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乖？
薛笑迷茫地抬起头。
意识到沈亭言是在说什么之后, 他红着脸小声道：“我是觉得老师您说的都挺对的。”
“哦，是吗，”沈亭言睨着他来了句, “我怎么感觉哪天要是我说地球是方的你都会觉得我说的挺对？”
薛笑：“？”
他的小脸登时严肃起来：“沈老师，我可不是脑残粉。”
沈亭言顿时笑出了声。
他咬着烟上下打量薛笑, 心想能填出那样一张个人简历表的人, 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薛笑：？
怎么还不信呢, 他刚才真的只是很认真地在听批评。
薛笑正儿八经地说：“沈老师, 那我再给您表演一次看看。”
“嗯，”沈亭言随手从一旁杂物架上拎过来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器具上拆卸下来的铁片，当做烟灰缸掸了掸烟, “别‘您’来‘您’去的，我们也就差了三岁。”
“好。”薛笑抿唇笑。
知了的叫声随着热浪一起席卷着。
夕阳光线的角度越来越斜, 橘色渐浓, 染在云朵上，还混杂进去了一些浅粉色, 淡紫色。
偌大的营地在暮色之中早已变得非常宁静，只有某个角落还有两道声音响起。
“表情和动作都带上，别光念台词。”
“好。”
……
“拍自己胸口干什么，你真以为自己是在演话剧？”
“唔……”
……
“神态太假, 你现在看起来不像是被刺激到了自尊心，更像是在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我再来一次！”
……
“语气还是太软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时候，沈亭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稀奇道, “薛笑, 你是不是生活里从来没对人发过火？”
薛笑停了下来,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想了想，苦恼地摇了摇头。
还真是？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活到二十四岁从来没有对人发过脾气？
烟已经抽完了，沈亭言捻灭在了那块小铁片上，心里却好似还有些兴致。
他忽然道：“对我发次火试试。”
薛笑：“？！”
他睁圆了眼睛，懵懵地看着沈亭言。
沈亭言好整以暇：“不是说不是我脑残粉吗？我干过这么多事说过这么多话，你不可能全都赞同吧，就没有哪次想要怼我的？”
薛笑：“……”
沈亭言手掌支着下巴，就这样瞧着他，似乎非常期待。
薛笑张了张嘴，道：“可是沈老师，从节目录制开始到现在，你说的话我真的都觉得挺对的呀！”
沈亭言挑起眉梢，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笑仿佛有预感似的，立刻严肃强调：“但我真的不是脑残粉！”
沈亭言的眉梢挑得更高。
他忽然指向天空说：“看到没？”
薛笑顺着那方向看去，看到了夏季傍晚早早露出真容的月亮，弯弯的一道浅银色悬挂在天际。
沈亭言：“方的。”
薛笑：“…………”
深深的沉默笼罩在了两人之间。
薛笑僵硬地扭过头，就见沈亭言直勾勾盯着他，一脸“快来反抗我”的表情。
这一刻，这个男人哪还有大众口中那副高岭之花的姿态，薛笑仿佛能看到这个男人身后有一根邪恶的尾巴在一下一下地来回甩动，恶趣味极了。
而在过去，薛笑虽然从网上看到过不少关于这个男人的传闻，可那时候他又哪想得到，“沈亭言”的真面目远比网上传闻的还要……
还要如何？
形容不出来。
反正这会儿，薛笑有点懵，有点震惊，有点哭笑不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兴奋……但还是有点震惊！
他深呼吸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最后纠结地憋出来一句：“沈老师……”
沈亭言做好准备洗耳恭听，谁知薛笑的后文是：
“……其实……”
“……你是那种别人越反抗你越兴奋的类型吧……？”
沈亭言一顿。
薛笑说完了，自己也默了默，随后小心翼翼抬起眼，觑了过去。
沈亭言好像有点被噎到了，非常沉默。
可把薛笑这句话在脑子里滚了圈，他的表情就高深莫测了起来。
他就这么高深莫测地盯着薛笑，勾起唇角道：“被你说对了。”
“……”薛笑莫名有种整个人火辣辣的感觉。
……他都说了些什么呀！
他跳了起来，浑身热得不行，不知所措地讷讷：“……时间不早了，沈老师你早点回去吧，我也走啦。”
还没走出一步，他就被勾住后衣领拽了回去。
男人懒洋洋地笑：“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沈老师……”薛笑的语气里带上了讨饶的滋味。
“下次说话还过不过脑子？”
“过……沈老师，就让我走吧！”
沈亭言：“走什么，我教了半天还没出成果你就想溜？把这句台词好好念完了再走。”
薛笑的心脏咚咚咚狂跳。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他回过身，憋足了劲吼道：“所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这一次，尾音回绕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愤怒残存。
薛笑喘着气，脸上还带着点小气愤。
沈亭言眉眼舒展。
他收回手，把剧本重新扔回给了薛笑：“行，这次还不错。”
薛笑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表演终于通过了沈亭言的验收。
他的眼睛亮了，也松了口气，很高兴的模样。
沈亭言看着他就觉得好笑。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确实也差不多了。
他比预计的多留了大半个小时，晚上还有一个小饭局，再不走人，劳心的经纪人估计得直接来电话。
沈亭言松了松领口，站直了身体。
也是这一刻，薛笑才意识到这一堂难得的，小小的一对一授课即将彻底结束。
他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明明刚才还想逃呢，这会儿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沈亭言双手插进了裤兜，走之前冷不丁问了句：“薛笑，平时演戏时想得多吗？”
薛笑愣了下，回答道：“以前不想，现在会想，不过有些片段的设计可能还是得靠本能……”
“那就再多想一点吧，不停地想，”沈亭言侧过身，最后看了眼窗外这还算不错的夏日景色，似随意提起，“毕竟，靠本能演戏走不长远。”
薛笑微怔，陷入了深思。
*
回到宿舍已经是五点半。
薛笑一路回味着刚才这一小段私密的夏日傍晚时光，心不在焉，一踏入寝室的大门就发现，里头好拥挤！
除了常云、赵冬、金宵晨和依旧靠在床上看书的顾领，金宵晨的三个室友，窦鸣剑和他的四个室友竟然也全挤在了这小小的房间里。
十一个人齐刷刷回头看向薛笑，这场面颇有些壮观。
薛笑被吓了跳：“怎么了？？”
窦鸣剑笑着道：“正在听常云说你们下午去C班偷师的事呢，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下午尽无聊去了，明天再要去偷师叫上我一起啊。”
常云则好奇道：“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刚打算发微信问你来着，C班不是早就下课了？”
薛笑有些心虚地含糊了过去，一行人也没在意。
金宵晨兴奋道：“我看我们拉个群吧，以后有啥集体活动，群里吼一声多方便。”
说干就干。
金宵晨先组了个小群，把他们这些人全拉了进去，群名为“没话好说，全都是巨星”，隔壁寝室的人听说了也过来凑热闹。
窦鸣剑索性和负责管理他的节目组小姐姐沟通了下，有节目组插手，五十个人的大群瞬间组建完毕——其实不止五十人。
四位导师、总导演、副导演全都进了群，再加上几个工作人员，这直接变成了六十人大群。
老高在群里招呼着：“进群全都改成自己名字啊，不然谁认得出谁！”
金宵晨：“[小猫咪遵命.jpg]”
江莲莲：“[这是必须的.gif]”
一个学员问：“所以老高的全名是什么？狗头护身。”
“哈哈哈哈哈！”
“就是，老高怎么能还叫老高呢！”
“老高快改名！”
老高：“……[欠教训了小子们.jpg]”
但老高还是默默改成了自己全名，他的全名叫“高建起”，给人感觉特别方正一名字，和他圆不隆冬的外在形象大相径庭。
群里顿时开始刷屏。
“起哥好！”
“起哥名字好好听哦！”
“起哥超帅的！”
老高：“再怎么拍我马屁我也不会多给你们一个镜头的！”
“哈哈哈哈哈！”
“我们图的是镜头吗！！”
入营至今已有一个礼拜，大家似乎终于互相热络起来。
哄哄闹闹之中，薛笑坐到了自己床边，偷偷从群成员列表中，找到了沈亭言。
他的头像是一张颜色很暗的照片，薛笑点开仔细看，才看清楚那可能是一张类似于油画棒之类的工具绘制而成的夜幕图。
画作的高远处是深紫，往下一路过渡成深蓝，浅紫、浅蓝、橘粉。
大片的深色云朵漂浮在天际，最下方是已经化作一片黑的高低起伏的城景。
和方才傍晚时，从教学楼那一角望出去的景色很像。
沈亭言的个性签名是空的，似乎懒得写些废话，朋友圈自然也看不到。
薛笑莫名有些心思浮动。
他听到金宵晨说：“我去试试看加苏老师微信。”
薛笑吃惊地抬起头。
干出此等壮举的却不止他一个。
常云嘿嘿笑了两声：“我很狂，四个导师我都发申请了！”
窦鸣剑都惊了：“这么勇？”
“不过会不会被老师们觉得是在抱大腿啊？”
“抱老师们大腿的人肯定很多，不差我一个！”
“靠，此话甚有道理！”
薛笑纠结了会儿，咬了咬牙，发送了好友验证，然后就迅速息了屏，心脏乱跳，表面上故作镇定。
常云这会儿又叹了口气：“要是四个老师一个都没加我，那我不是很尴尬？”
顾领翻了一页书，突然来了句：“如果同一个老师加了别人但没加你才是最尴尬的吧？”
常云：“？？？你别吓我啊顾老师！”
金宵晨：“靠，微信能不能撤回好友申请啊？”
窦鸣剑：“呼，还好我没加。”
已经加了的薛笑：“……”
他默默放下这烫手的手机，闭上了眼，下一秒，震动声传来。
薛笑睁眼一看，指尖微微一颤。
他的好友申请已经被通过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结束，大家久等啦，明天起还是固定每天晚上六点更新哈！
022
偷师, 大家都是认真的。
第二天，金宵晨在群里发了个“let’s go”的表情包，下午没课的几个人立即聚集在了薛笑他们寝室, 鬼鬼祟祟往三号楼晃去。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被常云硬拽上的顾领单手插着裤兜，依旧是那副酷酷的样子, 他对这种行为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江莲莲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因为我只想偷偷听课, 不想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
常云第二个回答问题：“因为我不想被留下来强行听完一整节课！”
金宵晨第三个回答问题：“嘿嘿, 因为刺激。”
其余人：“……”
然而再怎么鬼鬼祟祟, 九、十人的队伍还是太显眼了，当天晚上他们就被堵在了寝室里严刑拷问今天去干了些什么好事。
等到第三天，金宵晨的“let’s go”在群里一发, 十四个学员背上小背包，骄傲地在薛笑他们寝室集结。
小背包里头装满了零食和饮料, 头上还各自戴了顶遮阳帽。
窦鸣剑：“集体夏游吗？！”
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 当“let’s go”表情包定时出现在群里，老高终于忍不住冒了泡：“这是什么暗号吗, 怎么天天看你在发？”
金宵晨：“老高，这你就别问了。”
老高：“……”
老高：“那我必须得问个清楚了！”
老高：“快通过我好友验证！”
……
这一天，B班和C班下午都有课，金宵晨作为“偷师总领队”只是单纯发个暗号罢了, 实际的偷师队伍只剩下了A班的十人。
窦鸣剑看着微信上伙伴们发来的课程表，和薛笑商量：“下午B班在二楼, 是官老师上课，C班在一楼，苏老师的课, 我们去听哪个？”
其他几只叽叽喳喳起来。
“我想去听官老师上课！”
“但是二楼只能躲走廊诶, 感觉容易暴露, 还是一楼蹲窗台外面轻松点。”
“可是今天室外真的超级热！”
这几天下来，大家对“偷师”这项日常活动的态度渐渐地从“好玩”变成了“有用”。
节目组虽将他们的水平分成了三个等级，然而就算是评级最高的A班也有不少人自认缺乏一些基础功，这几天偷听下来收获颇丰。
薛笑忍俊不禁，道：“我看要不就分开行动吧，大家想去听哪边就去哪边，也没必要老是一起行动。”
薛笑、赵冬、窦鸣剑、顾领和另外两个学员决定就去一楼听苏老师的课。
夏日炎炎，蝉声阵阵。
苏诗锦今天在108上课。
六个人蹲在108窗户之外，太阳真真直晒。
赵冬连忙往自己身上多抹了层防晒霜，他忍不住问顾领和薛笑：“怎么这么几天晒下来，你们两个一点都没黑啊？也没见你们擦防晒啊。”
薛笑的肤色是奶白色，被晒久了最多就是有点泛红。
等到晚上洗个脸洗个澡，那层红褪去了，一身的奶白皮还是那个奶白皮，一点都不带变化的，看得常云直呼老天不公。
顾领的肤色则略偏小麦色，但和薛笑一样，也是一个晒不黑的。
窦鸣剑低声调侃：“这叫什么？这叫天生丽质。”
赵冬：“哦，那我们俩就是天生脸黑了。”
窦鸣剑：“哈哈哈哈——”
那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一出，薛笑就暗道不好。
下一秒，108教室里头，苏诗锦道：“哟，这么开心，外面不热啊？我看你们也别擦防晒了，不如直接进来吧。”
外头的六人：“……”
他们小心翼翼探出一点脑袋。
教室里头，苏诗锦坐在讲台边似笑非笑的，摄像师默默地将大炮对准了他们，而C班其中几位“偷师队”常客则是暗暗抹了把脸，那脸上就写着：你们怎么就这么暴露了？！
……
苏诗锦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在今天上课之前，她已经从丰纬和官若荧的嘴里听说过“偷师队”这支神秘的队伍了。
她估计沈亭言也知道，就节目组还被蒙在鼓里。
六个人讪讪地进了教室，似乎打算在角落里找位置坐下。
苏诗锦：“坐这么远干什么，把凳子搬过来，坐近一点。”
六个人：“…………”
范学忍不住回头看了薛笑一眼。
他们闲着没事干跑来这里干什么？
苏诗锦很快就继续往下上课了：“刚才讲到哪里了？哦，对，人物小传。人物小传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薛笑他们收起了玩闹的心思，认真听了起来。
“有些演员虽然会写人物小传，但对人物的理解还是会发生极大的偏差，你们去看他们写的人物小传，就会发现他们对人物的想象奇奇怪怪。”
“这就跟一个作者写故事前虽然写了大纲，但大纲阶段就把情节给构思崩了一样——这整个东西从最开始诞生的时候，就是有问题的。”
有学员咋舌道：“那怎么办？这种问题很难自己发现吧？”
“傻啊，自己发现不了就找编剧或者导演看看呗。”
苏诗锦：“是，这是解决办法之一。但问题来了，除非你演的是主角，不然一般也没多少导演有耐心替配角演员们一个个看人物小传。他们往往只会在你们真正上片场，演得稀巴烂的时候，把你们骂得狗血淋头。”
所有学员登时抖了两抖。
“其实要自己检查出问题来不难。我来给你们做个随堂小测验吧。”
苏诗锦就和第一天的丰纬一样，发了一份小剧本给他们。
因为最开始只准备了C班的，所以总共只有15份，她让薛笑他们和旁边的C班学员拼着一起看。
看完了，每个人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一段人物小传，总共给四十分钟时间。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最开始是缓慢的纸页翻动声，很快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笔声。
四十分钟后，苏诗锦把所有人的笔记本收了上去，一个个翻看，一个个点评。
大家紧张地吞咽口水。
苏诗锦翻到其中一个学员的人物小传，笑了：“你们看，有个人写主角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异，那天他躲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你们都看过剧本了，主角从小到大就没心没肺，看起来没什么脑子，实则大智若愚，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会有人想象十岁的他在父母离异那天躲在房间里哭？”
“这是不是典型的不动脑子？”
“父母离异的时候孩子必须是哭的，和男、女朋友分手的时候必须是黯然神伤的，喝多了酒必须是又哭又笑的，愤怒的时候必须是又扯嗓子吼又砸东西的。”
“说好听点是固定思维，说难听点，不就是不动脑子，把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情况往同一种模式里套？”
“所以要正确理解人物，第一个要点是什么，明白了吗？”苏诗锦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带脑子去看剧本，别只光背台词，好好动脑子想一想。”
她继续翻学员的人物小传，又找出了几个问题。
轮到某本笔记本的时候，她停顿了下，随后翻到第一页看了眼签名。
“薛笑。”她抬起眸，忽然点了名，语气有点微妙。
大家齐齐看向坐在最后排的青年。
薛笑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
角落里的范学眸光微动。
怎么，苏诗锦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难道薛笑写得特别烂？
下一秒，苏诗锦就道：“你……”
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是中文系毕业的，怪不得，你一直到现在应该都有阅读和写作的习惯吧？不过我猜你这习惯也不是大学才养成的，应该很小就开始了？”
薛笑有些惊讶于苏诗锦能看出这点。
他点了点头，乖乖回答道：“嗯，我妈妈是高中语文老师，她从小就让我看很多书。”
当然，这些习惯能坚持下来，也是因为薛笑喜欢。
苏诗锦大笑：“我爸妈也是。”
语罢，她对其他十几个人说：“下课后大家可以去看看他的人物小传学习一下。”
大家看薛笑的眼神变了。
苏诗锦是名编剧，做的是笔头工作，对文字非常敏锐。
能被她这样表扬，薛笑的人物小传到底有何不同？
而看完薛笑的人物小传后，苏诗锦忽然换了个话题。
她笑了笑，道：“我突然想起了沈老师的一次采访，不知道你们以前看过没。有个后辈演员问他怎么才能提升演技——”
有学员立刻道：“啊，我记得。”
“这可是个名场面来着，大家都看过吧！”
苏诗锦称那位是“后辈演员”已经是非常讲礼貌了，要是叫网友们来说，那就是个没演技没态度的垃圾演员，整天只知道到处蹭流量。
那次，那位垃圾演员在活动中强行蹭到了沈亭言面前，摆出一副很上进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问：“沈老师，我很想提升自己的演技，但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你能教教我吗？”
而在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中，面容英俊冷漠的男人只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丢出三个字。
“多读书。”
此名场面当时连挂三天热搜，“多读书”三个字甚至被网友们P成了表情包，往后有哪个憨批在网络上发癫，网友们就祭出这张神图，效果十分卓越。
此时，想起那次事件，学员们憋不住笑了出来。
苏诗锦：“笑什么，多读书说的就是你们。”
学员们登时：“…………TAT”
苏诗锦：“你们以为我是在偏题吗？不，我苏诗锦一辈子都不可能偏题的，我还是在跟你们聊人物小传这个话题，你们醒醒。”
学员们：“呜呜呜呜！”
苏诗锦笑了声，道：“有些人写不好人物小传，理解不了人物是不动脑子，有些人则是缺乏生活经验，缺乏阅历。”
“有人可能会说，我今年就只有二十岁，再怎么活也活不出八十岁的阅历啊。是，其实就算活到了八十岁，一个人一生的活动范围依旧是有限的，能够经历的事情也是有限的。那么你们知道，当一些人早早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们是怎么做的吗？”
“——读书。”
窗外的阳光穿透窗户，撒遍整个教室。
空调持续运转着，静静输送着冷气。
薛笑注视着讲台前的苏诗锦。
教室里，一双双眼睛专注了起来。
“书里的世界是多维的。往前后左右走，你们能踏足现实中的你们不曾去过的地方，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或者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到的地方，比如银河，银河系之外的宇宙。”
“往下走，你们能回到古时候，往上走，你们能去到未来。”
“你们一辈子能尝试的职业是有限的，但是在书里，你们能体会到成为各种职业人的乐趣。你们一辈子只能感受一种或两种家庭模式，但是在书里，你们能看到更多类型的亲情与爱情。”
“这个世界上，无穷无尽的书也就意味着无边无际的大世界，当你们在那个大世界里经历过足够多的人生，走过足够多的路，再回过头来看这份剧本，重新理解这一个小小的人物——”苏诗锦挥了挥手中的剧本，道，“还有什么，是你们理解不了的呢？”
苏诗锦的课给不少人留下了深思。
等到笔记本被发了回来，窦鸣剑小声问薛笑：“借我看看，可以不？”
窦鸣剑掀开薛笑的笔记本，周围不少学员围了过来。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道苏诗锦表扬薛笑的理由。
——他们每个人写的人物小传多多少少都有些许不同，从苏诗锦的点评里也不难看出，大部分学员对刚才那份剧本中的主角是有一点理解上的问题的。
薛笑的人物小传，却跟一份标准答案一样。
寥寥五六百字，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契合了那份剧本中主角的性格，每一段经历似乎都是那位主角真正经历过的。
正是这些经历，才会促成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人物。
这是再现实不过的，自然而然的人生进程。
更令人惊异的是，薛笑的文笔太好了。
没有堆砌什么华丽的辞藻，可那看起来平实普通的文字，却看得人心生阵阵波澜。
这一瞬间，他们体会到了苏诗锦所说的——还有什么，是他们理解不了的呢？
一个拥有着短暂但曲折过去的人物，就这样栩栩如生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教室里安静得出奇。
苏诗锦见他们一个个这么认真，不由轻笑。
C班的人普遍基础差，当中有些人她也看明白了，其实没什么学习态度，上这节目可能就是来蹭一波热度的。
但好在还有那么几个想要进步的人。
学习氛围一旦形成了，那些不认真的个体才是异类。
多少，会有点无所适从吧。
苏诗锦瞥了眼角落里范学他们几个，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教室外的走廊中，忽然有嬉闹声和脚步声传来。
大家往外一看，官若荧竟带队经过。
两边目光一对上——
官若荧：“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边也多了几个人！”
苏诗锦：“怎么，还有偷师队小分队去你那儿了呢？”
教室外，和薛笑他们分头行动的四个偷师队成员隔着一排窗户和他们尬笑。
连偷几天师，今天看来是导师反攻日啊！
官若荧今天给B班上课的主题是观察。
在基础功达标的情况下，想要更好地表演人物有很多种练习方法，观察就是其中之一。
你要演一个上班族，那你知道上班族平时是什么模样的吗？他们是怎么走路，怎么吃早饭，怎么挤公交地铁的？
卷式上班族和躺平式上班族又有什么不同？
这些都要通过观察才能知道。
而在观察完了之后，自己再去代入这个身份，去三次元里好好实际体会一番，那么一个演员就能更深入地知道要怎么表演人物了。
官若荧往108教室里一扫，眼睛一亮，道：“诶，薛笑你也在呀，第一轮比赛的时候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你也得做这个练习呀，来来来，你跟我们一起！”
赵冬机灵，立刻道：“官老师我也要一起来！”
窦鸣剑立刻跟上：“我也！”
“啊，那我也要！”
“还有我！”
苏诗锦好笑道：“我这边课也上完了，你们想跟着官老师走的就一起去吧。”
登时，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了3号楼。
一边走，一边官若荧道：“反正节目组也没有规定不让你们出营地，你们要是有空，每天都可以这样花一两个小时时间出去做练习。先观察，回来复盘，记录，第二天想象你就是前一天观察的那个人，就这样出去再转一圈，找找感觉。”
营地1号楼三楼某办公室，老高正在吹着空调喝茶，突然瞅到楼下大部队经过，懵了懵，打开窗户喊：“这么多人干什么去呢？”
楼下有学员回：“官老师带我们去上校外课啦！”
老高连忙看了眼手机上的课程表，又探出头去：“那怎么C班和A班的人也在呢？诶，说的就是你，薛笑赵冬你们别躲，我看到你们了！”
“金宵晨你给他们打什么掩护？好家伙，我知道了，你们前两天在群里打暗号是不是就是为的这事儿呢？！”
“老高，我们是积极学习！”
“我看你们是打乱拍摄计划！”
老高又往外探了探，一只脚忽然踢了下他的椅子，差点让他摔空凳。
老高连忙回过身来稳住自己这庞大的身躯，眼睛直瞪坐在一旁优雅喝茶的男人：“干啥干啥？”
“探这么出去也不怕掉下去？”沈亭言吹了吹漂浮在上层的茶叶，说得慢条斯理。
老高瑟缩了下，又立刻气势汹汹拿出手机：“嘿，我说这帮小子还挺会搞事的，我要问问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感觉也不太像是小金！”
沈亭言又道：“问出来了又怎么样？”
“？”
“你办这个节目的目的是什么？拍摄计划重要还是学习重要？灵活应变不会？现在不也是一个看点，不知道好好把握还想着去兴师问罪？”
沈亭言无情四连发，说得老高哑口无言。
沈亭言再一抬眼，凉凉道：“把人积极性全打消完了，你就高兴了？”
老高抹了把脸：“这么说来……是我格局太小了？”
沈亭言勾着唇，嗓音低沉愉悦：“不然？”
“要是真想去找带头人，记得奖励着点。”
作者有话说：
沈老师：给我狠狠表扬。
023
这天晚上, 窦鸣剑来到了薛笑他们寝室，一脸不好意思。
他是来问薛笑借书的。
一个星期相处下来，大家都知道薛笑这边书多, 摄像师都曾来拍过一圈他的床底。
只不过在今天苏诗锦表扬薛笑之前，没几个人意识到这些看似普普通通的书本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我看过的书还真不多, 从小就不爱看, ”窦鸣剑叹气道, “不过苏老师说得对, 演员还是得多长长见识和阅历。”
常云从上铺探出头道：“嗐，我从小到大看过的课外书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之前问笑借了本小说, 一个礼拜就看了十页。”
赵冬嘲笑他：“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顾老师这么点时间已经看完几本了？”
依旧半靠在床上看书的顾领投来一个眼神。
他看书速度很快, 现在在看的已经是问薛笑借的第四本书。
窦鸣剑进来前, 薛笑正在写日记。
他将钢笔盖好笔帽，合上日记本, 翻身坐了起来，盘着腿说：“你们平时是不是逼自己看严肃文学比较多呀？其实没必要的。我师父以前也不爱看书，但他又希望自己能多读书，他就先试着看了些网络小说, 甚至没事就翻翻菜谱。先养成一个阅读的习惯，后来慢慢的他就对更多领域的书感兴趣了。”
“菜谱？”赵冬有些惊讶。
“对呀, ”薛笑笑着说，“我师父说，你要是能看菜谱学会那么一两只菜, 那也是补充了知识呀。”
常云点点头：“那倒是, 说不准哪天演戏就用上了呢。”
赵冬也琢磨了起来：“其实现在影视公司买各种网络小说IP的还挺多, 现在多看点网文，指不定哪天还真演上了。”
常云：“哈哈哈哈哈赵哥你想得还挺长远！”
赵冬：“你想想看，畅想下，现在是不是挺想看书了？”
“……”常云，“好像还真是。”
薛笑笑着从两人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窦鸣剑说：“窦哥，你想先看点什么类型的，我给你推荐推荐？”
窦鸣剑摸着脑袋道：“好，我感觉刚开始还是得给自己布置点任务，一天至少看个五十页什么的，不然没两天就搁置了。”
薛笑提建议道：“可以给自己列个每日任务表，完成了就打个勾，我以前练字也是靠这种办法坚持下来的。”
“行。”
等到借完了书，窦鸣剑掂了掂手上这沉甸甸的分量，再看看这间寝室里一直趴床上写观察日记的赵冬和常云，安安静静看书的顾领，忽然对薛笑感叹道：“能来这个节目可真好，感觉每天都有东西可以学，每天都能进步。”
薛笑怔了怔，跟着看过去一眼，弯起唇角说：“我也觉得。”
窦鸣剑拍拍他的肩膀：“第二轮比赛一定要一起加油啊。”
*
节目组只给他们排了一个礼拜的课程表。
一个礼拜后等待五十名学员的是什么，目前他们还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学习周的最后一天，他们要去拍节目宣传照了！
从下午开始，最先被叫去的是薛笑和金宵晨两个寝室的人。
彼时顾领和赵冬在营地外面做观察作业，薛笑和常云则是难得地在营地里闲逛聊天。
薛笑手持一个小电风扇，小风扇哗啦啦运转，吹得薛笑的额发一阵阵飘起，露出那张被晒得通红的脸蛋。
常云一听说要拍照片，服装还是学员自己准备，立马决定回寝室换一套他最帅气的衣服。
薛笑想了想则还是作罢——他的衣服裤子基本都是同一种风格，换来换去都一样，于是很佛系地就这么直接去了摄影棚。
摄影棚内非常忙碌，工作人员走来走去。
薛笑作为最先抵达的学员，在里头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拍照的位置。
看到不远处一道被许多人围着的身影时，他微微一愣，眼睛亮了起来。
……
那头，方磊站在沈亭言身边，一边拿文件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低声吐槽：“观天还能不能行了，空调有问题也不修一修？”
冷气严重不足，再加上这么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拍摄用的光被打到了最猛，三者加成在一起，方磊的体感温度直逼三十二。
连他这么个还算耐热的人这会儿都有点呆不下去，更别说——
他低头一看，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任由化妆师补妆的男人平静地说了句：“可能要破产了吧。”
方磊和化妆师：“……”
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定完妆，化妆刷离开了脸颊。
沈亭言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以方磊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这家伙此时此刻估计是被热到想骂人，正在努力平心静气。
本来导师们的宣传照拍摄被安排在了后天，偏偏那天沈亭言有事不能来，老高就直接把他挪到了今天的学员拍摄日。
这会儿摄影棚里头就已经这么热了，等到过会儿学员们一一抵达，人一多，这地方能更热。
方磊瞅见摄影师，赶紧催促了下——还是早点完事早点离开这里。
某一刻，沈亭言察觉到什么，往右边一瞥。
看到遥遥站在人群中的一对小电灯泡，他忽然笑了起来：“杵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低沉的嗓音穿过人群，不少人微微一愣。
就连方磊也愣了下，不知道沈亭言在跟谁讲话。
顺着沈亭言的目光转头一看，一个长相温润漂亮的青年红着脸走近前，乖乖喊了声：“沈老师。”
沈亭言语气正常地问：“来这么早，你是学员里第一个？”
薛笑乖乖道：“我是接到通知直接就过来啦，顾领他们还在外面，所以慢点……”
见沈亭言就这么神态自如地和薛笑聊起了天，方磊暗暗有些惊奇。
沈亭言的脾气不算好，周遭环境让他不舒服的时候，保持礼貌已经是这个男人的极限。
方磊做他的经纪人这么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家伙在这么热的时候还能和别人有说有笑。
薛笑聊了没两句就停了下来。
化完妆，做完造型的沈亭言是一个人形大杀器，英俊到了极致，是任何一个同性看到了都不得不拜服的。
头发被随意撩起，在暖色灯光的照耀下，这张脸依旧是冷白到冷峻。
被这个男人随意一瞥，那股凉意会让人心底都拔凉拔凉。
可也正因为此时这张脸一览无遗，近距离观察之下，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于薛笑而言都变得格外明显。
他拿出自己的小风扇，重新打开，递到了沈亭言面前，小声问：“沈老师，用不？”
小风扇哗啦啦输送着小股小股的风，直冲沈亭言的面门，沈亭言：“……”
他没想到自己怕热被薛笑看出来了，至于这风扇……
他深思地盯了这颇有些粉嫩的小风扇一会儿。
方磊轻咳一声，刚想替他回绝，沈亭言就伸手将风扇接了过来，舒舒服服吹起了风，还稀奇地问了句：“这颜色是你自己挑的？”
这么粉。
薛笑脸更红了：“不是，是我妈好早以前给我买的，用了有两三年了。”
沈亭言笑睨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天天躲在外面墙角跟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热。”
薛笑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手指捏在了一起，他乖乖地笑着打马虎眼：“热肯定还是会热的呀。”
每到夏天，一旦气温超过三十五，薛笑就会祭出这把小风扇了。
而之所以今年三十五度还不到就用上了这件小神器，自然是因为……他的一点小私心。
此时，看到沈亭言在微风拂面之下，眉头微微舒展，薛笑抿唇笑了起来。
这几天把小风扇随身携带还是带对了的。
他就是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遇到了呢。
那天傍晚，沈亭言松衣领的举动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意识到了——这个男人恐怕很不耐热。
很快，老高瞅见薛笑，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薛笑这身打扮，他愣了下：“你打算穿这套拍宣传照啊？”
薛笑也愣了下：“不行吗？”
沈亭言懒洋洋撩过来一眼。
老高挠起了脑袋：“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也太朴素了吧，你自己没带点其他更好看的衣服？这可是宣传照啊薛笑！”
薛笑讷讷道：“但是我带的衣服……都是这种风格的诶。”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体恤：“最多就是T恤上的印花从小猪换成小鸟和小狗。”
薛笑抬起头，茫然道：“我要去换吗？”
老高、沈亭言和方磊：“……”
三人再沉默地看向薛笑白T恤上的印花。
一只圆滚滚的小猪脑袋傻乎乎地对他们笑哈哈。
老高：“这好像，似乎也，没有换的意义。”
负责给学员化妆的化妆师妖娆走过来一瞧：“哎呦，我家七十岁的爷爷活得都没你糙。”
薛笑：“…………”
他涨红了脸，心想自己该去买点新衣服了吗？
他确实不太注重外表，过去还在当老师的时候，一整个夏天也就是这么小猪小鸟小狗地轮换着下来的。
他妈妈总说他这样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可薛笑似乎也没有想要女朋友，就一直没当回事。
老高抹了把脸：“得了，等会儿小李你把他好好拾掇拾掇，衣服……就这样吧。”
化妆师小李应了声，又朝沈亭言抛了个媚眼：“那么沈老师，我把他领走化妆去啦。”
“……”沈亭言，“去吧。”
薛笑和沈亭言道了别，被小李领去了摄影棚另一头。
小李化妆手法快准狠，刷子在薛笑脸上猛扫一通，如同狂扫战场，过程中薛笑那是一点睁眼的机会都没，只能皱着张小脸。
等到眼妆化完，他突然听到小李又“哎哟”了声，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方磊竟走了过来。
他手上拎着一个颇有名气的个人设计师品牌礼袋，对薛笑道：“喏，亭言让我给你拿来看看这几件衣服你能不能穿。”
薛笑脑子一懵：“……这是沈老师的衣服？？”
“这几件都是新的，他还没穿过。设计师是他朋友，每个季度都会塞衣服给他，不过这几件也不是他的风格，穿的几率挺小的，”方磊一边说着，一边又仔细打量了薛笑一番，嘴上很自然地说着，“也就是刚好今天车里放着，算凑巧了，你拿着吧。”
薛笑连忙站起身，却有些迟疑，没敢伸手接。
他实在是太懵了，沈亭言怎么会给他衣服，就这样把东西接过来真的好吗？
方磊一眼看穿了他：“不是送你，别有心理负担。就借你穿穿，回头洗干净了，下次遇到亭言直接还他就行。”
“哦！”薛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礼品袋，心脏狂跳，“谢谢……老师！”
“我姓方，是他经纪人，你叫我方哥就行，”方磊道，“你有他微信吧，要道谢直接微信上跟他说就行了，我先走了啊。”
薛笑立马改口：“谢谢方哥！”
等到方磊走了，薛笑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他低头一看，那礼品袋里塞了足足有四五件衣服，应该都是上衣，崭新崭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整个袋子上都带着点沈亭言身上特有的香水味，冷冷淡淡，但又有些撩人……是很成熟，很吸引人的香味。
小李在一旁咋舌：“沈老师这是真挺喜欢你啊。”
薛笑心一跳。
他不知道这莫名的心悸是什么。
不过大概就和之前他见到沈亭言时总是忍不住地紧张，忍不住地兴奋，忍不住地开心一样——
这应该就是粉丝从偶像身上得到回应时，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吧？
更何况沈亭言的回应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大拇指摩挲了下礼品袋袋面，薛笑小小呼出一口气，等到脸上的热意退了下去，他才想到了一个问题，纠结道：“不过沈老师的衣服……我应该不适合吧？”
沈亭言一米八/九，又高又大，尺码估计直接比他大了一个号。
小李拎出一件上衣来瞧了瞧，了然道：“我就说沈老师不可能随随便便塞衣服给你——这是潮款设计，大一点没关系。来，你穿这件，这件搭你肯定最好看。你去换一下，等会儿我帮你整理整理，保管让你帅气十个度！”
薛笑被赶起了身，走出去两步，又下意识朝远处看了眼。
沈亭言的座位上已经空了。
所有人拥挤在了拍摄处，那个男人应该也已经在灯光下开始了拍摄。
等到拍摄完，就要走了吧。
薛笑的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浮动。
他默默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那天加上好友之后，两人一直没聊过话。
薛笑没好意思打扰对方，对方应该也没空在微信朋友列表里随机找人闲聊。
薛笑更不知道沈亭言后来加了几个学员，他没问过别人。
踌躇了半天，他低头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写作文写小说时都没那么纠结。
最后，薛笑还是小心翼翼选择了最简单的答谢方式。
“谢谢沈老师，衣服下次我还你。”
等到他回来彻底做完造型，拍摄场地那里空了，常云、顾领他们也都抵达了，薛笑才收到了沈亭言迟来的回复。
也很简洁，一如他惯有的风格。
“嗯。”
“风扇也下次还你。”
*
学员宣传照拍摄如火如荼进行着。
薛笑在拍摄的时候，总导演张导过来看了一眼。
灯光下的青年穿着一身设计潮流的宽松T恤，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摆着姿势。
一头黑发被打理过，漂亮的脸蛋完整地露了出来，显得那双大眼睛格外有神，那身服装则将青年的身材衬得纤瘦有力。
拉长的脖颈，细瘦的腰，微薄的肩与背，注视向镜头的平静又专注的目光，青年的浑身上下流露出了一丝有别于可爱与温润的，一种难以描述的性感。
老高琢磨着，要是没沈亭言最后借出去的那套上衣，在这种简单的拍摄环境下，这种感觉是绝对衬不出来的。
“人靠衣装”这四个字绝对没错，很多人身上潜藏着的特质都需要挖掘才能显现。
他听到身旁有人低声说：“别说，薛笑真是越看越好看啊。”
“是啊，感觉比好多明星都好看多了。”
老高再一瞥张导，后者望着薛笑若有所思。
老高似不经意提起：“怎么说，要不要押个宝，给薛笑来个中插广告？”
他可是知道的，这也是上头领导们给这家伙的权限之一。
024
高速上, 一辆豪车正在飞驰。
沈亭言坐在后座，手上拿着一本书，刚翻过一页, 手机就震动了下。
——不，是震动十连发。
嗡嗡嗡嗡的, 震得前头正在开车的司机和正在玩手机的方磊都微妙地瞟了眼后视镜。
沈亭言拿起手机一看, 原来是老高在微信上发癫。
“张路阳那货是不是眼睛瞎了啊？”
“他怎么就这么铁了心地要捧那个范学啊？”
“他就笃定范学能火？还是范学经纪人给他塞的钱能包他终身啊？？”
“哦, 跟团队商量都没商量过就给范学拍了个中插, 我问他要不要给薛笑也来一个，他反问我一句，你就笃定薛笑能火？”
“我特么不笃定！！！我就是觉得薛笑有潜力不行？”
“官老师昨天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个日常观察作业你知道吧, 今天一些学员趁有空都乖乖出去做了。”
“我本来寻思着昨天素材够了，今天就没派摄像跟他们出去, 结果我刚刚才知道张路阳今天私下给范学配了个摄像师, 偷偷摸摸地又给他单独拍了一波！”
“这特么是他亲儿子啊！！”
“我倒要看看！这货也就前面一两期有这么大权利安排中插，后面等观众有反馈了, 领导们都是要过问的，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一路把范学捧下去！”
“气死我了！”
沈亭言放下手机。
半小时后，气愤的老高又来了消息：“人呢？？[要闹了.jpg]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在路上！”
沈亭言这才慢吞吞回复道：“怕你话还没说完，给你留点时间, 让你骂个够。”
老高：“……”
沈亭言这死鱼般的态度给他泼了盆冷水，让他瞬间熄灭了怒火。
可气是不生了, 老高又惆怅起来，开始碎碎念。
“其实我真猜不到谁能火，我就是想多给一些有上进心的学员机会, 让观众多看到他们几眼, 说不定就真能有几个熬出头呢。”
“我最近几天甚至都有点怀疑, 张路阳那货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想跟我较劲，凡是我看好的学员他都要撇一边，那我真是害了薛笑他们了……”
沈亭言把这家伙刚才放狠话时自己说的那句“等观众有反馈了，领导们都是要过问的”截图给他重新看看。
老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丧气地说：“……我就是怕播出之后，就连观众们的反应也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虽然范学那剧目怎么剪都不可能好看，但是我仔细一想吧，现在的网友看竞技选秀类综艺，其实也不见得那么看重实力……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粉叫粉人设，张路阳拼命给范学拍素材，无非也是为了给他剪人设……”
沈亭言看到这番话，挑了挑眉梢。
“你是在把观众当傻子。”
“？”
“一个连故意演烂戏都掩饰不好的人能演好人设？”
“……”
好家伙，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似乎精准命中了靶心。
沈亭言漫不经心地回复：“一个怎么看都不协调的稀烂人设，和一个怎么看都明显更有趣的小灯泡，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小灯泡？？？”
“不形象？”
“……很形象，靠。”
老高被这么一打岔，心情终于好转了点。
“得，那我就信了你这几句话了。”
“哎，希望赶紧到后天，到时候节目就正式上线了……”
惆怅“少男”老高终于打起了精神，沈亭言放下了手机。
他重新拿起书，前头的方磊来了句：“老高发来的？”
沈亭言笑了声。
平时会这么跟他啰里啰嗦的也就老高一人，方磊光听手机震动频率就能辨认出他来了。
而说起老高，方磊就想起了刚才摄影棚内发生的事。
他颇有些深意地问：“话说回来，我倒是没想到才录了这么几天节目，你就已经有看中的学员了，叫什么来着，薛笑，是不是？”
沈亭言不咸不淡应了声，方磊又追问：“他戏特别好？”
沈亭言没抬眼，勾着唇道：“目前也就还行。”
还行？
“那你是喜欢他的个性？哦，好像人是挺可爱的。”方磊回忆了下，咂摸了声。
脸蛋红通通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虽然在娱乐圈里混久了，什么类型的帅哥靓女他都见识过，但看到薛笑的时候，方磊还是有那么点眼前一亮的感觉。
沈亭言终于抬起眼来，凉凉道：“你有时间在这里跟我八卦，不如去把最新投过来的那批剧本重新筛选一遍。”
方磊一僵，骂道：“你要是有接剧本的意思我早就去了，还用得着你说，明明是你自己现在根本没拍戏的想法！”
沈亭言又低头翻起书来，嘴上说得很好听：“真有好剧本也不是不能接。”
“呵，我信你个鬼！”
方磊看着这家伙淡定的模样，心里哼了声。
他还能不知道这家伙就是嫌他烦了，想让他闭嘴？
可他不就是好奇么。
刚才给薛笑送衣服去时他表现得很淡定，但其实在沈亭言轻飘飘让他去车里拿衣服的时候，他可是惊得下巴都掉了。
沈亭言什么时候这么照顾人啦？
这家伙脑子里根本没有“照顾他人”这根筋！
可当时在那热得让人脑子发晕的摄影棚里，在薛笑被化妆师带走后的一分钟，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么多闲心思的男人就是如此随意地说了句——
“对了，那套衣服是不是还放在车里？”
在方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亭言兀自笑了笑，道：“反正都是白底印花，怎么都比他身上那件好看吧，你去拿过来给他试试看能不能穿吧。”
“啊？谁？”方磊懵逼。
沈亭言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薛笑。”
说着，男人晃了晃手上还在疯狂旋转的粉嫩小电风扇，像是在吐槽他太健忘。
……
此刻，方磊又瞄了后座低头看书的男人一眼。
反正甭管薛笑的戏够不够入这家伙的眼，这家伙又到底喜欢薛笑到啥程度，他作为经纪人和沈亭言工作室目前的负责人，能干的事情就那几样。
刚才这么打探，无非就是想看看这家伙有没有要签人过来的意思。
但目前看来吧……
果然还是探得太早了。
也是，签了人总要给戏拍吧？
沈亭言对“演员”的标准很高，就算再怎么喜欢某个人的个性，他也不可能仅仅因此就把戏塞过去给一个“个性不错”的人拍。
之后到底会如何，且再看看吧。
方磊也不问了，他瞄了眼沈亭言手里的书，干巴巴道：“在车上看书不晕啊？”
沈亭言又翻过去一页：“还行。”
“话说这书你也看了一个多礼拜了吧，怎么才只看了这么点？不好看？”
沈亭言在看的正是之前方磊替沈亭言堂弟转交给他的那本，被翻阅过的纸页只有薄薄几十张，明显才只翻了一个开头。
而按照沈亭言正常的阅读速度，三四百页的书他两三天就该看完了。
沈亭言像是看傻子似的瞥了瞥他：“我在看第二遍。”
方磊：“……”
哦，那就是很喜欢这本书的意思了。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
方磊回忆了下，想了起来。
《地上之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出版的一本科幻小说，这位作者迄今为止也只出版了这么一部作品。
*
节目组团队内部在暗暗较什么劲，学员们全然不知。
在这看似普通，实则面向未知的学习周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们终于知道下一周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正是第二轮淘汰赛！
节目组偷偷摸摸将规则卡信封放在了寝室楼一楼大厅，有学员发现之后在微信群吼了声，十多分钟，五十名学员就全部聚集在了一起，摄像师也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扛着大炮对准了他们。
学员大声念道：“第二轮淘汰赛即将开启。这一轮比赛，我们总共安排了十五个剧目，其中4个双人剧目，4个三人剧目，5个四人剧目，2个五人剧目。”
常云忙不迭掰手指算着角色人数。
恰恰好，十五个剧目，总共五十个角色。
大家面面相觑——角色数目掐这么准，这就意味着，这一轮应该不再会出现重复剧目了！
“学员们将按照第一轮比赛的得分，从高到低进行剧目及角色选择。同分数档位学员则是戏龄长者优先选择。选择完毕后，所有学员及对应的负责导师将在为期一周的时间里完成剧目的排练，于一周后进行第二轮公开表演。”
有学员惊喜，也有学员叹气。
惊喜在于，第二轮比赛真的会由四位导师直接指导他们！
叹气在于，一周过后就要开始淘汰人了啊……
“第二轮竞演，四位导师将各自持有10张邀请卡，在每个剧目表演结束后发卡给他们所心仪的学员。邀请卡不必全部发出，不同导师可以发卡给同一名学员，等到发卡结束，拥有多张邀请卡的学员将反选导师。而没有得到邀请卡的学员，将与我们道别。”
大厅里顿时变得更加嘈杂。
赵冬琢磨道：“每个导师10张邀请卡，也就是统共才40张，至少淘汰10个学员吧？”
江莲莲道：“这40张卡还不一定要全部发完，要发也可以重复发到同一个学员手上，这两个条件加起来，感觉最后拿到卡的学员真的会很少诶！”
他们这五十个人里，最终说不定会被筛得只剩下二三十人。
淘汰力度还挺猛的。
常云原本还为了又能演戏而有点小兴奋，一听到江莲莲的分析，笑容就卡在脸上了。
他讷讷道：“我好像有点危啊……？我第一轮比赛排名差不多就在二十几的位置。”
当时他还想着不用急，名次可以慢慢爬来着，哪想到节目组第一次淘汰就有可能筛掉大半的人，他这是一不小心就要被浪给打下来了……？
金宵晨低声道：“我也是，我第一轮比赛表现还行也是多亏了薛哥和赵哥，换个组不一定能这么顺利。”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薛笑看着几个小伙伴垂下了脑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那头，念规则卡的学员扯着嗓子吼道：“这信上说明天早上八点就开始选剧目！大家别睡过头了啊！”
“知道了！”
“得了得了，回寝室早点休息去吧！”
薛笑他们便也跟着大部队回了寝室。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赵冬先去洗澡，顾领开始写今天的观察作业。
常云一开始也趴在上铺写，没一会儿就爬了下来，走到外面阳台，就地坐下，关了阳台门开始抽烟。
薛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常云也抽烟。
他顿了顿笔，几秒种后，还是合上了笔帽和日记本，站起身。
顾领抬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外头的常云。
薛笑对他说：“等会儿赵哥洗完你先去洗吧，不用等我们两个。”
顾领点了下头。
于是薛笑也走到了阳台上，在常云身边坐下。
常云拍中一只叮在他手臂上的蚊子，拍出了一小滩血。
他嫌弃地啧了声，薛笑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给他擦。
常云知道薛笑是出来安慰他的。
虽然才认识短短一个多礼拜，但薛笑无疑是他们一群伙伴当中最关注他们情绪的那个人。
这种关心有时候会很直接，有时候悄无声息，因人而异，因情而异，这也是薛笑身上最温柔的地方。
常云叹了口气，也不遮掩他的愁绪了，道：“笑啊，我不是立flag哈，就是你来这个节目之前有没有想过被淘汰之后要回去干什么啊？继续跑龙套？”
薛笑想了想，说：“没有好角色可以接，那也只能继续跑龙套了呀。”
“都演过小剧目的主角了还甘心回去跑龙套啊？”常云笑了，不过这答案出自薛笑之口，似乎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揶揄道：“在你的字典里是不是就没有‘不演戏了’这个选项？”
薛笑却答：“那倒也不是。”
常云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薛笑背靠着玻璃门，望着阳台外的夜色，道：“我在离开家之前是跟爸妈约了期限的。如果到了这个期限还没混出什么名堂，就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他温软地笑着，道：“总不能年纪一岁岁地长，一边让爸妈一年更比一年地担心吧。”
常云沉默了下，有些好奇地问：“那这个期限是多久啊？”
作者有话说：
方磊：薛笑戏好？
沈老师：还行（笑）
方磊：他好像很可爱哦。
沈老师：给我闭嘴住脑（瞬间冷脸）
方磊：……为什么？？？？？
沈老师：不知道，就是莫名有点不爽：）
025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 常云本还有些提心吊胆，怕听到薛笑回答什么“这个节目结束时差不多期限也就到了”，结果薛笑的回答还挺正常。
三年。
“三年……”常云回想了下, “你入行是不是已经有一年多了？那统共也就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啊！”
这么想想，如果没办法通过《片场巨星》这个节目混出点什么名堂, 回头继续去跑龙套的话, 剩下的这一年时间里又能有什么转机？
常云不禁喃喃道：“三年时间还是太短了……”
“是有点, ”薛笑没否认, “不过我爸妈嘴里的‘混出点名堂’并不是指非要我成为大明星才行，而是，就算只是未来的路稍微再明朗一点也可以, 常哥你懂我意思吧？”
“懂，懂。”
不一定要成为大明星, 但如果能正经签个公司, 能有点龙套之外的角色演演，那也好啊。
常云苦笑道：“你爸妈会担心也正常, 我当初从单位里辞职，说要去当演员的时候，我爸差点把我腿给抽断了。”
“而且我吧，咳, 我那时候有点混，脑子里没有存钱的概念, 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吃吃喝喝就花掉了，在去影视城之前兜里只剩下了一千块。我爸妈他们也不会援助我，他们就说你自己要选这条路那你就自己靠本事走, 我觉得确实该这样。”
“就是最开始的时候苦了点, 你做过群演应该懂, 那时候根本不管演尸体吉不吉利的，多一块钱红包拿也好啊。”
薛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声道：“淋雨的戏，挨打的戏，穿丧服或者被摆进黑白相框里，只要能多点补贴都无所谓。”
常云烟都差点忘了抽：“好家伙，那你比我还狠。我那时候最想演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你出圈的那种戏，要luo体的，那补贴才叫多呢，可惜人家不要我啊！”
薛笑忍俊不禁：“我也就那一次，后来又有一个剧组找过我，但是他们要求全luo，我想了想没答应，我也不想把自己变成专门的luo戏演员。”
“那我可是全luo一次也无所谓的，话说，咱们寝室里的摄像头录进去没？”常云移开了阳台门，朝里头吼了句，“我常云演全luo戏都无所谓的啊，有需要的剧组随时来找我，这句话别剪掉啊导演们！”
里头刚洗完澡出来的赵冬被常云吼得一懵，对顾领道：“他这是在发癫还是在发骚？”
顾领摊了摊手，表示他根本不知道阳台那边发生了什么。
常云回过身来，和薛笑笑作成一团。
笑完了，常云捻了烟，望着外头的天，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薛笑陪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
这地方的夜空总是那么好看，每天星星都这么多。
就算是夜里下了场暴雨，雨下完了，星星也就又出来了。
好像只要他们在这里一天，这漂亮的风景就永远会在这里静静等待着他们，每天与他们会面。
然而他们又怎么可能永远与这美景陪伴下去？
常云低声问：“笑，要怎么才能像你一样每天都积极向上啊？”
薛笑干脆地回答：“我从来不会去想结果会如何啊。”
常云微怔。
“总是去幻想失败的话，整个人都会变得很没劲吧。你喜欢演戏，你想做演员，可不管是带着多大的雄心壮志走出来，只要在短短一瞬间幻想了如果失败就得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家，是不是就会觉得连演戏都变得没意思了？”
常云哑口无言。
他真是被薛笑给彻底看穿了。
而薛笑转过头，温软地对他笑着，道：“可是没走到那一步，常哥你又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会成功还是失败呢？”
“因为幻想失败而情绪低落，这完全是情绪内耗，”薛笑道，“要是反过来，常哥你试着去想一想，如果你努力了，顺利晋级到了下一关——”
常云的心脏跳动了下，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双手。
“——那是不是就会有一股冲动，想要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
薛笑温柔的嗓音像是包含着某种魔力，某种力量。
“二十多名的名次虽然危险，但挺入到下一轮的几率一点都不小。常哥，你现在就想着回家，还是有点太早啦。”
*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个营地陆陆续续苏醒过来。
八点整，所有学员重回到节目录制之初的那个演播厅，主持人蒋全在那里和他们见面。
蒋全依旧是一身西装打扮，精神奕奕。
“各位学员在昨天应该已经收到了来自节目组的信，了解了这一轮的比赛规则，在这里我还有一点要补充一下——”
“这一轮你们将要面临的依旧是盲选。进入选择间后，你们只能看到哪些剧目哪些角色已经被人选择，但无法知道选择这些剧目和角色的学员会是谁。请所有学员结合多方面考虑，认真做出自己的选择。”
学员们哀嚎了起来，蒋全忍住笑意，道：“那么我们话不多说，下面进入到剧目选择环节。”
“让我们有请第一位进行剧目选择的学员——顾领！”
演播厅内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在众人瞩目之中，一身清冷的顾领站起了身。
蒋全后退一步，伸展左臂，指引向所有学员都熟悉的那扇选择间大门，道：“请进入选择间进行选择！”
顾领进去之后，江莲莲凑过来问：“你们昨天有没有想过要选几人剧目这个问题？还是啥都不想，直接进去看喜欢哪部选哪部啊？”
赵冬：“不然呢？”
江莲莲投以鄙视的眼神，道：“这一轮可是有五人剧目四人剧目的，这种多人剧目的复杂程度本身就会比较大吧，如果再成员一多，互相之间磨合不好，那不是很容易翻车？”
这确实是之前没考虑过的问题。
金宵晨歪着脑袋说：“可人多力量大啊，遇到问题大家讨论讨论说不定很容易就解决过去了。要是一组只有两个人，导师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辅导，那遇到问题不是很容易死梗在那里？”
常云朝薛笑扬了扬下巴，求参考意见：“笑，你呢？”
薛笑想了想，说：“我可能还是只看想演哪个角色吧。”
窦鸣剑打趣道：“这次要是还有沈老师的作品，你还会优先选吗？”
薛笑毫不犹豫地点头：“会，沈老师的电影和角色重复度很低，各种各样的都有，要是有机会我都想试试。”
前排，范学竖起耳朵，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顾领这人不太磨蹭，三分钟就选完了，换窦鸣剑进去。
窦鸣剑之后则有四个同分数的学员，他们按照从业年龄的长短顺序依次进入选择间。
半个小时过去后，终于轮到了薛笑。
再次踏入这偌大的选择间，薛笑依旧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四周一圈都是各种影视剧的海报，令人眼花缭乱。
而在这十五个剧目之中，他瞬间找到了沈亭言曾出演过的一部电影，海报上那道熟悉的侧影让他的眼睛“啪”地亮了起来。
来了来了，小灯泡亮起！
摄像师迅速扭腰，将镜头对准薛笑的脸。
可薛笑才兴奋地踏出一步，目光忽然又被旁边另一部电影吸引了，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刹住。
摄像师：“？”
薛笑谨慎收回了脚，原地犹豫了起来。
摄像师一脸疑惑地绕到了他跟前，见薛笑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也不说句话给点素材，忍不住晃了晃摄像机，招回他的魂。
薛笑反应过来，吞吞吐吐道：“嗯，有沈老师的电影。”
摄像师继续晃晃摄像机：是啊是啊，你不选？
薛笑：“但是，还有另外一部我超超超喜欢的电影诶……”
摄像师：？
薛笑曲起手肘，握拳抵唇，眸光闪烁，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十分钟过去后，在另一个房间盯着镜头的老高不解道：“他怎么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还没想好呢？”
“哦，终于动了，他终于要去选老沈——嗯嗯？”
……
另一个演播厅里，前面做完选择的六个人早已坐在那里等着，见到薛笑进来，他们齐齐起哄：“是不是选沈老师那部了？”
“肯定是！”
“而且这次沈老师的那个角色还挺适合你的，我们都忍住了没选哦！特意让给你了！”
薛笑：“……”
他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心虚感。
注意到薛笑的表情，这六个人微微一愣：“嗯？？？”
三个半小时后，范学作为最后一名进行选择的学员，面无表情地进入到了演播厅中。
是他愚蠢了。
他前面还想着一定要在这一轮里避开薛笑，然而他忘了，作为最后一个学员，他压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捡前面四十九个人剩下不要的！
那角色也是相当的离谱，他不理解为什么节目组要给一帮平均年龄三十不到的学员准备这么一个角色，到底是谁做的策划方案？张导没把关吗？？
简直令人费解！
算了，至少那个角色不是沈亭言那部电影里的，他好歹能别再撞上薛笑，这两人都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半小时后，蒋全走进来道：“你们的选择已经被统计完毕，现在大家来认识一下自己新一轮的队友吧！”
一张剧目演员表打在了荧幕上，所有人伸长脖子仔细一看。
“哇，老杨这次我跟你一组诶！咱们这多少是有点心有灵犀的哈！”
“我们竟然一组了，我过来吧，咱们坐一起！”
“你们这个组合我有点期待哦哈哈哈！”
“咦，薛笑没选沈老师那个剧目啊？”
“对，沈老师那个角色被我选了，我进去看到这角色还空着时也挺惊讶的！”
“那笑笑你选了哪一个啊？哦，《春园》，竟然是这一部？”
“诶，《春园》这一组……”
“卧槽……”
看清楚《春园》这出剧目的人员配置，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两组五人剧目的其中之一。
1号角色，一个被医生宣判了死期的癌症晚期患者，一个尚未大学毕业的男大学生。
2号角色，1号角色的父亲，一个绝望的中年男人。
3号角色，一个妻子亡故已有两年的抑郁青年。
4号角色，一位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5号角色，白发皑皑，走向暮年的八十一岁老人。
1号角色由薛笑饰演。
其实薛笑在发现1号角色还空着时是有点惊讶的。
原作电影是四条故事线并行，“现在”与“过去”穿插，讲述了四个家庭的故事，每个家庭的戏份都差不多。
然而要截取出其中一段，浓缩改编成舞台上几分钟的短剧，那么角色戏份的排布多少会有点变动。
按照节目组对角色的序号安排，不难推测出那位患癌男大学生可能会是相对戏份比较多的那一个，后面的2、3、4、5号角色，戏份依次递减。
可在薛笑之前，明明平板电脑上显示已经有两个人选择了这部剧目，那两人却都没选1号角色。
一个选了2号角色——薛笑当时根据角色的年龄已经猜到是窦鸣剑，事实也不出他所料。
2号角色正是由窦鸣剑饰演。
另一个人选了3号角色——
薛笑刚才进入这个演播厅后马上就知道了答案——3号角色竟然是顾领选的。
他的理由很简单：“我就是更想演这个角色。”
顾领、窦鸣剑、薛笑，第一轮比赛里的1、2、7名齐聚这一个剧目，其他学员又怎能不惊叹，这一组配置有点牛啊！
然而再往下看，他们就快要喊出口的欢呼声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4号角色，一个第一轮排名靠后的学员，这不是问题所在。
问题在于5号角色，那个白发老人……
范学瞪着这张演员表，震惊了，僵硬了，窒息了，癫狂了。
作为那位5号角色演员，他回过头歇斯底里地问：“薛笑，你不是说你要选沈亭言的剧目吗？？！”
薛笑：“……”
所有人：“……”
这心态也崩得太明显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啊——
所有人，所有摄像头齐齐扭转向薛笑，那意味深长的几十道目光在诉说着同一句话：
是啊，还是得问问，薛笑同学，你对沈老师的爱呢？？？
爱去哪儿了！爱不见了！
怎么这次适合的角色都摆在你面前了，你反倒不选了呢！
要好好回答哦，沈老师到时候也会看到这一幕的！
薛笑接收到众人目光，心虚度瞬间爆表，好像沈亭言真的在看着自己似的。
他迅速搅动起脑汁，小声道：“嗯，其实……”
“那个……”
“——这出剧目的2号角色在原作里是沈靖阳老师演的呀！”
飞快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端正坐姿，眼观鼻鼻观心。
所有人仔细一回想，恍然大悟。
对哦，是哦，这部电影可是沈亭言的爸爸，大名鼎鼎的老演员沈靖阳的经典之作诶。
这么想想，选了沈靖阳老师的电影不就是选了沈老师——
他们骤然清醒过来，对着镜头齐齐告状：
“——好家伙，沈老师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作者有话说：
笑笑：喜欢他就要演他爸爸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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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到头来, 这第二轮比赛的看点变得和第一轮惊人地相似——薛笑与范学再次狭路相逢。
当然也有关键性的不同。
因为这次两人进了同一个小组，而薛笑成为了主角，范学成为了配角。
两人的处境, 已经与节目开始时彻底颠倒。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饰演4号角色的演员黄小林腼腆地跟他们坐到了一起, 每个小组都在抓紧时间彼此熟悉, 可他们扭头一看范学——
这家伙坐得老远, 一个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闷头吃饭，一点都没有要跟他们熟络的意思。
节目最开始录制时，他身边围聚着不少人。
然而现在, 就连同寝室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吃饭了。
窦鸣剑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头痛：“他不会要一直这样吧？”
窦鸣剑是个实在人，他觉得他们既然已经进了同一组, 那么理应就该为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
因此他虽然看不惯第一轮里范学那些小聪明, 但也想好好和这人合作，刚才走进食堂时他还和范学说了声“等会儿要不一起吃”, 结果范学好像没听见似的，回头就走远了。
赵冬有点纳闷：“节目组怎么就给了一个八十岁老人的设定，这是实在腾不出角色位置来了？”
江莲莲分析道：“我怀疑这个角色就是给一些低位选手安排的，因为高位选手再怎么想挑战演技也不可能会主动选这个角色吧, 倒是一些第一轮表现不佳，害怕第二轮会拿不到邀请卡的学员, 有可能会为了给导师留下点深刻印象，选择演这个老人。”
大家纷纷点头。
然而到头来根本没人主动选，这角色直接被塞到了范学手上。
常云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含糊地问：“你们在选这个剧目的时候没留意到这个角色吗？这一看就是个定时炸弹啊！”
窦鸣剑尴尬道：“我当时看到这部电影就光顾着高兴了, 确实没注意到。”
薛笑讷讷道：“我也是。”
他现在心情还挺微妙的。
顾领淡定道：“我注意到了。”
大家齐齐看向他。
他说完后半句：“不过我的角色和这个老人对手戏不多, 所以谁演这个老人我都无所谓。”
意思就是：这老人演得再烂也不会影响我发挥, 所以不在乎。
牛啊牛啊。
这就是天赋强者的自信啊！
大家登时羡慕嫉妒恨起来，常云狠狠盘了一波他的脑袋，直把他头发揉成一团乱才在大家的笑声之中放过了他。
*
四位导师都是大忙人，一直到晚饭过后，他们才有时间聚到一起，录制学员与导师的碰面环节。
夏季的傍晚五点半离夜幕彻底降临还有一会儿时间。
天空就像是一只调色盘，被染成了斑斓却又和谐的色团。
薛笑他们抵达所属教室302的时候，范学已经在里头了，依旧是在角落。
听到他们进来的脚步声，他也就稍微抬了抬头，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又重新低了下去，玩自己的手机。
窦鸣剑经过午饭那一遭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几个人沉默地在教室中间拉开椅子坐下。
黄小林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开口没话找话：“不、不知道我们这一组导师会是谁？”
窦鸣剑想到这件事，对薛笑揶揄道：“说不准还是沈老师呢？好歹这也是沈靖阳老师的电影，是不是？”
薛笑的心虚又浮现在了脸上。
窦鸣剑乐得不行：“笑啊，你怎么什么心事都挂脸上？你一辈子都别想瞒心事了！”
顾领和黄小林闻言好奇地看过来，薛笑的脸红了，小声逼逼道：“……你们别看我！”
说起导师，薛笑还真有那么点紧张。
问他希不希望导师是沈亭言？他当然希望啦。
薛笑偷偷摸摸瞄向教室门口，等待着那抹身影的出现。
当然，因为上午那出事情，他这会儿又期待又忐忑的，一边希望是沈亭言，一边又祈祷别是沈亭言，可谓是左右互搏，快把自己给搏死了。
等到六点整，他们组的导师终于脚步轻快地踏入了教室里，对他们道：“嗨，你们好呀。”
官若荧穿着一身简单利落的T恤衫和牛仔裤，扎着大马尾，甜甜地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登时——
薛笑大大松了口气。
官若荧立刻扭头对身后的摄像师喊：“拍到没拍到没？他松气了！！”
摄像师肩膀扛着机器猛点头！
薛笑一僵：“……？”
官老师？？！
窦鸣剑和黄小林立马狂笑起来，官若荧也弯腰大笑，在他们猖狂的笑声之中，薛笑终于撑不住，捂住了脸！
*
这次总共有十五个剧目，导师却只有四位，这就注定了势必会有三个导师得指导四组，一个导师指导三组。
而三个小组的指导位自然而然给了苏诗锦——她毕竟是编剧，亲自下场整合一出剧目的经验比其他三位少。
官若荧和她所负责的四个小组打完招呼后就把他们召集在了一起。
薛笑一瞅，嚯，江莲莲和常云竟然也在，两边见到彼此，非常幼稚地拼命挥舞手臂打招呼。
这两人一个进了三人小组，一个进了四人小组。
在场剩余一组是两人小组，于是官若荧需要负责的学员总共是十四人。
大家围坐在教室中间，围成一个圆，而官若荧就是那个圆心。
她将四组的剧本都发了下去，道：“今天时间紧张，就先不排练了，你们把剧本大体看一下，有什么剧情安排上的问题就提，没有的话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对了，明天咱们这节目第一期就要上线了，你们知道吗？”
薛笑一愣。
很多学员反应过来，道：“原来是明天啊？好快！”
“我们之前只知道可能就在第二轮比赛前后的时候播放，具体时间没听说。”
“你傻啊，老高说过的吧，你们当时是不是太忙着排练第一轮剧目，忘了啊？”
“哦，好像还真是……”
“靠，我有点紧张起来了！””
“我也……”
官若荧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上线，我猜你们明天也没心思排练，到时候早上早点过来，咱们简单把剧本过一下，下午你们就回去自己看节目吧。不过后天一定要开始认真了哦。”
“官老师我爱死你啦！”
等到晚上七点钟，节目组终于来了点开播前迟来的动作——让他们所有学员带着各自的节目宣传照，编辑统一格式的微博发送了出去。
这条微博发送完毕，薛笑轻轻吐出一口气。
明天……
明天之后，他们这整个营地的所有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想象不到。
观众的反应往往是最难猜的，薛笑想了会儿，摇摇头把这件事放下了。
官若荧离开后，他们这一批人也打道回府。
薛笑走到半途突然发现自己落了样东西，和顾领他们说了一声便独自返回3号楼。
彼时，整栋3号楼几乎只有二楼还有一间教室亮着灯。
薛笑上楼梯时注意了眼——
刚才他们在开会的时候，金宵晨偷偷发微信告诉他，他们组的导师是沈亭言，四个小组的人全都在二楼。
金宵晨他们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寝室了，那么此时留在那间亮灯教室里的会是……？
薛笑一边想着，一边迅速地回到三楼大教室，把自己落下的东西找到，再下到二楼。
那间教室的灯还亮着。
薛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矛盾的人，至少在遇到和沈亭言有关的事情时，总是如此。
一边忐忑着不好意思见对方，一边又忍不住想靠近。
薛笑原地踌躇片刻，还是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走到那间教室窗外，他探头探脑一瞧。
嗯？没人呀？
薛笑疑惑地走到正门口——确实没人。
这间教室亮着灯，里头却是空的。
难道是最后一个人走之前忘记关灯了？
薛笑叹了口气，刚才内心升起的一点小小期待瞬间荡然无存。
他找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刚想做个好人把灯给关了，替节目组省省电，忽然之间，耳后传来一道温热的气息，熟悉的低沉嗓音骤然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薛笑被吓得汗毛一竖，连忙转过身。
沈亭言已经直起身体。
他一如既往穿着一身白衬衫，两边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随性地插在裤兜里，帅气英俊。
薛笑：“……沈老师！！”
为什么走路没有声音……！
沈亭言低头睨着他：“官若荧不是早就走了？你们组的人应该也都回寝室了吧，他们就把你一个人落在这里？”
一边说着，他一边绕过薛笑走进教室，拿起讲台上的一叠剧本。
薛笑这才意识到，刚才沈亭言应该只是去了趟卫生间之类的。
而他那句话，明晃晃的是明知故问。
薛笑的耳朵热了，他小声道：“我落了点东西，回来拿。”
沈亭言侧过身看他。
薛笑的声音更小了：“我想是不是老师你还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沈亭言勾唇笑了，只是那笑意里还带着一丝戏谑：“哦，那这次有没有松口气？”
薛笑：“…………”
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怎么这梗就过不去了呢！
薛笑的小脸瞬间纠结了起来。
沈亭言这次大概是真的要走了，带上剧本后就走到门边，关了灯。
有些猝不及防，教室倏地暗了下来。
整条走廊，整栋3号楼都彻底暗了下来。
黑暗之中，薛笑能感觉到沈亭言的靠近。
当男人走到了他的身边，薛笑的手臂似有似无地蹭到了那柔软的衬衫布料，鼻间嗅到了沈亭言身上独有的，好闻的味道。
卷成筒的剧本轻轻碰了下他的脑袋，男人轻笑的嗓音在他头顶落下：
“脸皱得这么紧，不是你自己要撞上来的？”
027
头顶上的触感轻到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薛笑却缩了缩脖子。
黑暗能放大一切知觉，比如那火辣辣的耳根，因为知道没人看得见, 于是放肆地烧着，烧到他的后颈都沁出了汗。
又比如那心跳, 重到如打鼓一般, 咚咚咚作响, 震耳欲聋。
黑夜如水, 薛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水里沉浮，晕晕乎乎，不知所以……
直到一束光打过来。
沈亭言已经走出三五米之外, 察觉到薛笑没跟上来，打开手机手电筒功能替他照路, 歪着脑袋问：“杵在那儿干什么, 不走？”
薛笑：“……来啦。”
他跑了两步，与沈亭言并肩走了起来。
“……这走廊灯的开关在哪儿？”薛笑刚才上楼时也是乌漆嘛黑一片, 当时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倒觉得整栋楼黑得有点过分了。
“在另一头。”
“灯是保安关的吗？”
“嗯，我要多留会儿改下剧本，就不麻烦他们在这里等着我了。”沈亭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怠。
按照工作上的规矩, 走廊灯一直不关，保安就得一直守在这儿, 没法去巡逻。
沈亭言不爱麻烦别人，当然他也不爱麻烦自己，于是他选择手机手电筒。
两人走到了电梯间。
电梯间倒还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在默默地工作, 沈亭言收了手机, 按了下行键, 那停在了顶楼的电梯慢吞吞运作起来，开始往下移动。
3号楼电梯速度慢，这也是薛笑刚才不用电梯，直接跑上楼的原因。
等电梯的时候，他小心翼翼觑着沈亭言的脸色。
虽然刚才照面时说了那么一句话，不过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沈亭言本质上不是那种会在意自己某个小粉丝选了他爸没选他的人。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派轻松随意。
薛笑暗暗松气，果然还是他想太多……
沈亭言本被这3号楼热得浑身怠懒，无意间注意到薛笑的小眼神，戏谑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忽然挑起眉梢道：“来吧，说说看，为什么最后选了《春园》那部戏？”
“啊？”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让薛笑一懵。
沈亭言：“不是说我是你偶像？只要有我的戏，有适合的角色你就优先选择？”
薛笑：“啊……”
沈亭言凉凉道：“原来是喜欢我就要演我爸的戏啊？”
薛笑：“……”
他不知所措地解释起来：“不是不是，本来是想选老师你那部戏的，嗯，但是《春园》那部电影我实在……”
“‘实在是太喜欢了？’”
“……呃。”
“所以你到底是把我当偶像还是把我爸当偶像，嗯？该不会我是我爸的替身吧，要是我爸来参加这个节目你选我还是选他？”沈亭言把胡搅蛮缠发挥到了极致，演起来竟十分得心应手。
眼看着薛笑的汗一滴滴淌了下来，那小脸都惊呆了，看起来傻乎乎的，沈亭言的笑意越来越深。
薛笑才知道，这个男人在演戏！
他竟然一言不合就飙戏！
而他竟然就这么被骗过去了！
电梯抵达三楼，门打开，沈亭言低笑着走了进去，转过身。
薛笑一脸怨念地站在电梯外头瞪他。
沈亭言伸出一条长腿，格挡在了电梯门边上，眯眼笑道：“连电梯都不愿意跟我一起乘了，小粉丝？”
两人对视片刻，沈亭言噙着笑意，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薛笑红着脸，默默走进了电梯里。
沈亭言收回腿，电梯门合上，继续往下行。
薛笑小声道：“沈老师，你也太喜欢捉弄人了吧。”
身旁传来男人的轻笑声：“对我幻灭了？”
“来这节目前应该也听说过我的性格吧。”说这句话时，沈亭言的声音终于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的懒，语气也重新变得有点淡。
薛笑双手背在身后，低头道：“……那当然不是，我喜欢你本来也不是因为……”
不是因为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最开始喜欢沈亭言是因为他的表演，和他对演戏的态度，这个男人看似漫不经心，但薛笑认为，放眼整个娱乐圈，没有多少人会比沈亭言对演戏更专注。
没有认识之前，是基于这样的心理而产生的远远的喜欢、敬仰。
认识之后，沈亭言的毒嘴则为他带来了更多的真实感——他真的接触到了这个男人，能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说话，能听他对自己说话的真实感。
是活生生的感觉。
薛笑不得不羞耻地承认，沈亭言这样逗他虽然会让他无所适从，但有时候也会让他有点开心。
哎，他是不是真的要变成脑残粉了呀？
沈亭言听一半没听到下文，忍不住朝一旁瞥去，又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粉丝表白表到一半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去的，那一脸苦恼的样子，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照常理来说，类似的话听多了，他也不在乎少听一句。
可看着电梯降下一层又继续往下，身旁一直没传来声音，他还是没忍住，问：“不是因为什么？”
薛笑回过神，道：“……不是因为我把你想象成了一个多完美的人。”
沈亭言微顿。
薛笑觉得面对面这样跟沈亭言剖析自己的粉丝心态挺不好意思的，但他还是老实说道：“沈老师，你这样就挺好的。”
青年的嗓音软软的。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软地跟一个小面团似的。
明明刚才还因为他的恶作剧而埋怨，这会儿又圆润地没有一丝褶皱了。
沈亭言就这样盯着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指暗暗摩挲了下，有点想动。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可在他行动之前，薛笑突然抬起脸来，一本正经道：“不过以后真的别这样捉弄我了。”
“……”沈亭言故意道，“哦，那我不捉弄你，就捉弄别人。”
“……”薛笑，“就不能不捉弄人吗！”
沈亭言：“不能，我每天都很无聊。”
薛笑：“……”
这是赖皮！
沈亭言又笑了，他问：“所以为什么会选《春园》？真这么喜欢这部片子？”
这次他问得正常多了，是真心在好奇这个问题。
《春园》虽然是他爸的经典之作，但因为题材小众，当年票房并不算很高，很多人聊起沈靖阳，首先会提起的必定是其他几部大卖之作，然后才会顺带提起《春园》。
节目组最开始分配剧目的时候征询过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来指导这一组，沈亭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这部电影本身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如果让他来，他势必会做出一些改动，然后家里那位肯定会逼逼赖赖斥他不懂艺术。
沈亭言才懒得自揽麻烦。
电梯抵达一楼，两人走了出去。
外头的营地就和这3号楼一样，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努力维持着微弱的光线。
薛笑跟上沈亭言的脚步，两人走到外面，夜晚的热风迎面而来。
薛笑的额发被吹起，在这一瞬间，他回想起了《春园》上映的那个夏季。
从炙热的太阳底下走入冰凉的电影院，手中捧着一杯冰可乐，然而仅在电影正式播放前喝了两口，那之后整整一百二十分钟，一口都没再动过。
可乐不冰了，电影院也不再阴凉了，薛笑的头脑是涨的，眼睛也是胀痛的。
沈亭言忽然回想起自己老爸这部电影收获最多的评价。
他看向薛笑，顿了顿，挑眉问：“……看哭了？”
薛笑点了点头，脚尖踢着石子，不好意思地说：“是看哭了，后面回家也……”
这是一部关于死亡的电影。
却名为《春园》。
那年薛笑看完电影回家之后，曾有好几个夜晚睡不着觉，翻来覆去。
年轻人甚少会思考关于死亡的问题，薛笑那年二十一岁，却是早早地意识到了生命浪潮的无情，他变得更加珍惜自己的亲人与朋友，还有来到这个世间后所拥有的一切。
薛笑低着头，沈亭言突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了，只听到他带着乖乖的声音传来：“这部电影给我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现在想想，其实对我后来做演员的决定也造成了一点影响。”
他们经过一盏路灯，灯光洒下，沈亭言终于看清了薛笑低垂着的侧脸。
青年的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眉眼柔和，望着地面的瞳孔里反着些微的光，而就连那光也是温柔的，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感慨，看起来格外出神。
这幅表情让沈亭言的脚步不由停了停。
随后，他眯起眼，呵笑了声。
他爸这部电影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回忆起来，还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沈亭言本来是真不在意薛笑选择了《春园》这部电影，老高他们一整天下来像传声筒似的在微信里对他绘声绘色转述整个剧目选择过程，他也觉得这帮人闲得慌，就爱起哄。
可这会儿，他倒有点莫名地不爽起来。
他似漫不经心地问：“看我的电影就没看哭过？”
薛笑愣了下，抬起头来失笑道：“怎么可能。”
他是个很感性的人，动辄就会被影视剧里的剧情牵动。
沈亭言演过那么多部电影，怎么可能会没有一部让他掉眼泪的。
沈亭言听到这个答案，却还是没能舒坦。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自家爹较什么劲，面上却还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但都没这部电影让你哭得厉害，是吧？”
薛笑不解地瞅了沈亭言一眼，片刻后，他好像get到了沈亭言的别扭。
有点讶异，有点微妙，又觉得……有点新奇。
沈亭言知道薛笑发现了，立刻绷紧了唇角。
薛笑莞尔，还探过身去瞧他。
沈亭言停了下来，语气很危险：“薛笑。”
薛笑忍不住地笑，道：“沈老师，也不能只允许你逗别人吧？”
沈亭言：“……”
他气笑出来，薛笑立刻蹦出去三五米远。
沈亭言：“过来！”
薛笑倒退着，笑得肩膀微颤。
沈亭言冷言冷语：“你给我说真话，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爸？”
“当然是喜欢你呀沈老师，”薛笑看沈亭言这幅不爽的模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小小叹了口气，“哎，沈老师你不懂。”
你才是这条笔直的遥远的路上，让我注视着，视之为目标的人。
你是最独特的，没有人能够在我心里超越你。
你可能不知道。
你曾有一部电影，让我伤心极了。
*
【备采】
“……那我们还是先来谈谈《春园》这部电影吧，它对你的演员之路产生过什么样的影响？”
灯光下的青年想了想，不疾不徐说起了自己当时的心态：“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应该都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家人吧？那时候我心里想要演戏的想法始终朦朦胧胧，偶尔会有冒出头的时候，但看完这部电影之后，想到爸妈，这种念头就被彻底地压下去了。”
“可能是因为知道一旦把这个想法提到明面上，家里肯定会吵起来，所以我本能地回避了过去。”
“所以这部电影其实是拖慢了你踏上这条路的速度？？”
青年笑了起来，道：“听起来是这样，但其实不是的。”
“我确实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下决定，但也正因为这部电影给了我足够多的思考、足够多的思考时间，所以在真正做出决定的时候，我终于可以确定，我对演戏的渴望没办法一辈子抑制下去，这一步终究是要走的。”
“……明白了。那么沈老师呢？目前听下来，感觉《春园》对你的影响非常深重，那么沈老师在你的演艺路上又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春园》对我的影响，就像是春雷和一场绵绵细雨，雷声震动了我的世界，细雨看起来泥泞了土地，但其实正因为有了润泽，小草才能顺利地发芽，而沈老师——”
青年用很文艺的说法描述了他的感受，随后停了停，对于那个男人，他想寻找到一个更恰当的位置。
他想到了，便抿唇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沈老师是蓝天和太阳，看起来很遥远，但我最开始拼了命地想要从泥土里钻出来，就是为了看见他，靠近他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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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6月14日, 周三，《片场巨星》第一期节目上线当天。
虽然所有人一如既往早早赶到了3号楼开始了第二轮比赛的排练，然而就如官若荧所说, 大部分人都有点不在状态。
《春园》小组是第一组被官若荧指导的，后者今天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装, 活力四射地给他们初步排戏。
“范学, 你这完全不是一个八十一岁老人会有的体态啊！”官若荧单手叉腰, 单手拿剧本, 重重叹了口气，“你看过原作吗？”
范学唯唯诺诺：“还没来得及看……”
“那昨晚回去怎么不看呀，节目组又没没收你们手机。我知道你是被迫选择这个角色的, 对你来说难度也确实有点大，但就是因为难度大才要抓紧时间学习不是吗？”
官若荧将剧本卷成筒, 拍了下他的胸口：“不是说八十一岁老人就得弯腰驼背得跟一个直角似的, 你在现实中见过几个这样的老人？”
又拍了下他的额头：“老年人的视力没年轻人好也不代表他们会整天眯着个眼睛。”
再拍了下他的脖子：“别用这种半死不活或者咯痰的方式说话！太奇怪了！”
范学被拍得一抖一抖的，脸都涨红了。
官若荧叹气：“哪里都不对, 你这两天抓紧去做下观察作业吧，去看看外面的老人都是什么模样的！你这也演得太离谱了！”
“太离谱了”四个字彻底把范学击碎，他攥着剧本，闷声不吭回去了他的角落。
黄小林和范学一样, 同样是已经签约了娱乐公司，之前演过不少配角的年轻演员, 这次也同样是不得已才选了《春园》的4号角色，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当时留给他的角色除了这一个，剩下的是一个需要很多武打戏的角色, 和一个高位截肢的残疾人。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后两者, 脑子一懵做出了这个选择, 踏出选择间大门就后悔了——这角色选得太错误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好在他脑子比较清醒，知道现下自己该做的能做的是什么，昨晚回寝室后就找了原作反复观看，学习这个角色。
官若荧指导他的时候面色好了不少：“你还缺了一点为人父的味道，和一点为人父之后又丧子的味道，知道这两种感觉叠加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黄小林积极地想了想，试探着问：“是不是要一沉再沉？”
官若荧点头：“但这种‘沉’是不显山露水的。”
说到这，她抬起头对所有人说：“你们整个组的人都要记住，《春园》这一整出剧目是悲，但又不能太悲。”
薛笑、窦鸣剑和顾领从剧本中抬头，认真听她说。
“这部电影讲的是四个家庭的人来陵园买寿穴的故事，你们如果做过相关的功课就应该知道，现在活人都是不被允许随意买墓的，要买必须符合相关的要求。”
“这也注定了聚集在陵园业务厅里的这四个家庭出身的人都会有各自的故事。和墓、和死亡有关的故事不可能是一味欢乐的，想也知道会有点悲，但你们也不是来刻意展示你们的‘悲’的，对不对？”
薛笑他们点了点头。
演类似风格、题材的剧目，最怕的就是表演者上来就一副“我有心事”“我的身上发生了悲剧”的演法，好像生怕观众的心提不起来似的。
有些演员则会反其道而行之，演得特别活泼，等到剧情转折一来，就开始沉重，哭吼，这种大喜大悲的演法其实也争议特别大。
官若荧是典型的“两不靠”派。
“你们想想现实中的活人在这种情境下会是什么样的姿态，不可能脚步特别沉重的，现实中除了重病的病人，谁会这么走路啊？也不可能活蹦乱跳，谁来买个墓还跟开party一样。就是‘正常’，懂吧？演戏最需要的是‘正常’！”
窦鸣剑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官若荧：“这是剧目前半段的‘悲而不悲’，而剧目后半段的‘悲而不悲’又不一样。”
“死亡对于活人来说肯定是阴影一样的存在吧？但是电影名字又叫《春园》，‘春’这个字已经喻示了这部电影对死亡的态度，这就是生命进程中最自然不过的一环，死和生是一样的，需要所有人正常地看待。”
“电影到了最后，不论这些角色们最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踏入这个陵园业务厅，最后他们全都接受了死亡，学会了面对死亡。”
“这就是后半段的‘悲而不悲’，该伤心，但已经学会面对。”
官若荧给他们简单剖析完之后，道：“你们要带着这样的理解去重新看待你们所饰演的角色，去揣摩他们的行为、神态和台词。”
薛笑听着官若荧的话，暗暗又琢磨了遍。
官若荧看过他的表演之后，赞赏道：“薛笑，你第一轮表演时候的毛病有点改了诶！”
薛笑眼睛一亮：“真的？”
官若荧点点头：“第一轮沈老师不是说你的表演有点枯燥吗，细节设计没有灵魂，但你现在好多了！”
薛笑松了口气，雀跃道：“做过观察作业后，我好像有点理解要怎么才能演得更‘活’了。”
官若荧教他去观察，沈亭言则告诉他要不停地去想、去思考。
薛笑把他们的话都记进了脑子里，把“观察”和“思考”叠加在了一起。
那天他跟着大部队出去做观察作业，他就坐在街头，一动不动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一边动脑子思考，这个人会是什么职业，那个人正打算去干什么。
整整三个小时，不知不觉中，他好像产生了一种全新的理解人物的逻辑。
带着这种思考逻辑去看待一份全新的剧本，薛笑有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官若荧挺为他高兴的：“不过你身上还有点问题。我来问问你哦，你当初看这部电影的时候，目光都是聚焦在什么地方呢？”
薛笑一愣，想了想，道：“……两位父亲？还有电影里那对老爷爷老奶奶。”
薛笑当时看电影的时候，完全把电影里的两位父亲代入到自己爸妈身上了，把那对老爷爷老奶奶也代入到了自己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身上。
官若荧：“也就是说，你的关注点都在‘长辈’身上，对吗？”
薛笑老实点了点头。
“你从这部电影里领会到了要珍惜自己的家人，你希望你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能健康快乐地活，你也希望不会在有限的人生里让你珍视的家人伤心，所以你自己也要健康快乐地活，可是——你现在演的是这个即将死去的年轻人诶！”
薛笑一怔。
“这个年轻人不希望自己的父母伤心是肯定的，可你现在好像把过多的情绪放在了这一点上，而剧目最开始，这个年轻人自己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与痛苦呢？又好像被弱化了。这就涉及到一个，面临死亡的人自己会有多害怕死亡的问题。”
薛笑低头沉吟。
“如果你演的是范学那个角色，一个八十一岁，身体健康，只是单纯踏入了生命最后阶段的老人，那么你把注重点放在让家人宽心上面，我觉得是对的。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癌症晚期患者？”
“——每当癌痛发作，清晰感觉到死亡离你一步一步更近的时候，你真的不会害怕吗？你的人生才刚刚到最灿烂的阶段，却就要结束了，你真的不会不甘心吗？”
薛笑陷入了沉思。
窦鸣剑的表演倒没什么大问题，这么多年来的表演经验让他稳得让官若荧连呼“窦老师”，搞得窦鸣剑都不好意思了。
等到官若荧去指导顾领之后，窦鸣剑走到了薛笑身边道：“我们要不对对戏，儿子？”
他开了个玩笑，薛笑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情真意切喊了声：“爸。”
窦鸣剑：“……”
这可真有点受不起了！
他见薛笑的眼神还有点迷离，连忙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给他招魂，哭笑不得：“这么入戏啊？”
薛笑叹了口气道：“我还在琢磨官老师刚才跟我说的话。”
“你倒是心无旁骛，”窦鸣剑在他身边坐下，“我其实都有点绷不住了，等会儿第一期就要上线了，你不紧张？”
薛笑非常实诚地说：“我可能更紧张第二轮比赛能拿到几个老师的邀请卡。”
窦鸣剑：“很好，我现在紧张X2了。”
薛笑终于笑了出来。
窦鸣剑也笑了，揶揄道：“沈老师的邀请卡，你肯定想要的吧？”
薛笑的目光有点游移，然后他偷偷点了点头。
他想起了昨晚。
昨晚最后分开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亭言那难得展露出来的别扭一面壮了他的胆子。
他觑着沈亭言的神色，说：“沈老师，要是第二轮拿到了你的邀请卡，我一定去你的队伍呀。”
他觉得沈亭言就像是一只傲视万物威风凛凛的狮子，可再怎么威严矜贵，狮子还是狮子，是猫科动物，炸毛了就得顺。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哄人成功，反正沈亭言听到这句话，那不痛快的脸终于产生了点变化。
临上车前，这男人看了他一眼，勾起唇，笑得耐人寻味：“那就等你拿到我的卡再说。”
……
他一定要拿到沈亭言的卡！
薛笑暗暗给自己下了目标。
他扭过头，认真对窦鸣剑说：“窦哥，咱们对戏！”
窦鸣剑笑了：“行行行，来。”
刚说完，那头忽然传来官若荧不解的声音：“什么叫说不出来？”
两人转过头去，意外地发现顾领和官若荧两人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官若荧不可思议地站在顾领面前：“你是第一轮比赛的第一名，也是第一个进选择间选角色的人。五十个角色就摆在你面前任你挑，你挑了骆晟。”
骆晟正是顾领所饰演的那个角色，三十岁丧妻，想要来买夫妻合葬墓的男子。
“现在你演的感觉怎么都不对，我问你喜欢这个角色身上哪一点，你告诉我你说不出来？”
顾领沉默。
薛笑和窦鸣剑有些意外。
顾领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顾领微蹙起眉：“老师，你不能直接告诉我是哪里演的不对吗？”
官若荧看着他道：“我可以告诉你，基于你对这个角色有一个基础理解的前提下。”
顾领淡淡道：“范学对角色也一点理解都没，你不也告诉他错在什么地方了？”
官若荧：“你拿范学跟你自己比？”
范学：“…………”想爆粗口。
官若荧皱眉道：“我对范学说的，和我对黄小林、薛笑说的完全是两个层面上的内容。”
范学的问题在于基础，他连最基本的形体一关都没有过。
而黄小林和薛笑的问题都在于人物的深层次，是关于理解的问题。
顾领的问题也是后一种——可如果演员对角色本身没有一个基础的理解，她又要怎么从理解层面指点学员？
官若荧忽然问：“观察作业你做了吧？”
“做了。”
“有什么领悟吗？”
顾领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大约一分钟，他抬起眼，看向官若荧道：“我觉得，每个人都活得自然而然。”
每个人都活得自然而然？
这是什么结论？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
官若荧缓缓道：“顾领，你之前一直是靠本能演戏的，对吗？”
顾领没有反驳。
薛笑和窦鸣剑越发吃惊。
顾领是依靠本能演戏……？
在演绎出第一轮那惊人的单人剧目时，他难道想都没有想过，自然而然地就演到了那样的程度？！
官若荧心里有数了。
她道：“靠本能演戏，一些有天赋的演员在饰演特定的角色、表演特定的情境时，会有非常惊人的表现。”
“这类演员如果非常清楚自己适合什么样的角色倒还好，一旦不会做选择，就会遇到巨大的麻烦。”
“你是直觉很准的那一类吧？实话说，骆晟这个角色确实适合你。但本能式演员的致命性问题就在于，就算是选择了非常适合自己的角色，如果不是百分百贴合，只要出现了百分之一的问题，这百分之一也会变得很难跨越。”
顾领的眸色沉了下来。
“顾领，你可能觉得太过理性的思考会妨碍你对人物的感知，但是艺术与理性思考绝不是互相排斥的东西。”
官若荧最后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我们再在这个教室见面时，我再来告诉你，你的问题在哪里。”
第一天的排练就此告一段落。
下午，节目组临时给学员们布置了点别的任务。
在第一期节目上线后，所有宣发就要一起发力了，为了加大热度，节目组要求每个学员拍一段日常vlog，时限就是到今晚九点。
将vlog发送给工作人员邮箱之后，经由节目组审核和重新剪辑，学员们再各自通过微博发送出去。
当然了，目前的重中之重还是回去看第一期节目！
所有人学员狂冲向食堂，哗啦炫完一顿午饭就各自回了寝室。
过程中，薛笑和窦鸣剑好几次想开口关心顾领，却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启这个话题。
顾领性子有点冷，有时候让人不知道怎么搭话。
顾领注意到两人的表情，倒是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如果需要帮助，我会跟你们说的。”
本人都这么说了，薛笑和窦鸣剑也就放了心。
十二点整，金宵晨、窦鸣剑、黄小林三个寝室的人都聚集在了薛笑他们寝室里。
整整十六个男生围聚在顾领的笔记本电脑前面。
“刷新下刷新下……有了有了！第一期出来了！”
顾领点开第一集。
所有人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029
第一期总共有150分钟, 和一部电影的时长差不多。
刚刚上线没几分钟，左上角显示的“同时观看的有”人数一直在飞速攀升，从他们刚点开时的一万迅速飙升到两万、五万、七万……
实时弹幕也在慢慢增加起来。
金宵晨震惊道：“工作日中午也有这么多人看啊？我以为要晚上看的人才会多一点。”
赵冬：“你想想沈老师的粉丝有多少吧……”
那可是微博粉丝过亿的男人。
更别提官若荧、苏诗锦、丰纬, 冲着他们来的观众又会有多少。
《片场巨星》的前期，完全是靠这四位导师撑起来的人气。
就算范学还算红又如何？在这四位面前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金宵晨狠狠吞咽了下口水。
开头是一段节目概念宣传片, 片头过后就进入了正题。
炎热的夏日, 空旷的营地, 笔直的林道, 迎面走来的年轻人正是……金宵晨！
大家讶异地看向他。
金宵晨摸了摸鼻子讪笑：“你们都不知道我是第一个到营地的？”
大家齐齐摇头。
金宵晨大呼小叫：“我那时候可尴尬了来着，演播厅里除了摄像大哥就我一个人，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大家笑了起来。
再看节目, 确实，一个人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入演播厅的金宵晨拘谨地坐在了角落, 眼睛瞟瞟摄像大哥, 又瞟瞟四周，十分地坐立不安。
与此同时, 在另一边的小剧场演播厅，四个导师也现了身。
弹幕迅速暴增。
“啊啊啊啊沈亭言沈亭言沈亭言！”
“我的本命男人啊啊啊啊！！！！”
“沈老师太好看了！”
“官官好美，救命！”
“苏老师我可以！！”
“丰导丰导丰导！”
四位导师互相调侃了几句，沈亭言一副“懒得搭理你们”的酷样, 相当不合群。
他们落座之后，那头开始播放金宵晨的电子简历。
金宵晨作为一个素人, 是毫无“过往作品”可言的。
他的视频资料是他自己架着手机在家里拍摄的一段短视频，演的正是某狗血名剧中渣男和小三胡扯头发那一段。
明明没有搭戏的演员，可他演得绘声绘色, 气氛十足, 搞笑中透露着一丝认真, 认真中透露着一丝狼狈……
“哈哈哈哈哈哈！”
“好可爱！！”
弹幕观众十分吃这一套，薛笑他们也笑了起来。
常云揉了把金宵晨的脑袋：“可以啊，怪不得节目组会看中你呢，有几分天赋哈！”
金宵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那之后，学员一个个亮相……
赵冬、窦鸣剑、常云、薛笑、江莲莲……
轮到自己的时候，薛笑有种奇妙的感觉。
看自己现身在综艺里，和出现在影视剧中，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影视剧角色是他演出来的，可综艺里的他是真实的他。
背着沉重的背包，拉着行李箱，脸上藏不住兴奋的表情，进入演播厅前的郑重和肃穆……
薛笑眨了眨眼，和金宵晨一样不好意思了起来。
当他的电子简历出现在节目中的时候，那沈亭言四连发让弹幕笑疯了。
目标是沈亭言，偶像是沈亭言，演艺启蒙是沈亭言，最喜欢的人是沈亭言。
“好家伙，我们粉丝内部有人了？”
“好痴汉，和我一样，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亭言好淡定啊！”
“沈老师平时见惯了这样的脑残粉吧hhhhh”
再看这一幕，常云还是笑喷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薛笑道：“当时怎么想的啊，怎么就这么填上去了？”
薛笑也是这时候才提起这件事，小脸颇有些纠结：“前三个问题的答案真的是沈老师！但是最后一个问题，我那个时候没多想……我想这张是演员简历表，那么‘最喜欢的人’应该指的也是娱乐圈里最喜欢的人吧，那就是沈老师呀……”
后来他一看别人的简历表，“最喜欢的人”一栏填的都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小侄子小李子，把他都看傻了。
大家一听，恍然大悟。
不过就算撇开这最后一个问题，前面三个问题都填沈亭言也已经够死忠粉了！
等到薛笑的视频资料一播放，弹幕上竟有不少人这时候才醒悟过来。
“卧槽，这不是我的河妖大人？！”
“卧槽我的河妖仙子啊啊啊啊！竟然是你！！！”
“剧里和现实里完全是两个人啊，惊呆。”
“好惊喜！”
“好美好美好美prprprprpr！”
薛笑小声问一旁的金宵晨：“pr是什么意思？”
金宵晨挤眉弄眼：“是口水都流出来了要舔//舔的意思。”
薛笑：“…………”
他默默往后缩去。
镜头切换到小剧场演播厅，薛笑眸色一凝。
苏诗锦是四个导师中唯一一个先前就看过薛笑这一幕的人：“这个我知道，以前上过热搜的，是一部古偶剧里的吧。”
官若荧睁圆了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大荧幕。
丰纬若有所思。
而沈亭言……
薛笑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当沈亭言无意和外界交流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从这个男人的脸上获得任何的讯息。
他就是这么平静地看着，只有那微仰的视线可以让薛笑确定，这个男人确实在看着当时大荧幕中的自己。
薛笑小叹一口气。
有点失望？
可能有吧。
但仔细一想，这么一小段内容或许可以让不少女孩子尖叫，可对沈亭言来说又算什么？
薛笑身上有的，作为一个男人，沈亭言都有，甚至比薛笑的更完美。
演技？这一小段的演技哪够这个男人看。
于是薛笑很快就把这点小失望给放到了脑后。
学员集结，蒋全出场，所有人依次进入选择间选择剧目，公布小组名单……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弹幕中开始出现不和谐的音符。
“薛笑是故意挑螳螂的？”
“呵呵，想蹭学长热度吧。”
“吸血虫到了哪里都是吸血虫。”
“学长”是范学的粉丝对他的称呼。
看到这几条弹幕，知道薛笑和范学之间过节的常云、金宵晨和赵冬蹙起了眉头，不知道的另外几人则有些疑惑。
第一轮大家都是盲选，谁知道对方选了什么剧目啊，怎么还硬扯薛笑想蹭范学的热度？
可这一段很快就过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剧情已经继续往下走。
薛笑一脸平静。
节目快速进入到了第一次公开舞台，每一组都是先播放排练花絮，再上演正式剧目。
黄小林猛拍胸口：“我好紧张，我第一次实在演得太烂了，都没眼看！”
他室友道：“我才紧张好吧，你们忘了我当时表演的是什么？”
大家一回想，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这哥们正是当时表演哭戏的那五个哥们的其中之一，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黄小林又问：“应该不会第一期就把所有剧目都放出来吧？时常好像也不太够？”
另一人迟疑道：“我感觉可能会把一些人的表演过程给剪掉，比如一些重复的剧目……”
好在，节目组在这件事上做了个人。
忧心忡忡的几名学员发现，第一个以哭戏为主题的剧目，五名学员的表演一分钟都没剪，完完整整被保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什么公平不公平的问题了，当然，一分钟不剪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每个人在表演上的问题都会一个不漏地暴露在观众面前。
这五个表演哭戏的学员让观众们疯了。
“？？？”
“他哭了，我也哭了……”
“我脚趾已经抠出了一个迪士尼乐园……”
最要命的是节目组把四位导师和学员们的表情也都剪了进去。
登时，寝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黄小林室友斜眼看他们，大家尴尬心虚地望天。
那天他们表情管理都做得不咋的……
观众们果然发现了华点。
“大家明显都憋得好辛苦……”
“苏老师屏不住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快看薛笑的表情！”
“薛笑好像看呆了……”
“他一直在前移后退前移后推，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救命啊我笑得肚子痛！”
“薛笑简直是我脸替啊脸替！”
薛笑一僵，他没想到那天自己无意中的表情呈现在镜头里竟然这么显眼。
黄小林室友冷笑一声：“好啊，薛笑！”
“……”薛笑，“那个，我……”
这哥们：“——早知道就该排练的时候就把你安排在下面，直接看你的reaction调整表演不比自己摸索更有把握吗？！”
薛笑：“…………？？？”
寝室里众人如被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哦！”
薛笑：……你们在“对”什么！
沈亭言对最先登台的这五位学员的点评也引来了弹幕的疯狂增加。
“沈亭言这张嘴太毒了，太毒了……”
“这个男人竟然一脸微笑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草，抠头皮扯头发咬舌头，我学废了沈老师！”
如今再看到这一段，此时在寝室中的各位学员依旧是一阵瑟瑟发抖。
单人剧目的时长很短，每个人的排练花絮也就一两分钟。
眼看着那天上午的剧目一个一个飞速地过去，赵冬一瞅第一期剩下时长还有大半小时，意识到了什么，对薛笑小声道：“看来要播放到我们那一组为止。”
薛笑点了点头，握紧了双手。
果然，范学很快登场。
看到他，大家不由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天，范学组被批得这么惨，沈亭言还戳破范学故意演差想立人设，节目组会把这些内容保留下来吗？
保留下来了，那么第一期的爆点就在了，这一段绝对会上热搜。
可同时范学也就完了。
大家收起玩笑的心思，表情认真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螳螂》这一出剧目只有两个小组撞车，节目组将两组的排练花絮剪到了一起。
范学他们三人早早来到了3号楼教室和老师见面，认真开始了第一天的排练，而画面上，节目组打上了一行疑惑的字幕：“另一组在哪里？”
赵冬和金宵晨顿了顿。
画面一转，字幕显示：“一个多小时后……”
薛笑、金宵晨和赵冬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
老师训斥他们，他们三人默默走到了角落坐下，金宵晨似面有不满，赵冬制止他，而薛笑看了范学一会儿，低头翻起了剧本。
弹幕：
“？”
“迟到不好吧。”
“老师都生气了，他们也不道个歉吗？”
“金宵晨好像还很不爽的样子……”
“薛笑的态度也有点……”
寝室里，大家登时觉得有点不太对。
那天因为没有收到节目组通知，薛笑他们组迟到了一个小时的事情，和他们熟悉的人早就已经知道。
可这节目剪得是不是有点怪？
金宵晨室友问他们：“你们那天没解释是因为没接到通知吗？”
金宵晨沉着脸道：“我解释了，但是被剪没了！”
“啊？”
赵冬和薛笑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高答应他们说剪辑会帮他们把关，他们想着应该是会剪掉一些内容，或者帮他们解释一下。
可上线的成片里剪掉的竟是他们解释迟到原因的内容，字幕上也没有任何附加的解释……？
这不是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吗？
他们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节目继续往后播放。
老师指导金宵晨时，薛笑插嘴。
指导薛笑时，薛笑又顶嘴。
指导赵冬后，薛笑拉着他们两人跑了出去，说赵冬演得“报看”。
那天老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位老师是故意搞他们的，可这些微妙的排练过程全部被保留了下来。
弹幕迅速增多，各种各样的声音冒了出来，风向开始转变。
“薛笑他们组搞什么啊？”
“呃，对薛笑观感忽然变得有点差……”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老师也莫名针对他们组吗？”
“可是这个老师指导赵冬的演法真的很奇怪啊……”
“薛笑有点心高气傲的样子。”
“讨厌薛笑他们组。”
“还有谁不知道薛笑就是表面上装乖罢了，笑死。”
“薛笑有瓜？”
……
薛笑站直了身体。
所有人的表情都古怪了起来。
那之后，节目里呈现出来的内容，都隐隐在朝着另一条路铺。
范学他们组的表演被剪掉了一些，比如那一段上楼，中间他们跌跌撞撞，出了很大的纰漏，节目组给剪没了，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这三人虽然演得烂，导师们的表情也很微妙，但总体还在观众能接受的范围内……
苏诗锦的痛批被剪掉了一半，范学解释说他们组练习时长不够的发言被保留了下来，因为接下来沈亭言就要拎薛笑他们出场了。
薛笑他们组开始表演后，弹幕又开始回转心意。
“相比较之下这组确实演得好多了……”
“薛笑的演技是真的可以，对表演确实也更认真，就是做人不咋的。”
“卧槽卧槽卧槽赵冬吓死我！”
“赵冬怎么比沈老师当初还要变态啊啊啊啊啊！”
“我鸡皮疙瘩起一身……”
“金宵晨一个素人演得都比另一组的出道艺人好……”
“啊啊啊啊薛笑这最后一镜！”
“好疯好疯好疯啊！”
“这双眼睛，又疯又美……”
“这个人怎么做到台下这么懵懂台上这么尖锐的……”
虽然中间还是夹杂着明显是范学粉丝的抹黑和辱骂，然而大部分路人观众还是被吸引到了剧目当中。
可等到四位导师开始点评他们这一组，剪辑又变得奇奇怪怪。
此时通过第三人角度去看，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觉到，沈亭言当初在点评薛笑前的那短暂的沉默，是在评估薛笑这个小粉丝的心里承受能力。
他大概是觉得，薛笑能够认真听他的话，不会被轻易击败。
于是他直白地说了。
而薛笑呢？
所有人都记得，当时台上的薛笑坦然又认真地注视着沈亭言的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和回避。
可此时，成片中的薛笑却是在……垂眸看着角落一角发呆？
沈亭言在发言，薛笑这是在看哪里呢？
弹幕中，无数“？？？”飘过。
等到沈亭言发言结束，cue范学组重回舞台，第一期节目卡在这里结束。
常云都惊呆了：“这什么鬼剪辑？”
赵冬皱眉问薛笑：“笑，你当时在看什么？”
薛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当时在场上的这么长时间里，自己有分神过。
或许哪一刻他被台上的灯光照得刺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挪动了下视线。
但他可以确定，在每一位老师发言时，他都有认真地看着他们。
这样的成片让整个寝室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毫无疑问的一点是——
薛笑在被针对。
许多综艺节目，尤其是选秀性质的综艺，为了出爆点，节目组总会拉某些学员来献祭。
让网友们痛骂，骂上热搜，这个被献祭的学员是完了，但节目也吸引来了更多的流量。
如今看来，《片场巨星》似乎也不例外。
而这个节目里，被献祭的人，是薛笑。
金宵晨沉着脸道：“老高当时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我去问问他。”
他拿起手机，室友连忙制止他道：“老高没架子你就真拿他当自己朋友啊，他好歹是领导……”
窦鸣剑迟钝地察觉到了什么，蹙眉问薛笑：“你跟范学是不是以前就有什么过节？”
正常网友和范学粉丝的弹幕很好分辨，后者一直不顾场合地辱骂薛笑，带节奏，有意无意想要暗示薛笑有什么“瓜”。
经过《螳螂》一战，范学记恨薛笑是肯定的，可粉丝的口风像是两人以前就有积怨。
常云沉着脸道：“有，笑以前进过范学的剧组，被导演搞得让范学记恨了。”
大家表情一变，那么这一波难道是范学联合节目组一起……？？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道：“诶，不过网上的风向好像……”
回头见他正在刷微博，一群人连忙聚了过去。
这么短短时间，节目相关的热搜已经上了三个。
登上热搜第一的是“沈亭言毒舌”，这个话题吸足了睛，讨论量高得惊人。
热搜第三是“片场巨星开播”。
第二十，也就是正在缓慢往上爬的是“范学薛笑螳螂”。
点开最后这个热搜词条，一看广场发言，大家意外地发现，舆论竟然没有一边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组的演技对比差别太大，网友们陷入到了争论当中。
“薛笑组好没礼貌，尤其是薛笑，看起来那么乖，结果眼高于顶啊。”
“怎么表演老师指导谁，薛笑都要插一嘴啊笑死，干脆他去当老师算了[吃瓜]”
“srds，薛笑他们组是我目前为止看得最入戏的，如果真按照那个表演老师的指导方向去演，那可能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跪]”
“dbp我没原则，薛笑最后一镜真的好疯好美……”评论区无数“+1”。
“……看了下广场，都什么鬼三观，演得好就可以不要品德了？”
“薛笑业务能力是行，但态度是真不行吧，嘴上说着喜欢沈老师，结果沈老师批评他他那什么态度啊？”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沈亭言前面批其他学员批得那么毫不留情，后面薛笑明摆着在他面前神游天外，他反倒这么温柔了？”
“非沈亭言粉丝，一直知道这位是整个内娱最不给别人面子的人，要真有人声称是他粉丝又不认真听他说话，他肯定会开嘲讽模式的吧，说起来这第一期节目整个后半段我也是看得糊里糊涂，总感觉少了好几段，我就想问问啊。
——节目组是不是恶剪薛笑组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别担心哦
030
如今, 喜欢看各大综艺的网友对“恶剪”算得上是非常敏感，太过拙劣的剪辑与嫁接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而《片场巨星》这第一期，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难剪, 节目组做得实在不算高明。
比如排练那一段花絮，前一秒薛笑他们三人还气喘吁吁, 后一刻他们就气息平复走去了墙角边, 总感觉中间少了什么。
那么少的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他们解释自己迟到的内容？
又比如最后沈亭言点评薛笑那里, 从头到尾镜头主要打在了沈亭言这边, 只有两次近0.3秒的镜头给到了薛笑单人，这两次他都在发呆，画面堪称一模一样, 简直像是复制黏贴。
可为什么别的组接受点评时，镜头都能长时间停留在选手身上, 并且给的都是整个舞台的大镜头？
为什么到了薛笑, 镜头就这么奇奇怪怪？
广场上有人提出这一点之后，神通广大的网友用显微镜般的眼睛发现了其他奇怪的地方。
比如范学那组, 他们组的表演好像有一段被删了，可其他小组的表演明明都是完整呈现给观众的。
到了点评那儿，苏诗锦的点评断得也很突兀。
难道范学组也被恶剪了？
不不不，他们组演得已经够差了吧, 还用得着恶剪？
那么他们组被剪掉的又是什么？参考苏诗锦那极其讽刺的表情和范学那一组菜色的脸……他们组被剪掉的，不会是一些比观众目前看到的还要糟糕的东西吧？
如果网友的推测真的成真, 那么节目组就是恶剪了薛笑组，反向剪辑了范学组？
广场上的风向把范学的粉丝看呆了。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却不想网友们根本没朝着他们预期的方向走,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于是他们跟网友大战了起来, 整个热搜词条下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的网络时代……越吵, 趋势反而越明朗……
薛笑开始涨粉了。
哗啦啦地涨，狂飙式的涨。
从原本的一百多粉丝飙到了一千、两千、五千……
涌进来的，全都是被范学粉丝人身攻击后，越发肯定薛笑被节目组针对，甚至怀疑薛笑是被节目组和范学联合阴了一把，继而开始怜爱他的网友们。
第一期节目里演得最好的是谁？薛笑组。
第一期节目里疑似被黑得最惨的是谁？薛笑组。
《片场巨星》打着面向广大素人龙套群演的旗号，干的却依旧是打压有潜力小透明，强捧垃圾流量之事？？
他们观众到底是来看什么的，节目组知不知道啊？
虽然最开始会注意到这个节目肯定是因为四位导师，可四位导师也支撑不了他们看完一整期，他们是打心底希望能在这个节目里看到一些新星——一些有实力，肯努力，却只是缺少机会的新星！
而不是继续被一帮恶俗流量烂糊眼睛！
随之而来的，赵冬和金宵晨也开始飞速涨粉。
此时此刻，寝室里的所有人：“…………”
事情好像有点严重，又好像没那么严重。
再一刷新薛笑的微博，金宵晨：“啊，薛哥一万粉了诶。”
薛笑有点恍惚。
这时候，远在女生宿舍的江莲莲发来了微信。
“你和范学那个热搜词条肯定是范学自己买的。”
江莲莲比他们更清楚娱乐圈内的一些炒作手段，她提醒道：“现在网友们没有被牵着鼻子走是好事，他自己把词条送上热搜，反而是给你们送一波热度。你们千万别回应，虽然被剪辑泼了脏水很讨厌……但这事你们自己很难处理，除非你们打定主意要退出比赛跟节目组撕破脸——但现在的事态完全不至于！！”
江莲莲在担心什么，薛笑十分清楚。
他回复道：“放心，我们知道的[谢谢]”
江莲莲：“ojbk。”
四个寝室的人都散了，只剩金宵晨和窦鸣剑还留着。
薛笑坐在床上又刷了会儿手机……觉得眼睛有点疼，就放下了。
刚放下，老高突然发来了微信。
不仅是薛笑，赵冬和金宵晨都收到了。
老高：“你们别回应，安心排练第二轮剧目，这事我正在想办法处理。”
金宵晨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窦鸣剑凑过去看了眼，惊讶道：“难道这期会被这么放上来，老高并不知情？”
金宵晨愕然：“啊？那难道是他们出纰漏了？”
赵冬深思了会儿，摇摇头道：“这不是纰漏，这期是被刻意剪辑出来的，他们节目组内部肯定有人想这么剪……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感觉站在老高对立面的肯定是权限比他还要高的人。”
金宵晨眉头又锁了起来：“那老高说他去处理……还能怎么处理？难道他还能把这期换一版剪辑重新更新上去？”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们从来没见过哪个综艺节目为了替哪个嘉宾澄清而更换剪辑版本的，毕竟更换版本还得重新审核吧，这又不是什么很简单的流程。
就算薛笑他们组真的很无辜……可娱乐圈内的资本难道就是什么惩恶扬善的大善人吗？
观天的领导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三个素人群演龙套费力做出自打脸这种事？
所以不管怎么想，金宵晨的猜测都很异想天开。
薛笑盯了这条微信半天，叹了口气，把手机彻底放下了。
他走去阳台，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零落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寝室里那五个人竟然齐齐涌进了阳台，在薛笑的左右两边坐下。
薛笑哭笑不得：“你们都出来干什么？”
“陪陪你，”常云手臂一展，揽住他的肩膀晃了两下，“前天你陪我，今天我陪你。”
薛笑道：“我就是手机看得眼睛有点疼，出来放松一下。”
赵冬两只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外面的天：“我现在真有点进入娱乐圈的实感了，还真是够阴的……虽然我们都涨粉了，可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呢。”
窦鸣剑：“正常，不是每个人都想要黑红。”
金宵晨有点没劲：“我现在就是在想啊，如果老高斗争不成功，那后面我们三个……尤其是薛哥你，会不会继续被恶剪？如果真要这样的话，在这个节目里留下去真的还有意思吗？”
窦鸣剑拍了他一下，金宵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讪讪。
薛笑笑了笑。
他沉默了会儿，说：“知道要在这个节目里碰到范学的时候，我师父就跟我说过，机会和风险总是并存。”
赵冬和金宵晨微微一怔。
这句话，在他们为了《螳螂》进行现场彩排的当天，薛笑就说过。
金宵晨喃喃道：“薛哥你还说过，风险是我们在路上不小心踩到的一颗石头，这颗石头可能很小，也可能会大到真的很挡路，但我们的目标永远不是费劲把石头踩烂，而是想办法不断地往前进。”
“是，”薛笑望着阳台外的蓝天，嗓音温和平静，“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么想的。”
演员演戏，观众看戏。
演员下了多少功夫，到底有没有用心……他相信观众看得出来。
他的这种想法被很多人嘲笑过天真——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剪辑给你一剪梅，观众又能看到什么？
可薛笑觉得，只要一个人坚持努力，努力到一定程度……那么总有一天，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这份努力被世人看见。
只要这份努力被世人看见了，那么他们就能不断地往前进、往前进。
这条路也会越来越宽敞，越来越顺畅。
赵冬微怔，道：“……确实。”
他想了想，说：“其实在今天这件事上，我们并没有输。”
有观众看到了真相，也有观众愿意相信他们。
那么，就算之后节目组还打算恶剪他们又如何？
能把他们的表演全部剪光吗？能把他们的排练花絮全部剪光吗？能让观众完全看不到他们吗？
不可能的。
除非观天想要全网人都看到他们的心虚，想要口碑全面翻车。
又或者踢他们出节目？怎么踢？让导师全都不给他们发邀请卡，还是后续到了大众投票阶段偷他们的票让他们垫底？
就不说其他三位导师了，沈亭言会这么乖乖听话？如果真有大众投票，要是他们能够力挽狂澜吸来大量的投票，观天又要怎么瞒天过海地偷？
说到底，他们既然能靠诚意和实力冲破那只试图摁死他们的手一次，那么他们就能靠诚意和实力冲破第二次、第三次……
薛笑转过头，对他们笑了笑，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不喜欢认输。”
退出比赛看似潇洒，实则就是认输。
薛笑绝不会做这种事，他头铁，喜欢斗争到底。
“而且赵哥，你还记得彩排那天晚上你说过什么吗？”薛笑眨了眨眼睛。
赵冬一愣。
金宵晨记忆力不错，立刻说了出来：“不论这档节目最终会拍成什么样，它的出发点也绝对是有诚意的，就冲这一点，我们决不能被小人影响了心态，要专注在表演上，要对得起这档节目背后给出诚意的那些人！”
薛笑点了点头，道：“我在想，我们有梦想，最初想出这个节目点子的人肯定也是有梦想的。可大家都不是完美的人，要么能力还不够，要么性格过于软弱，还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所以在这条路上总会走得磕磕绊绊。”
“但我不会轻易放弃，你不会轻易放弃……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风扬起了薛笑的黑发。
他说：“我愿意相信，大家都正在努力克服自己的缺点，想办法走在这条路上。”
……
节目组给的vlog作业还得完成。
下午四点，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金宵晨他们想办法找素材去了。
顾领是最后一个走的。
走之前，沉默了大半天的他对薛笑说：“你的戏很好。”
薛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顾领淡淡道：“只要你好好演戏，会火的。”
薛笑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顾领点点头，就那么酷酷地走了。
薛笑坐在原地有些懵，过了好半天，他抓了抓头发，爬起来也去做vlog作业。
……
网络上的争吵还在继续升级，薛笑索性彻底关掉微博不看了。
所幸他爸妈不是爱上网冲浪的人，平时看网络视频也不爱开弹幕，嫌眼花……他们只发来消息让他好好努力，注意休息，一些陈词滥调，却透露着家人之间的真情实意。
张成育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群人已经有人忍不住开麦跟网友吵了起来。
薛笑连连跟他们说别吵、别吵，不要引火烧身！
这帮兄弟姐妹：“我们糊，不怕！”
薛笑囧：“……说不定哪天就红了呢？！”
兄弟姐妹们：“谢谢你的祝福，谢谢谢谢！”
薛笑：“……我是认真的！！”
他们开始装死了。
薛笑作为“当事人”不好发声，可让他们也一起憋着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今晚要熬夜跟黑子奋战到底！
还有发小叶星星，乐队练歌之余发来消息问他：“这节目组是个什么东西？”
……薛笑明明想要断网，结果竟忙到十二点才放下手机！
彼时他已头晕眼花，根本什么都无法思考了，直接睡死了过去。
*
不管网络上怎么争吵，第二天大家都得正常排练。
只是从食堂吃早饭开始，整个气氛就不太对。
不少人小心翼翼偷看薛笑，而另一位当事人呢？
——范学直接称病请假。
也不知道是心虚不敢跟薛笑见面，还是花了钱却没能一下子黑倒薛笑让他气急攻心。
金宵晨翻白眼：“管他呢，练你们的。”
吃完早饭，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前往3号楼。
日子一天天过去，气温一天天升高。
才早上八点半，室外温度就直逼38。
老高在离开营地的路上碰见沈亭言的时候，后者顶着大太阳，帅气逼人的脸又是一副厌世的表情。
沈亭言犹带着一丝困倦，撞见好友便随口问：“这么早去总部？”
老高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咯吱窝底下还夹着一个文件夹，肯定不是回自己家。
老高忙点了下头，犹豫了下，问：“……你没看昨天上线的第一期？”
沈亭言一顿。
他昨天事多，还真没看。
老高：“……你还是别看了。”
“为什么？”沈亭言一边懒散地问，一边已经拿出手机打开观天app，翻到第一期点开。
就是这么一身反骨。
老高：“……”
见老高叹了口气，沈亭言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与自己有关的部分。
观天再怎么不想把他的发言全部放出去给观众看，也绝不敢把他的话全部剪光，更不敢用剪辑抹黑他。
沈亭言非常清楚，老高这幅表情肯定不是因为他，而是觉得他看了某些其他的东西会无语生气。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部分内容。
略感荒谬地嗤笑了声，他又把进度条往前拉了拉，看完之后他抬起眼，那脸上就写了一行字：几个意思？
老高一晚上没睡，脸色难看得可以：“我没跟你说过，薛笑他们组在排练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以为我已经解决了！……我没想到张路阳最后送审的是这个版本，这傻逼竟然干得出这种事。我之前明明跟他说过，范学的部分他想怎么剪是他的事，但是薛笑他们组本来就已经被使了绊子，绝不能再恶剪，这节目不能干这种事！”
“昨天我跟他吵了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范学表现成那样，张路阳其实也不是非捧那货不可，可他就是觉得我老违背他的意思，不把他放在眼里，想给我点颜色。他把范学当他的刀，还把薛笑他们当成了我的刀，他脑子真有病……”
沈亭言曾说过，不要把观众当傻子。
这话当然不是说当代网友有多么独立思考不容易被带跑偏，而是在某些对比太过鲜明的情况下，网友确实不至于这么傻。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网络上的舆论风向证明了这一点，张路阳这一波其实已经有点小翻车。
可本来不必这样——本来薛笑他们可以清清白白地亮相在观众眼中，或许没有黑热搜助力，热度不会一下子窜那么高，可以那几个人的性格，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不愿意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呢？
沈亭言看人、看事的眼光极其精准，判断很少出错，可他没想到的是《片场巨星》这个节目组团队内部的斗争已经如此激烈，而老高在这场斗争中一败涂地，连底线都没守住，连累薛笑他们也陷入到了这场漩涡当中。
老高一脸羞愧：“我打算回总部去找领导，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
沈亭言放下手机，语气极淡：“——然后怎么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的顶头上司被你感动了，同意你把‘正确版本’送审更换，真相大白，皆大欢喜？”
老高卡在了那里。
沈亭言双手插着裤兜，讽刺的语气在炽热的温度下显得十分清凉，让老高手脚都在发冰。
“你在这个行业混了这么久，不比我更清楚规则？”
“除非是放送事故，或者哪个出现在这一期里的艺人被正式封杀，不然没有任何平台会同意随意更换剪辑版本。”
而剪辑版本不更换，那么说什么都没用。
就算退一步，老高的领导明面上答应老高后面绝对不恶剪任何一个学员，可第一期这么个“战利品”就摆在那儿，张路阳能擅自做主一次，领导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次，他们就不能来第二次、第三次？
老高知道沈亭言说得都是真的。
他整个人都变得无力，又无力，又不甘心，三十岁的男人就这么站在原地，钻牛尖角般的想着想着，眼眶竟红了起来。
沈亭言冷眼看着。
老高红着眼眶道：“可这个节目不该是这样的，张路阳再这么搞下去，一切都会被毁了……”
“我总该去试试吧？我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做，任由他胡搞下去啊！我——”
“高建起，有一点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搞明白。”沈亭言不耐地打断了他。
老高一愣，泪眼朦胧地看他。
“你觉得你身在搞文艺的圈子里，就该好好讲道理好好说话，不能像个泼皮无赖一样行事。但你还看不清楚吗？”
“这个圈子里，遍地都是无赖。”
“知道你的领导为什么喜欢张路阳吗？”沈亭言歪了歪脑袋，“因为他们是一路货色，不管这事道不道德，能吸引来流量，能赚到钱，就是最好的。”
“知道你的领导最讨厌的会是什么吗？只会空谈，赚不到钱的大道理。”
沈亭言向前走出一步。
他微微倾下身。
老高听到身侧，自己好友冷而讽刺的声音：“知道怎么才能打败无赖吗？”
“比他们更狠，更疯。”
“只要你退缩一点，他们就能逼你再退一步，更退一步，直到你把你的房子彻底让出来，你成了流浪汉，他们成了房子的新主人。”
“高建起，你想被偷家吗？”
老高呆住了。
也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下。
是与他一条心的员工发来的微信消息，说是学员的vlog作业已经收齐，其中一个vlog视频需要老高亲自看一看……
老高呆了会儿，慢慢的，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他咬紧了牙关。
他哑声说：“……我知道了。你去教室吧。”
沈亭言直起身，看着他。
老高转身回了办公楼。
他不打算去总部找什么狗屁领导了。
*
沈亭言抵达教室就开了空调。
冷气缓缓输送进来，拂去一屋子的热气，虽然不给力，但聊胜于无。
他点了支烟，靠在窗边。
手机嗡嗡震动，方磊发来消息，提醒他：“昨天节目开播了，你记得也发点东西配合下宣传，九宫格啊什么的……没有九宫格，一宫格也可以[擦汗]”
沈亭言随便回复了过去，便索性跳转到微博，随意翻了翻。
半夜的时候，某个营销号透露消息，说薛笑曾在范学所在的剧组跑龙套，期间谄媚导演，导演亲口说出要把范学这个主演换下来给薛笑当这种话。
营销号还配了张模糊的片场照片，照片里导演疑似在训斥范学，范学整个人很僵硬。
评论区里粉丝控评，一溜烟全都在心疼哥哥，痛骂薛笑区区龙套也想上位，不自量力。
沈亭言扯了扯唇角。
想上位？
就那整天傻里傻气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演好戏的小灯泡？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沈亭言挪开手机往下一瞥，刚好看到一大批结伴而来的学员。
青年走在队伍中间，正在听一旁的人说话，像是忽然察觉到了来自头顶的目光，茫然地抬起头来。
金色的晨光打在青年白皙的脸上。
两人对上视线，青年眼睛一亮，眉眼一弯，便露出一抹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像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一样。
沈亭言轻轻吐出一口烟。
大概是怕被周围人发现，搞出大阵仗，薛笑悄悄落后几步。
等落到队伍最后了，他才兴奋地朝沈亭言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像是某些小动物……小仓鼠？小兔子？不知道，说不清楚。
反正就是，挺可爱的。
哗啦啦一阵树林间的声响，热风拂面。
又来了。
沈亭言左手摩挲着手机，右手手掌抵着下巴，垂眸看着，心想——
是花香。
*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金宵晨忽然筷子掉了。
赵冬：“干嘛？饭都不会吃了？”
金宵晨连忙抹了把嘴，盯着手机：“不是……卧槽，节目组发疯了？”
大家一楞。
金宵晨：“还是老高发疯了？？”
作者有话说：
很努力地写也只写到了这里QAQ大家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