她以前上班都没这个点起过,现在穿书了,来修仙界了,起得比鸡还早,这像话吗?
更别说还有脑子里响不停的警报。
“滴滴滴!宿主!请注意你的行为!你现在的行为严重超出了人设,请立即纠正!请立即纠正!”
没完了?
她抄起怀里的匕首抵在自己手腕上,在脑子里回话。
“实在不行,我还是直接死吧。”
下一秒,所有声音归为平静。
嬴寒山也平静了,她熟练地把匕首放回原位。
是的,七天前她意外身亡后来到了这本书里,系统说原身是修仙世家嬴家的小姐,天赋平平,现在在元一宗外门弟子的身份还是花钱买的。
而且还是个圣母,而她需要按照原身的人设走剧情。
做圣母?笑死,有圣母的影视剧她七寒就不看了。
她当时就决定直接死,被吓到的系统紧急拦住。系统很慌,她于是不慌了。
如果能直接为难系统,何必为难自己,对吧?
被威胁不知道多少次的系统表示真的憋屈。
它小心翼翼:“嬴寒山哇,作为修仙世家的小姐,怎么也该梳个发髻来上课,对吧?而且你拿的是圣母人设,你对同门应该有爱一点,至少语气好一些,对吧?”
嬴寒山态度很好:“发髻不会哦亲,对同门也很好了呢亲。”说着她又摸出那把匕首。
系统:……
看着系统憋屈,嬴寒山心情好了一点,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翻开面前的书册,正准备看时,一道声音从嬴寒山头顶上响起。
“嬴寒山?你还敢来上课?看来是本小姐七天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嬴寒山疑惑抬头,好家伙,好几个脑袋在她头顶。
她把面前的人推开一点,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妆容精致,生得也漂亮,就是说话不讨喜。
“请问你是?”
这人听言秀眉一拧,一个巴掌就要甩过来,嬴寒山下意识接住。
“你还敢还手?”
嬴寒山很疑惑:“你先打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还手。”
“嬴寒山你胆子见长啊!还不快给我道歉!”
两人对视间,嬴寒山大脑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主人公都是眼前女子,嬴鸦鸦,嬴家死对头赢家的大小姐。
所有画面都是原身被嬴鸦鸦狠狠欺负,从原身进入元一宗开始,比如钱被拿走,被群殴,甚至被当街撕衣服。
再然后就是……原身原谅了嬴鸦鸦……?然后还去道歉??
什么?嬴寒山不敢相信,仔细在脑海中翻着出现的记忆,发现没了,除了自己单方面原谅就是去道歉。
这时脑海中系统再次响起:“请宿主按照圣母人设立即跟嬴鸦鸦认错。”
嬴寒山:?怎么的,你们修仙界的乳腺是不会增生吗?
嬴鸦鸦见嬴寒山没反应手里立马捏了个术法,嬴寒山赶着间隙上前一步,手里的匕首在下一秒抵上嬴鸦鸦脖子。
没来得及反应的嬴鸦鸦:?
围在旁边的同门:?
系统:……?
嬴寒山笑得腼腆:“道歉不会哦,大家也不要围过来,我的匕首很快。”
正打算围上来的人群一顿。
嬴寒山看了看窗外已经升起来的太阳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秦长老应该要过来讲学了吧?”
同门中有一女修应声:“再有一刻就来了!你快把匕首放下,不然秦长老来了有你好看!”
在原身留下来不算多的记忆中,秦长老是弟子堂长老,最看不惯世家恃强凌弱。
嬴寒山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捆绳子,把绳子一端塞进嬴鸦鸦手里,另一端绕上房梁,绑了个扎实的绳结。
那女修很是不解:“你要作甚?”
这时门口有一靴子迈入,嬴寒山眼疾手快,匕首一藏往桌子一站就把自己吊了上去,嬴鸦鸦神色一慌,拿着绳子的力道更紧了。
围着的人吓了一跳,只急忙去举嬴寒山晃悠在空中的腿,剩下嬴鸦鸦拿着绳子分外茫然。
“你们在做什么!”是秦长老的声音。
此前那出声的女修急忙走过去:“回长老,那嬴寒山好像疯了!她自己把自己上吊了!”
“自己把自己上吊?”秦长老眉头紧皱,“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上吊的嬴寒山已经被同门手忙脚乱地扛了下来,不等大家平复,嬴寒山突然嘶吼,扶着嬴寒山的那几名女修手抖了三抖,下意识放开嬴寒山并退后了三步。
一时间周围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嬴寒山突然起身,紧接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在地上,随后开始急速爬行。
同门们目瞪口呆,并再次退后三步,接触过嬴寒山的那几名女修甚至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
而爬到秦长老面前的嬴寒山满足闭眼假装晕倒,深藏功与名。
秦长老震惊了,她顺着嬴寒山脖子尚且还在的绳子看过去,看到了还拿着绳子的嬴鸦鸦。
她震怒:“嬴鸦鸦!你都做了什么!”
嬴鸦鸦彻底茫然,她马上扔掉手里的绳子:“长老明鉴!弟子什么也没做啊!就,就在方才,嬴寒山还胁迫我,大家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的嬴寒山悠悠转醒,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咳了咳,随后从怀里拿出匕首就要扎自己。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都是我的错。赢家乃一等一的修仙世家,赢道友也是天赋极高的内门弟子,我一个不受宠的人,天赋也不高,自然是赢道友说什么,就是什么,赢道友如此还不满意,那我只好——”
一道术法将嬴寒山手里的匕首打落,秦长老将嬴寒山抱在怀里:“今日有我在,便是赢家权势滔天,也要不了你的性命。”
嬴寒山吸了吸鼻子:“秦长老,我还有一不情之请,我想离开缥缈峰。”
外门弟子若想转峰,需得去弟子堂报备,由弟子堂斟酌。
“胡说八道!”嬴鸦鸦气疯了,“嬴寒山你要走就走,诬陷我干什么!”
秦长老一道术法打过去,将嬴鸦鸦绑住:“今日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弟子堂,今日我也要告诉大家,无论你此前是何身份,来自哪个世家,来了元一宗就只是元一宗的弟子,无论内外门都一样平等,嬴鸦鸦今日所为,弟子堂自会严惩。”
说罢一手抱着嬴寒山,一手压着嬴鸦鸦,走了出去。
留下众人看着地上爬行的痕迹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有一人试探着出声:“所以……嬴寒山为什么会随身带匕首和绳子?那绳子……还那么长。”
于是大家又看着格外格外长的绳子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对啊,她为什么会随身带绳子啊。
这个问题系统也很疑惑,在它谴责完嬴寒山一系列完全颠覆人设的诡异举动之后,它也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随身带绳子?”
在弟子堂的嬴寒山笑得腼腆:“或许,你打过工吗?难道你没想过,要在老板的办公室上吊吗?”
得到答案的系统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它蓦然想起自己那夸夸其词,只知道说但从没接过任何一个任务的领导。
如果能在他的办公室上吊的话……
等等,这不是重点!
系统急忙拉回自己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不对,你是圣母,你怎么能随地大小疯呢!”
嬴寒山疑惑:“圣母,就不能发疯吗?”
系统愣住。
嬴寒山继续:“而且我认错了啊,你没听见吗,我在秦长老面前,认得多快啊。怎么不算圣母呢?”
系统:……?
“你这是圣母?”
嬴寒山点头:“当然,我这就是圣母。”
嬴寒山因为在脑海中跟系统你来我往,一直垂着眼没有言语,坐在嬴寒山身边的秦长老见状愈加怜爱。
秦长老道:“嬴寒山,弟子堂都调查清楚了,我竟不知你过得这样的生活,你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嬴寒山也想知道原身是图什么。
秦长老见嬴寒山没有回答,只觉着这孩子应是惧怕赢家权势,今日这场面若不是她撞见,这孩子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思及此处,她更怜爱了。
“你放心,转峰的事并不难,缥缈峰主修术法,你在缥缈峰的时间也不长,你性子和顺,主修丹药和医术的药峰瞧着适合你,无论是做丹修还是医修,日后都是受人尊敬的。
“不过药峰课业繁多,你若不想还可去奇峰,奇峰主修阵法,兴许你会喜欢。”
说到转峰,嬴寒山眼睛一亮,她抬眸:“秦长老,我想去形峰。”
话音刚落,另一道同样带着兴味的声音从门口响起:“竟有人想来形峰?”
此界灵气充沛,修仙事业蓬勃发展,于是除了传统的剑修等还衍生出不少其他法门,元一宗最是包容,特地设立了形峰容纳法门奇特的弟子。
形峰便成为了元一宗最奇怪的地方,里面什么人都有。
嬴寒山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一身玄衣贴合着身形,劲瘦挺拔,身量极高,头发高高竖起,腰间的弟子牌轻轻摇晃着。
一副快意少年郎的模样。
秦长老看清来人,声音和煦:“是萧奎呀,做任务回来了?”
萧奎?本文男主?
不知为何,萧奎二字落下后,这人原本上扬的眉眼突然下压,一瞬间戾气横生,却也只出现了一瞬,嬴寒山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
她在脑中中戳系统:“这人喊萧奎,难道是男主?”
她穿的是一本男主叫萧奎的大男主文。
系统少见地战战兢兢:“不是不是,他不是男主。”
嬴寒山不明所以,如果喊男主名字的他不是男主,那这个人……是谁?
她下意识再次看过去,却发现这人一直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守山门的当值弟子远远看到底下两个人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修士向山门上走,一早就跑进门内通报叫来本宗医修。
待到这两人走近,匆匆赶出来的医修和还站在那里预备接应的弟子都惊得退了一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被架着的少年剑眉星目,乌发高束,一把长剑斜挂在腰上,身周隐隐有剑气盘护,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实力不俗的剑修。
然而如今那张端正英朗的脸上血迹斑斑,衣衫也被血腥浸泡成了深黑色。他软软地挂在身边两人的肩膀上,全身都卸了力气。
第 216 章 吃人小花
青峰被挤得满满当当,亲传弟子的寝屋坐落于山顶,无人报信,裴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原本说要给他做奴仆的嬴寒山几人消失了一天。
他不喜欢被耍。
他沉着声音:“想必几位未曾做过仆从,不知仆从该做些什么,可几位却是上过讲堂的,若是不会,我院中也有几名仆从,也可请教一二。
“如何也不至于你们一行人消失一整天。”
嬴寒山没有理会裴松的长篇大论,她偷摸着扯了扯成玺的衣服:“嬴鸦鸦带回去了吗?”
成玺小声回应:“带回去了,在我寝屋,还加了数十层阵法和术法,我还喊了个金丹期师兄看着,师兄不知晓里面关了人,只说帮我看守院子,该是保险的。”
她点点头,随后看向苏依依与经明:“你们呢?”
瞧见二人点头后她顿时安心。
几人几乎漠视的态度激怒了裴松,他一个术法将一旁的石凳子打碎作为威慑。
声音也冷了下来:“几位既是接了任务,便该有做任务的态度,如今是直接想进那风剑林?”
那石凳子就在嬴寒山脚下,她连忙退后躲避碎裂的石头。
这窝囊气真受不了一点。
她眼神示意成玺,成玺了然扔了一簪子出去。
嬴寒山顺势接话:“裴师兄好大的能耐啊,这么大能耐,怎么不记得派几个人守着你的心上人呢,人在我手里,你看着办吧。”
裴松捡起簪子一看,顿时震怒,簪子他很熟悉,是他前几日才送给嬴鸦鸦的。
他道:“你们怎么敢?一个筑基初期,三个炼气期,不过四个废物,竟也敢绑我的人,你们想过后果吗!”
嬴寒山捂住耳朵:“小声点,要聋了。我不舒服的事耳朵,嬴鸦鸦不舒服的就不知道是哪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裴松气极,当下抽出剑对准了嬴寒山。
两方正对峙着。
“碰——”格外突兀的撞门声将气氛打破。
裴松不耐烦看去,只见他的院门被直接击碎,而院门外是密密麻麻的人。
眼熟的,不眼熟的,许多许多。
他不明所以,却见那不知好歹的女修突然倒地:“裴师兄……我们明明都按你说的做了,你为何还要为难我们?”
他:?
不等他反应,门口乌泱泱的人将院子填满,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为首的药峰峰主和以不苟言笑出名的张长老。
张长老怒发冲冠:“果真是你!裴松!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才做下这等事情!”
他:……?
他做什么了?
他转移视线,才发觉来的人不仅有张长老,还有李长老,田长老,等。
药峰也不止药峰峰主,还有跟了不少眼下乌青的药峰同门,除此之外,还有分外愤懑的班峰弟子。
和……一群光着膀子的霞峰体修?
他愈加不解:“还请长老解惑,不知裴松做了何事?”
张长老气得脸都红了,他如何也说不出自己里衣被偷这等羞耻的事情来。
药峰峰主及时解围,温柔如她,此刻也克制不住脾气:“裴松!你身为青峰亲传弟子,天赋卓然,假以时日定是有名的剑修,你何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我药峰名下百十亩药田都被你名下仆从毁于一旦,如此就算了,你你你,你还偷了众长老的里衣公之于众。
“我如何也想不到你竟这般不知廉耻。
“不知长老们是怎么得罪了你,也不知我药峰又如何让你不满!”
这一番指控带着三分不解,六分愤怒,和一分痛心,直直压在裴松头顶,砸出了不知道多少问号。
他真的真的很疑惑。
不等他出声,那不知好歹的女修竟起身上前。
嬴寒山言之凿凿:“见过药峰峰主,几位长老,大家有所不知,裴师兄心系缥缈峰嬴鸦鸦,赢师姐在弟子堂受罚受了伤,许是裴师兄觉得长老们不公允,药峰师兄师姐们救治不及时吧……”
什么?
这简直是莫须有!
他气得手抖:“你莫要血口喷人!”
却见几名长老与药峰峰主若有所思,看过来的眼神更加愤怒了,像是全然信了。
如何就信了??这如此离谱的说辞哪来的说服力啊!
不等他进行辩解光着膀子的霞峰体修们站了出来。
“那此事与我霞峰有何干系!你做什么要烧了我们衣服,还烧了我们的寝舍!”
什么??所以体修同门光着膀子的缘由竟是衣服和寝舍都被烧了吗?
他哪里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来。
他急忙辩解:“诸位明鉴,在下一整日都在青峰,何曾去过霞峰啊。”
而那不知好歹的女修又向前了:“许是裴师兄觉得霞峰的师兄们对赢师姐多有觊觎吧。”
霞峰中一名男修完全忍不了:“裴松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觉得谁都喜欢那嬴鸦鸦不成?我连她面都不曾见过!”
裴松:……为何!你为何就信了!这说辞哪来的说服力啊!
他想再次解释,不曾想班峰同门又站了出来。
“可我班峰从不参与你们的情情爱爱,只一心做法器,这一切与我班峰到底有何干系?
“我们闭门修造法器已经一月有余,外门的商铺就等着这批货了,如今全叫你毁了。这么大的单子,你有多少家底来赔!”
班峰售卖法器是元一宗主要收入之一,没了班峰,下月恐怕人人的用度都得缩减一半。
涉及全宗门利益,裴松的汗已经浸湿里衣:“诸位啊,我裴松在弟子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是干这等阴损事情的人啊。”
不曾想那不知好歹的女修又出声了:“此事裴师兄吩咐下来时我们也觉得奇怪呢,如今我是真想明白了,许是裴师兄抱不得美人归,便想要全宗人都不痛快吧。”
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嬴寒山,这人到底从哪想出来这么多离谱说辞?
他气得胸口发闷,一个转眼才发现。
此时所有目光都压在了他身上,如此还不够,他还觉得好几口无形的黑锅也一同压在脊背,让他喘不过气。
他背在身后的手逐渐发颤,不知为何,他分明什么也没干,却不敢看大家的眼神,只胡乱放在别处。
一个错眼,嬴寒山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
是她啊!除了她嬴寒山,还有谁能干出如此恶心的事!
下一刻,便是无边怒火。
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是你!是你陷害我!”
说着便执剑冲向嬴寒山面门,下的死手。
裴松突然发难,众人都没有料到,嬴寒山也是,她急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千钧一发,一柄剑落在嬴寒山身前,裴松被猛地击退。
除了剑,还有一人。
嬴寒山睁开眼,看见了苌濯和苌濯的剑。
他的剑很冷,是能够让环境都降温的冷,她心中蓦然闪过一个词。
杀意。
元一宗的小师兄,一柄杀剑无人可敌。
四周陡然安静。
药峰峰主最先反应过来,她出声制止:“这里多的是修为不高的弟子,萧奎可注意些,莫要伤着同门了。”
苌濯收了剑,带上笑:“师伯说的是。”
嬴寒山心跳如雷,视线又下意识落在苌濯身上,他重新带上了笑的假面,看着分外和煦。
如果他剑上的杀意没有那么重的话。
身前的人回过头:“师妹可有受伤?”
也是分外和煦的语气。
她急忙拉回思绪,回归正题。
她郑重行礼:“多谢师兄搭救。”
随后又朝着众人行下大礼:“各位师兄师姐明鉴,在下不过普通外门弟子,天赋,地位,远不如裴师兄。
“此前我还在缥缈峰时曾与赢师姐有过口角,后来师姐受罚,想必裴师兄觉得是我的过错,想要给我个教训。
“我便做了他的仆从,如今他想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也认了。
“还请峰主,各位长老,责罚我吧!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她装作神伤别过脸。
一时间众人都为之动容,除了裴松。
他快气疯了,又碍于苌濯的强劲实力对这如此不要脸的女修无可奈何,他想为自己辩解时,突然瞧见那女修突然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簪子……阿鸦!
他猛地顿住,不对,阿鸦还在她们手里。
不对!
她做这一切其实早有预谋,祸害全宗并陷害他,再用阿鸦用作威胁逼他认罪。
他一错不错看着嬴寒山,一个晃眼,竟看见她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与在众人面前的可怜模样大相径庭。
她疯了……疯子!
毕竟能烧寝屋,能偷长老里衣,能毁了班峰法器,还毁了药峰药田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嬴寒山,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阿鸦在她手里能好过吗?若是他不应这一切,那么阿鸦……
可若是应下,他该怎么办?
他嗫嚅着嘴唇,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嬴寒山悄悄环顾四周,只见大家都带着十足谴责目光看着裴松,长老们,峰主,都像是从没认识过裴松一样,眼底还带着愤怒。
“叮——”裴松手里的终于剑落地。
嬴寒山看去,只见他的手正颤抖着,他已经拿不动剑了。
她蓦然想起在任务堂的场景,他端着身份的模样,看似对同门友好,实则完全不把她,或者许多人看在眼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亲传,觉得自己天赋高,觉得自己是一等一的剑修。
可他拿剑的底气,本来就易碎的很。
嬴寒山爽了,堆积在胸口许久许久的郁闷一扫而散。
真好啊,“合理”发疯,身心健康。毕竟能为难别人的事,何必为难自己。
接下来,就是看他的下场了!
果不其然,药峰峰主听言立即皱起了眉:“什么仆从?”
第 217 章 夺舍之人
玉不琢很有怨气地把笤帚往石头上一搁,自己也跳了上去。
九旋峰长落阶,从峰底到最高处一共六千阶,山中弟子宁可眼一闭跳下去半山腰御风也不愿意走这条道。他玉不琢就倒霉催地分到了清扫石阶的任务,可气他还是个不会用风术法的,只能天不亮骂骂咧咧扫下山,天快亮再灰头土脸地上山。
正正好目睹整个过程的嬴寒山沉默了。
“萧奎”松手,尸体滑落在地上,再没动静,而一团黑气出现环绕上他的手,指节沾染的血液被吞噬殆尽。
辨别出那是魔气的嬴寒山再次沉默了。
在这个世界,魔是人人都要诛杀的存在,修炼魔功的人天生就该死,白天雅人深致的小师兄其实背地里悄悄修炼魔功。
得出结论的嬴寒山再次沉默了。
她大概率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不出所料等会应该是被灭口。
果然,下一秒,那才杀过人的手捏住了她的脖颈,正打算把她提起来。
她及时出声:“等一下。”
眼前的人离她极近,其实此刻没有带上笑的他更真实些。
她这人的思维一向不太正常。
是这样,如果是一个每天都带着假笑面具,时不时又让她察觉出马脚,这种未知和不真实感反而会让她害怕。
但现在她已知这人是全文大反派,而且在她面前,这人也没做什么伪装了,她反倒不怕了……
毕竟他是个反派,杀个人不是很合理吗?
嬴寒山咳了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眼前人回:“且说。”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叫啥?”
是的,虽然被架着脖子,但她还是没忍住歪楼了。
“萧奎”愣了愣,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出现真实的疑惑。
“元一宗的小师兄,你该知道我的名字。”
嬴寒山摇头:“萧奎是别人的名字,不是你的,我单纯想知道你叫什么。”
“你如何知晓我不是萧奎。”
她默了默,其实是开了挂,毕竟叫萧奎的是男主,你是反派不是男主,当然就不是萧奎。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但想个别的也太累了,现在讲别的也什么意义,她都要死了。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敷衍:“就是知道。”
“没有理由?”
“没有。”
气氛莫名沉寂了,眼前这人不说话,也不松手,嬴寒山摸不准他的态度,但是这人的手怪凉的,放她脖子上这么久也不见暖和,反倒把她的脖子冰凉了。
她忍不住动动脖子:“就,你还杀吗?”
不杀的话,能不能先放手啊,我有点冷。
“萧奎”没有放手,他看着眼前的人,身型瘦小,修为低微,他分明两根手指就能了结了她的性命,甚至就在方才,她还目睹了他如何杀人。
可她竟然能在这样时候还想着问他的名讳,她甚至在直视他的眼睛,他分明是没有人不会怕的恶鬼。
他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嬴寒山莫名:“你都要杀我了,我害怕有用吗,还是说,我撒个娇,你就能不杀了?”
他沉默着,这人他不太想杀了。至少现在不想。
他于是别过头,接过话:“你可以试试。”
嬴寒山:?
她有理由怀疑这人在把她当玩具耍。
难道撒娇真的有用?
她想了想,克制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身前这人的衣襟扯了扯,刻意软下声音。
“师兄这般好,定是不舍得杀我。”
“萧奎”立即松了手,松开后视线又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便是动作,声音都是顺从,抬起的眼眸里也没有一丝服软。
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心里一堵,继而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接着划开嬴寒山的手指,将嬴寒山的血液滴在玉牌上。
“暂时不杀你,你戴着玉牌我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等我想杀时自会来杀。玉牌饮血认主,就是碎了也会跟着你,别想着扔掉。”
嬴寒山疼得深吸一口,一边急忙将破了口子的手指放进嘴里,一边接过玉牌,仔细端详着,发现上面有两个字,混合着她的血液。
苌濯。
“苌濯?”她念了出来,“苌濯是谁?”
眼前的人背过身率先走了,没有回话。
嬴寒山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人真是反派?
反派竟然吃撒娇这一套?
好怪,但是活下来了。
那就还不赖。
她跟上去,胆子突然大了起来:“苌濯是不是就是你?”
苌濯:……
见人没回话,她又问:“苌濯,这是哪,你的秘密基地吗?刚才那个人为什么在这里,你杀他干什么?他之前受的伤是因为你吗?所以他是从你手里逃出来的?
“啊所以你就是这个地方主人对不对?那我解的阵法是你布下的了?所以你就是我的邻居?”
苌濯:……
嬴寒山锲而不舍:“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天生不爱说话吗?”
苌濯捂嘴:“来这里的人都会死,我还关了别人在这里,你想留下陪他们?”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嬴寒山疑惑,他不知原因关了一些人在自己的地盘,而那人就是其中之一,不小心让他逃了,他于是追杀,至于她,是不小心误入。
已经自我解惑的嬴寒山连连摇头,表示不想留下。
苌濯指尖成印,一道嬴寒山熟悉的阵法浮现,他揪着领子把人拎到身边。
“那就别吵。”
随着话音落下,嬴寒山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形峰,此刻已是深夜,一轮圆月高高挂起,四周十分安静。
身旁的人往屋子走去,嬴寒山连忙拉住他的衣襟。
那人回头,神色不虞:“做什么?”
她想了想,拉进两人距离,矜持着伸出两根手指扯住苌濯的衣襟。
软下来的声音藏着兴奋:“你刚才对那个人这样那样,感觉好牛,能不能教我一下,我学来防身。”
苌濯回想方才自己取人性命的利索手段:“防身?”
嬴寒山点头:“对,学点防身术。”
苌濯沉默,她竟觉得他杀人的手段是防身术。
他又看着始终在自己身上的两根指节,眼神晦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这般作态,我什么都会应你?”
嬴寒山不解:“难道不是?”
毕竟撒个娇就能不被杀了,感觉就很管用啊。
苌濯的声音分外生硬:“不是。”
嬴寒山:“那你方才为什么不杀我?”
苌濯顿了顿,他转身离开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不停歇地走到院子门口,又倏而停下:“教你可以,但我有两个阵法需要你解,明日你开始学怎么解阵。”
她于阵法一门的天赋,许是他等了多年都没出现的突破口。
他停了停,又加上了一句:“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我随时都会杀你。”
嬴寒山自动忽略了后面加上的那句话,她若有所思,原来是她有利用价值,所以才没杀。
这么一说就合理了,她差点以为反派吃撒娇这一套,要是真的这样,还怪离谱的。
有利用价值好啊。
她回:“那一言为定,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喊你师兄了,你没意见吧?”
是师兄,不是元一宗的小师兄。
苌濯关上了院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眼前的人消失在院门,嬴寒山才彻底松懈,一时间有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她摇晃着走向自己的院子。
好累啊,睡他个三天三夜。
嬴寒山没能如愿睡三天三夜,第二天一早她的院门便被敲得碰碰响。
扰人清梦。
她带着十足的起床气开了门,门前站了三人,两女一男。
她克制着语气:“请问?”
为首的女修生得十分明艳,穿着打扮皆有巧思,同门礼也行得很漂亮。
她道:“打扰师妹休息,师妹许是不知,形峰外门弟子分为七阁,我们第五阁人最少,所以你便分到我们阁了,我叫成玺。”
她紧接着指了指身后两位:“这位苏依依,这位经明。”
嬴寒山耐着性子:“见过几位师兄师姐,在下嬴寒山。”
成玺漂亮的面容沉着:“这么早来是我们不好,但目前我们五阁遇到些麻烦,对方指名要见你。”
嬴寒山清醒了:“什么麻烦,谁指名要见我?”
成玺回头与苏依依和经明交换视线,再转头时,三人面色又沉重了些。
“我们形峰与青峰霞峰一同负责宗门的委托任务,形峰外门弟子每月都有任务指标,没完成的话将有惩戒。
“我们阁这月还差最后一个任务,谁知晓今早上我去接任务时不仅任务被换了,青峰的亲传弟子裴松还指明要你去完成。
“没完成任务的惩戒也被他换了,如若我们没完成,得去风剑林关一个月。”
风剑林位于后山,风如剑般凌厉,风又无处不在,金丹期都待不了一个月。嬴寒山看着五阁几人,除了领头的成玺修为是筑基,其他包括她在内都只是练气。
去了大概率回不来。
她问:“那个裴松是个什么来头?”
成玺支支吾吾:“别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有传言他喜欢嬴鸦鸦很多年了。”
嬴寒山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得,这把冲她来的。
她默了默,决定支棱起来:“行,我换身衣服就去看看。”
她火速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发,路过隔壁小院时她停了停。
成玺:“怎么?”
嬴寒山看着小院若有所思:“那个裴什么的是亲传弟子?”
成玺疑惑:“是的。”
她想了想:“看看能不能带个人去。”
成玺不明所以,只见嬴寒山轻快地走向小师兄的寝屋,无比轻松地走过了印象中靠近就会受伤的阵法,然后还敲响了从没有人敲过的,小师兄的院门。
她:……
嬴寒山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把门敲得啪啪响。
“师兄?在?”
院门很快打开被打开,只穿着寝衣的人神色不耐,他门前设了阵法,除了他只有便只有拥有玉牌的嬴寒山进得来,他便没做伪装。
“做什么?”
嬴寒山伸出两根手指将人的寝衣揪在手里,软下声音:“师兄,有个热闹要不要看?”
苌濯看向不远处的成玺几人,眼里闪过了然。
他对上那与昨晚一样没有惧意的眼眸:“利用我?”
嬴寒山将手里的寝衣扯得笔直:“那你给不给利用?”
“你不安好心。”他哽咽着说。
“对,我不安好心。”
“你故意捣鬼。”
“对对,我故意捣鬼。”
“你这个魔修!”
“对对对,我这个魔修。”
玉不琢一脸悲愤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第 218 章 绝息药草
可那张陌生面孔上却没有杀过人的血气,她好像一团很重的雾气,摇曳不定,但并不轻易散去。
有时候玉成砾也会在嬴寒山眉间眼角看到这样的神情,在她杀人的锐利后,在她大笑的肆意后,会有一缕轻柔的雾气散开,弥合掉杀生道的狂妄和狰狞。
镜子里的人无疑就是嬴寒山的真身,但这真身究竟是什么身份?
对上视线后,那人从容笑开:“是你要来形峰?”
嬴寒山应声:“师兄是形峰的人?”
秦长老在一旁解惑:“非也非也,萧奎是宗主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别的小弟子都喊他小师兄,如今掌门闭关,萧奎他暂住形峰。”
嬴寒山了然,提及小师兄她就知道了,元一宗的小师兄,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不过二十便已经金丹期,他身份高,年纪小,众人便唤他一声小师兄。
如今看来,小师兄确实是小师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压下心底那隐隐的不对劲。
秦长老拖了个椅子招呼“萧奎”坐下,重心又放在嬴寒山身上。
她抓着嬴寒山的手苦口婆心:“嬴寒山呀,形峰鱼龙混杂,学什么的都有,你去形峰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走的路不同寻常?”
嬴寒山的注意力也从“萧奎”身上转回,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一个锤子。
是的!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决定,她要挥锤子!
最好是暗红色的,比她高的,很大很酷炫的那种!
她回道:“秦长老,我想做锤修。”
“锤修?!”秦长老震惊,“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锤修?”
嬴寒山立即正了神色:“秦长老,小姑娘也可以做锤修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太辛苦。而且那形峰确实鱼龙混杂,”秦长老招呼“萧奎”,“你快劝劝她。”
“萧奎”仍是笑着的:“秦长老说得没错,形峰确实鱼龙混杂,尤其是外门,学什么的都有,形峰弟子也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由此看,也算真性情。”
嬴寒山听言眼眸一亮:“真性情?意思是是去了形峰,我要是做了什么,形峰弟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秦长老疑惑:“你还想做什么?”
嬴寒山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做一做自己。”
秦长老劝说无果,只好尊重嬴寒山的决定,她招呼“萧奎”:“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就不多加干涉了,先让萧奎带你去形峰看看,明日过来拿新的弟子牌。”
嬴寒山很高兴:“多谢秦长老!”
说罢“萧奎”站起身,嬴寒山跟了上去。
非剑修弟子筑基方能御剑,嬴寒山还没筑基,于是只能战战兢兢站上“萧奎”的剑。
她小心揪住“萧奎”的衣襟一点,抓住那一刻她明显感到前面的人瞬间紧绷。
她解释:“对不住小师兄,第一次坐飞剑,我有点紧张。”
“萧奎”不着痕迹避开嬴寒山的手,把剑鞘递到嬴寒山面前,他的动作透着疏离,语气却是亲和。
他道:“不碍事,听闻师妹是修仙世家的小姐,竟也没坐过飞剑吗?”
嬴寒山顿了顿,装作无常地抓住剑鞘:“我在家中不受宠,只见过飞剑,没坐过。”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显感受到就算只是抓剑柄,身前这人也仍然紧绷着,就像是他正在极力忍耐她的靠近。
她没有再说话,脑海中平时叽叽喳喳的系统也没缘由地安静如鸡。
剑御空而起,风呼啸而过,“萧奎”的剑很高,逼得嬴寒山握剑鞘的力道越来越紧,“萧奎”看着嬴寒山逐渐发白的指节,记忆回到半月前。
他偶然路过缥缈峰,正看见她借着同门的飞剑回到寝屋,面上不见一点惧意。
除非,眼前人非彼时人。
此时九道钟声响起,是元一宗统一为还没辟谷的弟子开设的饭点到了,一时间空中拥挤起来,飞行器排的满满当当,不少弟子与“萧奎”见礼。
“小师兄回来了!”
“小师兄这是要去何处?”
“小师兄这是带着哪位师妹呀?”
嬴寒山二人身边围满了人,“萧奎”只好放慢速度,嬴寒山悄摸着从“萧奎”身后冒出脑袋。
她带着腼腆地笑:“嗨。”
很小的一声,却让最近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那人脸色一变。
“是你?”
他身后的人问:“是谁?”
他抖着声音:“那个缥缈峰上吊那个。”
他身后的人陡然大声:“你是说缥缈峰那个?不是说她得了要死的疯病吗?”
这一声不得了,直逼得此刻所有空中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八卦的,质疑的,还有惊恐的,种种目光齐齐集中在嬴寒山身上。
嬴寒山:?
还在怀疑嬴寒山的“萧奎”:?
嬴寒山嘴角忍不住抽动,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修仙界吧?是那个消息闭塞的修仙界吧!
这时有几个人面带不忿来到她面前。
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她十分眼熟的缥缈峰与嬴鸦鸦交好的那几个。
为首的是一名男修,他面上的神情也格外愤懑。
他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站在小师兄的剑上!”
嬴寒山愣了愣:“什么?”
那人继续:“我们小师兄是何等风华绝代,你凭什么坐他的剑!”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应和。
“就是!你不过一个还没筑基的外门弟子,你凭什么!”
“我们小师兄是最最好的人,你凭什么!”
除了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纷纷站到一旁,视线紧紧盯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主人公嬴寒山:喔,毒唯们。
不接受自家哥哥跟任何人有关系,就只是工作中递了一杯水也完全不能接受的的那种毒唯。
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了个绝妙的方法。
下一秒,在几人的眼中,那传言有疯病的人抱住他们的小师兄,还扒开了小师兄的外衣,腿还如同八爪鱼一般攀附在小师兄身上。
而他们的小师兄,他们风光芈月的小师兄!只能神色委屈,被那女子紧紧困住,连反抗都要顾及着礼数。
那女子还大言不惭:“大家是要继续在这里看我与小师兄,做那些不能说的事吗?”
几人瞳孔地震,那一刻,他们的天塌了。
嬴寒山见人还不走,于是开始解身前人的衣带。
为首那名男修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皮大喊:“都别看了!”
他身后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拉着看戏的人离开,一瞬间人群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终于清净,嬴寒山很满意,她把腿放下,将散开的衣服妥帖穿好,并反复调整到比之前的更齐整。
她抿开腼腆的笑:“对不起小师兄,方才接触您时我都有用灵力隔开,至于衣服,我回去再给您送一件来。”
这招虽险,却有奇效,不过她始终记得这人那点几乎察觉不到的不对劲,留了后手。
她退后几步,站到剑尾,重新握紧剑鞘:“我站好了,小师兄,我们走吧。”
“萧奎”面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僵硬,在嬴寒山低头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现在就杀了她。现在,马上,立刻。
见人没动,嬴寒山不明所以抬眸:“小师兄?”
对视的那一刻,她汗毛竖起。
她心口狂跳,直觉告诉她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飞行器站上去,远远隔开两人的距离:“小师兄真的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改日我一定带着崭新的衣服登门道歉!”
“萧奎”藏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现在不行,在这杀,太明显。
他重新笑开,不见一点异常:“师妹方才的举动好生怪异,吓了我一跳。既然师妹有事,在下就送到这,师妹在形峰的住所在南边第二间。”
嬴寒山连忙点头:“多谢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她急急离开,只剩下残影,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的人,一点一点调整着面上的笑,直到跟此前一模一样后才御剑离开。
嬴寒山一口气飞到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才松懈下来。
救命,怎么回事?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的不止她,还有系统,系统的电子音都不稳了。
它哆哆嗦嗦:“天爷,你竟然活下来了。”
嬴寒山不解:“所以他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
系统避而不答:“这个这个,反正你以后离他远点,这都不是要不要命的事,落在他手里绝对很惨。”
嬴寒山更加不解:“他到底是谁?”
系统再没有回话。
嬴寒山只好作罢,她歇了歇,决定先收拾东西去形峰。
刚进门时就看到满屋子狼藉,自己的东西不是变得稀巴烂,就是在变得稀巴烂的路上。
那一刻,她有点悟了。
人这一生可以活得毫无意义,这是当然,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活成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但人这一辈子,有一件事,真的不能忍。
就是早上才收拾的屋子还没热乎呢!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它没了!
他爹的,今天就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礼数得当修仙世家的小姐!
“所以,你究竟是谁呢?你夺舍了杀生道的躯壳,修行已经寂灭的王道,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嬴寒山的手按上镜子,镜子里现在是穿着青云宗衣衫的她。在她身后左手边隐隐有一个青年的形体,雾气一样的白花绽开,又很快消失。
她看不到“那一个”自己了。
第 219 章 再回剑宗
“我听寒山的。”苌濯并不抬眼看他。
人形融化,蓝色的藤蔓蔓延开来,从塔楼下方的门涌入,像一阵风从不知何处吹来,整座塔楼的灯从下层开始一层一层无声无息地熄灭,嬴寒山活动了一下手腕,随意地循着满地蓝藤白花走进塔楼。
这里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脚边花苞次第绽开,吐出幽幽的光华。几个身着劲装腰悬长剑的修士被藤蔓挪开,上到四楼时迎面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嬴寒山也发现苌濯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嘴上说着不组队,但是真的这人不见之后,她还有点虚。
可能是树敌太多了吧。
毕竟她这么优秀,讨厌她的人多也正常。
比如那个裴纪堂和嬴鸦鸦,进入秘境之前她还瞄了一眼,他们是一队的。
四周景象重新出现,她正身处一片沙漠之中,烈日当空,很热。
她身上的穿着变成了元一宗外门弟子统一的穿着,她平时大多穿自己的衣服险少穿弟子服。
应是秘境的原因,别人应是也如此。
等会,衣服变了会不会衣服里的东西也没了?
她低头一看,看到当初苌濯给的玉佩正好好挂在腰间后才松一口气。
储物戒也在手上,至少她存在储物戒里的阵法还能用来防身。
玉牌旁边还有一块木牌,是进入秘境之前长老发给大家的。
她拿起木牌端详,发现原本没有字的木牌多了一行字:“祭祀者:嬴寒山。同行者:‘萧奎’,成玺,苏依依,经明。”
原来组队是这个意思,是被秘境也认可的组队,相当于捆绑在一起。
可是这里就她一个人哇,她的队友呢?
这时她许久没出现的系统传来有气无力的电子音:“宿主,恭喜您触发关键剧情:三福秘境,请将秘境所得的所有分发给同门,展现圣母人设。”
嬴寒山:……?
分发?
这个字好陌生,陌生到她这辈子都很少做这种事。
她咳了咳:“好的,我知道了。”
系统忍不住强调:“宿主,请不要不当一回事,这个任务很关键,前面你人设崩了也就崩了,这件任务关乎剧情发展,你需要重视。”
嬴寒山摸了摸鼻尖:“剧情发展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怎么没关系!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剧情的完整性,跟你最有关系!”
“哦,”嬴寒山开始四处走动,“你说有关系那就有关系吧。还有事吗?”
系统:……这阴奉阳违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它等级不高,一是怕反派,二也是没法对宿主进行过多约束。
这样就等于干看着,一点没法也没有。
它终于下定决心:“宿主,我决定要去升级,你一定要记得任务。”
嬴寒山听言心中一喜:“好好好,我记住了,你快走吧。”
她早希望这玩意离开她脑子了。
系统一边不放心,一边抱着归来定要嬴寒山乖乖听话的决心去升级了。
脑中一片静默,嬴寒山试着敲了敲系统,没有回话,看起来是真的去升级了。
太好了,以后不在苌濯身边也不用被系统吵吵了!
她很高兴,决定从这个秘境开始大干特干,势必要成为一个拿着锤子,干翻所有人的存在。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城墙。
如果说是城墙也不尽然,因为那就是用土堆砌起来,垒得很高,上方也无法站人,只有隔绝作用。
城墙下方还站着几个人,她眼尖看见了成玺。
她几步走过去:“师姐!”
走过去她才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成玺对面站了几个人,穿着不是元一宗的,两方像是在对峙。
而她的出声引起了几人注意,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她逐渐放慢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成玺见是嬴寒山,立马将嬴寒山扯到身后,手微微屈着,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为首那人上上下下将嬴寒山扫视了一遍,最后集中在嬴寒山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他道:“即是你师妹,不若与你一起?”
成玺被激怒:“你做梦!”
那人闲庭自若:“事情利弊我也与你说过,你说要找同伴,我们也会帮你找,绝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嬴寒山听得一头雾水,她扯了扯成玺:“师姐,什么情况?”
成玺咬着牙:“我刚来便发现了线索,我们如今都是祭祀者的身份,队伍被分散开,需得找到同伴才能解锁下一个线索。
“可在找到同伴之前,我们还得独立活下去,沙漠里入夜之后会有妖兽出没,进了城门才有庇佑。
“他们几个是散修,早早就占了那城门,如今竟说,若我想进城门,就得,就得——”
说到这,她愈加激愤,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首那人好心解释:“不过时陪我们哥几个双|修而已,我们哥几个都是筑基巅峰,双|修于你也有益不是?”
他身后的人跟着应和,视线始终流连在成玺与嬴寒山身上。
还有一人看着嬴寒山愈加垂涎:“而且你师妹生得这般水灵,一起的话,你也不用那般辛苦。”
嬴寒山:……
狗日的。
大白天遇到发情禽兽了。
她气笑了:“哥几个几个菜啊喝成这样?青天白日的,怎么不穿衣服?”
那格外垂涎嬴寒山的散修疑惑:“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们分明都穿了衣服。”
“我怎么没瞧见,”她笑出声,“只有人才要穿衣服,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对面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为首那人抽出剑:“小丫头片子,逞口舌之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成玺也拉了拉嬴寒山,她低声:“师妹,我们打不过他们。”
嬴寒山也小声应:“可是师姐,他们也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权利。他们本就打算留下我们,无论我们愿不愿意。”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讲礼貌。
成玺听言沉默了,她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柄,与人等高的,暗红色的,上方镶嵌了许多宝石的,锤子。
她面色沉重:“锤子是经明请了好几个器修一起加急赶出来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干。”
说着,她将锤子递了出去。
锤子完全遮住了嬴寒山的身形。
成玺想,师妹这么嚣张,又用这样奇特的武器,一定有她的独门秘诀。
就像之前那样,这次肯定也能干翻他们。
并不知道成玺心理活动的嬴寒山视线已经完全被锤子吸引,与她画的,哦不,是与她梦里的那柄,几乎一模一样。
她太喜欢了!
她一下接过锤子,接过的那一刻她发现锤子虽然大,重量却刚刚好,一只手就能拿下。
她更喜欢了!
从今天开始,她嬴寒山,就是锤子最大的锤修!
对面被忽视的散修忍不住出声:“二位,我们的事情,还没定呢。”
暗含警告。
嬴寒山听言一下把锤子提起来,往前一怼。
不管了,反正也打不过,干脆想干嘛就干嘛。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把他们的鸡鸡都炸了。
接触阵法以来,她无聊时总想着造个阵法,没想到真的给她造了个出来,还没成型,但刚好可以小范围爆破。
她存了三百个。
那几人看着怼过来的锤子立马退后,两方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而中间的锤子在太阳下,愈发耀眼,让拿着锤子,身量不足的嬴寒山,也多了几分气势。
她超大声:“定个屁,你们想做什么,有没有问爸爸的锤子同不同意!”
成玺也完全忘记嬴寒山只是个炼气期,她一下挺直了腰板,就像一下有了靠山。
对面的散修也面色一变,几人互相对视。
有人迟疑:“我瞧着,那就是个炼气期……?”
有人应:“难不成她用了什么遮掩修为的办法?她一上来就凶得很,完全没有一点对我们的忌惮。”
还有人看着锤子:“话说,你们见过这样的锤子吗?”
“没见过……”
“莫不是什么不出世的武器?瞧着分外厉害的模样。”
几人始终迟疑着,为首那人冷声:“不管如何,能进这里,那也只能是金丹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刚要动手,他身后的人连忙扯住他:“老大,老大!金丹期,也分金丹初期,和金丹巅峰啊!”
为首的人又顿住,他面色几次变化,他忍耐着:“难不成就任她羞辱?”
这边举着锤子的嬴寒山有点累了,她悄悄唤来成玺:“师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过来?”
成玺很有信心:“师妹,我相信你,就是打起来,你也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嬴寒山:……?
她有点出汗了:“师姐,你对我哪来的信心?”
成玺:……?
这一下,成玺也有点慌:“师妹打造这个锤子,难道不是因为师妹有独门绝技?”
嬴寒山这下额头也出汗了:“不瞒师姐说,我没有练过一天锤子。”
成玺沉默了,她几次张嘴,都没能出声成功。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嬴寒山也有点尴尬,确实,一个没练过一天锤子的人,造个这么拉风的锤子确实有点奇怪哈。
虽然她没练过一天锤子,但一直以锤修自居也有点奇怪哈。
但是没关系,她在某位脾气不好的人的灵石利诱下。
学了点阵法。
她还有三百个小型炸弹。
她看了看那几位迟迟没有动作的散修,沉思片刻,凑近成玺。
“师姐,你的幻术能不能把一些画面放大?不瞒你说,我自创了个阵法,可以小小的爆炸一下,你等会用幻术帮我放大一下,看看能不能吓死他们。”
成玺:?
她不可置信:“师妹,你一个锤修,自创了个阵法?”
那是个剑修,修为大概在元婴,他步履蹒跚得像是刚刚饮过酒,看到嬴寒山和周政,歪歪斜斜地抬起手来,却发不出声音。
藤蔓在他身后凝聚成人形,无血色的手对他后脑轻轻一按,剑修就倒在地上,好像沉进一场惶惑的梦里。
苌濯聚拢回人形,凑到嬴寒山手边微微低下头去 ,仿佛一只叼了猎物回来的细犬。嬴寒山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抬头看向塔楼上方。
走吧,应该就在上面了。她说。
第 220 章 当场托孤
“我是雪渊宗中之人,不必在意我今日所为。”
殷雷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大能正是雪渊宗掌门,林雪渊。
殷雷猛然一震,她今日所说之话与当年林雪渊救下自己时所说分毫不差!再看这女修,探不到修为,但不卑不亢的神情已经暗示了她实力绝不低……只是,林掌门不是已经仙逝许久了吗?
嬴寒山非常茫然:“什么情况?”
而不等她理清楚,灵光逐渐消散,树枝也跟着消失,而嬴寒山与苌濯的手上一同出现道翠绿叶子印记。
此时两道印记正挨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线逐渐从挨着的印记中央浮现并伸向远处。
不像指引,反倒像来自远处的召唤。
她很疑惑,拿开手,于是看见线消失,她又凑了过去,线又重新出现。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况?”
苌濯看着两人一般无二的印记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给你我拿到的珍宝。”
嬴寒山也想起了两人此前的约定,这事也在苌濯意料之外。
这时经明看着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指着线的方向:“地图上,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嬴寒山凑过去看,只见那残缺的地图有清晰的箭头,从城门开始,经过整个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
地图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见不少植被。
但谁能确保这箭头便是对的方向。
突然腰间一阵灼热拉回她的思绪,她匆匆拿起灼热来源,是那木牌,只见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选中的孩子。”
她:……
什么鬼,好中二。
她余光中发现苌濯也拿起木牌查看,她看过去,跟她的一样。
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苌濯也在,她还是可以继续嚣张的对吧?
等会,苌濯他,正常了?
她看过去,只见苌濯坐得笔直,面上虽没什么神情,眼眸却很清明。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呼过去:“你什么时候清醒的?驴我?”
苌濯顿了顿,他接过打过来的手掌捏在手里,并装若无常地放下木牌,然后脸上重新扬起“小师兄”式微笑。
他没有看嬴寒山,只对着成玺几人用上“小师兄”的语气:“我们且先按照地图离开此地。”
箭头的方向是未知,却是唯一离开沙漠的路。
成玺看看不断跳起来想对小师兄进行重拳出击的自家师妹,又看看镇定自若的小师兄将自家师妹的动作一一镇压。
不知怎么她竟觉得。
好配。
她克制着自己要上扬的嘴角,招呼依依离开,给他们留出单独的空间。
经明也拿着地图去指挥仙舟。
而自以为在跟苌濯打架,但其实是单方面蹦跶的嬴寒山蹦跶了一会也有点累了,她负气坐下。
“我跟你说,这次不会好了,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苌濯摩擦着指节,仿佛方才手里的触觉还在,若深究缘由他也不知晓,只是当下想那么做,就做了。
他于是回答:“没有理由。”
嬴寒山不满:“好好好,这么答是吧。也行,那你给我灵石,我就当陪你演戏,我要一百。”
谁知道灵石没有,只有一截剑鞘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灵石,只有这个。”
她震惊:“没有灵石?你又驴我?你之前出手那么阔绰,你现在说没有就没有了?不是宗门小师兄吗?”
听到小师兄三个字苌濯眸色一暗,他侧过身:“我有的,都给你了。”
而“小师兄”的,本就不是他的。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将剑鞘扔在嬴寒山身上,便走到暗处坐下打坐。
嬴寒山对着阳光看手里的剑鞘,暗纹很精致,也很玄奥,就是冰冰凉凉的,跟某人一样。
值钱吗?
想到这她又不太高兴把剑鞘扔进储物戒。
能值多少钱,只有剑鞘没有剑,一看就不值钱。
她无聊地坐了会,又站起来到处走动,一会跟成玺聊天,一会看下苏依依正在看的医书,一会来到经明边上跟经明一起看路。
最后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那在暗处打坐的人身上,定了许久。
她瘪瘪嘴,悄悄在储物戒中将剑鞘挪了位置,和她最喜欢的锤子放在一起。
——
沙漠与茂盛森林只一线之隔,却界限分明,一面荒芜,一面向荣,透着诡异。
在天快黑时一艘仙舟驶入,刚入那森林便被好似被什么东西猛地拍下,下一秒有五名修士从仙舟中掉落。
有人动作极快,立时用御风术稳住身形,也有人着急忙慌收了被打落的仙舟,拿出自己的飞行器踩在脚下。
还有人格外迷茫,还没从睡梦中清醒便被人一把捞起站在了剑上。
好在几人都安全落地。
嬴寒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们到了?”
经明应声:“到了,此处应是禁止仙舟通行。”
嬴寒山清醒了些,她身上的衣服没变,只是四周已经变了模样,格外高大的树,许多没见过的植被,和几乎与人一般高的野草。
很潮湿,却还是很热,像热带雨林。
一旁传来成玺询问:“现在我们该去哪?好像线索又断了。”
她想了想,用刻着印记的手去靠近苌濯的印记,只见那条若隐若现的线再次浮现,她道:“来都来了,去看看线的尽头是什么。”
几人于是又顺着线而去,本是飞行,谁知飞了一会又被无形的力道打了下来。
像是禁飞。
于是几人又落地步行,步行总归是没有飞行快,几人摸黑走了许久才将将看到了光亮。
嬴寒山敲着腿看过去,只见那有光亮的地方围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人穿着元一宗弟子服,是元一宗弟子。
众人全都围着朵巨大的花,而光亮正来自那花的花蕊。
她的注意力于是转移到花上。
是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十二朵淡黄色的花瓣,花蕊却是墨绿色,而墨绿色的花蕊竟闪着淡红色的光。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就,不忍直视。
但该说不说,这里人真多啊。
她蓦然想起被搁浅的嬴鸦鸦和裴纪堂。
她有一个绝佳的主意,不仅能马上颠倒她被造谣的事,还能倒打一耙,给他们狠狠一击。
她悄摸着把自家师兄师姐都聚过来,并强行把每个人的腰背都弯了下来,接着强行把大家围成一个圈。
是一个犯罪团伙该有的标准姿势。
她神秘一笑:“我有件事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这姿态太过奇怪,饶是接受度很高的成玺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想直起身说话,然后又被自家师妹压了下来。
她只好应:“师妹且说。”
苏依依与经明看到二次被压下的师姐,默默收回了反抗的冲动,只跟着点头。
而苌濯已经兀自站起来,移动到嬴寒山身后,抱着剑。
“嬴寒山回头:“怎么个事?你怎么不加入队形?”
苌濯带着“小师兄”式微笑:“我望风。”
嬴寒山想了下觉得有道理:“那你听仔细点,别漏了。”
她回到刚才的姿势看向自家师兄师姐,开始阐述她的计划。
“之前嬴鸦鸦和那个裴纪堂阴我的事情还记得吧?我决定反抗一下。”
她非常兴奋:“刚才我往那边瞄了眼,人很多,各门派的有,散修也有,我估计里面肯定有被那裴纪堂和嬴鸦鸦欺负过的人。
“到时候经师兄你就假扮那裴纪堂抱着我过去,到时候我就说那裴纪堂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于是他决定强制爱!”
说到这她更兴奋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搞臭我的名声好得到我,而我就是那爹不疼,娘亲生病,拥有年幼弟妹的,最破碎的女主人公。
“我能有什么错呢,我只是被不该爱的人爱了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经彻底陶醉,语气也悠扬起来。
而成玺几人听言已经彻底傻眼。
苏依依震惊许久才试着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迟疑着:“可师妹,你,好像没有弟妹。”
嬴寒山摆摆手:“这重要吗?这不重要啊!我说有就有,谁知道有没有。”
苏依依一噎,也有道理,她没再说话。
成玺忍不住发问:“会不会不太好?那可是裴家少主。”
嬴寒山当即出声:“怎么不好,你想想如果他不是裴家少主,这事它还带感吗?”
成玺沉默,好像……确实如此。她竟诡异地觉得有理。她于是也不说话了。
于是几人都看向经明,经明面色已经一片红,他磕磕绊绊:“我可以,是可以,就是师妹,我要抱着你吗,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刚出,便有一只手猛地把嬴寒山提起。
手的主人说:“他不行。”
被提起来的嬴寒山顿时不满:“怎么不行?经师兄只是害羞了点,怎么不行?”
苌濯克制着面上的表情:“我说不行就不行。”
嬴寒山也来气了:“那你说谁来演?还有谁——”
“我。”
这个字仿佛有魔力,成玺几人不敢再看两人,嬴寒山也没了声音。
一时间格外安静。
而嬴寒山的脑中里正闪过一系列强制爱影视作品画面,男主逐渐变成了苌濯。
而女主角……
她脸色一红,音量逐渐降低:“你,你不可以……”
苌濯听言眸色一凉,他面上“小师兄”式微笑收了一瞬,他放开嬴寒山。
“只有我可以,只有我修为与裴纪堂接近。”
他说了最合理的理由,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根本没有别的原因,一想到嬴寒山会被别人抱在怀里。
他就想立刻,马上,杀了那个人。
殷雷试探性地开口:“敢问如何称呼?我观这位道友,有些面善。”
卧槽坏了,嬴寒山想,别是原身造了什么孽和他结过仇吧!
哥!我是夺舍的啊,原身干过什么事我是不认的啊!不过看他好像不是生气,大概有仇也是小恩小怨,如今自己在帮着周政,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