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71.府试开始
秦朝宁与秦朝阳脸上并无半点心虚, 反而是露出委屈与愤怒的情绪居多。
这使得围观的百姓们渐渐不再起哄。他们看这俩小兄弟摆摊已有多日,其中许多人吃过清脆可口的豆芽菜,都从未见出过事。
眼前这几人嚷嚷的中毒让他们反倒是对这几人起了疑心。待多看了几眼, 总感觉更可疑了。
于是,有人开口应道, “咱们陪你们走一趟吧!”
“你们兄弟俩并无即刻逃跑或是面露心虚的模样,还主动喊话去府衙, 咱们就也走一趟。”
俩小兄弟看着年纪也不大,看上去确实容易被人讹诈, 怪可怜的。
在有人开口后,陆续又有好些百姓说要跟着去。
见此,秦朝宁缓缓爬下手推车,和秦朝阳一道看向那几个病恹恹的学子说道, “走吧, 咱们都去衙门说道说道。”
这几人的本意就是来抓拿秦朝宁去府衙的,这会见他们兄弟俩“反客为主”,让他们心里多少有几分不得劲了。
明明下毒的是秦朝宁, 怎么这会儿演成他是无辜的,他们是来陷害他似的。谁忠谁奸啊喂!
不过, 因着秦朝宁俩兄弟现下乖乖跟随去府衙, 他们也不好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动手发泄心中的火气。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齐齐往府衙赶去。
几刻钟后,待他们之中有人敲过登闻鼓, 很快就有衙役从府衙里面出来,把他们全员都带到了公堂之上。
“肃静——”
李知府抬手拍响惊堂木, “堂下何人?何事敲的登闻鼓?”
几位原告上前禀告,“知府大人, 我等乃此次府试的应试学子,今日在此状告秦朝宁贩卖毒豆芽菜,有意毒害众学子,贻误我等府试。”
秦朝宁与秦朝阳亦上前禀告道,“知府大人,草民乃学子秦朝宁,亦是此次府试应试学子。草民家中豆芽菜从未添加过任何毒物,还望知府大人明察。”
“草民秦朝阳,还望知府大人还我们兄弟俩清白!”
“哦?”李知府闻言,抬眸扫过堂下众人,把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都看在眼里。
他的目光在堂下的六岁孩童身上顿了顿,才移开。
“尔等可有证据?据《宣朝律例》,诬告罪轻者罚款五两、杖刑二十,稍重者罚款五两、杖刑二十、入狱囚禁十五日,重者定罪死刑。”
诬告致他人死亡的才会被判定为诬告中的重罪。李知府故意没详细说清楚。他看向原告的几位学子,抛出话来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听罢,他们几人面面相蹙,有眉头紧锁的,亦有惧怕的,却并无心虚作态。
见此,李知府又看了看秦朝宁兄弟俩人,发现他们愁着脸,气鼓鼓的,亦无半点心虚。
他抬手再次一拍惊堂木,语气严厉道,“还不快快呈上证供!休要耽误时辰。”
由于他的语气冷冰冰,把堂下的老百姓们都吓得一哆嗦,心想今日的知府大人怎地这般可怕。
他们瞬间噤若寒蝉,无人胆敢窃窃私语。
几位学子亦是心生惧怕,小心翼翼回话道,“此……此处……有……有秦朝宁他们摊子的豆芽菜,我等已找郎中确认……其中混入了微量乌头与少量巴豆粉。”
他们把怀中用棉布包好的一小包豆芽菜呈上给衙役。
“你们胡说!——”,秦朝阳气得脱口而出道,“这豆芽菜不过两文钱一斤,我等哪里舍得给你们买什么劳什子的乌头与巴豆粉加进去!”
李知府、衙役们和众多百姓们:“……”
还,挺有道理。
“我们卖豆芽菜多日均未见过有人中毒,我们自己家中亦日日拿豆芽菜做素菜,尔等纯纯诬陷构害!”
“堂下肃静——!”
在衙役带那些豆芽菜去检验之际,秦朝宁上前禀告道,“知府大人,我等小推车上正有今日准备贩卖的豆芽菜,还望一并检验,还我等清白。”
“朝宁在此提出三个异议,还望众位解惑。”他遂又朝着几位学子说道。
“一,不知尔等可有朝宁前去哪个药房铺子购买过乌头与巴豆的记录?且不说巴豆粉,就单单乌头此般毒物,一般药房轻易不能售卖,定有店小二对于前来采买者的印象。”
“二,尔等口口声声均说是朝宁企图贻害各位,误尔等府试。朝宁连尔等姓什名谁住何处皆不知,甚至朝宁眼下仍需卖些豆芽菜帮补生计,无冤无仇下,何来这般大能耐去毒害尔等呢?难不成朝宁还要为不认识的学子花费银子,去祸害对方?”
“三,朝宁怕尔等病急乱投医,才找到的朝宁当这替罪羊,还望诸位仔细回忆这豆芽菜来历。朝宁敢问诸位吃过这豆芽菜几个时辰内发病的,此豆芽菜保鲜不过两三日,朝宁与兄长卖豆芽菜已有十余天,若是其中有毒,怕是临聿府城内早已多不少尸首。”
他的这三个疑问,顿时把几人问住了。
大堂案后方坐着的李知府听到这里,心里已有了几分判断。
他朝几位学子斥责道,“还不速速回想?!——尔等是想吃诬告罪中的二等罪吗?”
“罚款五两、杖刑二十、入狱囚禁十五日,尔等哪里还能参加三日后的府试?”
闻言,几人“噗通”一声跪下,面露惊惧。他们拼命回想个中细节,慢慢就把华风书院的两名学子给透露了出来。
“大人明察!这些豆芽菜虽并非我等主动去采买,是那华风书院的学子哄我等凑的菜钱,托人买回来的。”
“若不是那厮在我等耳边多次念叨这豆芽菜如何美味,我等亦不会吃到毒豆芽。”
……
秦朝宁与秦朝阳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把事情的起末抖了个干净。
而“华风书院”这几个字让秦朝宁眉间轻蹙。
怎么又是华风书院。这会的他还不觉得自己与对方有何仇怨。
眼下,李知府让衙役去传令华风书院的三名学子。
前来围观的百姓见此,散去了不少。确认了豆芽菜没毒,他们已经放心不少,还留在府衙看戏的就剩下少数人。
原告的几位学子已经不再跪在地上,而是在这几刻钟内反反复复想了许多事情。
待华风书院的卢忠贤、周达、魏宪被衙役带到堂上来,他们几人均对其怒目而视。
“周达、魏宪,竖子好狠毒的心肠!”他们朝华风书院的三人骂道。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自己在心中圆上了逻辑,觉得毒豆芽事件就是华风书院的这两人的一石二鸟之计。若是计成,就是除掉府试大热门秦朝宁,以及影响他们府试;若是计不成,就是害他们几人府试不成,减少场上对手。
周达与魏宪眼下神色晦明不定,未发一言。卢忠贤脸上表情则是如常,自行朝知府大人行礼,并把视线悄悄打量了一下秦朝宁。
秦朝宁抬眸与其对视,未在其眼中看到恶意。
这让他心中产生了疑问,是城府极深,亦或是确实是无辜的。
而秦朝阳看见这几人就火冒三丈,拳头紧握。他直觉认定了就是这几人今日祸害他们兄弟俩,企图想害他幺弟!而且,今日,家中的几箩筐豆芽菜怕是卖不出去了!!
卢忠贤收回视线,脊背站得笔直,颇有风骨之姿。
李知府打量了他一眼,心想,今日倒是让他提前看到了秦朝宁与卢忠贤两位学子。
他用力一拍惊堂木,震慑底下众人,朝华风书院的三人复述原告几位学子的证词,问他们道,“尔等还不如实招来!”
“若不坦白从宽,休怪本官用刑!”
底下众人听罢,卢忠贤上前禀告道,“学子卢忠贤,禀告知府大人,我对此事半点不知情。”
他一副痛心模样,似有万般冤屈,自己表明心迹,“若是诸位学子认为卢某会因嫉妒诸位才学而下毒,卢某愿不在此次府试下场,错过此场府试自证清白。”
事已至此,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两位同窗未能把握时机,趁乱在南街就弄伤秦朝宁,或者断其手臂,或是毁其面目,又硬生生没扫尾干净买药一事。
他们已是无法在此次翻盘矣。
前有横空出世的陆杰修,后有县试仲永秦朝宁,此番府试他强行应试,也怕是居于其后,倒不如明年再战,避其锋芒,日后再徐徐图之。
卢忠贤的语气诚挚,使得在场的几位原告立马就信了。
他都愿意不下场参加府试,又怎么会因为府试一事害我等呢?更何况,卢忠贤此次在临聿府城已有才子之名,又何须嫉恨他们下毒手?
很自然地,他们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周达与魏宪。
周达与魏宪二人登时朝李知府跪下,“学生知罪!——还望知府大人开恩!”
他们二人觉得自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眼下半点不攀咬卢忠贤。
此事皆因卢忠贤教予他们方法时,已经再三提点其中关窍,以及告知后果。
李知府见状,便当场写下判词,把整个事件定了罪。
由于未闹出人命,周达与魏宪二人剥夺举试资格,各杖五十,各罚五十两。
这百两银子,其中八十两归几位学子均分,其余二十归秦朝宁兄弟俩。
结案陈词后,李知府对秦朝宁与卢忠贤说道,“府试,均好好考。”
秦朝宁应道:“是!”
卢忠贤则苦笑地摇了摇头,“君子所言,岂能食言之。学生明年再下场便是了。”
闻言,秦朝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秦朝阳则是汗毛俱竖,条件反射就拉过自家幺弟,离他远点。
待出了府衙,卢忠贤还在等在大门前,准备接晚些受刑过后的两位同窗,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见秦朝宁兄弟俩找回自己的手推车正从府衙小门推了出来,他便上前对他们兄弟俩致歉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这些豆芽菜若是不嫌弃,不若就卖予卢某,也算是卢某对于两位的小小愧疚之意。”
闻言,秦朝宁:“?”
秦朝阳就立即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好呀,二两银子。”
听罢,卢忠贤爽快地掏出了二两银子。
秦朝阳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把几箩筐豆芽菜从手推车上卸下来堆放在他脚边,“箩筐送你了。”
他收好银子,即刻就抱起秦朝宁飞快地远离此地。
等走远了后,他才叮嘱秦朝宁,“幺儿,你日后可得离他远远的!我看他一肚子坏水呢!”
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点了点头,“幺儿知晓,幺儿只是疑惑为何他能这般忍耐。”
他又不傻,虽然卢忠贤掩饰得很好,可是这一桩桩的事,哪哪都有他的影子。
当初县试华风书院的几人,最后竟是完好无恙的只有卢忠贤一人,连名声都更好了。这样身边寸草不生的人,要他说他是好人,当真半点可能都无。
他只是不解,为何这么能忍,又不是千年王八。
而且这人的行事,也甚是迂回。
希望日后少些交集吧,秦朝宁想到。他现在也还没想明白哪里和这样的人结了仇怨。
三日后,临聿府城的府试开始了。
当天天色犹暗,临聿府城的贡院门前早早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过卯时一刻,考差们已经开始对这些学子进行初查。经过搜身检查无异样者,需被审核考引信息、相貌信息等才得以领牌子入贡院内。
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此时一脸肃然,状态与之在县试期间的平和相差甚大。
他们几人临上前检查时,还纷纷叮嘱秦朝宁,“小师弟莫要紧张,发挥平日里最好的水平便可。”
闻言,秦朝宁乖乖点头。
等几位师兄被考差们喊走,他就看到前方的陆杰修姗姗来迟。
陆杰修朝他点头示意,双方眼神交汇了一瞬,就与他在队伍中迎面擦肩而过。
第072章 72.府试第一场
秦朝宁经过考差们的检查与查校考引后, 领到的牌子是甲丙,是个十分靠前的号房。
他仔细收好考引,便跟随着那些检查过的人流在贡院内沿着廊檐往前走去。
临聿府城贡院里的环境和隔间号房, 都比盐边县的好上不少。不过,看上去均是年代已久, 每间号房的木板都斑斑驳驳的。
片刻后,秦朝宁在第一排找到了自己的号房。他安静地进去号房里坐着, 然后趁着考差未发放考题前,好好整理桌面的纸张笔墨。
府试的第一场, 李知府、董通判与王知州现下都到场了。
这一场的考题,他们几人是今日清晨到了贡院后才商议出具,为的就是减少流程上的漏洞,不让科举舞弊的事情发生。
几人的神色颇严肃, 考场内的众位学子见状, 无人敢喧哗,发出点大动静。
府试前排的两列号房,李知府他们让人安排的是各县以及临聿府城县试中的佼佼者。之所以把他们的号房安排在前列, 为的是方便考官们就近观察。
临近寅正四刻,考场内开始有监考衙役经过, 逐一向各位学子发放第一场考场的试题。
在秦朝宁拿到自己的考卷后, 他打开考题先仔细阅题,打算等自己确认好答题思路,再在草稿用纸上作答。
他的做法和县试里一样, 像是已经养成了习惯似的。
而府试第一场,考的是出自四书五经的八股文两篇、五言六韵的试帖诗一首、策论一篇。
八股文题目一:[1]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 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八股文题目二:[2]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 谷,耻也。”
题目三:以潺潺流水无尽命题赋诗一首。
策论题目四:[3]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
等秦朝宁把题目看完,他在脑海中搜寻着面前各题的原文出处。
题目一,是出自《论语.子罕》,原文是记录孔圣人关于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思路。谦逊如孔圣人,都觉得自己不可能事事精通,表明自己当遇到不懂的问题该当如何?是抓住该问题的两个极端,找到中庸的那个点来应对。
对此,秦朝宁思索片刻,决定以[4]《大学》中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来破题。
世间万物有其开始与终结,了解它的先后顺序,就可以了解它的规律。
题目二,则是出自《论语.宪问》,书中原文在此处,是表达了孔圣人对于世人为官从政需要为国贡献,切勿混饭吃的思想。
这道题,对于秦朝宁而言,反而简单了很多。皆因在《论语》里,这种类似的观点就很多。他现在对于全书现在能倒背如流了的,直接拿里面的同类观点破题即可。
于是,他提笔在草稿用纸上写下:[5]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
接着,他往下看第三题。待看完题目,他就打算把这题放到最后再写,中规中矩答题便行。
等到第四题,他认出其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原文是孟子与梁惠王之间关于“利”与“仁义”之间的见解讨论的对话。
见此,秦朝宁顿了顿,尔后思量了一瞬,才提笔记下:[6]见利思义,义然后取。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待这几题都确定好了答题思路,他就把考卷放置一边,随即开始提笔、蘸墨,专心致志地在草稿用纸上对各个思路展开扩写。
监考的李知府,董通判,王知州几人,在众位学子埋头苦写的时候,就从几张公案桌后起身,走下台阶,开始在贡院考场内四处巡看。
今年府试的学子人数比往年多,他们内心是希望其中有多几个好苗子的。
眼下,他们把就近前列的几排逐一看完各个号房,把众人的状态看在眼里,想借此了解这些学子的些许心性。
对于遇事不慌不忙,沉着应对者,他们就先把其房号记在心里,以便后续与其答卷水平对上号。
待把这几排的号房都巡看完了,他们几人才分开各自行事,随机去不同的区域继续巡看。
在下午的申时两刻左右,秦朝宁这会检查过自己的答卷无误,才举手缴卷。
当考差走过来时,从秦朝宁这边抬眸看过去,甲字号前排的号房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同样举起来手,示意要缴卷。
沿路走过来的考差便先收了陆杰修的考卷、答卷、草稿用纸,再过去收秦朝宁的。
秦朝宁这时就知道了陆杰修的号房比自己靠前。
此时,他与陆杰修几乎是相差无几的时间起身,俩人都正欲离开考场,于是双方的视线便在半空中相会。
见此,他们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示意,皆安静不语地默默离开考场。
直到出了贡院大门,陆杰修与秦朝宁才互相行礼。
“见过杰修兄。”
“见过朝宁弟。”
“不知朝宁弟今日府试试题如何看待?若有精辟见地,可否让我一闻其祥?”
“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个中属实小儿拙见罢了。”
等寒暄过后,他们俩才简单交换了一下想法。总而言之就是,双方都觉得试题颇易,甚是思路流畅。
没多久,等秦朝阳找过来时,他们才拜别对方。
秦朝阳把手推车放至一边,问秦朝宁,“幺儿,可需等书院的师兄们?”
闻言,秦朝宁摇了摇小脑袋。
经过这些天的查漏补缺,日日奋战温书,他感觉几位师兄的状态只会比县试要发挥得好。现下实在无需等他们考完出来,他们自己一行人回去就行。
听罢,秦朝阳便带着秦朝宁朝西街的方向走着。秦朝阳在前面两手拉手推车的木柄往前拉,秦朝宁在小推车后面抓住它的木板推着走。
兄弟俩一块用力,手推车推起来就显得十分轻便。
一路上,秦朝阳顺便给秦朝宁讲述着现在的豆芽菜比油纸伞卖得更好了,讲着秦柳氏今日清晨提出她和秦晚霞想去买多些豆子回来发多些豆芽等各种事情。
无论他讲什么,秦朝宁在路上都会给到他各种正向反馈的反应,譬如,“大哥真厉害!”,“娘想得真周到!”,“二姐真心灵手巧!”……
这可把秦朝阳听得发自内心心情愉悦,不由自主地龇牙呀咧嘴笑,好半晌都是阳光灿烂,精力充沛的模样,脸上半点没有忙活了一整天的疲惫感。
小院子里,秦柳氏在他们回来前就做好了晡食,在他们俩兄弟一回到院里,她就去厅堂里开始摆饭桌。
“你们俩快放下推车来吃晡食啦。”她对秦朝阳与秦朝宁说道。
今日是府试第一场,她上午还特意去割了一对猪手回来炖,寓意熟蹄熟题,金榜题名。
秦朝宁朝她嘿嘿一笑,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洗脸。秦朝阳放好手推车同样去洗了洗,俩人这才快步走去厅堂。
在厅堂里,抬眼看过去饭桌上,他们家今晚的晡食分量可真不少。它上面摆放着一大盆莲藕炖猪蹄,一碟五花肉炒黄粄,一碟蒸三圳酿粄,还有一碟鸡蛋炒豆芽菜。
秦晚霞眉眼带笑地招呼他们兄弟俩快坐下。
而秦朝阳此刻看到这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咽了咽喉咙,愣了愣神。等反应过来后,他才急切地拉开椅子坐下。
秦朝宁的目光则是朝那一碟三圳酿粄看了看,疑惑问秦柳氏,“娘,这是?”
他也拉开椅子,自己用力踮起脚蹬上去坐好。
“这是临聿府城的特色之一,三圳酿粄,为娘今日在外头见货郎沿街叫卖便买了些。”秦柳氏简单给他们解释道,顺便把手里的筷子分给他们三人。
三圳酿粄,是由糯米粉、猪肉、葛薯、青蒜等做成。它的外皮是一层白花花的糯米面皮,内里则是满满的馅料,此粄入口又糯又鲜香。
此特色吃食经他们品尝后,他们不由得感叹,各种粄可真是被临聿府城的老百姓们玩出了花样来,但是味道都不错。
待他们一家子吃过晡食,秦朝宁如前些天那般就往大院跑去。
在秦朝宁看来,一日未结束府试,众位师兄们的复习大计,一天半天都不能落下!
翌日,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早早就来秦家的这个小院接上秦朝宁,他们一行人都要去临聿府城内城的府衙查看府试第一场的成绩。
秦柳氏把幺子交给他们后,她和秦晚霞今日是随秦朝阳一道去摆摊的。
由于昨晚听大儿子说他们家的小摊子近日在南街那处有了些许“名气”,每日光顾的人都许多。
她便想着,虽然自己仍旧腼腆局促于揽客,但是为了不把活都压大儿子身上,她和二女儿去摊子里帮忙收钱,帮忙称菜装菜这些。
而府衙门前,从天微亮就开始有学子聚集。不过,府城这和各个县里的情况还是有区别的。
像这会聚集在这里的,除了学子以外,还有各式马车、轿子等,而挤在几块告示牌前面的还有不少从仆。
陆杰修是乘坐姜府的马车过来的,在府衙未张贴榜纸前,他就在马车里品茶、看古籍。
秦朝宁几人因为是徒步过来,费了些时间。在他们来到府衙时,衙役们正好手持几卷红纸从府衙走下台阶小跑着出来。
不少学子见此,瞬即就如水珠掉落进了油锅,刹那间都沸腾了,人挤人地往前面凑人头。
“怎么提号的都是甲字号房居多?”
“府试不糊名,知府大人们早就知道哪些人是县试案首,都往甲字号安排又有何大惊小怪的。”
……
“这府试的考题今年如此这般难,从提号这般看来,我等又败下来矣……”
这些人围挤在告示牌前久久不散去,秦朝宁和几位师兄们只好站在远处等着。
而另一边的陆杰修的几名从仆,没一会儿就打探完消息回来了。
“恭喜公子,甲甲号房仍旧在提号房中排第一。”
听罢,陆杰修放下手中的古籍,问他道,“提号房的房号中,甲字号房的顺序可有变者?”
“禀告公子,在众多号房里,小的并未过多留意。若是有些许印象的,是靠前些的甲丙号房往前了一位,位于第二。”
“好,回府吧。”
闻言,陆杰修心下已经知道秦朝宁被知府大人等人排在了第二。
第073章 73.府试第二场
秦朝宁他们在临近正午时, 才得以凑近告示牌,看到了自己的府试第一场应试的成绩结果。
举试班甲乙班的六人里面,有三人过了府试的第一场。因为这个数据比东篱书院往年的都要好, 他们已是满脸欢喜,并未露出半点惆怅与伤怀这类表情。
其中, 秦朝宁的号房,还被圈出来提了号, 这使得东篱书院的这几人都打心眼里与有荣焉。他们觉得自己书院在此次的府试里,定然会是盐边县众书院中的佼佼者!
若是小师弟能得个府试案首归来, 他们书院下一年的启蒙孩童们莫不是要比这几年都多很多!
到时候一堆小师弟轮着被他们“传递”念书经验,想想,都好生有趣。希望他们性格都坚毅如朝宁师弟,耐得住他们日常考较。
于是, 他们一行人便欢欢喜喜地离开府衙大门, 转身就要返回西街。
而被众位师兄簇拥其中的秦朝宁,这会儿,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轮流抱着他, 一路上毫不吝啬地给他买了糖榧、蓼花糖、笑粄等各式零嘴。
秦朝宁推辞不过,被他们投喂式塞满了怀。
“这次府试真多亏了小师弟天天陪着咱们这几个师兄连日来温故而知新”, 他们感慨道。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府试。无论这次他们自身有没有通过第一场应试, 在下场时,他们对于自己的水平是否得到了提升,是有感觉的。
实话说, 朝宁小师弟的许多温书方法,对于他们而言虽然未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却是硬生生帮他们把基础知识都夯实了。从此中看来,天赋一事, 当真人比人,比不得。
“皆因师兄们厚积薄发,嘿”,秦朝宁憨笑着应道,“朝宁不过顺水推舟,和师兄们有伴,一并复习。”
他真的是这般认为。
六岁的秦朝宁,在这一年里,信天道酬勤,也信时势造英雄,更信只管努力,自有花开日。
眼下,他怀里有着各式零嘴,吃都吃不过来,回了师兄们的话后,他就专心啃糕点,没再说什么。
怀里的这些零嘴,比起糖榧,风消饼那些吃过了的,蓼花糖和笑粄,他是第一次吃。
蓼花糖金黄色的外皮上裹满了黑芝麻,一根蓼花糖有他的几根手指粗。他伸手在油纸包里拿出一根放进嘴里,“咔嚓”一声,酥、脆、香、甜,若细细品,真令人回味。
等他尝完一整根蓼花糖,他又拿起红糖色的笑粄,轻轻一口咬了下去。个中滋味绵软微甜,使得秦朝宁三两下就吃完一个。
没回到西街前,他就被师兄们喂得肚子圆滚滚的。
另一边
与这些应试的学子们现下放松的状态完全不同,临聿府城府衙里,李知府他们几人还在埋头处理公文。
每日的事务堆积如山,他们几人的发鬓皆发白。
待到差不多日落时分,底下的王知州与董通判眼瞧着知府大人停下手里的事务,他们才敢借机向上官提出自己的疑问,“大人,敢问,府试第一场的排名,何故不把本府城的学子顺势往上提一提呢?”
只有自己府城出身的学子,才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嘞。
他们的意思表达完,目光与李知府对视了一瞬。这其中的缘故,他们三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在府试第一场的应试里,学子陆杰修的答卷确实比学子秦朝宁的答卷多出几分底蕴,且其中典故信手拈来。
这些均可见其博览群书,底子沉淀得又厚又深。
可是,比起陆杰修,秦朝宁这稚童才是他们本府城土生土长的学子。再加之,秦朝宁这般年幼,若是把他收入门下好好栽培,日后定能成大事。
待来日成才,与临聿府城,与他们,又岂止是座师门生情。
听罢,李知府面上无甚波澜。他手下的这两位同僚与他一道为官多年,是何秉性,他是知根知底了的。
他们能够提出这样的疑问,倒也不是他们生出了何种小心思。
于是,李知府抬头看向他们,顿了顿,对两位同僚问道,“学子陆杰修的才学,比之尔等当年府试如何?学子秦朝宁的才学,比之尔等当年府试又如何?”
他这样把话抛出,算是把事情点透了。
闻言,董通判与王知州瞬间就明了。
登时,他们二人起身朝上官李知府行礼道,“是我等二人拙见了,还是大人想得长远。”
他们二人心想,幸好今日定夺排名的是知府大人!
回想,陆杰修与秦朝宁二人,比他们当年府试的水平可是高出不少。这样的学子,只会比他们在科举举试中走得更远,官场的起点会完全不一样。
像陆杰修,自身家学渊博,满腹经纶都作不得假的。今日他们如果行事不公,在府试打压了陆杰修而抬举了秦朝宁,这并非是帮了秦朝宁,反而才是害了这位出身自本府城的学子。
罢了罢了,二子终非池中物,自会展翅高飞,他们又何必自作聪明。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的次日,临聿府城内的众多学子迎来了府试的第二场。
他们如第一场那般,需要卯时左右就开始在贡院前排队,接受考差们的检查。
府试的第二场,肉眼可见队伍里那些学子们的数量比之前天,已经减去了半数。
东篱书院今日也只有举试班的三位师兄带着秦朝宁前来下场应试。
没多久后,待秦朝宁经过层层检查,确认没问题后,进入了贡院内。他今日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号房,安静进去坐好,继续先整理案桌上的纸张笔墨。
府试的第二场,考差们发卷的时间与第一场无甚差异。在对方发放考题时,秦朝宁双手接过考卷,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查看。
只见,考卷内的内容,府试的第二场,考的是帖经、杂文、策论。
这里面,帖经考的是对科举用书内容的熟背程度,需将其准确无误地默写出来。杂文,此处考的则是表。而策论,竟是:伪倭初现,何以处之?
待看完考题,秦朝宁的小身子恍若顿住了一般,在案桌前发起了呆,心里沉沉的。
何以处之?灭之?降之?焉能弃之?
伪倭初现,是指有百姓放弃了宣朝子民的身份,自愿去投了倭寇,当起了卖国贼。
当初献上那些抗倭之法,是为了能够抗击倭贼。伪倭本身,流的血却是宣朝子民的血。
而在他的脑海里,关于伪倭的来源,大致是分为两类。一类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去投靠倭贼。另一类是,要么对于朝廷有恨,要么天生恶人。
在秦朝宁的认知里,宣朝的这些老百姓们对于这片土地的热忱,对于源自骨子里的根,断然是轻易不肯舍弃的。
那么,在这里就意味着,面对眼前这道考题,他的立场是,大部分伪倭的产生,是源自于他们在这片土地活不下去了,才恶向胆边生,投了倭贼。
他缓缓阖上眼皮,开始沉思,嘴巴里莫名觉得苦涩。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决定把答题思路集中在,从上至下压下来的苛捐杂税上面。
初到临聿府城那会,他们家要去南街那边摆摊子来着。当时,除去因为那个小摊子所需而了解的缴税名目外,他私下在摊子里代写书信的时间里,对于众多民生的实际各类税收情况也多了不少了解。
那几日,他由于对于各类奇奇怪怪的税后名目感兴趣,在南街那边时常会主动提问。眼下,倒是都可以把这些信息都整理整理,用在策论中。
此外,关于税收这一块的执行,秦朝宁下意识就想到了盐边县的县令大人和主簿他们。
此刻,他隐隐有种感觉,县令大人他们这些年都只呆在盐边县这个旮旯角里,得不到升迁,大概率怕是和上缴朝廷的税收也有很大的关系。
譬如,他们一家子在盐边县多年了,对于临聿府城这般多的税收名目,是真的见都没见过。
所以,县令大人他们的政绩,定然不会太好。
换个角度,倘使临聿府城这样的大城池都尚且如此,那么它的下属十二个县里,除去盐边县这般甘于穷困安稳的小县城以外,会否存在着个中层层递增压迫百姓缴税的极端例子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里面不得不提及,宣朝的律法里,各县能根据自身的情况在税收条例里稍作修改。
这意味着,但凡有些许操作空间,其中就能被有心人玩出五花八门来。
文字的理解,可能人人都不一样,但是刚好踩着底线蹦跶的事,古往今来,均不罕见。
秦朝宁花了些许时间理顺思路,才抬手在案桌上铺开草稿用纸,开始作答。
第一题的帖经,总共三道小题,分别是需要在考题中的节选片段后方往下默写《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的内容。
第二题的杂文,考的是以弘扬君子之风,题表一篇。
这两道题对于他而言,不难。秦朝宁便专注地执笔不疾不徐地作答。
等到了第三道题,他才多次停顿斟酌言辞,删删改改后把策论写了出来。
然后,待确认策论上的内容字句通畅,同时,他想表达的观点都写上了,他才把它抄到正式的答卷上。
尔后,申时三刻左右,他举手示意考差,自己可以缴卷了。
等秦朝宁缴卷过后离开号房时,他的余光所至,甲甲号房的陆杰修还在奋笔疾书。这位年仅十二的少年,身形清瘦,眉间蹙起,似有许多道不尽的烦恼。
第074章 74.豆芽仲永
出了贡院后, 秦朝宁一下台阶,抬眸就看到了他大哥秦朝阳的身影。
他哒哒哒地往秦朝阳跑过去,仰着小脑袋, 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朗声喊道, “哥!”
这会在沉思状,发着呆的秦朝阳瞬间被他吓了一跳, 才回过神来,“幺儿考完啦?”
“哥, 怎么了?”秦朝宁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好奇地睁圆了眼。
见自家幺弟一脸纯真,秦朝阳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脸色不大好地沉默了一瞬。
片刻过后, 他下蹲身子拿起手推车的手柄, 想了想,还是选择把事情告诉他。
自家幺弟的心性,他是知道的, 比之他们家中几人都坚毅很多。
他边往前走,边给秦朝宁用两三句话就带过府城衙役在南街牌坊底下, 吊起了两具伪倭的尸首这件事。
听完后, 秦朝宁的脚步一滞。
待反应过来,他就安静地跟在后方,推着手推车的木板。
俩人这会慢慢走着, 眼下皆没了言语。
“哥”,秦朝宁好一会儿后, 才抬眸看着秦朝阳的背影,喊了他一声。
等秦朝阳回头来看向他, 秦朝宁便告诉他,府衙之所以这么做,大概率是为了杀鸡儆猴,让老百姓们切莫主动投倭。
他们不必为此伤怀,庸人自扰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在此事上面,做不了什么。
秦朝宁今日的府试第二场里,才梳理过伪倭发生的原因。他知道,宣朝的大环境一日没有做出大的变革,这类的事件只会越来越多。
百姓们本质上大多易于满足,只要能够吃得饱,穿得暖,家里日子过得下去,就会守着一亩三分地,吃苦耐劳地坚持下去。
大环境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才会在最差的结局里抓个较差的,去图一线生机,去图泄愤等。
他们现下能做的,唯有一直前行,才有看见光的那天。
待回到西街的小院子后,他们俩兄弟都默契地把南街的事给隐瞒了去。俩人如常地帮家里清洗发豆芽的竹篾,棉布,豆子等,趁着时辰还早,多多少少干些活。
傍晚吃过晡食后,秦朝宁突如其来地提醒秦柳氏他们,家中若有银票,可逐渐换成金子。
日后,家中存放的铜钱也需定期去换成银两,待银子攒的数额大后便换成金子。
秦柳氏他们三人听完后,没多想什么便应下了。
幺儿的主意,大抵上不会出错。而且,无论是银票,亦或者是金子,在他们看来都是钱。幺儿让换成金子,便换成金子吧。
秦朝宁则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想了很多。
他觉得三五年短期内,姜子钧等人是守得住临聿府城的。但投倭一事,用杀鸡儆猴之法警示,却是治标不治本。一旦苗头蔓延……世道就乱了。
盐边县盆地地貌,易守难攻,县里百姓大多自给自足,细想,军营当初选在盐边县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现下,如果按照朝廷近年增加了好几次税赋的势头,倘若境内四处有乱象,对于盐边县这样的旮旯角小县的影响,首当其冲是银票的购买力下降,以及粮食储备是否充裕等。
当天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次日清晨,秦朝宁吃过朝食便跟着秦朝阳去南街摆摊。至于去府衙看榜纸的事情,他就让师兄们帮忙看一眼。
他们兄弟俩意见一致地,让秦柳氏与秦晚霞今日呆在家里,不必随他们过去南街,表明他们俩人能把事情办妥。
秦柳氏她们闻言,便随他们兄弟俩去。家中的活计亦不少,她们想着,歇一天半天在家中把事情做完也好。
这之后,秦朝阳便带着秦朝宁去摆摊。在没走到牌坊前,他一路上已经叮嘱了秦朝宁好几次,让秦朝宁待会到了牌坊后,低头看着脚下的地砖快步经过牌坊,或者是捂着眼睛跑过去。总之,可别被惊到了。
小儿惊魂,会好些天易哭易闹,睡不了安稳觉。
秦朝宁这路上原本是不害怕的,在被他反复提醒后,反而产生了一丝畏惧。
他抿了抿薄唇,朝他大哥问道,“哥,我们要不,绕道吧?”
秦朝阳碎碎念的模样,让他都分不清是他大哥害怕,还是他半点不害怕看见尸首,只是担心他这个幺弟受惊。
“……行。”
于是,俩人便绕了一圈,到南街街尾后,方进入集市。
不过,今天的集市注定是清清冷冷。街上,出门来的老百姓寥寥无几。
半晌后,秦朝阳反应过来了,开始焦急,“今日的豆芽菜怕是卖不完了。”
都怪那两具尸首!
秦朝宁此时在专心看《左传》来着,听到他大哥的话,就把脑袋给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街道四周,继而又看了看他们小摊子上几乎没动过的豆芽菜。
他顿了顿,便喊他哥收拾东西走吧。
“咱们要去哪里?”秦朝阳疑惑问道,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来,眨眼间就把几箩筐的豆芽菜搬上了手推车。
秦朝宁则把代写书信的桌椅往一侧推了推,还给隔壁摊子,才跑回来说道,“去内城!”
“去看榜纸?”
秦朝宁摇了摇头,“去卖豆芽菜。”
虽然一时间没想明白,秦朝阳咬咬牙应下,“去!”
这几箩筐的豆芽菜还是要想办法卖了的,若不然归家后,他们就瞒不住南街的事,徒增家中娘亲与姐妹的烦恼。
他们兄弟俩推着一车的豆芽菜去临聿府城的内城,路上碰到看完榜纸的学子,很快就有人就认出了秦朝宁来。
秦朝阳瞧着时不时就有人对自己兄弟俩指指点点,他皱着眉,心里渐生火气。
“幺儿,这豆芽菜,要不就别卖了。”他负气道,“这些学子也恁混不吝了。”
瞧瞧这长舌妇似的模样,哪里有什么知书达理、文质彬彬读书人!
看他大哥像是真生气了,秦朝宁立即上前去,踮起脚,学秦柳氏他们拍他后背那般,轻拍他大哥的手臂,“莫气莫气,气坏了,宣朝就少一个大将军了!”
闻言,秦朝阳:“……”
罢了罢了,且给他等着!终有一日要套读书人麻袋!
待秦朝宁见秦朝阳脸色恢复如初,便朝他灿烂一笑。
“让他们说!他们说再多也没有豆芽菜可以卖!”秦朝宁一脸笑嘻嘻。
秦朝阳:“……”
好吧,确认过眼神,幺弟确实心宽体胖!傻弟弟怎么又敦实了!
过了一会,秦朝宁像是不经意地讲着,“大哥,别人如何看待我们,并不能决定我们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若是被别人的目光绑架,和主动将自己奉上给别人拿捏,有何区别。
他们清清白白赚银两,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这年头,银子可难挣了!
秦朝宁童言童语地把道理揉碎了讲给秦朝阳听。
然后,俩人挨家挨户在内城里拍门,问这些大宅子的门房,家中采买的人员可要买些新鲜豆芽菜。
这其中,有一些人会不客气地把门一关,有一些人则会帮他们通传一声,也有的人自己掏腰包就买下一两斤豆芽菜尝尝鲜了。
所以,在未时前,手推车上的豆芽菜就卖完了。秦朝阳收拾好箩筐,便带着秦朝宁往家里赶回去。
与此同时,秦朝宁的“豆芽仲永”昵称,在众多学子里,被各种戏谑取笑中快速传开了。
等他们回到西街后,秦朝宁先往大院那边跑一趟。
在得知自己的号房位置不变,举试班甲乙班的三人也通过了府试第二场,他才开开心心地一蹦一跳回到自己家的小院子。
翌日,秦朝阳自己一人去内城卖豆芽菜,秦朝宁与三位师兄们则赶考府试第三场。
贡院外需接受检查的学子们比前两次又少了不少。
当一些学子看到秦朝宁出现时,有几人刻意哄堂大笑,还有几人挖苦道,“他日后取字,怕不是首选字纤纤。”
纤细豆芽、豆芽仲永,姓秦、名朝宁、字纤纤。
此刻薄话一出,不少旁观的也忍不住捂嘴掩笑。
东篱书院举试班甲乙班的三人下意识地就皱着眉,虽然他们还没细品出什么,直觉这些人就是嘴上不积德,坏得很!
当事人秦朝宁,倒是听明白了。
他抬头看了看队伍的前面还有多少人,思考着还需要多久才能进场,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那些人的嘴碎,“知道汝等的年纪偏大,却没想到竟是不长心智。”
“这般得了闲在贡院门前谈天说地,怕是十拿九稳能得个县试前十,能比六岁稚儿考得好?”
众多学子们听罢,瞬间就想反驳回去,看看是何人嘴巴这般毒。
结果侧过身一瞧,他们就霎时间没了声音:“……”。
陆杰修此时一脸生人勿近的气场,压着这些学子如被捏住了脖颈的公鸡。
秦朝宁是真没料到陆杰修会突然站出来,他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陆杰修之前都是坐家中的马车过来,和他们这些学子不是一道的。
但是眼下看着他把那些学子怼得不敢动弹,秦朝宁心里面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一分欢喜。
不愧是一起上过烽火台的人!
于是,他小跑着过去拉回陆杰修,不让他站在路上和那些人多说什么。
“[1]小人畏威不畏德,君子畏德不畏威。”秦朝宁把人带过来自己这边后,对他致谢道,“朝宁谢过杰修兄仗义相言。”
然后,他挠了挠脸,朝陆杰修解释,自己其实没在意他们说什么,让他后续不必为了这种小事与那些人起口角。
“……无妨。”
陆杰修面对眼前秦朝宁亮晶晶的眼眸,甚是诚挚的夸赞,登时无法应对自如。
他的耳郭微红,僵着身子解释道,“不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闻言,秦朝宁立马应道,“杰修兄真仁义!”
在他看来,像陆杰修这样年轻的学子,往常里总是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大概率是道德洁癖类型,有自己的行事标准,反而是坦荡荡的人。
他立马热情地把陆杰修介绍给自己的三位师兄,同时把自己肚子里,藏了六年夸人的话都全数掏出来,不要一分铜板地砸向陆杰修。
陆杰修被他夸得整个人晕乎乎地:“……”
别人家的幺弟怎么就这般乖巧懂事!他们那些府上的弟妹却早早就会下药下套!可恶!
待众人都进入了考场,他们这些人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应试上。
府试第三场,李知府今日没有到场,由董通判与王知州二人协同底下众考差与辅助官吏等人监考。
秦朝宁接过考差分发的考题,仔细阅读其中内容。
府试第三场,总共三道大题,考的是杂文、帖经、策论。
第075章 75.府试全部考完
因为府试第三场的考题中规中矩, 许多学子都提早缴卷,离开贡院。
陆杰修和秦朝宁俩人反而比前两场稍晚些离开的号房。
待他们前后脚出了贡院,俩人便在大门前互相行礼问好。
陆杰修趁此机会问秦朝宁, 要不要去府上坐坐?
他素日来都觉得那些学子无法深交,秦朝宁还是第一个让他发自内心觉得可以多加往来的。
关于今日的策论题目:'儒与法, 孰优?',不知为何, 在答完题缴卷后,他就有种很想找人畅所欲言一番的念头。
此刻, 他觉得倘若能够和秦朝宁坐下来聊聊,指不定双方都能有所获益。
闻言,秦朝宁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陆杰修会邀请自己去姜府。他此时对于去姜府倒没什么念想, 去或者不去, 皆随意。
而在几步之外的秦朝阳,今天等自家幺弟的时间比前两场府试都要长。
他原本还纳闷着,幺弟该不会被考题难住了, 这时一看到秦朝宁终于出来了,他拖着小推车就跑过去了。
听到动静, 秦朝宁侧过脑袋看了一眼他大哥, 便委婉地回拒了陆杰修,相约府试结束后再到他府试拜访。
秦朝阳一身裋褐,因为近日来晒得多, 皮肤黝黑了许多。他此时看上去灰扑扑的,不少学子会对其主动避让。
陆杰修也看到秦朝阳了, 便面露惋惜地对秦朝宁应了声“好”,随即朝秦朝阳行过礼后, 才跟着自己府上的从仆们离开。
秦朝阳看着他们匆匆地背影,好奇问自家幺弟,“那人不是姜大人的妻弟么,他找幺儿你干嘛?”
“想让幺儿去他府上玩耍?”,秦朝宁应道,然后走到手推车后方准备帮忙推车。
总不能是为了指点他课业才喊的他过去……?不过,陆杰修这样饱读诗书的学子,他家里的藏书一定很丰富吧?
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算了,没想通。
秦朝阳听罢,觉得自家幺弟要是有个一起走科举仕途的小伙伴还挺好的,何况陆杰修和幺儿年纪算相仿,便提了两句让秦朝宁可以去一趟,若是处得来日后就多点来往。
闻言,秦朝宁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他和陆杰修一样,哪怕现下出了贡院,同样还沉浸在那道策论题里。
这道题对于所有府试的学子而言,只要内容倾向是尊崇儒学,夸赞儒家思想的,哪怕乏善可陈,十之八九也大差不差地会通过。
儒与法,孰优?
要是让他说实话……这府试怕是过不了了,院试、乡试、会试那些,更是无缘下场。
虽然他对于前尘的记忆消散了许多,但是那些学过的知识却仍旧一字不忘地在脑海里。
以至于,他在面对此类题目的时候,需要刻意用文字伪装起自己的真实意图。
儒与法,孰优?皆不优。
只是现阶段的大环境,二者相结合,会让底层老百姓们尚且仍有喘息机会,同时朝廷内外的稳定性有所提高。
秦朝宁看着自己大哥身着裋褐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直身长衫,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府衙内
已经收到了所有学子考卷的李知府、董通判、王知州等人,又开始了连轴转的阅卷。
号房排名前二十的考卷右董通判与王知州先分别阅卷,在其上填上“圈”、“尖”、“点”,或者“直”或是“叉”表明自己对于此份答卷的评价后,再递呈给李知府查阅。
至于号房排名二十打后的那些,就由董通判与王知州二人阅卷,并作出相关排名。
当他们看完了前二十的答卷,他们对于其中两份的策论实在是,一瞬间失去了言语。
其中一份言辞犀利,颇有种手握笔墨便可当武器,其势万夫莫当,扑面而来的气势感。
另外一份则是,字里行间里,表面行的是中庸之道,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而言,多多少少能够看得出,这份策论实则暗藏变革之心。
董通判、王知州:“……”
明明府试的第三场的考题,是属于降低难度放水的题目,此子二人却非要写出了本此府试最大难度的策论。
董通判与王知州相视一眼,默默地交换看了不糊名的学子是谁。
待看完后,董通判、王知州:“……”
不愧是号房第一与第二的学子。
问题来了,这样的学子日后踏入官场,怕是不得了,就怕他们俩人过于有棱有角,寸步难行,更怕他们二人处处得罪人,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作,连累临聿府城以及他们。
他们二人心下无奈,把考卷都评了中等。
作为多年以来在临聿府城当府试的考官,像今年这般对于底下学子又爱惜又觉得棘手的,还是不多见。
作为选拔学子进入后续科举应试的人,他们的难处,真难以向外人道也。
事实证明,除去这两份答卷外,其余众多答卷都甚是循规蹈矩,再无出格的。这使得董通判与王知州的心灵都好受了许多。
等到李知府拿到前二十的答卷,看完了陆杰修与秦朝宁的答卷后,他的表情与董通判、王知州如出一辙。
李知府:“……”
他们临聿府城已经“人杰地灵”到如斯地步了么。此二子,他日若步入朝堂,莫不是个年年不搞出些动静不安生的典型?
虽然心里这般吐槽了许久,他还是大笔一挥给陆杰修的答卷评了府试第三场的第一名,秦朝宁府试第三场的第二名。
沉疴不用重药,哪里得祛?
另一边,待秦朝阳、秦朝宁他们兄弟俩回到小院子里后,此前给他们赁房子的师兄来了。
这位师兄此次过来,是为了看看大院的几位师弟,以及小院这边的秦家,会否需要续赁院子。
对此,老秦家一家子一时间还没想好,便回复稍晚两日答复他,没多久后由秦朝宁送这位师兄出的小院门。
次日,秦朝宁依旧随秦朝阳一道出去卖豆芽菜。现在,那些学子几乎无人不知他家里在做豆芽菜的营生,对此的看法不一。
不过,秦朝宁不太在乎他们的想法就是了。后天,他如常带上考引,去参加府试的第四场。
由于陆杰修前天才正面回应过那些试图取笑秦朝宁的学子,府试第四场开考前排队的这些人,无人再说些什么。
秦朝宁和几位师兄们排好队,准备坚持完剩下的两场应试。到了第四场考试了,不少人其实对于自己能否拿到童生资格,已是心中有数。
陆杰修每次来贡院的时间都是不迟不早,他这次到来后没有立即去队伍的后面,而是先走过去和秦朝宁打个招呼。
“见过朝宁弟。”
“见过杰修兄。”
就此寥寥一两句话,互相相视一眼,俩人就在队伍里等待检查入贡院,没再说什么。
不过,他们都莫名觉得对方似乎能够懂一点自己,有种自己想表达的对方听得懂,看得懂的想法。
差不多两刻钟后,这些学子们都顺利进入了贡院内。
府试的第四场,考的是对于四书五经的释义理解,考卷上没有大题,都是小题,一共二十道。
秦朝宁看到题目就松一口气。
他觉得三位师兄如无意外是稳了。第四场的难度尚且如此,府试第五场只会相差无几。
而后续府试的第五场,考的确实与第四场差不多,是十道对于四书五经的释义理解的小题,以及十道默写的小题。
秦朝宁在府试第五场结束后,就慢腾腾地走出了贡院。
终于考完了!
他们家为了过来临聿府城下场府试,今年连清明祭拜祖先都错过了。现在考完了,算是了却一件心头事。
对于这几天的第四场和第五场的应试,他猜想这次府试的结果,大抵上会由府试的第一场与第二场应试决定名次了的。
这会,五场应试全部考完,所有缴卷出来的应试学子都放松了下来,不少人在贡院门前就急忙相约要去花楼涨涨见识,开拓眼界。
而秦朝宁满心眼里只想着回家!
在秦朝宁跑开前,随后而来的陆杰修上前喊住了他,“朝宁弟,不若到我府上一聚?”
闻言,秦朝宁的动作硬生生停下来,疑惑地看向他。
被他澄澈的目光注视着,陆杰修即刻解释道,“就……就是家中有古籍与手抄注释,想与贤弟分享。”
他是真的很想和秦朝宁交流一下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古籍的话,也是……有的。
听罢,秦朝宁须臾间就眉开眼笑,小脸蛋充满了喜出望外。
杰修兄当真大好人呐!不愧是君子端方!
他竟然邀请我去看他家中的藏书诶!!
秦朝宁发自内心的欢喜,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要知道,各个士族大家的藏书,基本上不会和外人分享。这是士族大家们多年来占据科举大部分名额的重要资源,是寒门子弟们望不可及的底蕴。
所以,愿意主动分享书籍的陆杰修,在秦朝宁眼里真的是大善人。
陆杰修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牌,甚至不知道好人牌是什么。他听到秦朝宁愿意去府上,心里也十分高兴。
来接幼弟归家的秦朝阳,从远处看着秦朝宁和陆杰修相谈甚欢,不由得一脸懵。
贡院大门前这会儿人多,他便把手推车扔原地这,自己一个人跑过去。
秦朝宁看到他大哥来了,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要去一趟姜府的事告诉了他。
“大哥,姜府稍晚些会送幺儿回去。您告诉娘亲,今晚的晡食不必给幺儿留饭。”
“那行”,秦朝阳听罢后,没多过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就离开。陆杰修和姜府,对于他而言,信得过。
毕竟,姜子钧大人那么大的一块招牌,他们家又没什么可图的。
于是,秦朝宁就被陆杰修带上了马车,沿着内城街道向着姜府赶去。
第076章 76.东皋书院
姜府位于内城较为僻静的一处小山坳底下, 依山而建。它的附近是官员的府邸,还有骑兵、步兵、弓兵编制所等。
秦朝宁被陆杰修带着,从姜府的大门进入府中。这举动使得秦朝宁疑惑了一瞬。
梁梓稳以前有和他提及过, 真正的大户人家平日里连开大门、东西角门、小门都有讲究,以此来表明他们梁府不过算是普通人家, 不太注重规矩。
而陆杰修见秦朝宁自踏过朱红大门,走进回廊后就面露不解, 便解释道,“有些规矩, 在京中会事事讲究。”
“在南州临聿府城这,倒是没那么多事儿。”
他带着秦朝宁穿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待过了内院, 才到的正房。
在让婢女通报姜夫人后, 陆杰修和秦朝宁便站在一旁等候着。
“家姊待人宽厚,朝宁弟且从容应对便可。”陆杰修告诉秦朝宁道,“我俩见过家姊后, 便可自行去厢房。”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领他们二人去偏厅。
秦朝宁年纪小, 进入后院没那么多需要忌讳的地方。这些婢女们对他颇温和, 当垂髫孩童对待。
姜子钧的夫人陆瑛,面相圆润,五官柔和, 衣服发饰从简,在陆杰修与秦朝宁进来时, 正在看府上的账簿。
待陆杰修与秦朝宁行过礼,她稍稍打量了一下秦朝宁, 侧身吩咐贴身的婢女,给表少爷与他的好友备些好的茶水、点心,莫怠慢了。
对于自己的嫡亲弟弟愿意交一二友,她眼下感到些许欣慰,觉得陆杰修开始长大,没从前那般孤僻了,算是个好的开端。
陆杰修打小在冀州那边,往日里都是独来独往,和书院的学子们不亲近,和各府上的同龄人也没私下往来的。
这般想着,陆瑛朝秦朝宁看过去的目光都十分柔和,对于这个长得白白净净,透着憨气的稚童心下产生了稍许喜爱。
她起身朝他们走过去,然后从婢女那拿过一绣着青翠竹叶子的荷包放入秦朝宁的手中,对他说道,“朝宁有礼。”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们好好相处,日后莫伤了和气。”
秦朝宁双手接过荷包,抬眸看了一眼陆杰修。
“家姊给的,收下便是。”他轻声说道。
闻言,秦朝宁才把荷包放入怀里,随即恭敬地朝陆瑛回话道,“朝宁谢过姜夫人。”
“杰修兄人很好。”
陆瑛听罢,看他人小小个的,言行老老实实,可爱中透着古板,不由得嘴角含笑。
然后她摆了摆手,让他们去忙他们的,不必呆这里陪她。
闻言,陆杰修、秦朝宁便俩人一并出了偏厅。陆杰修这才把秦朝宁带去自己所在的厢房。
他的厢房,摆放了许多他从冀州带过来的书籍,长案桌与书架上都是塞得满满的。
秦朝宁进来后就好奇地环顾屋内那些鸡翅木打做的家具,和各式不一的精美陶瓷,还有挂在墙上的各式字画。
因为东篱书院不教授六艺,也不教授书画这类,这会对于这些字画,秦朝宁没法给出准确的品鉴,只是由衷地觉得它们各有各的意境和美意。
“那些都是家母、家姊添置的”,陆杰修对那些物什兴趣不大,他朝秦朝宁招手,“朝宁弟且过来,这几本藏书均是我从冀州带到此处的。”
闻言,秦朝宁哒哒哒地朝他跑过去。
当他站在书案旁,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卷在一侧的邸抄。
他问了一下陆杰修自己是否能查阅,在陆杰修表示这屋子内的各类书籍、文书,他都可以看之后,他才拿起邸抄打开。
只见这份邸抄是几旬之前了的,上面有着吏部年前对于各个地方的考核摘要,有北方边境冬日被入侵的公告,有户部对于来年税收的粗略条例……
秦朝宁看这份旧邸抄看得入神,陆杰修把找出来的《韩非子》上下册,《商君书》径直摆到他眼前,打断他的专注。
莫名被书籍晃了晃眼,秦朝宁先是愣了愣,待他看清楚书名后,他就反应过来了,顿时惊愕了一刹那:“!”
不是,这样的书……兄台你竟然有!!
因为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他放下邸报后,接过了这三本泛黄的书籍时,下意识就反复翻看确认其真伪。
《韩非子》和《商君书》堪称法学的开山鼻祖,但是实际上韩非子和商鞅本人的下场都不太好。
秦朝宁花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下来了,他才忽地想到了什么,立马看向陆杰修,单刀直入问道,“不知杰修兄从何处得到此书呢。”
宣朝的大环境重儒,法学这类的属于偏门小众学科,于朝廷如今的科举举试模式无多益。
别看法学和儒学看上去像是互为表里,面上是理念不同,政治目标不同,实际上这两者在眼下的大环境很难融合到一起。从历史上的焚书坑儒就能看得出来,在某些历史节点里,二者只能存其一。
秦朝宁一下子就脑补了许多,譬如那些他没经历过的士族大宅内的不见血的斗争,是不是用另类的歪门左道引诱前途光明的青少年误入歧途的手段?
是不是有人见不得陆杰修好,提前给他挖坑?
他沉思的时候,只听见陆杰修应道,“这些都是家中祖父给的,让我仔细研读。”
原本陆杰修还想把《素书》的手抄本拿出来的,眼下看到秦朝宁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祖父曾告诉他《素书》这本书在整个朝廷内外都没几个人有,当真是十分珍贵的手抄本来着。
而秦朝宁在听到他说是家中祖父给的时候,他就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清掉了。
然后,他的小心灵只剩下了这样的感慨:这就是官家士族子弟的传承家学吗?!不愧是大户人家!!
“贵祖父真有远见”,秦朝宁清脆的童声应道。
因为是自己走过的路,才会直接点拨后辈,让后辈们早早储备好相关仕途所需知识和技能。
闻言,陆杰修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的祖父曾官居尚书左丞,现下已致仕在家。这些书,都是他挑出来,让他这几年里面需要反复研读的。
最初的时候,在他看过一遍后,他对于许多事物以及人性这方面,就开始有了初步的感悟,不再懵懵懂懂,像有层迷雾遮挡眼帘被拨开了似的。
不久后的日子里,在他反复阅读后,他就理解了祖父的用心。
举试到最后,不过是拿到了各类斗争的入场铁券。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自己想走的道是什么道,才拉开帷幕。
“你也看看”,陆杰修对秦朝宁说道。
他想着,只要秦朝宁把他书房里的书都看完了,以后他想说点什么,秦朝宁肯定能听懂。这些书,指不定正是朝宁弟家中所缺的。
“谢过杰修兄!”秦朝宁立即表达自己的谢意。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感谢对方。有的藏书,可不是有银两就能在县里,在府城里买到的。
他抱着书,找了张椅子坐起来就开始看。
这天下午,秦朝宁在姜府的这侧厢房里度过了让他很愉悦的阅读时间。
当陆杰修让人送他回去时,还明言邀请他,若他后续还想看这些书,可以随时上门来。
秦朝宁听到此话,瞬间就露出璨烂的笑脸,龇着一口小白牙忙不迭点头,生怕慢了一秒对方就收回。
陆杰修真是大好人!!他再次给对方发好人牌。
见此,陆杰修也心里觉得开心,不由得希望对方快点再次上门。
在秦朝宁和他讨论的‘法与儒,孰优?’的问题,见解和他竟然有类同之处,这使得他当时就有种,找到了同道之人的感触。
只是朝宁弟的想法与手段还是颇柔和了些,他更喜欢挖腐肉,断其尾,快刀斩乱麻的做法。
像《韩非子》、《商君书》这些,秦朝宁在他的书房时,不仅面上无半点抵触,亦无觉得他是异类,反而能和他以事论事地讨论其中的内容,让他当下有一点儿懂了祖父许多年前对他说过的话。
有的路走着虽然孤独,只要他坚持的是他心中的道,做的是正确的事,总会遇到同道中人,都朝着一个目标奔赴而去,甚至前赴后继。
他这一刻不知道已经致仕了的祖父,是否已经实现过自己的“道”和“义”。但是,他一路从冀州来到南州临聿府城,这一路上的见闻与亲身经历,让他倒是有一丝捕捉到自己的“道”了。
而回到西街小院的秦朝宁,当天夜里挑灯在案桌前就忙碌地默写《韩非子》和《商君书》。
他一边写着,一边想,要是有《素书》在就好了,这几本书加上王阳明的《传习录》就该一起看!
在油灯的灯芯燃烬,秦朝宁才爬上床沉沉睡去。
由于陆杰修的藏书过于丰富,还有不少存下来的朝廷邸抄,秦朝宁在府试结果公布前的几天里,天天都往姜府跑。
而陆杰修每日与他一起看书,钻研学问,整个人的气场都添加了一分温和,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瑛对于这些变化看在眼里,时常吩咐婢女给西厢房送些精致美味的糕点和饭菜。
没多久后,秦朝宁不仅在陆瑛眼前混了个眼熟,连姜子钧的几个子女都对他有所耳闻。
其中,陆瑛所生的一子一女便常常得了空就往西厢房跑,一口一个“朝宁哥哥”,“朝宁哥哥”地缠着他要玩。
秦朝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有丰富的带孩子(梁梓稳和柳三郎)经验,随手教点小游戏不是问题。
陆杰修就显然不是很满意两个小外甥过于闹腾,总是让从仆把他们俩拎回去给他的长姐。
正历三年四月二十,临聿府城的府试结果已张贴在府衙前的告示牌上。
所有在府城内心焦了几日,苦苦等待的学子们终于等到了应试结果。
府衙前人如潮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惊呼……众生百态。
东篱书院的几人和秦朝宁依旧挤不进去,都站得远远的等着人群散去。
秦朝宁看了看前面摩肩接踵的境况,抬头给几位师兄鼓励道,“师兄们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日后院试才能挤得进去看得到自己的名字呀!”
忽如其来被自家书院小师弟喂了一口大饼的几人:“……”
就是说……这是锻炼身体的事吗,这是院试能不能考过的事呀!他们几人在心里默默掬了一把泪。
不过,秦朝宁没等多久就知道了自己的府试结果了。因为陆杰修和他的从仆走过来告诉他的。
府试第二名,盐边县学子秦朝宁。
因此,还需要挤一挤看榜纸的就剩下举试班甲乙班的那三人:“……”
看来,能不能早点知道应试结果,和锻炼身体依旧没什么关系,有熟人也是可以的。
既然知道了结果,秦朝宁就跟着陆杰修走到了稍安静的角落了。
陆杰修借此机会问秦朝宁,他过一旬便要出发去南州城的东皋书院求学,他要不要一块去。
东皋书院是南州城内最好的书院,教授的多以科举类内容为主,是至今南州城底下出秀才、举人最多的书院。
陆杰修手里有他祖父弄过来的举荐信,若是秦朝宁有意,他打算带上秦朝宁一起去东皋书院。
秦朝宁听完他讲的东皋书院的各项优点,心里思量了片刻,还是摇头婉拒了。
他给陆杰修表示自己会时常给他写信的,让他在东皋书院好好求学,有什么新鲜事可以书信往来告诉他。
陆杰修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去,明明是这样难得的机会。普通学子对于这样的机遇,压根求学无门,连东皋书院的门槛都摸不着。
他疑惑了,心下纳闷朝宁弟,可千万别是那等迂腐清高之辈才好。
要不然,哪里有羽翼丰满那天,早早就被各路人马折掉双翅,扼杀在一边。
“为何不去呢?”陆杰修问道。
“朝宁,还有一些家中事务在身”,秦朝宁回他话道。
对方的好意,他看得明白。只是,这些天从他那些旧的邸抄所得到的信息所看,他必须返回盐边县一趟。
他觉得,世道怕是要开始乱了。
他得提前让有福叔,梁梓稳,柳表哥他们,东篱书院的众人,营地里的大胖、二虎他们……都有所准备才好。
宣朝境内四大“粮仓”,营州、豫州、梁州、南州。在邸抄所述,上一年营州遇暴雪欠收,边境时有被犯,梁州干旱欠收,赋税却未减,四大“粮仓”仅剩豫州与南州未报灾情。
第077章 77.回到盐边县
陆杰修见劝不动秦朝宁, 只好接受了双方书信往来的约定。
他离开府衙前,不舍地叮嘱秦朝宁,“贤弟离开临聿府城前, 可多来府里两趟,多看些书才好。”
“嗯!”秦朝宁当下应道。
他的藏书这么多, 肯定要去看的。
陆兄长真是清风明月般的君子呀,这会还惦记我的学业!
一阵子后, 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也看完府试结果了,其中两人是擦着排榜的尾巴过了府试, 有一人落榜。
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原本他们就想着明年再战!这下有两个直接获得了童生资格,还能参加明年南州城的院试,已是意外之喜。
东篱书院今年应试的结果,在盐边县定是拔得头筹了。
他们兴高采烈, 相约今晚在大院子庆贺一番, 顺便商议回盐边县的事。
东篱书院的学子们每次来临聿府城应试,回程的时候,他们大多时候并不是都约的同一家镖局的人身镖, 基本上都是各自安排的为主。
好不容易来府城一趟,有的人会想多呆几天, 有的人会想去哪里游玩, 有的人要走访亲友诸如此类。
无论哪种安排,来的时候是一块来的,走的时候把事情说开才好。
待秦朝宁回到他们家所在的小院子, 第一时间就把府试的结果告诉了秦柳氏他们。
“幺儿真厉害!”秦朝阳有些许感慨,笑着夸道。
他莫名有种直觉, 他们家祖坟真的会冒青烟。
秦柳氏和秦晚霞的心里同样十分开心,她们俩紧挨着, 眉眼间都是笑意。
秦朝宁看着他们的笑脸,发自内心觉得真好,自己便也笑得灿烂。
他在院试也要努力好好考!
翌日,秦朝宁和秦朝阳找到帮忙赁房子给他们的师兄,和对方说明清楚情况,顺便给这位师兄送上小小心意的一些糕点,便约定好在八日后收拾好物什离开小院,交还钥匙。
然后,他们兄弟俩去了一趟万隆镖局,签订好返回盐边县的人身镖并付了定金。
这之后,秦朝阳就把秦朝宁送到姜府,自己一个人去采买些东西,准备带回盐边县的。
在姜府里,秦朝宁基本上全部时间就是和陆杰修一道做学问。他们俩人都是一点就通的类型,实力相当使得双方沟通起来很是畅顺,完全不需要过多给对方平铺直叙半天做好相关铺垫。
因为这股默契,他们对于这样的研究学问的时光都挺满意的。
秦朝宁离开陆杰修的书房时,向他表达了个不情之请。
陆杰修没半分犹豫,“但说无妨。”
“若是这些天姜府有去军营一趟的,可否帮忙捎带封家书?”秦朝宁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明面处是不行的,盐边县军营近日已经进入严防时期。”
“你知道的,倭寇这些天已经蠢蠢欲动,别的地方已有军情。”
陆杰修的手指轻敲了一下砚台,“私下的话,府上确实仍有途径送入军营。”
他看着秦朝宁,直视他的眼睛一瞬,再敛下眼睫,“我可以帮你把书信带给你爹,你答应我明年中便到南州城来,如何?”
如果明年中秦朝宁就到了南州城,陆杰修相信自己可以通过两个月的时间就给秦朝宁讲完他在东皋书院所进学的心得和知识要点。
秦朝宁:“……好。”
早点到南州城,也行。到时候还能看看有没有适合家里的营生?
见此,陆杰修才接过了他的书信。
秦朝宁作为第一个他看得上的小伙伴,要是学问落后他太多,他不太能接受。
待双方约定好在南州城相见,他立马就没了这一层顾虑。
秦朝宁把书信给他后就离开了姜府,由姜府的从仆驱使马车送回西街。
而军营里的秦石,是在四月末才收到秦朝宁的书信,得知了幺子过了府试,准备几人返回盐边县去。信里还有秦柳氏对他的一些叮嘱,也有秦朝阳与秦晚霞对他的想念之情。
他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会,就发现家书中夹杂了另外一封让他交给柏虎卫镇抚大人的书信。
秦石这下,心里的感受就甭提有多复杂。崽们太聪明也不好,当爹的有时候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他拿起书信掂量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把它拆开,而且走出了自己的营帐,悄悄前往卫镇抚的营帐前,等待通传。
等他被喊进去,他说明原委,并给自家幺子提前铺垫找补,“此书信内容,我亦不得知。倘若小儿胡闹,还望大人海涵。”
“你家幺子倒不是个胡闹的性子”,柏虎一边说着话一边拍了拍秦石。
“大人过誉了。”秦石忐忑应道。
“别谦虚,你家幺儿那小子,一看便知日后了不得”,他打趣了一下秦石,然后才撕开了书信。
待看完薄薄一页纸的书信,柏虎满脸笑容,再次用力拍了秦石几下,“我说什么来着?”
“你家幺子是真能耐!!”
“有子如此,你们家有福气。”
他脸上的喜意让秦石半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眼睁睁看着柏虎卫镇抚大人手持书信眨眼间就跑出了营帐。
秦石:“……”
早知如此,他就偷偷看一眼信里写了什么。
没多久后,柏虎把信件给姜子均和贾廉都看过了。
他们对于信里提及的布防,亦觉得可行,便当下就商议起即日起如何分工下去。
秦朝宁给他们提议的布防建议总共有几项,都是些容易实现的。
譬如,基于临聿府城这边投了倭寇的百姓不多,不像其他地方那般有了泛滥的苗头的情况下,秦朝宁便提议,在沿海岸以及村落之间,由官府出资些许,譬如一文钱两文钱让那些老百姓在四周移植些造刺树、剑麻等做一道道天然的篱笆。
一方面,百姓们可以从中挣得些许银钱,缓和生计;另一方面,这一道道的天然屏障会在倭寇登岸时成为第一道防线。
更有军情紧迫像倭寇规模过大时,这些篱笆墙就成为火攻的燃料。
这里面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村落的屋子之间,各个篱笆墙与屋子之间需要做好防火隔离带。
一丈有余的防火隔离带很容易做,各户人家自己填出空旷的一处沙土便可。
其他的几项布防设施还有挖不同的陷阱,箭塔的建立等。
箭塔和陷阱,贾廉他们都觉得可以做一些。
这其实和倭贼们惯用长刀三柄也有关。
如果他们的士卒提前做了些陷阱,可以诱敌进入,通过神坑木箭这类直接减少敌方的先锋兵。
而箭塔如此看来就更有必要了,从高处往下射击,倭贼又没法袭击到身处几米高台还有遮掩物的弓箭手,双方的存亡概率立马拉开。
姜子均末尾不由得感慨道,“此子当真非凡。”
他吩咐柏虎道,“你得了闲时,便了解一下这小子可有什么短缺的,给他送了去。”
“当我们军营嘉奖他的。”
“属下得令!”
另一边,秦朝宁他们在万隆镖局的车队护送下,已经快要接近盐边县的地界,只需多一日的路程,就能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
次日傍晚,他们四人终于回到了盐边县军户营区。
秦柳氏先去大胖家拿回自家钥匙,被大胖他娘逮着唠嗑了一下这些天家里的事情,才匆匆忙地赶回去给子女们开门。
他们几人原本想着归家后需要打扫屋子,收拾这,收拾那,会有一堆活等着。
没曾想到,等他们开门进屋看了看,大胖家的婶子和二虎家的婶子把他们家照料得非常好,不仅整洁,四周的物什摆放得还特别有条理。
秦柳氏心下感激,准备除去原来谈好的银钱,再给他们两家收拾些他们从临聿府城带回来的特产。
而秦朝阳和秦朝宁一放下自己的东西进房间,就飞快换上旧的裋褐,一秒都等不及地往后院跑去。
家里头的那些鸡对他们兄弟俩而言,就很重要,很上心。
实际上,后院的几十只鸡,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也被照顾得很好,只只看上去又肥又有精神。
他们俩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去干活。
等他们把家里的事情忙活得差不多后,人也有些疲乏了。
秦柳氏就简单地煮了一锅粉,些许青菜,炒了几个鸡蛋,给几个子女拌上家里的腌菜就当晡食。
别看这干捞粉看上去没什么大料,对于秦朝宁三人来说,刚好鲜咸酸辣开胃。一大碗下肚,只觉得人都活过来了。
这天夜里,秦朝宁找到秦朝阳,主动提出晚上想和他一块睡。
秦朝阳一听,毫不犹豫就应了,带上自己的枕头就跑去他的房间。
待秦朝阳躺好了,以为自己这么受幺弟喜爱,半点离不开自己时,只听见秦朝宁问到,“哥,你要不要去学武呀?”
秦朝宁想和他大哥聊这个话题好些天了。因为秦朝阳一直忙活家里挣钱的营生,秦朝宁心中早已有些许愧疚。
如今家中的银钱都颇稳定地有了流水,他觉得趁着世道没大乱前,把自家大哥送去正经学了武很是要紧。
更何况,秦朝阳时不时就说自己想做大将军来着。在秦朝宁看来,自己大哥日后定是入了军营的,甭管能否挣军功,自保才是最要紧的。
闻言,秦朝阳愣了愣。他睁着眼,听着屋外的蛙声,好一会儿后才应了秦朝宁,“若我离开了家里,家里可怎么办?”
秦朝宁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他坐起来,斩钉截铁道,“大哥去便行,幺儿自有成算!”
秦朝阳见自家幺弟如此大反应,登时就乐了,抬手把他的脑袋薅了一通,“对对对,咱们家的幺儿最有法子了。”
秦朝宁:“……”
……伤感被薅得没了。
兄弟俩闹了一阵子,才倒头睡去,一夜无梦。
后面,秦朝宁在家缓了两天,才彻底恢复精神气。
接着,他陪着秦柳氏他们去了钱家拜访,送过特产,顺便把卖鸡的钱结算了。然后,他们又去了柳家报平安,送过特产,还去了梁府也送上从临聿府城带回来的特产。
这之后,秦朝宁就被秦朝阳带着一箩筐特产,直接送回了东篱书院。
秦朝阳从半坡山到盐边县的一路上就反复念叨他,“读书要紧,读书要紧,男子汉没必要老是呆在家里。”
秦朝宁:“……”
等着嗷,下次旬假归来就把你送走!
书院里,孙夫子见到秦朝宁后,对于他的府试成绩很是惊喜,对于其余几个学子同样如此。
如此好的府试开端使得孙夫子整个人都焕发青春似的,更加宝刀未老一般。
之后,秦朝宁和钱勤学,以及另外两位需要明年下场院试的学子,便开启了在东篱书院被孙夫子“关爱”的日子。
第078章 78.学武吧
秦朝宁过了府试后, 他的课业比之从前,就更重了。一方面是孙夫子布置下来的课业增加,另一方面是他自己对于各类书籍的研读, 更深入了。
而梁梓稳和柳三郎知道他要开始准备明年的院试,俩人平日里的行为下意识就懂事了不少, 还在秦朝宁以身作则的影响下,自觉也看起了书、默写、作文章, 隐隐稳步把学问做扎实了。
东篱书院因为此次府试在盐边县的几所书院中算得上大放光彩,为此, 前来书院打听明年正月后招生详情的老百姓骤然增多。
孙夫子和管事的乐见其事,好些天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另一边,在举试班的这批人里,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时常会找上秦朝宁一起去藏书室温书, 一呆就是半天。柳大郎和柳二郎现在刻苦的程度直线上升, 力争要给柳三郎做个好榜样。
受到这种影响的,几乎遍布了书院。那些没下过场应试的启蒙班的学子们都想着明年定要下场试试,下场应试过的都想着下次下场应试定要考得更好, 这使得整个书院的读书气氛愈发浓厚。
孙夫子见状,干脆每日清晨和他们一块打八段锦、五禽戏。这般下来, 他整个人更是精神抖擞, 童颜鹤发。
待到旬假,秦朝阳一个人来书院接的秦朝宁。
“幺儿,去哪呢?”他背好背篓, 快步跟上幺弟哒哒哒就往前跑的身影。
秦朝宁边跑边回头,“哥, 先去集贤堂书坊,再去一趟祥记和梁府。”
闻言, 秦朝阳登时急了,“去这么多地儿,回家就该晚了。”
娘和二妹还说今晚的晡食做三菜一汤呢!
“大哥,跑呀——跑起来”,秦朝宁喘着气催促他。
秦朝阳:“……”
得嘞,跑就跑,毕竟是亲生的。
于是,他们兄弟俩先去了集贤堂书坊。秦朝宁把自己的手抄书交予掌柜的,当面就结算了四两零两百文钱。
待一出书坊,他就从这堆银子里拿出一两塞给秦朝阳的手掌里,“哥,给你,私己钱要放好哦。”
剩下的三两零两百文钱,就给娘亲一两,给二姐一两,剩下的一两两百文钱是他自己的。
见此,秦朝阳的动作一滞,掌心感受着这硬邦邦的一两银子。他没有即刻把它收起来,而是犹豫了一瞬。
“幺儿,你已经陆续给过我不少银子了。”他抬手挠了挠头,感觉心里暖暖的,又同时觉得有些纠结。
他的枕头里都藏了十余两了!这在前几年哪里敢想!他们家把土胚房拆了都没有十几两!!
“没事没事,这些抄书的银子,爹娘知道的,咱们三个都可以自己攒着!”
秦朝宁嘿嘿笑着,催促他大哥别愣着,飞奔往祥记出发!
秦朝阳见他一脸阳光灿烂,半点没有钱财概念似的,顿时觉得算了算了,日后再说。
等到了祥记,秦朝宁就受到了钱掌柜的热情招待。
钱掌柜本来就对读书人有种崇拜滤镜,在秦朝宁过了童生试之后,他就彻底成为了秦朝宁的头号朝宁吹。尽管他自己的儿子也是童生,但是他眼里就是觉得秦朝宁的含金量更高,觉得秦朝宁日后会走得更远。
秦朝宁在他这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甚至还想预定秦朝宁给他们老钱家未来的孙子当夫子。
这事就,钱勤学是不知情的。他还没想过娶妻的事,满脑子只有看书、背书、做课业!
看着钱掌柜对自己幺弟的黏糊劲,秦朝阳:“……”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有福叔他,自打他们兄弟俩进来祥记后,就忙前忙后给他们上了六个菜,主要是给幺儿上的。
在大堂的那些食客不少人还打趣钱掌柜,笑他咋就这般殷勤了呢。
只见钱掌柜的满脸堆笑,“我侄儿,两个侄儿,你们不懂。”
秦朝宁、秦朝阳立即喊道,“叔!谢谢叔!”
“诶~”,钱掌柜乐呵呵应道。
没多久后,秦朝宁在钱掌柜的投喂下,吃得小肚子都撑得慌,“嗝。”
秦朝阳也同样吃多了,看着桌面的几个空碟子,直夸钱掌柜的庖艺又精湛了。
钱掌柜的摆着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环顾四周,秦朝宁趁着这会祥记的食客们散得七七八八,拉过钱掌柜的手往庖厨走去。秦朝阳见状,立马小跑跟上。
在庖厨里,秦朝宁把豆芽菜是如何发的法子给钱掌柜的说明白。他还告诉掌柜的,这方子他还会给梁府那边以及盐边县军营那边的姜大人都送过去。
虽然方子不是祥记独家,但是这豆芽菜在盐边县是独一份,作为祥记的新菜式还是可以试试。
钱掌柜的听完后就乐开了花,半点都不在意是不是独家方子。
他认的这门干亲,做的事有哪件不靠谱的?都有谱得很!
“这新菜式定会好卖”,他高兴得把秦朝宁原地抱起,“侄儿又帮了叔大忙了。”
盐边县随着五月的到来,天气已经热起来了。现在有了豆芽菜这般清爽口感的新菜式,简直如有利器!
等到他们兄弟俩离开祥记的时候,钱掌柜给他们塞了好几斤的腌肉,还表示迟些再去军户营区探望他们。
接着,秦朝宁和秦朝阳就匆匆赶去梁府。
接到通传后,梁叶氏和梁子稳母子俩在偏厅接见了他们兄弟俩。
梁子稳一见到秦朝宁的面,就立即让婢女们把府上所有好吃的糕点都摆上来。他当着他娘亲的面,让底下的人把各式吃食摆满了偏厅里的红木圆桌。
梁叶氏没阻止他,没多说什么,让他们三人自在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无需多礼。
秦朝宁和秦朝阳都行礼致谢后才坐下。
而一会儿后,秦朝宁上前对梁叶氏行礼说道,“朝宁有一事想与夫人您商议。”
闻言,梁叶氏抬眸看了一眼秦朝宁。
皆因现在的秦朝宁已经是童生了,她就没把他当普通蒙童对待了。
“你说吧”,她抬手示意婢女给秦朝宁上茶。
见对方愿意一听,秦朝宁便把豆芽菜的方子给她说了,并且告知她,他们家此前在临聿府城已经卖过豆芽菜,那边的百姓们大多数都知晓此种素菜。
至于这个方子,他们府上想用来自己食用,还是做点其他用途,他们家都不会过问。
梁叶氏听罢后,顿了顿,才直接问他,“你有何想要的,不妨说说。”
不太过分的,她应了也无妨。
“若是贵府有相识的武师,还望帮忙介绍一二”,秦朝宁实话实说道。
他哥今年十三了,他觉得此事已经迫在眉睫。
“这倒不难”,梁叶氏问他这武师是想聘回家中,亦或是去拜师习武,要的看家护院的,还是武艺过人的。
此桩小事换一方子,倒也值。
秦朝宁看了一眼正在和梁子稳一块吃得欢的秦朝阳,见他大哥都没留意自己说什么,他便应道,“希望师傅武艺扎实的,能拜师学艺自然是好的。”
家中大多时候就秦柳氏和秦晚霞两个女眷在家,聘回家这个选项就不必了。盐边县军营本身就自带小贼宵夜勿近的影响力,她们在军户营区人身安全没有需要顾虑的。
听罢,梁叶氏接下了这事。
豆芽菜的方子对于她而言,有别的用途。她不会去做那几文钱的营生,她手底下的人发出来的豆芽菜,是打算在临聿府城那边每天给内城的贵人们府上送去的。
秦朝宁见武师一事有了苗头,也加入到梁子稳和秦朝阳的吃糕点之中。
幸好是年纪小,消化得快,要不然这番吃法,傍晚肯定得上药铺看大夫去。
待离开梁府后,他们兄弟俩又去了一个商铺那里,秦朝宁把书信给了对方的掌柜才出来和秦朝阳汇合。
见自家幺弟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秦朝阳不解地问秦朝宁为什么要到这行商铺子,他们家又没有需要用得上行商的地方。
秦朝宁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转移话题提醒他,他们俩要赶紧归家才行了!
实际上,这个商户,是姜子钧等人安插在盐边县的。
上一年,贾军师和柏虎大人返回盐边县和他沟通抗倭法子时透露了给他,让他日后有任何需要通信的地方,把书信给到这里的掌柜便可。这样他就无需劳烦官府的人,信件也能走军中保密的通道。
几日后,姜子钧等人就收到了秦朝宁送来的豆芽菜方子。
这个方子对于他们这样的南方军营而言,只是多了个素菜而已。但是对于北边的那些军营,那就是各种严峻环境下,对于身体极度需要平衡吃食摄入的士卒,所需的及时雨了。
试想寒冬里,军营里的士卒若是能够吃到新鲜的豆芽菜,哪怕当时啃的还是黑硬黑硬,卡嗓子的窝头,对于这些士卒而已,定会好受不是一星半点。
姜子钧和贾廉对此意见一致地,觉得必须要把这方子直接写在奏折里,献给圣上。姜子钧顺带在奏折里的末尾,给秦朝宁请了功。
待到五月下旬,梁叶氏派管事的来军户营区的老秦家通知他们,有一位武师此时就在县衙当捕头的,可以私下教授他们家中二位儿子武艺。
秦柳氏他们这才知道武师的事。
她先是谢过梁府管事的跑上这么一趟,然后问过该武师的信息,才告诉这位管事,他们一家子要等到小儿子休常假归家时,再过去登门拜访对方。
管事的对这事没提出异议,表示会帮他们转达,随即就离开军户营区回梁府复命。
这之后过了三天,秦朝宁休常假被接回来,他们一家子才坐在一起商议这事。
秦朝阳觉得家里的事情哪哪都离不开他。他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的积极,没表现出要去好好学武。
而秦柳氏和秦晚霞自然是希望他去的,毕竟他经常在家都说自己日后要投军。趁着这个机会,学多些防身的本领才是关键。
武师一事本就是秦朝宁安排的,他毫不犹豫地就表明自己的想法,让他大哥务必要去学武。
他自己都打算休假的时候就跟着他大哥或是那位武师学上一点,能学一点就一点。
“幺儿”,秦朝阳掐了掐秦朝宁的小脸蛋,“你看看家里的田地,后院几十只鸡,此外还要去半坡上砍竹笋,捡菌子,哪样事情能离了人?”
闻言,秦朝宁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他让他娘亲回想一下家中现有银钱几何,每月从祥记以及梁府拿到的分红几何。待她说出数额后,他就明确地告诉他大哥,家中的杂事,日后给些许银钱雇营地里的人做就可以。
这点钱对于营地里的婶子,或是半大小子而言,是笔不错的额外收入,对于他们家而言,就费不了多少铜板。而这样却能够让他们家里的他们三人,都能够从家中杂事解放出来。
大哥秦朝阳学武是一定要学的,这是他日后保命的能力。等家中的杂事基本上都雇别人来做之后,二姐秦晚霞和娘亲秦柳氏同样可以想想看自己想做些什么,去尝试一番。
盐边县没有女师傅,秦朝宁目前想给他二姐找一个都寻不到,这个想法只能先放一放。
面对秦朝阳还想反驳,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何必雇人。秦朝宁看着他的双眸,目光坚定地告诉他,“大哥,沿海地带四处都有乱了的苗头,你学武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亦是保护咱们家。”
“且不说长远的,近的就是幺儿明年去南州城参加院试。其中路途险阻,各种危险丛生,难道大哥你不想护幺儿一程么?”
秦朝阳:“!!”
听到秦朝宁这么说,他当场就拍胸脯,幺弟的安危就包在他身上!
闻言,秦朝宁笑了笑,鼓励道,“嗯!大哥肯定能护住幺儿!”
实际上,他早就想好了,到时候把娘亲和二姐也带上,去南州城看看的。
第079章 79.囤粮慌
当六月来临, 南方的天气罕有地比往年都热得异常,竟然连河道的水都浅了几分。
盐边县则因为地形原因,这段时间闷热得很, 老百姓们早早就开始熬绿豆汤、茅根竹蔗水和各类清热祛湿茶用来消暑气。
像田地里的作物、山上的花草树木、路边的野草……随处可见的,都被晒得有几分蔫嗒嗒。
在军户营区田间的秦朝宁, 此时满头大汗,身上的裋褐湿了一大片。
他拖着几竹筒的泥鳅, 小手臂还挂着一小筲箕的河虾、小鱼,小跑着跟在秦朝阳身后。
“哥, 好热。”
“跑快点回家就不热了。”
头顶上的烈日晒得他们连发丝都烫起来,兄弟俩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拔腿往家里飞快地跑回去。
邻里家的土狗,在树荫底下拼命吐着舌头喘着大气, 直到被那些小子们泼了半桶井水才恢复了精神气, 四肢站立摇着甩掉身上的水。
整个营地里蝉鸣不断,拂过脸庞的风都是温热的,让人的思绪都浮躁了几分。跑在小路上, 还能听到有的人家在院子里吵嘴。
待秦朝阳和秦朝宁俩推开家里的木门,他们在天井的一侧一放下身上的东西, 就火急火燎地跑去水井旁给自己勺几葫芦瓢的井水来冲一冲手脚和脸。
他们家里这口水井的水, 冬日里偏暖,夏日里偏凉,甚是便利。
“这天气真是奇了怪了”, 秦朝阳泼了几勺井水给自己降温,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说道, “要是再热下去,怕是连鸡鸭鹅猪狗都受不住。”
才六月, 外面中午时分的日头,火辣辣得就像是要把他晒脱一层皮似的。
秦朝宁同样被晒得难受,已经有点儿迷迷糊糊的。这会他趁着秦朝阳不注意,登时迈过小短腿,眨眼间跨进盛满了凉水的木盆里,一个屁股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
顷刻间,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得呼出一口气,脑袋都清明了不少。
“夸啦啦”一阵水声就让秦朝阳立马回过神来,待他侧过身一看,只见他的幺弟浑身上下湿透,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小脸上浮现出笑意,享受得合上了眼。
秦朝阳:“……”
看得他也想泡一泡井水。
“要是着凉了可就麻烦了”,他控制住自己也想泡冰凉井水的想法,快步走过去,双手抄过秦朝宁的胳肢窝,一个用力就把他强行抱起。
纳凉比不上身子骨重要,风寒还费银子。
等他把秦朝宁抱了出来,这沉甸甸的重量,不得不说,他的幺弟真越长越结实。
面上还是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也没胖乎乎得像大胖那般,怎么就这么敦实的重量呢。
他把人拎过去天井廊檐下,躲开头顶上的烈日,叮嘱他道,“幺儿,快去换一身裋褐。”
秦朝阳的语气颇严肃认真。
闻言,秦朝宁微微叹息一声,蔫蔫地小模样,嘴上还是应道,“幺儿晓得了。”
哎,那可是凉滋滋的井水嗷!
说罢,他的目光不舍地瞥了瞥天井中央那个老旧的杉木盆。
而秦朝阳见他嘴上应得好好的,小脚却一动不动,干脆把他拎回他的房间,把他的门关上。
“换好了衣服再出来。”他叮嘱秦朝宁道。
然后,他自己才回去自己房间里换衣服。
等他们兄弟俩换好了干爽的裋褐后,秦柳氏就喊他们进灶间喝点茅根竹蔗水。
“来了来了。”他们俩一前一后跑过去。
一大锅的茅根竹蔗水是在水井里连锅泡过的,现下冰冰凉凉,正适合用来消暑降温。
“太阳没下山前,你们就别再往外跑了。”秦柳氏坐在长凳上,手里拿着大蒲扇对着他们俩兄弟扇着风,语气温和地叮嘱道。
秦朝宁咕噜噜地喝着冷却过的茅根竹蔗水,乖巧点头。
清甜的滋味,凉凉地滑过喉咙进入到胃里,让他的五脏六腑霎时间都被抚平了火气一般。
秦朝阳则一口干完一碗,立马给自己又添了一碗。
等他稍微解渴后,他才回秦柳氏的话道,“娘,我们不出去了的,就在屋子阴凉的地方干点活。”
自从他每两天就要去一趟县里跟武师学武,他们家大多数的活都雇营地里的军户家属来做了的。其余还剩些许轻省的,就还是他自己得了闲的话,拿过来做。
听着他们的对话,秦晚霞忽地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她抬眸看向秦朝阳和秦朝宁,若有所思地问他们道,“大哥,幺儿,县里杂货铺子里可有织布机?”
闻言,秦朝阳和秦朝宁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认真,就立马表示自己到县里时就找找看。
他们俩当下就对这件事上了心。
“好”,秦晚霞莞尔一笑,随即继续做着手里的钱袋子。
一会儿后,秦柳氏见他们兄弟俩都喝完了茅根竹蔗水,才问他们俩,家里要不要囤些米粮。
她在营地里听附近的邻里说县里的米粮涨价了些许,还说外头不少地方遭了灾,迟些日子都不知会否闹饥荒等。
趁着家中大郎和幺子都在家,她就先问过他们的意思先。
秦朝阳听罢,觉得多少囤些吧,哪怕最后在家中放多了一年,也不过是吃陈粮,总比真缺粮的时候强多了。
而秦朝宁想了想,也表示多少囤点可以。这天气这般炎热,对地里的稻子收成怕是有些许影响。不过,亦无需多囤,适量就行。
一方面是现在离九月下旬割稻子不过三个月左右的日子,到时候就有新粮了。另一方面则是,盐边县这样的地理位置,不会出现连续三年大旱这类。
南方沿海地区,哪怕经历一年干旱也不会完全颗粒无收,只会稍微欠收。
这边比起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连续三年大旱,更怕连绵不断的大雨,引发洪水和山泥倾泻,淹了房屋田地。
“那便多少囤点吧”,秦柳氏拿定主意。
囤四五百斤应该差不多了,够他们一家子都在家的话,吃上两三个月的量。
见谈到粮食这一块,秦朝宁便继续提醒家里的人,家中的银子还需继续换为金子为上。另外,有福叔和柳家大舅、、二舅和姥爷他们那边,也需要提一下。
秦柳氏和秦朝阳听罢,没过问缘由,再次应下。
翌日,秦朝阳就把秦朝宁送回东篱书院里去了。
这天气,只要出个门都能一身的汗。
这会,他们兄弟俩均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站在书院大门前互相挥手再见。
秦朝阳转身就要去县里的各个铺子找寻织布机。
而秦朝宁回到自己的号舍,归置好从家中带来的物什后,他立马脱掉了上衣,拿蒲扇给自己扇扇风。
等精神气缓了缓,他才盘腿坐在凉席上,靠着小书案,拿起书院给他们划分的诏、判、表、诰范文研究了起来。
诏,朝廷命令体文书;判,公文文体;表,奏议;诰,诏令体。这些都是院试、乡试、会试都会随机出的题,也是每个学子日后倘若真正踏入官途,需要信手拈来,熟悉运用的体裁。
他把这几种体裁的框架记下,抬笔尝试模仿写作。
在梁梓稳回来号房前,他的书案上已经堆了一小沓纸张。
“好热,好热,呜呜”,梁梓稳一进门就让他的从仆放下他的行囊,“你快快给我换上竹席和瓷枕,把我的冰饮子给我拿来。”
随即,他一抬眸就看到光着膀子的秦朝宁,梁梓稳不由得立即赞道,“幺儿你真聪明!我也要脱了上衣!”
一看就凉爽!!
秦朝宁刚想说点什么,只见他已经三两下把上衣扯掉了。等他府上的从仆把竹席铺上,梁梓稳迫不及待就爬上床躺着。
“呼~好凉快,终于舒坦些了。”他四平八仰地对着空气说道。
待他的从仆把他的行囊和各式物什整理妥当,把他从府上带过来的点心和冰饮子都摆放在他的书案,就退下离开。
梁梓稳顿时一个鲤鱼跃坐起,抬手招呼秦朝宁过来一块消暑,吃点心,喝冰饮子。
秦朝宁在盐边县这么久,还没试过有冰饮。他这会就没推拒,手脚利落地爬下自己床,快步走过去,然后爬上了梁梓稳的床铺。
梁梓稳的竹席比他的凉席体感更凉,更能降温。他坐好后,就接过梁梓稳递过来的冰饮子。
等他仔细看了看碗里,才发现竟然还当真有未融化殆尽的冰块!
秦朝宁捧起碗喝了一口,这道冰饮子是冰镇水牛奶的味道,冰凉微甜的液体入口,让整个人舒爽得毛孔都仿佛顿时打开了,瞬间身体就散了不少热。
“你们府上可真厉害,竟然有冰块”,秦朝宁睁圆了眼眸说道。
陶瓷碗都是冰冰凉凉的,让他的手掌心都好凉快。
一旁的梁梓稳大口大口喝着冰饮子,“嗯嗯”地点头。
他喝下半碗后,才抬头告诉秦朝宁,“府里冬日里若能藏些冰,待到来年夏日炎炎时,那就是能救命的了!”
现在就救了本少爷小命!呜呜,外面热死了。这鬼天气可让人怎么活。
待到傍晚时分,柳三郎也回来书院了。
他也同样分到了一碗冰饮子,尝到了富贵子弟的夏日消暑零嘴。虽然冰块都消融了,但是饮子还是凉凉的,甜甜的,这可把他开心得不行。
而梁梓稳的竹席真的很凉快,他喝完了饮子,吃过了点心,又在上面玩了半天,事后就舍不得离开了,以至于接下来这些天的晚上,他都直接在肆号号舍睡。
到了六月末,朝廷的一道诏令使得南方几个州城都震了震。
北方之前遭的灾,加上那些兵祸,使得朝廷当下无力救灾,同时无法维系边境军防的粮草。朝廷当今下令南方各城秋收后缴粮需每亩多缴五分粮,缴税需多交六分税。
而南方不少地域由于气候近日里突如其来的干旱,所有人肉眼可见田地里今年秋收定是减产了的。所以那些老百姓们和官吏们看到这道诏令后都不由得心生埋怨,对朝廷既畏惧又不满。
从北到南开始各地怨声载道,日子都说苦不堪言。
南方这边似乎人人都能预知性地看到接下来的几年可能都是要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于是南方各州城,各个底下的大小县城,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囤粮的恐慌,大大小小的粮油铺子开始一售而空。
连东篱书院的管事,都在第一时间就去粮油铺子买了好些米粮回来仓库囤放着,以防万一日后米粮价贵难买。
第080章 80.孙夫子的聚会
南方的粮食恐慌仅仅是起了个头, 北方的缺粮境况就相当严峻了起来。
面对此等乱况,朝廷只得又陆续下了几道诏令,严令禁止百姓囤积粮食, 同时严令禁止粮油商铺囤积居奇,违者予以重罚。
待到了七月初, 天子对外下罪己诏。这之后,太后带头朝廷上下所有官员、宦官、宫女, 还有那些官员的家中女眷,纷纷捐出财帛米粮这些, 然后由户部、礼部和兵部统筹,送往受灾地域以及前线边境。
这些举动按下了不少民愤,缓解了好些地区的动乱苗头。
盐边县的百姓们,在期间也恐慌了一段时日。庆幸的是, 随着田地里的稻子日渐成熟, 像木薯、芋魁那些作物看上去没受到干旱的多大影响,老百姓们才渐渐平息了囤粮的举动。
天气依旧炎热,药材铺子处处人满为患。
七月中, 姜子钧他们安排士卒,从临聿府城赶往盐边县里, 给秦朝宁送来了朝廷对于他的发豆芽法子的嘉奖。
朝廷嘉奖这事, 没经过盐边县县衙,是驻扎在临聿府城的盐边县军营的人,直接送到军户营区老秦家的。此事从头到尾都十分低调。
当时呆家中的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对于姜大人送来的这一车子物什甚是受宠若惊, 他们手忙脚乱地再三向几位士卒表达自己家对于姜大人的感激之情。
等这些士卒离去,他们其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些物什, 只好把这一车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置在屋子里的廊檐下。
营地里的其他户人家对于有士卒给老秦家送一车东西实在感到惊奇得很。不过,他们问秦柳氏他们都没问出些什么来。
以至于对于他们来说, 至今只知道,秦家的幺子传闻书读得还可以,说是明年还要去南州城应试。
这个可以到什么程度,他们眼下都没什么概念。
毕竟,秦朝宁每次从休假归来,都会和其他孩童一块出去撒野。
他看上去和那些泥猴子区别也不大。只是他长得会更白净面皮,乍眼一看,讨喜很多。
待等到秦朝宁休旬假了,从东篱书院假归家,他自己也被一车子的箱子惊到了。
秦朝阳放过他的背篓进他的房间后,就出来帮他把手推车上的木箱子一个接一个卸下来,摆放在天井边上。
而秦柳氏和秦晚霞听到动静,都登时放下手里的活,从灶间走出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兄弟俩,还有这一地的檀木箱。
这堆东西放在家里也好几日了。他们得了闲的时候,还会猜一下里面放了啥。
这会儿终于等到要打开了!
甭管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等到把东西都清出来后,哪怕只是这些箱子,对于他们家而言都很有用。至于里面装的都是啥,他们觉得总不会比箱子差吧。
眼前的这几个檀木箱子,可是怎么看都比去县里定做的大件都还要好的,都能当上好的嫁妆箱子或是聘礼箱子了!
一旁的秦朝宁,看了看秦柳氏他们期待的神色,心里不由得也产生了些许探究欲。
等他在箱子侧找到附着的铜钥匙,他就把它们分了点给秦柳氏、秦朝阳和秦晚霞,想着让他们也体验开箱的快乐。
结果,等他们都把箱子打开后,只见八个檀木箱子里,除去其中一个木箱子里有一份书信和一百两的银票以外,其余全部都是装满了各类书籍。
见此,秦朝阳和秦柳氏她们愣过了后,反应过来觉得还挺好的,最起码感觉都是秦朝宁用得上的。
他们笑着对秦朝宁说道,“没想到朝廷的嘉奖也会这般实在。”
起初,他们猜想的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俗物。不过,现在的书籍也好,胜在对幺儿都实用和适用。
闻言,秦朝宁憨笑了笑。
他把银票递给了秦柳氏后,才把书信打开了来看。
只见上面说的是,朝廷对于他的献方功劳记在心里,念在他年幼,正在走科举举试的路,便送他一车的书,以及一百两的路费,鼓励他努力做学问,早日报效朝廷。
因为是天子口谕的嘉奖,所以连份诏令文书都没有。
秦朝宁看完后,一瞬间失去了语言。他默默把书信重新叠好,塞进其中一本书籍里。
面前这份嘉奖,他直觉是姜子钧给他求回来的。
对于他而言,朝廷对于发豆芽一事给不给他嘉奖,其实都没在他的预期里面。他压根没想过献方子后的事情。
现在,他看着这堆书和这一百两银票,还挺开心的。
意外之喜!
他乐呵呵地喊他大哥和二姐帮忙把书都搬进他的房间,木箱子原地就分了。
接下来呆在家里的时间里,有了这堆书,他基本上手不释卷,十分沉迷阅读。
有的书比较浅显易懂的,他还挑出来了,推荐给他自己大哥和二姐有空看看。
两日后,等到了需要回东篱书院的日子,他就带了两本书放进背篓里带回去,打算分享给梁梓稳和柳三郎。
不过,梁梓稳和柳三郎都不太想看他在看的那些书,觉得太难理解。
而孙夫子是在学子们返回书院后的第三天,把秦朝宁喊了过去。
藏书室里,现下就孙夫子和钱勤学在。
对此,秦朝宁疑惑了一瞬,恭敬地给孙夫子和钱勤学行礼。
“既然你们俩人都到齐了”,孙夫子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为师便把事情给你们讲讲,看看你们自己如何定夺。”
原来是孙夫子前两日去参加盐边县各个书院的院长、掌教们的聚会活动,然后遇上了华风书院的人在炫耀他们书院有学子在临聿府城得到了知州大人的赏识,还有幸直接做了知州大人的乘龙快婿。
如今此学子就在知州大人门下苦心潜读,按照他们所言,明年下场定会夺个好名次。
在场的谁不知道临聿府城的那场府试,东篱书院的学子考得最好。有眼色的那些,当下就觉得华风书院就是针对孙夫子,是有意说给这位老夫子听的。
难得出来一趟的孙夫子懒得和对方纠缠,便没搭理对方。他不发表任何想法,自己品茶,和明德书院的院长闲聊了些书画话题。
结果,他的忍让换来的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华风书院的人径直走到孙夫子这行人的桌前,开始言语挑衅,说他们东篱书院这几年都只有孙夫子一名老先生,传道授业一看就很吃力。
尔后又提及,东篱书院前几年在县里排名都靠后,还有秀才扛不住书院的清贫走了,东篱书院是不是内里亏空得厉害。
他们还继续说东篱书院今年运气好,烧高香终于出了个仲永,看来东篱书院对于院试是十拿九稳了,要挤下其他几家书院了。
先是贬低然后又拉踩,这不直接是拿东篱书院拉其他书院的仇恨吗?孙夫子顿时就坐不住了。
明德书院的王举人见状,立马起身打圆场,把话题岔开。他脸色不大好地让众人给他个面子,就品品茶,若是有事就早点散了。
事实上,孙夫子已经被气到了。
一,他的学生不是仲永;二,那个秀才好高骛远,他们书院又不是集市叫卖的地儿,品行不够端正的留来作何用。
他本想就地反驳他们,来一出舌战群儒,但是华风书院的人压根不给他时间和机会,见王举人站出来了,立即就告辞离开。
王举人作为此次聚会的举办人,对年长的孙夫子实在是有些许歉意。
他便问孙夫子,他们明德书院会有学子在明年正月十五过后去东皋书院寄读,东篱书院的学子若有想去的,他可以,以他的名义,向东皋书院再讨两个名额出来。
东皋书院有名教习先生是他的师兄,寄读一事就是走的对方的关系。
孙夫子闻言,当场就表示谢过对方。他没推辞,还生怕对方反悔,立即就报上了秦朝宁和钱勤学的名字。
眼下,孙夫子把事情的经过给底下两名弟子讲完了。
钱勤学、秦朝宁:“……”
孙夫子捧起茶碗,喝了两口热茶缓了缓,才问秦朝宁和钱勤学,“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那东皋书院的学子均是是各书院的人中龙凤,资质上乘,历年来科举下场出来的多是秀才、举人,更有少数者一举进士及第。”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大好的机会不抓住就太不应该了。
听罢,钱勤学没半分犹豫,立刻给孙夫子行了个大礼道,“学生谢过夫子费心,学生愿意前往东皋书院寄读。”
闻言,秦朝宁看了一眼神色坚定的钱勤学。
他想了想,提前去南州城的话,陆杰修应该已经在东皋书院就读了的,他去寄读也不是不行。
他便也朝孙夫子行了大礼道,“学生亦愿前往东皋书院寄读。”
“好,好,此事便就此定下了。”孙夫子上前拍了拍他们二人,叮嘱道,“你们二人务必刻苦学习,在东皋书院不懂就问,好好沉淀提升一番。”
“学生谨记!”
因为东皋书院之所以接收外地的学子寄读,本意是用来磨砺自己书院的学子所用,所以这些寄读的学子基本上也要经过筛选。非童生名次好的,非年龄小于二十的,东皋书院都不会要。
当侧面了解了一下东皋书院寄读学子的规则后,秦朝宁就充分了解到了自己作为“鲶鱼”的角色了。
他为了去了东皋书院后,能够很好地发挥自己的角色,刺激出众多学子的鲶鱼效应,也为了不辜负孙夫子的好意和人情,以及不负盐边县东篱书院的名头,他决定在接下来这几个月把能够找得到的书都看完它们,并且熟记于心!
另外,除去做学问以外的顾虑,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做准备的,是银两。
此次去南州城,他是真想把自家的大哥、二姐、娘亲都带出去看看,让他们和自己一样多感受,增加经历和阅历。
所以,如何才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挣到多些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