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宁没有打开布袋子查看。他默默把它藏在衣服深处,然后转身回祥记忙活。

    经过姜子钧等人这么一遭采买,店里的毛笋已经消耗光。

    哺食打烊后,钱掌柜让秦朝宁回家后给他爹娘说明情况,毛笋再送些来店里。同时,若是他们家还有腌肉也再送些,祥记按市价收。

    秦朝宁实话实说告诉钱掌柜,营地里明日集体下秧苗,后日才能得空上山砍笋。若是当天需要送到祥记,怕是还得依赖老李叔驱车前往营地里一趟才行。

    腌肉的话,老秦家没得了,但是他爹曾经小旗里的常常约一起打猎的几人约摸还有不少。

    钱掌柜听罢,让他们家自己沟通那些户的人家,祥记会和毛笋一并向他们老秦家收。

    “那后日清早,老李便驱骡车去你们营地一趟吧。”钱掌柜敲定下此事,顺便问他们,“你们家中可有需要采办的,明日可采买好了放店里,老李后日去的时候一并给你们带过去。”

    “谢谢叔,幺儿回家后问问爹娘。”秦朝宁点头应下,承钱掌柜的情。

    今日下工,钱掌柜日结了十文钱给秦朝阳,给了一两银子给秦朝宁。

    秦朝阳全程看在眼里,目露些许疑惑,但是没有在这时候张嘴问,高高兴兴把自己的工钱收好。

    他想,回家的山路那么长,他有的是机会问幺弟。

    在他们姐弟仨背起箩筐离开前,钱掌柜忽地看着秦朝阳问了一句,“朝阳,你爹的更休日是哪天?”

    “朝阳不知,可需我归家后了解清楚?”秦朝阳挠了挠脑袋,不解地抬头看向钱掌柜。

    “你且问一下,明日告知我”,钱掌柜说罢,然后朝他们三人摆手,让他们早些归家。

    离开祥记不久,秦朝阳这才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因为他的箩筐装满了秦朝宁从集贤堂书坊要回来的废纸,所以三姐弟眼下挨着一起徒步往家里赶。

    “约莫是腌笃笋、香辣笋、酸笋、泡椒笋的方子钱?亦或者是近日店里卖的坛子腌菜的赏钱?”秦朝宁自己也不太确定。

    反正收到银子那刻,他挺开心的。

    那可是一两银子呢!

    一文钱一个的鸡蛋可以买上一千个鸡蛋;十文钱一斤的瘦肉可以买上一百斤,十五文钱一斤的肥肉可以买上约六十七斤;八文钱一斤的大米可以买上一百二十五斤……

    嘿嘿,加上他怀里的小袋子,他今晚归家就要让他娘充满惊喜!自己的娘亲自己宠!

    此时,秦朝阳敏捷地大步跨过一个水坑。他转过脑袋朝绕道一旁的秦朝宁继续问,“那,那几位大人呢,幺儿你为何丝毫不惧怕。”

    他今天意识到自家幺弟,确实和他和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等人都不一样。若说人有玲珑心,他的幺弟怕不是开了七窍!

    仿佛,理解了他爹前两天说的祖坟冒青烟。

    一旁的秦晚霞不紧不慢地走着路,安静地听他们俩的对话,目光看着矮矮的山峦,感觉今日的夕阳似乎比往常的美。

    而面对秦朝阳的提问,秦朝宁顿了顿,接着让他回想一下初次相遇几位大人的场景。

    姜子钧等人初步到达盐边县时,是仅有两辆马车,几人轻车简从,无家眷跟随,亦无随从兵卒,不表明身份,不扰民,衣着朴素,进店也钱货两讫。

    几位大人的位置,若想在盐边县横着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说那点腌菜,但凡大人有这个意思,县里的商铺排着队自献。

    自献在宣朝的商户里很常见,若能挂在一些举人,官员的名下,一年下来各种名目的税赋可以少缴纳不少。同时,也相当于有了个靠山,在那些高不可攀、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搭上了线。

    如何看待这个人是怎样的人,不能看他所处的位置,要看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

    秦朝宁反问他哥,“这样的大人,百姓有何可惧。”

    实际上他对卫指挥使等人的评价,比他给秦朝阳掰开揉碎讲解的要高很多。

    只是,他不打算和他哥展开话题……目前讲不明白,怕绕晕他。

    在他看来,卫指挥使等人这般轻装上任盐边县这个旮旯角的军营,反而并不是来此地不作为、养老的。

    这位卫指挥使自身是满门忠烈的勋贵子弟,三十而立就官至三品,妥妥的家族里的人中龙凤,万中挑一的天选之子。

    这样的人,是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并非诛九族的事,断然不会被家族放弃扶持的类型。

    所以,传闻被贬,贬后都还是正三品。秦朝宁对被贬此事就有所保留,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他的看法是,几位大人目前看并不是没有野心之人。哪怕是对方目前就困在眼前盐边县这个小地方,秦朝宁直觉对方定能破局。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且不说勋贵子弟的门庭会有一代传一代的认知、资源指导、职业生涯谋划,只论哪怕最平常的老百姓,都不会明知道一条路全是苦头,无所图地扑上去吃苦受罪。

    秦朝宁看来,盐边县军营是有可图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盐边县军营当初建立的目的,但是姜子钧等人的到来恰恰是说明了这个军营还有大用处,还能有翻身之日。

    这个信息对于他们老秦家来说也挺重要的。

    若是乘上这阵东风,会有大佬们吃肉,他们老秦家跟着喝汤的局面。

    回家的一路上,秦朝宁的小脑袋想得特别多。

    不过,在看到秦柳氏站在家门口等他们三姐弟时,他立即抛开掉脑子所有的思绪。

    “娘——”,秦朝宁嗒嗒嗒就朝秦柳氏跑去。

    秦柳氏接住他,弯下腰给他擦了擦汗,问他累不累,今日随大哥去县里有没有好好帮忙,好好吃饭等等。

    秦朝宁听着她的温声细语,憨憨地笑着,任由她摆弄。

    “娘,你就放心吧,钱掌柜可疼咱家幺儿了”,秦朝阳进门后放下箩筐,朝母慈子孝的俩人说道。

    “幺儿逢人就喊叔,逢人就喊大娘,县里头的人都不知道多稀罕他。”

    听到她哥这有的没的带点酸劲,娴静了一路上的秦晚霞:“……”

    嘚,又开始不着调了。

    “你们快洗洗,等你们爹回来便可吃哺食了。”秦柳氏笑着看过他们三人,起身把他们放在天井处箩筐拿起,想去归置好。

    “娘,我来我来。那里面有幺儿要回来的废纸”,秦朝阳连忙自己上前整理。

    秦朝宁也上前去,自己趴在箩筐边上,一点点分拣纸张。内容简单放一边,其余的都放另外一边。

    见状,秦柳氏让秦晚霞先去洗手洗脸,她自己去拿了两张小凳子过来给他们兄弟俩。

    秦朝阳不知道秦朝宁要这些作甚,“这些纸张还能有用处?”

    “部分是用作识字的,大哥和爹清早捧书的时候小心翼翼,废纸便不必拘谨了,可随意下手”,秦朝宁小手飞快地分纸,头都没抬地应道。

    他又补充,“其余的,幺儿想用来练字。”

    “写满了字的纸张还能拿来练字?”秦朝阳不理解。那墨点下去不就是一团黑了?

    “幺儿打算起初先描。”

    沿着原有字迹,练手感描写。纸张无需花费,待全黑了便换一张就是了。若是用光了,再去集贤堂书坊要些。

    秦朝阳在这一刻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清明向祖先们虔诚许愿,还能给他赐一个幺弟这般好使的脑子吗。

    毕竟,都是亲生的子孙不是吗……让家里多一个聪明人可以吗。

    等秦石也放班归来,他们一家人又开始了吃过哺食,各自洗漱,然后自觉搬上小凳子、竹凳子去天井纳凉商量事情。

    秦朝阳先问过他爹啥时候更休,然后把钱掌柜那边的诉求告知家里人。

    因为明日是全营地里集体下秧苗,秦石他们这些士卒也要参加,无须参加日常的操训,他便揽过收腌肉的事。他一大早跑几户人家就能谈妥。

    至于家里需要采办哪些物什……那就真的太多。几人把这事先放一放。

    后日的话,秦柳氏会一大早带着秦朝阳三姐弟去半坡山的竹林砍毛笋,运回家来。等祥记的老李叔的骡车到了,装车,秦朝阳和秦朝宁再跟车去县里即可。

    众人商议好,正准备起身回房,秦朝宁从怀里掏出布袋子,双手递给他们,“爹娘,给。”

    老秦家的云纹铜油灯的灯油不太好,灯光黄黄暗暗的,但是也足够众人看清楚了幺儿手里的袋子。

    秦柳氏接过有些分量的袋子,想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秦石的手里。随着三个五两的银锭率先掉出来,夫妻俩:“!!”

    “等等”,秦石气息不稳地喊停秦柳氏的动作。他朝后方的簸箕拿了一个过来,才对秦柳氏说道,“倒吧。”

    本就因为幺弟上交钱袋子心虚忐忑、犹豫煎熬的秦朝阳:“……”

    布袋子的铜钱随着秦柳氏的动作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簸箕上,入目就是一小堆。

    看到这里,秦朝阳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钱袋子也递了出去,声如蚊呐道,“爹,这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