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回想这往日宫中太子和皇后的相处日常, 江敛点头又摇头道:“沈无非没理会皇后,但他离开带了太子妃和太子妃的家人。这些年来,太子妃对外一直都很低调,对沈无非百依百顺, 闲暇时也会和他琴瑟和鸣。要是抛去权势朝政等因素, 两人算得上是一对羡煞众人的鸳鸯。”

    沈无霁捧着脸, 叹道:“看不懂,等着吧,他肯定会回来的。”

    个人自有际遇,两人感慨一声就一人分一张桌子忙去了。

    同一时间,京城郊外的一处花林庄园, 头戴帷帽的女子小心翼翼走入花丛。

    寒冬腊月, 花丛的花凋落得只剩几个品种, 远不及后方树枝上绽放的腊梅夺目。

    “殿下……”

    望着坐在花丛旁边的青年郎,女子含笑道,“梅花酒又埋了一批,之后酿好了,咱们明年又能一起品酒吧。”

    沈无非仰头看一眼高悬枝头的梅花, 也笑道:“好, 还有,唤夫君。我现在不是什么殿下, 只是你的夫君。”

    闻言, 李悦桐目光痴痴地追寻着他, 满目憧憬。

    就在这时, 有人匆匆闯入安静的花园, 恭敬道:“主子,丞相被沈无霁打入天牢了。”

    “丞相?”沈无非诧异回头, 好奇又疑惑,“这么突然?”

    下属点头,把早朝的情况言简意赅的描述一遍。

    听完,沈无非了然,笑道:“真是活该,这可是江敛一手教起来的人,谁想动他都得剜下一块肉。就这样吧,你去刑部走一趟,最好弄个秋后处斩的判决,宋寒的命我要自己去取。”

    下属头垂得更低,只应声,没敢说话,行了礼便退下了。

    “殿下……”

    待人走后,李悦桐下意识抓住沈无非的手臂,欲言又止,目光担忧的看着他。

    沈无非拍拍她的手背,笑意柔和,“悦桐,虽然三皇弟先我一步下了手,但我还是很高兴,今晚取坛子酒出来吧。”

    李悦桐抿唇,轻轻点头:“好,不过殿下不能贪杯,最多半坛。”

    沈无非扬起唇角,笑容畅快:“就依悦桐所言。”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不知为何,安宁的东宫突然被太尉率兵围堵,李悦桐还没反应过来,太子的亲信便冲进屋将她带走了皇宫。

    当时李悦桐只以为自己被贼人劫掠,绝望之际险些咬舍自尽,被那人打昏了才活着见到了沈无非。

    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到了这个宅子。

    李悦桐半晕乎半清醒地看到沈无非的背影,就见沈无非坐在这丛花前,神色落寞。

    “殿下——?”

    李悦桐迟疑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无非手中端着酒杯,闻声指一下自己旁边的石凳道:“悦桐,来,坐这。”

    李悦桐依言坐下,不解地看沈无非。

    她脑袋到现在都是晕乎乎的。

    沈无非自言自语般道:“你不是一直疑惑,为何父皇对我如此忌惮吗?”

    李悦桐怔愣地坐着,没敢打扰他。

    沈无非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因为他一直认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没有证据,在朝臣的压力下,日久天长的就认命了。”

    “殿下——?!”李悦桐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连忙按住沈无非的酒杯,关切道,“您醉了。”

    沈无非摇摇头,用清亮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你爱我吗?”

    闻言,李悦桐一怔,脸颊瞬间爆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沈无非失笑,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平静道:“不管你爱不爱我,你都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悦桐,你的善良不适合介入这场争斗,明天我会让人送你离开,你去云州歇着,待事成我再来接你。”

    李悦桐急了,连忙反握住沈无非的手臂,“殿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您执意冒险,那悦桐也留着陪您!”

    沈无愁缓缓仰身倚靠梅树。

    他望着天空发呆,半晌后在李悦桐焦急的目光中呢喃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头,是独霸后宫皇后久久不曾怀孕,眼看着后宫长期妃嫔逐渐得宠,皇后一咬牙,在自家父亲的怂恿下与其上司的义子发生关系。

    结果第二天,许久没有踏入凤仪宫的皇帝居然破天荒的到访了。

    两个月后,皇后查出身孕,但知情者惶惶不安,谁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为了一举夺男,幕后策划者丞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命手下人寻了个同时期的男婴随时准备替换。

    只是恰逢皇后难产一片混乱,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丞相的操作来不及收尾,被皇帝察觉到了。

    此后数年,哪怕孩子被封为了太子,皇帝也一直疑心他的血脉,滴血验亲私下做了又做,就算每一次都灵验也依旧疑心。

    后来太子记了事,能清晰地察觉父亲对他的疏远与质疑,再加上母后的严厉教导,太子每日惶惶难安,夜夜都生梦魇。

    一次偶然的机会,太子偷听到母后和外公的谈话,这才知道当日的弥天大谎。

    他震惊又庆幸,但自那之后,这也成了宋寒控制他们母子的把柄。

    说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后、太子,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奸相手中的傀儡,终年难得自由。

    沈无非将身世袒露相告,李悦桐惊愕不已,但满是心疼。

    “这就是全部了,我离开是想看他们互相厮斗,但这场战,我逃无可逃也不可能逃。”

    沈无非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背,轻笑道,“你还是离开吧,很危险。”

    “妾身不走。”

    李悦桐再次坚定道,“生同衾死同穴,殿下,悦桐心悦你,无怨无悔。”

    任谁听到这般告白都经不住心中一颤,从未被坚定选择过的沈无非亦是。

    他默许了李悦桐的跟随,也埋藏了自己真正的思绪。

    若说他这一生最恨的人,第一是宋寒,第二是沈周如,第三就是李清凤和吏部尚书李南冬。

    而沈无非的目的很简单,这些人爱皇位、爱权力,那他就要夺过来全毁掉,一个不留,包括整个天沈。

    ……

    风雨欲来山满楼。

    这个寒冬腊月对京城中的某些官员来说,堪称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场雪。

    沈无霁做事雷厉风行,证据从各州运到,下一刻,关在牢中的宋寒就被提上了公堂。

    边审,边理证据。

    沈无霁一心两用毫不费力,看得旁边辅助的大理寺卿等人瞠目结舌,欲言又止。

    整个公堂除了偶尔的审问和定罪声,就只能听到沈无霁刷刷翻着纸张的声音。

    大理寺卿忍不住曲肘撞一下凌素,极小极小声音问:“殿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凌素还在震惊之中,闻言伸手压一下颤抖的唇角,颤声道:“殿下也是天才!真正的天才!文武双全的那种!”

    果然天才与天才是扎堆的。

    大家总以为沈无霁只专注于武学兵法一套,没成想他的谋算和记忆力也这么强,比江敛都不差!

    这像极了没有被毁伤身体之前的江敛,文武双全,举世瞩目。

    思及此,众人越发兴奋起来。

    如果殿下继位,那之后处理政事应该不会完全完全依赖江敛!

    不用担心皇权不稳了!

    沈无霁不知道旁边的老头们在兴奋些什么。

    他反手又摔下一份信,信好巧不巧地砸到宋寒跟前。

    沈无霁居高临下问:“这信你可识得?”

    宋寒双目无神,淡淡看了眼,旋即眸光一凛,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沈无霁眯起眼:“一周前你还谋划给江城云肆扣逃税的帽子?宋寒啊宋寒,你真是一点都不放过敛财的机会。”

    但心中大骇的宋寒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他怔怔看着信上的日期及落款,确认这就是自己寄给太子的那封信。

    怎么会——

    这封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寒脑子里轰地乱糟糟,又乱又惊。

    沈无非的能力他清楚,就算是被迫断翼出逃,也不至于暴露留在京城的暗桩。

    “这信,这信是从哪来的?”宋寒猛地抬头盯住沈无霁,双眸带着红。

    沈无霁瞥他一眼,留了心,淡声道:“自然是从各州一同收缴上来的,你安排在江城的宋氏族人听声就跑,半点没有帮你摧毁证据的意思。”

    闻言,宋寒心中发寒,似是失了力气般地跪坐到地,只觉浑身冰冷。

    沈无霁心中狐疑更胜,抬手把江城宋氏留下的十来封信全部寻了出来,一同丢到宋寒跟前。

    他俯身观察宋寒的表情,慢声道:“江城宋氏的信都在这里,证据确凿,你还不认?”

    宋寒身体迟钝眼神麻木地望向地上那些信。

    待确定时间都是这十天内,确定沈无非摆明了故意害他,跟他撕破脸后,他呵呵冷笑一声,抬头盯住沈无霁,眸光狠辣,颇有鱼死网破之势。

    宋寒声音低冷:“恭王,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仅限你一人。”

    沈无霁眨眨眼,好奇地笑:“你还能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宋寒一眨不眨地盯住他,不说话。

    片刻后,偌大的公堂被清空,外头的人好奇得探头探脑,可惜谈听不到半点情况。

    公堂内。

    宋寒一连爆出十来座属于太子的宅院,并把太子目前在朝中的残余势力说了个干净。

    沈无霁刚开始还耐心的听着,一个接一个好生生记在纸上,到后面他瞧着宋寒那兔死狐悲的模样,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沈无霁把笔一丢,抬手打断宋寒的自相残杀,“宋丞相,你这是想和太子同归于尽?因为你现在下大狱而他没来救你?”

    闻言,宋寒冷笑一声没说话。

    沈无霁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道:“猜错了?那就是刚刚那些信里,有太子给你传的讯息?或者——从江城收集来的证据,有他故意留下害你的?”

    宋寒面色发冷,淡道:“恭王不就是要沈无非的命吗?这些宅子挨个搜就是,其余的与你无关,若抓到太子,你放我一家老小活命就行。”

    沈无霁笑一声,干脆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宋丞相啊宋丞相,你也是个聪明人。你能猜到太子的用意,那太子就猜不到你会背叛他?”

    “这些宅子有一个算一个,如今应该都是太子布下的陷阱,你还想着拿这个来跟我谈条件?”

    他摇摇头,失望又好笑,“太子选择放弃你,看来是个非常明智且合理的决定。”

    宋寒神色僵硬,恼怒道:“太子在外一天,就一天是你的威胁!这些都是太子的宅子,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

    “我信。”沈无霁微笑着收起写了密密麻麻地址的纸,“不过丞相您啊,现在确实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比起审问你和查太子的下落,我更好奇为什么太子会这么果断的放弃你们。”

    “这个秘密或许还有点价值,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把你妻儿放了呢。”

    闻言,宋寒颤抖了下,眸中是晦暗挣扎的阴影。

    他沉默着,直到沈无霁没耐心了,收拾东西准备往外走时才缓缓开口:“好,我告诉你,只要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若你做不到,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本来已经走到公堂门口的沈无霁利落转身,重新回到堂前。

    他一手提笔一手按纸,兴致勃勃地看着宋寒:“宋丞相,请。”

    ……

    片刻后,宋寒被押入天牢。

    候在外面的几人一脸懵的看着已经整理好证据的沈无霁,完全不知道这是审了个什么结果。

    凌素被大家推到前面,硬着头皮问:“殿下……宋寒招了?”

    沈无霁脸上带着淡笑,但仔细看,笑不达眼底。

    他漫不经心道:“招了,就按原先你理出来的罪定,宋氏其余参与进来的也都按那些罪定,证据和供词都在这里了,你们先理着,我还有事,走了。”

    说完,沈无霁大迈步的离开。

    他背影匆匆,像是裹挟寒冬的风霜凌冽刮过。

    明明没有动怒,却让呆滞的凌素等人下意识打了个颤。

    第122章 第122章

    江府。

    沈无霁指着一张张写满东西的纸面无表情的说话。

    江敛听完, 微微皱眉,脸上是罕见的凝重。

    沈无霁很气,骂骂咧咧地说:“这群混帐,一个比一个闹得花。”

    江敛沉声道:“如果真如丞相所说, 那沈无非要的就不止皇位。他更想折磨沈周如和宋寒, 至于皇后的下场, 全看这些年她待沈无非如何。”

    沈无霁把自己摔倒贵妃榻上,盯着天花板道:“我以为太子是不甘心,现在才知道他是亟待发疯,这下可不好搞了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现在的沈无非就是可以肆意发疯的那个人,而沈无霁家大业大, 这个疯他发不起。

    虽然怼宋寒说那些宅子没有用, 但沈无霁和江敛还是派人去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 人走楼空。

    不仅如此,他们派去的人还搜出了很多关于沈无霁和江敛手下势力的资料,公开的未公开的都有。

    比如有云肆的、有湖奉的、有京官中明确投靠江敛只不过未曾对外公布的人,但没有幼慈院、没有安插在各地文官武官。

    这些情报虽然算不上核心,那也足够让沈无霁两人觉得不爽。

    明暗对转, 沈无非变成了那条在暗地里窥伺他们的毒蛇, 令人防不胜防。

    一场看不见的硝烟缓缓燃起。

    来年一月。

    在宫中吃完假模假样的年夜饭,沈无霁回府, 扑到床上抱住江敛狠吸一口。

    江敛被他头发蹭得脖子发痒, 好笑道:“怎么了?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沈无霁埋着脑袋不抬头, 疲惫地说:“吃个饭搬回来了一堆奏折, 好烦人, 不想批。”

    沈周如不甘心,之前吃了丹药就找后宫妃子泄劲儿, 现在吃了丹药奋力的批改奏折。

    他知道沈无霁顾忌官员百姓绝不会无缘无故夺他的位,现在能挽回一点自己的权力是一点。

    但很可惜,他在宫中的人都被江敛替换得差不多,批改的奏折也是沈无霁先看过了一遍。

    现在沈周如独木难支,众人唯一忌惮的是隐藏在沈周如手中的一支军队。

    上一世沈周如都没来得及动用这支势力就被江敛杀了。

    这一世得先解决了这支势力,再杀沈周如,以免留下后患。

    但沈周如非常谨慎,就算是兵临城下的时候都没有露出半点痕迹,让盯梢他的人都快以为那支军队不存在。

    一月,沈无霁的生辰。

    这是他回京后的第一个生辰,观望的文武百官各路商壕都等着过来蹭蹭喜气。

    万众瞩目下,沈无霁大手一挥,在江府大办。

    虽然亲王生辰在臣子府中办宴很不符礼法,但没人敢说话。

    上一个挑刺的宋寒已经被判秋后处斩;

    上一个帮忙挑刺的御史中丞已经和凌素对调了个职位,成了御史台侍御史……

    前尘警告历历在目,无人敢犯。

    恭王生辰当日,孟平和闻讯赶回来的小盒子立在江府门口,神采奕奕的待客。

    来客不认识小盒子,私下议论两句后得知这位就是引得恭王把丞相送入大牢的小太监陈河后,一个个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小盒子许久没有跟在沈无霁身边了,现在搁门口站着都神清气爽,乐呵呵地接待每一位来客。

    没过多久,南皇那边南宫凝华的礼物也随林大和香菱的到访而抵达,宴席按时开宴。

    在里面其乐融融的时候,外头忽地停了辆马车、

    有人自马车而下,身披精贵的貂皮大氅,头上虚虚带着一顶斗篷,令旁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孟平疑惑地上前接待,“这位爷——陛下?”

    他诧异的声音在沈周如僵硬笑容中瞬间小了下去。

    看清楚来人,孟平怔愣一瞬,旋即俯身就要行礼,然后被沈周如拦住了。

    沈周如笑容平缓:“你就是孟平是吧?好孩子,不用多礼,朕今日是来参加宴席的客人,怎么接待其余人,就怎么接待朕。”

    孟平扯着嘴角笑了下,没敢将沈周如直接带到宴席上,而是带去了一旁僻静的小厅,等小盒子去给沈无霁传话。

    头一次进江府,沈周如颇有些悠然自得的样子,坐在小厅品着茶,赏院中冷红的腊梅。

    另一边,沈无霁收到了沈周如到访的消息,微微皱了下眉。

    沈周如出了皇宫,但他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江敛和他对视一眼,低声道:“带过来,不能让他离开视线范围。”

    沈无霁赞同点头,亲自起身,离席。

    不远处的柳国公见状好奇地喊道:“恭王殿下,您这主人公怎么还离席啊?有什么重要的客人到了?”

    沈无霁摆手,淡定道:“陛下到访,诸位先吃着,本王去迎接。”

    众人:?

    刚动筷吃了一口的人吓得差点把筷子都丢了。

    陛下和恭王再怎么不合,那也是皇帝!

    是能一道旨意要了他们命的人,现在还没人敢公开对皇上不敬。

    大家连忙起身,一脸肃穆的看着沈无霁走远去接沈周如。

    偏厅。

    沈无霁负手站在门口,淡淡地盯住沈周如。

    沈周如似有所察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沈无霁冰冷的视线。

    他呼吸微滞,旋即扬起笑容道:“无霁,生辰礼朕让人送来了,稍后就到——”

    沈无霁打断他的话:“你要是在我生辰的时候来找不痛快,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生辰宴是江敛一手操办,二十一岁的生辰,也是为了补他二十岁的加冠礼,他期待了很久。

    沈无霁的话毫不客气,让沈周如端茶的手颤了颤。

    沈周如深吸一口气,状似哀伤:“无霁,现在连句话都不愿意和父皇说了吗?非要闹得这么不死不休?”

    闻言,沈无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道:“从你给我母亲、给我下毒开始,就已经是死仇了。”

    沈周如眸光一颤,连忙道:“无仇不成父子!无霁,父皇是有苦衷的!若父皇真想要你的命,又何必宠你那么多年?”

    沈无霁呵呵两声,“装,继续装。”

    说完,他不想再看这令人作呕的人,转身喊道:“林大,你出手给我把他压到前厅去。”

    “是!”

    一直缩在阴影里的林大立刻应声,活动着筋骨上前。

    见到完全不认识的大汉,沈周如瞳孔猛缩,连声喊:“无霁!无霁!你听父皇说——”

    “得了吧。”

    林大鄙夷地打断他的话,十分不屑,“虎毒还不食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骗骗不知情的人行,可千万别把自己也骗了。”

    沈周如嘴唇一颤,惊恐又强掩着怒瞪他。

    自沈无霁回京后,沈周如就没寻到私下和沈无霁说话的机会。

    就连年礼,当着满宫妃子、公主、皇子的面,沈无霁也没有给他说个吉祥话。

    剑拔弩张,不外如是。

    沈周如心中再恨沈无霁不给他面子,在没弄清楚沈无霁手中把柄之前,都不能和他撕破脸。

    而现在探听到沈无霁掌握的部分内容,沈周如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行,再这样和沈无霁虚与委蛇下去,最后受不了提前崩溃的肯定是他!

    林大在前面候着,杀意毕露。

    沈周如在他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越发憋屈。

    沈无霁在宴席门口候着,冷眼看沈周如端步子走过来。

    见到沈周如,本来就站起来候着的众官连忙下跪行礼高呼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周如没料到沈无霁会直接把他带到这么多人的面前,怔了怔,连忙强笑道:“众卿平身,今天是恭王的生辰宴,大家且自在着,为恭王庆生。”

    “陛下仁爱。”

    鹤老将军乐呵呵的奉承一句。

    沈周如扯了扯嘴角,干脆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主座。

    现在这个情况,他只有坐到主座才不显得突兀。

    大家的视线都被沈周如吸引了,要不就是低着头收着下巴和旁边的人低语,热闹的宴席一时间显得有些冷清。

    江敛走到沈无霁身边,低声道:“晚上再补你一次加冠礼?”

    沈无霁的闷气这才散了点,他眼珠子一转:“来者不善,还是换成一个礼物留到之后吧。”

    江敛眯起眸:“你倒是从不吃亏。”

    “嘿嘿。”沈无霁憨笑两声,“这都是老师教得好。”

    江敛:“贫嘴。”

    闹归闹,两个人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前面那人的动作。

    见沈周如真就安稳地坐了上去,没有挑刺,大家反倒莫名松了口气。

    宴席照常进行。

    流水般精致昂贵的佳肴,一道又一道都在彰显主人公的财力与权利,其中甚至有产自南皇的葡萄等特产,数量之多到哪怕是沈周如都没一次性见过如此的数量。

    见到葡萄,沈周如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南皇……

    他早该想到的!

    沈无霁应该也跟南皇联系上了!

    那个南宫凝华!这么多年都不继位,就是想用太子有权又不受限的身份四处找天沈的麻烦!

    外界的喧哗繁乱一点都没入沈周如的眼。

    他满心满脑都是南宫凝华和沈无霁这些年可能产生联系的机会。

    但力不从心,他已经渐渐忘却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也完全记不起沈无霁在皇宫里的那些细节。

    他只有四十多岁,但这些年老的证明已经让他心慌。

    心慌到都忘了要举杯回应宴客们的敬酒。

    沈周如呆呆的坐在主座,像一桩可笑的木偶。

    因着沈周如的到访,江敛将宴席流程缩减了一半,为此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沈无霁很多‘不合理’的要求。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过半,小盒子随行,护送混混沌沌的沈周如返回皇宫。

    宴客们行礼送走了皇帝,又跟无事发生般推杯换盏了起来,比之沈周如在时,更加热情地围在沈无霁身边打转。

    酒至正酣,原本护送沈周如回宫的小盒子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气都来不及喘一下,拉着守在门口的孟平急声道:“皇上昏迷了!在宫门口昏迷的,然后被齐太医送回了宣政殿,然后——”

    “然后?”

    小盒子猛吸一口气,沉声道:“然后太子和礼部侍郎都回来了!还有司天监!他拦在门口持圣旨说陛下有令,令殿下和参与宴席的所有官员即刻进宫,有要事宣布。”

    第123章 第123章

    “昏倒了?传太医了?太子回来了?召司天监了?”

    沈无憾一连几个问题蹦了出来, 见小盒子认真点头确定后,他震惊地喃喃自语:“父皇不会是要传位了吧?但为什么太子皇兄正好卡着这个点回来了?”

    沈无霁、沈无憾、柳国公以及小盒子都躲在偏厅商量这些事情,其余宾客还等在宴上,对主人家的再次离席表示不解。

    江敛自外走进来, 看向沈无霁道:“江闲没有回复, 宫中多半是被太子控制起来了。”

    如果后来安插势力的江敛和沈无霁是过江龙, 那自小守在宫中的就是沈无非就是地头蛇。

    沈无非几次失踪都死而不僵,宫中京城到处都是他残存的势力。

    听到太子两字,沈无憾和柳国公都烦躁起来。

    两人有些焦急,柳国公低声道:“太子这是回来夺位的!说不定京城外头就是他的兵,恭王, 你要早做打算啊!”

    知道是太子, 沈无霁反倒无所谓。

    他扭头招呼小盒子:“你去京城外喊人, 先找戚子行,让他给其余几个州的人传信,要是京城出事立刻带兵入各城,以防有人从外偷袭。”

    小盒子连连点头,转身往外跑。

    闻言, 沈无憾顿时来精神了, 强掩着兴奋盯沈无霁:“皇兄你要造反了?”?

    你那么兴奋干嘛?

    沈无霁抬手敲沈无憾脑袋,正色道:“行了, 收拾收拾准备入宫, 你们先去, 我回书房弄些东西。”

    交代完, 沈无霁快步离开, 留下捂着脑袋很是不满的沈无憾,他扭头望江敛:“你们还有后手啊?周边军队不会都是你们的人吧!”

    江敛微笑, “你猜?”

    沈无憾:“……”

    你猜我猜不猜?

    过了不久,沈无霁穿着束紧了衣袖口的劲装走过来,袖子里面应该是放了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

    他外面多裹了一件雍容华贵的披风,撇开紧张肃穆的氛围,乍一看就像贵公子赴宴,满身矜贵荣华。

    近乎同一时间,浩浩荡荡的官员已经从江府出发直奔皇宫,各个面如土色,惊慌失措。

    “皇上晕倒,御医正在救治。司天监声称有圣旨要宣布,诸位,一同入宫吧。”

    短短一句话,轰得宴上众人外焦里嫩。

    当一众官员各显本事抵达皇宫时,已经是一刻后。

    不认识的侍卫们守在皇宫门口,面无表情的迎接各官员。

    沈无霁和沈无憾走在最前面,被侍卫率先相迎。

    “恭王殿下,齐王殿下,请卸武器。”高大壮实的侍卫拦在前面,冷声说道。

    沈无霁瞥一眼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壮汉,淡道:“你是谁?本王从未见过你,江闲统领去哪了?”

    壮汉沉声道:“江统领自有要事,还请恭王按章办事。”

    闻言,沈无霁笑了下,抬手把腰间配剑摘了下来,丢到地上。

    壮汉:“还有匕首!袖箭!恭王殿下,一样都不能少。”

    “倒是调查得挺齐全。”

    沈无霁嗤笑一声,随手摘下袖箭和匕首,在壮汉虎视眈眈的视线中交给后面等着的孟平。

    壮汉一怔,皱一下眉,才慢慢收回准备接武器的手。

    沈无霁瞥他一眼:“搜够了?还有,最好通知你们的主子一声,要是江闲他们受了伤,今天你们竖着进来的都给我横着出去。”

    说完,沈无霁冷漠拂袖,独自一人大步往皇宫里走。

    壮汉被他瞬间迸发的杀气镇住了。

    待回过神,壮汉拧眉,抬手拦住满脸不屑的其余侍卫。

    ——这煞神,是真的会大开杀戒的。

    壮汉压住心悸,转身检查后面的人。

    后面的连沈无憾在内都没敢公然跟这些五大三粗的侍卫对着干。

    大家边被搜身,边再一次感慨恭王的强悍。

    本来担心这是场宫变然后会把命留在宫里的众人,在沈无霁一番无所忌惮的行为后,莫名其妙的安心了下来。

    而在近五十人一一进入皇宫,陌生的侍卫们将宫门合上时,孟平转身快步奔向云肆,一纸调令也已经迅速散到了各州各府,包括远在班州的数人手中。

    三天前。

    班州。

    隐姓埋名许久的高儒生收到半个月前发下来的调令。

    他望着‘江城副守城领高儒生’九个字怔愣了近乎一炷香的时间,若不是清楚看到落款人的姓名,他都以为这是一场梦。

    这调令早早便发出,只是今日士兵们才寻到高儒生的位置,顺利将领兵回京听候调任的消息传到他手上。

    活菩萨游医队的几名年迈医师们围在高儒生身侧看着。

    当年是他们亲手将高儒生从地狱门口拖回来,自然清楚他的身份。

    见到调令,大家或是欣慰地拍一拍高儒生的肩膀,亦或是感慨地盯着落款仔细看。

    “儒生啊,躲了这么多年,你该用回自己的名字了。”

    “儒生高儒生,多好的名字,怎么能丢呢?孩子,回去吧,殿下那边需要你的帮忙。”

    “你之前存我这儿的信物都带上,高家将威名犹存,你去领兵,那些兵们多少都会认你,是时候洗刷你高家的冤屈了。”

    “……”

    高儒生收下调令,和朝夕相伴的医师们告别,快马加鞭踏上回京之路。

    在各方都收到调令及时开始整顿各州军队的时候,京城再度传来变故。

    只是当沈无霁的人收到消息时,时间早已经是一天之后,他们如何紧锣密鼓的赶往京城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怎么焦急,能动起来的也只有京城周边的军队和皇宫里的禁卫军,众人心慌愤怒之余,大军快速集合,杀意腾腾的战旗直直京城。

    ……

    时间回到沈无霁和江敛刚入皇宫之时。

    众官入宫,皇宫宫门‘砰’的关闭,陡然有大批军队从京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

    京城内各处商铺缓缓换上打烊字样。

    各处庄子、府宅都关了门,近千名暗桩齐齐行动,等候皇宫里的动静。

    京城郊区,奉命回京述职面圣的海隆和祁森,带着凌浩风、张草木、关益和孙平生四人快马奔在路上。

    他们身后是一同回京调防的千人军队。

    还没到京城,海隆就看到空中熟悉的信鸽。

    他下意识拉住缰绳,吹了声口哨。

    原本要飞去文州送信的信鸽循声而下,精准的停在海隆胳膊上

    取出密信看一眼,海隆脸色骤变,他回身怒道:“众军听令!急行兵!务必在半个时辰后抵达京城!”

    后方都是回来述职的各州精兵,闻言浑身一颤,齐齐应是。

    宫中长街。

    沈无霁行在最前方。

    四面八方的壮汉牢牢围在沈无霁身侧,将他‘锁’在人墙里面。

    后方的沈无憾、柳国公、江敛都是同等待遇。

    一路走至宣政殿。

    宣政殿外很是热闹,广场中心是成群的妃嫔、闻讯赶来的皇子公主,以及傲然立在最前方的皇后。

    她们将偌大的宣政广场外延围满了。

    同样带着四溢杀意的陌生面孔挤在外围,一人手持一把剑。

    若再往远处看,还有不下十名弓箭手守在高处。

    见到沈无霁等人都来了,明显是有大事发生,围在前面的妃嫔们险些身体发软倒下,一个个的忍不住捂着唇小声抽泣。

    皇后立在最前方,盛装浓颜。

    一袭华丽的大红凤袍,袍上用金线绣着腾飞的凤凰和绽放的牡丹,头戴凤冠,凤尾处垂下串串流苏,一举一动尽是尊贵威严。

    她淡漠回身,飞扬的眉目冷冷瞥向抽泣的嫔妃,沉声道:“宣政殿前不得失仪,再有犯者,青瓦,直接拖出去。”

    刚刚跟沈无霁对峙的粗汉子重重抱拳应声:“是!”

    见此景,众官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抬起头看最前面的沈无霁,将全部的希望都投寄到他身上。

    现在丞相被革职,先御史大夫谋逆逃跑,章太尉和鹤老将军去安定江城的情况,顺便迎海隆回京。

    皇帝病倒,京中文武百官之首全部不在,除去太子派系外,大家都下意识的以恭王为首。

    尤其是在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况下。

    沈无憾紧紧挨在沈无霁身边,小声道:“你有看到自己的人吗?我的人一个都不在!”

    不用他说,沈无霁已经将周围的人扫过一圈,包括妃嫔、太监、宫女们。

    怎么说呢?

    他和江敛后期逐步安插进皇宫的人都不在这里。

    划重点,经由江闲和孙云海换进皇宫的人。

    但如之前香菱般由她母亲留在皇宫的人,还是不少。

    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宫女太监,他们都成了各宫的管事,现在也是陪着自家小主过来陪侍,不会引起外人怀疑。

    沈无霁环视一圈,将众人的迷茫收进眼底,而唯一胜算在身、目露嚣张的人就是前面的皇后。

    大家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的时候,宣政殿大门突然打开。

    “我天——”

    众人惊呼一声。

    他们震惊地看着被剑架住脖子、从宣政殿里面一步一步挪出来的两个人。

    御前大总管,孙云海!

    禁军正卫统领,江闲!

    沈无霁眯起眸,静静看着两人被劫持得困难地挪到外面。

    大家的惊呼声还没散去,刀剑出鞘声再次响起,三把剑齐齐出鞘架到旁边的妃嫔脖子上。

    嫔妃们被吓得尖叫出声,下意识往后退,露出被侍卫以剑威胁的三人。

    沈无憾瞳孔猛缩,“母妃!”

    他大步往前冲。

    “铿锵——”

    两把长枪猛地交叉挡在他跟前。

    柳国公死死拽住激动的沈无憾胳膊,但自己的呼吸也急促得不受控制。

    分散的人群里,章淑妃章柔、柳妃柳舒月、清妃江宁依全部被侍卫挟持住。

    剑刃架在脖子上,让柳舒月和江宁依经不住的发抖,章柔则是冷冷地注视前方的皇后,一动未动。

    沈无霁冷静看着。

    章柔代表章太尉,柳妃代表沈无憾,清妃代表承安侯府。

    三个妃子,挟持的是在场三大势力。

    沈无霁的视线落到后方攥紧拳头的齐星儿身上。

    齐星儿正死死拽着自己的孩子缩在后面,没受到人身威胁,一双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无霁这边看,目露关切。

    如他所料,齐星儿没事,说明母亲留下的势力没有暴露,只是江闲和孙云海那边被控住了。

    沈无霁快速判断场上情况,微微回头和旁边的江敛对视,手指快速打着只有他们才懂的密语。

    而场上情形瞬息万变。

    作为章氏族人,将门虎女,章柔赐淑名柔,但此时一点都不柔。

    她瞥一眼往自己脖子上架剑的人,冷笑一声,直接抬步就往前走。

    侍卫一时不察,剑刃已经撞上章柔的喉咙,划出一条血痕。

    他连忙挪开长剑。

    下一瞬,章柔抓住时机一个回身重重屈膝压住侍卫的膝盖,同时曲肘,狠狠一下砸到侍卫的后脖颈处。

    在侍卫大呼痛喊失力时,章柔直接夺过长剑,反手握在手中。

    夺剑反制只在眨眼间,旁边的侍卫呆滞一瞬,反应过来连忙拔剑对准章柔。

    章柔长剑横在身前,剑刃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她厉喝出声:“本宫看你们谁敢动!这是宣政殿!是天子脚下!还轮不到你们这群贼匪作威作福!”

    前方的皇后也没料到章柔会突然反击,怔了怔,旋即皱眉道:“章淑妃!你也知道这里是宣政殿!普天之下圣旨至上!拿你们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不尊?”

    “那就请皇上出来宣旨。”

    沈无霁冷冷开口,打断她的话。

    李清凤回身,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盯住沈无霁,眸光凌冽。

    她身后的侍卫们全部拔出长剑,剑锋直直对准沈无霁。

    被侍卫围起来的官员一咬牙,快走几步站到沈无霁身后,昂起头视死如归般地瞪了回去。

    属于沈无霁和沈无憾的官员有样学样,立刻走上前摆正立场。

    两批人一高一低凭空对视,互不相让。

    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宣政殿大门再次缓缓打开。

    司天监如祭天般盛装穿着,低头俯身,高举手中圣旨,一步一步走到李清凤身边。

    他缓缓抬头,手捧圣旨,高声道:“陛下有旨——”

    闻言,在场所有人、拿剑的不拿剑的全部跪地,俯身恭听。

    司天监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之命,继祖宗之业,至今已数载。然岁月长逝,朕已感精力渐衰,为保江山长固,社稷常安,几番思虑,朕决意传位于太子沈无非。”

    “自即日起,新君当以祖宗家国为训,以百姓为念,勤政仁治。天沈诸官,当竭力相辅,保家国清盛,不得有违!”

    司天监拉长且压重的声音在宣政殿广场缓缓荡开。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怔怔地看着司天监手中的圣旨,以及前方已经缓缓站起身、脊背笔挺的恭王殿下。

    迎着众人震惊、质疑的视线,太子沈无非自宣政殿走出。

    他在四面八方不敢置信的注视下跪地,高声道:“儿臣沈无非定勤政仁爱,不负父皇所托!”

    第124章 第124章

    这他娘的, 太子回来直接传位?

    你沈无非做得也太不遮掩了吧,不怕我们骂你假传圣旨?

    众文武百官在心中愤愤不平。

    沈无霁直接站起,拒不接旨,用行动表示‘抗旨不遵’。

    江敛随后而起, 淡漠地闭上眼, 表示不接受。

    后方众人看着沈无霁山一样高的背影, 再看看江敛利落起身的姿势,咬牙,伸直腿。

    开始有人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

    沈无憾的视线还死死钉在自己母妃脖子上的长剑。

    因为攥紧了拳头,牙关时不时颤一下,根本无心去管这圣旨的内容。

    直到沈无非走出来, 接旨。

    沈无憾猛地回神, 恶狼般的目光狠狠地落在沈无非身上。

    这些人, 都是他的!

    ‘歘’——

    沈无憾直接站起身,立在沈无霁身侧。

    随着齐王的起身,游移不定的齐王党派官员们连忙站了起来。

    带着部分犹豫的中立官员都缓缓起了身。

    台阶上,沈无非已经从司天监手中接过圣旨。

    他回过身,不出意外地看着身后虎视眈眈的众人, 平静道:“怎么, 诸位是要违抗圣旨?”

    “锵——!”

    数道长剑出鞘,伴随着沈无非的疑问, 杀意毕露地指向广场中间所有人。

    众人一凛, 顿觉后背寒毛直立。

    沈无霁负手而立, 长剑刺在他身前半臂处, 他依旧淡漠道:“圣旨?古有龙猫换太子, 今有皇帝重病假传圣旨,这圣旨本王可不敢信。”

    立在沈无非身后的礼部尚书立刻上前, 呵斥道:“新皇即日登基,恭王殿下不可无礼!”

    礼部侍郎看着立在沈无非身后的礼部尚书,咬牙高声道:“太子殿下!您修养多日又突然出现,在陛下连面都没露的情况下就自传圣旨,还是未曾公布过的传位圣旨,是否有些不合礼制?”

    礼部尚书出来直接对峙:“规矩因人而立,陛下在昏迷前将圣旨交给司天监,难不成还有人敢假传圣旨不可?”

    沈无憾厉喝:“那便等父皇醒来再宣圣旨,否则我等不认。”

    沈无非居高临下地看他:“五皇弟,父皇正在殿内疗养,大呼小叫的小心影响太医的判断。”

    沈无憾冷笑道:“我看你就是狐假虎威,假传圣旨!”

    双方人互不相让,就在此时,几次开合的宣政殿大门再次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费力的走出来。

    见到外面的阵仗时吓得连忙直起腰,他对最旁边的皇后道:“娘娘,陛下只是疲于朝事,精力不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下方人看得清楚,是皇上的专用御医齐太医。

    闻言,大家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似是知道外面在造反,沈周如扶着殿门,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李清凤连忙上前扶住沈周如。

    她怒瞪旁边不敢上前的侍从们:“怎么让陛下出来了,你们不要命了?!”

    “好了,皇后,咳、咳!”沈周如抚过李清凤的手背,“是朕自己要出来的。”

    从下往上看沈周如佝偻的姿态,他似老了快十岁的样子,整个人如老竹,已经有些直不起腰了。

    见到沈周如,下方反抗的文武百官们心中大骇,连忙跪下行礼。

    地面白得透心凉的雪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脚印。

    朝臣跪了满地。

    波涛般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再次贯彻整个宣政殿,让沈周如缓缓深呼吸,觉得身体似是又轻松了不少。

    他紧了紧没有握着李清凤的那只手,心中苦涩。

    今天把皇位让给沈无非是为了保命、为了报复,但真放弃皇帝的身份,就跟割了肉一样,又疼又痒,痛彻心扉。

    沈无非微微侧身,定睛目视沈周如。

    沈周如连忙扯起嘴角朝他笑一下,然后慢步走到台阶最前方,望向下方跪倒的人群。

    他看了一圈,最后将微凉的视线投到最前方的沈无霁和沈无憾身上。

    沈周如慢声道:“恭王、齐王,朕已决心让位于太子,你们要好好辅佐新君,恪守臣道。”

    沈无憾咬了咬牙,伏地没动。

    沈无霁倒是抬起了头,淡漠地望向沈周如,目露杀意。

    ——他想杀了我。

    沈周如下意识颤了下。

    他瞪大眼,声音有些急:“恭王!你听到了没有?”

    沈无霁只看着他,不应。

    沈周如咬牙,又道:“既新君继位,朝中大事当归由新君处理,恭王你将兵符归还于新君,往后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要争权夺利之心。”

    兵符?

    下方众官愕然抬头,疑惑地看向前面的沈无霁。

    这兵符不是在恭王归朝的第一天就归还给皇上了吗?

    怎么皇上这意思,兵符还在恭王手中?

    “父皇,这兵符不是在您手上吗?”沈无非恰到关键的疑惑发问。

    沈周如只看一眼沈无霁,似慈父般无奈道:“恭王有能力,这兵符暂时留在他那了,不过你继位后,兵符自然要收回到帝王手中。无霁,莫要再闹脾气,现在就将兵符交还给你皇兄吧。”

    在众人神色复杂的注视下,沈无霁挑一下眉,干脆道:“兵符本来就不是你们父子俩的,何来交还一说?”???

    恭王你疯了吗?!

    在场除江敛之外的所有人,连同沈无非在内,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沈无霁,以为他是被气疯了。

    沈无憾连忙拽沈无霁的衣角,“皇兄!”

    他都顾不得那架在自己母亲脖子上的剑,不停加大力度,试图把沈无霁拽醒。

    你别烦。

    沈无霁白他一眼。

    抬手打掉沈无憾紧张兮兮的手指,沈无霁再次站了起来。

    他盯住逐渐有些不敢和他对视的沈周如,平静道:“父皇,这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这样唤你。至于原因,你很清楚,不过在场其余朝臣不清楚,皇后不清楚,你身边的太子应该也不清楚。”

    似是知道沈无霁要说什么,豆大的汗珠从沈周如额头上不断滚落。

    他的双眼瞪得极大,连声制止:“无霁!”

    沈无霁当听不见,伸手解开被扎紧的袖口,从里取出卷成五指宽度的宣纸。

    “沈无霁——!”沈周如怒喝一声,颤颤巍巍的身子往台阶下晃。

    沈无非一把拽住他手臂,不让沈周如动弹。

    震惊疑惑消去,沈无非盯住沈无霁手中的东西,饶有兴趣地等了起来。

    他拽住沈周如,似笑非笑道:“父皇怎么如此激动?若三皇弟心怀怨怼,那就让他说说,今天一并解决了,以免后患。”

    沈周如拼命抽动手臂,焦急道:“沈无非!你糊涂!快让人拦住他!不然这皇位之后就轮不到你了!”

    他没想到沈无霁敢在这个时候鱼死网破。

    没想到被这么多把剑和弓指着,沈无霁还敢直接和他破脸!

    见沈周如几近崩溃,沈无非嘴角反倒趣味十足的噙起了笑,一动不动。

    李清凤猛地皱眉,兀自令道:“给本宫把这个以下犯上的混账抓起来!”

    刷——!

    侍卫青瓦拔剑,剑刃直直比向沈无霁的喉咙。

    沈无霁笑容骤冷,反手肘击狠狠撞青瓦手臂上的麻筋。

    曲肘,撞击,夺剑。

    比之刚刚章柔的反抗快得更让人无法反应,

    都不到眨眼的功夫,身经百战的青瓦手中长剑都被夺去。

    他抱着痛、麻难耐的手臂,惊恐地后退。

    干脆交出武器,是因为他有自信有能耐空手夺白刃!

    青瓦终于明白刚刚在长街处的惊慌从何而来了。

    所有人都被沈无霁的突然动手给惊住了。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江敛抬手引爆一枚烟花弹。

    火焰直冲云霄。

    花火瞬间炸裂四溢,射出的白光直直插入天穹,如同晴天巨雷。

    下一瞬,至少十处同时传来刀剑落地的噼啪声。

    李清凤错愕扭头,就见原本被麻绳捆住、被长剑架住脖子的江闲都脱了困。

    两指粗的麻绳自中断裂落地。

    江闲快速夺剑,一剑穿心,已经将看守他的两人杀了个干净,眼看着就要对皇后出手。

    李清凤尖叫一声:“来人——”

    旁侧人连忙冲到她身边,紧张兮兮地护住她。

    江闲冷淡地拿起剑,听候指令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

    下方同样脱困的还有齐星儿及不下十位宫女太监。

    他们一人一把长剑,身侧倒了不下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别说李清凤了,就是沈无非都怔在了原地,惊讶地看向沈无霁:“这些都是你的人?”

    沈无霁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你猜?”

    猜?

    不用猜了,都是你的人。

    沈无非在心中叹了声,脸色骤冷,开口下令:“都动手!”

    闻令,四面八方立刻传来弯弓搭箭声。

    隐藏在四面高墙上的弓箭手都露出身影,利箭直指广场上的所有人。

    只是,同时亮箭的还有更高处的一批人。

    或是宫女、或是太监,或是并未被沈无非关注过的巡逻侍卫们。

    人数只多不少。

    沈无非万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几分破裂。

    他眉头紧拧,扫视沈无霁,“我倒是小看你了。”

    沈无霁把玩着手中的长剑,淡道:“别装了,你来就不是为了继承这个皇位。耐心点,我说的事情你绝对很喜欢。”

    沈无非不置可否,点了个人看住野心勃勃的李清凤。

    陡然被压住胳膊,李清凤惊怒不已,“无非!你是做什么!”

    沈无非歪头望她一眼,温和但不悦道:“我对三皇弟的故事很感兴趣,所以母妃,您现在要做的是保持安静。”

    “沈无——唔、唔!唔!!”

    愤怒的李清凤被堵了嘴。

    沈周如脚底发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无力发抖。

    沈无憾眨眨眼,小心翼翼退后一步,把主战场让给沈无霁。

    其余文武百官叹为观止。

    原本怕的要死,现在一个个的心中只有旺盛的八卦。

    下一瞬,四周紧闭的宫门突然开启,诸多避嫌所以没有参与恭王生辰宴的官员都涌了进来。

    前面众人回头循声看去,见到这群人后一脸惊异。

    你们虎啊?

    不知道在闹宫变?

    待看到前面领头人后,大家又了然的收回了视线。

    行在来人最前方的正是去各州清点军情的章望宇和鹤老将军。

    众武将人手一把武器在前面开路。

    有鲜血自剑刃上点点滴落,逼得持剑守在旁边的侍卫们步步败让,一退再退。

    众文臣迷茫地跟在后面,惊疑不定。

    几方人杂乱的聚在一起,显得场面有些古怪。

    待把这群陌生的侍卫逼得无路可退是,章望宇领着人站在人群后面。

    他似是看不到四周林立的弓箭手,朗声高喊:“恭王殿下、承安侯!海隆已经领兵围了这京城!任他们插翅也难逃!你们安心行事!”

    闻言,刚刚的惊慌不定的官员们瞬间眉开眼笑。

    得救了!

    恭王万岁!承安侯万岁!

    大悲大喜之下,四周终于安静了。

    被如瓮中捉鳖围起来的沈无非深深看一眼沈无霁。

    他并不慌张,只笑了声:“看来是你要赢了。”

    沈无霁不理他,把长剑递给身边的江敛,自己慢慢展开那近乎半人长的卷轴。

    他将卷轴高举过头顶,让最上方的三个字印入每一个人眼中。

    ——罪己诏。

    沈无霁声音冷淡,字字句句如冰雹而落:“罪己诏,代,天沈帝王沈周如所下。”

    “朕以不德,嗜兄杀父;”

    “私铸兵符,假传遗诏;”

    “通敌卖国,偷取布防,与大齐谋和坑杀天沈五万余将、南皇四万余将;”

    “上负国臣,下愧黎民。”

    “……”

    寒冬雪未融,立在雪地上能感受到自地面而升起的寒意。

    而沈无霁比风雪更冷的声音在广场上缓缓荡开。

    众人惊愕,顾不得君臣礼仪直接站了起来,震惊地看向已经瘫在台阶上的沈周如。

    沈无非诧异扬眉,再望向沈周如的视线中带着不加遮掩的嘲弄。

    第125章 第125章

    广场很安静。

    只能听到风吹皱罪己诏纸张的‘哗啦’声。

    沈无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下去。

    中间有先太子的血书原文, 有死在沈周如手上各文武官的遗言,有沈周如怎么设计一个人又一个人死于非命的全过程。

    瘫在台阶上的沈周如止不住的颤抖。

    那些明明感受不到的视线化作一根根利针,扎得他遍体鳞伤,鲜血直流。

    “不要说了……”

    沈周如紧紧闭着眼, 呢喃着。

    但闭上眼, 也仿佛有无数人站在他面前鄙夷的看着他。

    “不要说了——”

    捂紧耳朵, 他用手死命的捂住耳朵孔,像蚯蚓一样蜷缩起身体,一点一点往旁边的柱子多。

    可是不管捂得多紧,沈无霁冰冷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

    “朕念及过往,或喜用奸佞, 致贤良蒙冤, 军队溃散;或政令有失, 使君臣离心,后宫难宁,外戚当道。”

    “安妃和亲而来,朕忌惮所出,设计其误食小产毒发自杀;”

    “高家将持先太子信物, 朕恐其直言, 以谋逆之罪将其满族抄斩;”

    “曾院正之女曾禾亲近高家,朕疑其心怀怨怼, 指其嫁于承安侯江岳, 以毒饲之;”

    “海隆军中威望颇深, 朕不甘屈于之下, 谋计以除之;”

    “森行汉军中遗老, 不认朕之兵符,朕怒而杀之;”

    “庆天行先五皇子遗臣, 疑先皇遗诏,朕先手杀之;”

    “……”

    一件一件,句句泣血。

    众臣从惊疑不定,到愤怒不已。

    “混账——!”

    年迈的章太傅在旁侧人的搀扶下怒骂道:“简直禽兽不如!”

    早就退出太医院没资格进入宣政殿,但被章望宇请来的曾老太医和曾安逸皆是冷笑一声,不予评价。

    曾安逸冷声道:“太傅,您歇歇,还没完呢,这才哪到哪。”

    众人:?!

    章太傅捂紧心脏,震声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曾老太医攥紧拐杖,终是忍不住声泪泣下:“曾禾是我儿!老夫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若不是安妃放火自杀、阿禾自愿服毒一尸两命,现在莫说曾家,就连敛儿、连恭王殿下都活不下来!”

    曾安逸冷声补充道:“安妃和我妹妹,都是被这恶君逼死的!”

    “那高家呢——”

    有武将忽然开口问,他怔怔地看着曾安逸,“高老将军,高少将……真的是被冤死的?他们、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若高家没人活着,这些事情应该也爆不出来——

    闻言,其余武将皆是眼前一亮,期待地望着曾安逸。

    曾老太医叹了声,避开他们期盼的视线。

    见此,众武将心中猛颤,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呼不上气。

    高家将,比之海隆等后起之秀的声名更盛。

    在场多少人,都是听着高老将军的故事一次次在军营中咬牙撑过艰苦的训练。

    当年的高儒生之才,若给他机会,成就怕是和海隆都不相上下了。

    纵使他有高少将身份加持,但他比海隆小近十岁!当年走上战场的时候才七岁!

    沈周如——

    你简直作孽!

    痛惜海隆、高儒生之才的人双眼通红,恶狠狠地攥紧武器,恨不得冲上去发泄一番。

    章望宇回头就见到他们群情激奋的样子,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冷静点,高儒生没死,恭王已经调他回军了,继任当年的官职,现在暂任江城副城门领。”?

    群情激奋的武将一呆。

    有人快速回神,喜笑颜开:“高少将没事?真的太好了!”

    “高家其他人呢?”

    曾安逸情绪低迷:“高家只有他还活着。”

    闻言,大家的兴奋又僵在脸上,半晌没缓过来。

    提及高儒生,曾老太医和曾安逸难自抑的想起自己的亲人,难掩悲伤。

    章望宇已经知晓了当年的全部事情,他回身挡在曾家二人身前,低声说:“侯爷在为母报仇,曾二小姐泉下有知想必也会高兴,你们先缓缓情绪。”

    曾老太医微微阖眸,没说话。

    曾安逸叹了声,“都过去了。”

    前面的沈无霁还在念被沈周如谋害的人的名单。

    长到令人麻木。

    愤怒至极的麻木。

    章望宇环视一圈神色逐渐平静冷漠的人群,在沈无霁念完名单后对他们道:“为保高少将,安妃和当年的承安侯夫人都被下毒至丧命。江岳宠妾灭妻,奉旨几度要取世子的性命。恭王自娘胎里就中了毒,一度痴傻不堪,险些瘫痪,后得几番际遇才成长至此。”

    沈无霁没有写在那长长罪行里的事情,章望宇合盘托出。

    一股无名怒火燃进众人胸腔。

    大家只觉呼吸不畅,不自觉地望向立在最前方的两人,眼眶渐湿。

    曾几何时,他们作为中立的臣子,骂过恭王居功自傲、为子不孝,骂过江敛心怀叵测、为虎作伥……

    他们有什么资格?

    这两人才是国之栋梁啊!

    慢慢有人低下头,为自己过去的不敬感到忏悔。

    身为两朝国师的章太傅也攥紧了拐杖,胸腔酸涩。

    他是沈无霁的启蒙夫子,却一直认为沈无霁愚钝顽劣,明明当时的沈无霁在很努力地活着,而他自诩太傅贤名,没有半分察觉。

    他的错!他有罪!

    罪己诏上的名单太长。

    沈无霁一一念下来都有些呼吸不畅。

    他平复了情绪,休息片刻,也听到章望宇那打抱不平般的解释,本来平复得无波无澜的情绪顿时泛起了几分涟漪。

    沈无霁抬头,下意识寻向江敛方向。

    江敛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温和有力。

    两人于刀弓箭雨中遥遥对视,跨越了长足两辈子的罪己诏终于卸下了他们身上的枷锁。

    这封罪己诏,不只为打压沈周如何沈无非,也是为已逝之人的平反。

    你们无罪。

    有罪之人,当天地不容,为万世唾骂。

    沈无霁长吸一口气,用逐渐沙哑的声音念完长达六百位惨死于沈周如之手的官员名字。

    这只是在状姓名,而那因沈周如而死的数万名将士、百姓都无处可查。

    念完了,沈无霁缓缓转身。

    他凝视台阶上已然收起长剑静静聆听的沈无非,冷声道:“我从来没有稀罕过这皇位,我的目的是为当年众人平反。现在我目的到了,你随意。”

    沈无非笑了声,笑不达眼底:“不巧,我也不稀罕。”

    他改变主意了,要是沈周如落到沈无霁手上,日子绝对更精彩。

    沈无非微微摩挲手中剑柄和藏在袖中的短箭。

    他看一眼四周宛若铜墙铁壁般的包围,沉吟片刻。

    与此同时,一道几乎被微风盖过去的机拓声轻轻响起。

    只有紧挨在旁边的沈无非听到了。

    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沈周如,微微挑眉。

    “刷——”

    “刷——”

    两道弓箭齐齐射出,直刺沈无霁和江敛站的方向。

    一道出自挣扎爬起来的沈周如。

    一道是抓紧机会紧随其后的沈无非。

    一长一短两道弓箭,射程太短,推力太强,躲无可躲!

    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弓箭,全出自发狂的沈周如和边射边退的沈无非。

    沈无霁瞳孔猛缩,下意识抱住江敛奋力往旁旋转。

    弓箭残影射入江敛的眼眸。

    他身体近乎僵硬,眼前反复的是沈无霁挡箭而死那一幕。

    ‘铛——!’

    江敛猛地抬手,长剑脱手狠狠砸向空中先射来的袖箭。

    但只挡住那两枚,后面几枚‘噗嗤’穿透江敛用尽全身气力转到前方的肩膀。

    有时候人的执念大过天地,强过生死。

    这是第二次。

    江敛用执念战胜了天命。

    他胜过了天生神力的沈无霁,用从来孱弱的身子将沈无霁牢牢挡在身后。

    “渊渟——!!!”

    沈无霁目眦尽裂,奋力转身,把脱了力的江敛挡在自己身后。

    脱离了箭雨中心,后面落下的短箭在沈无霁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好在没再伤害到要害。

    江敛浅浅吸气,挺着受伤的肩膀安心窝在沈无霁怀里。

    谁也没想到沈周如和沈无非会突然出手。

    呆怔在旁的侍卫连忙回神,提剑杀向已经浑身是血的沈无霁。

    有江敛的血,也有沈无霁自己的血。

    沈无霁怒极,一手环住江敛一手夺剑杀死冲过来的人。

    江敛的血溅到沈无霁额头上。

    他双眼通红,眼前尽是江敛肩上炸开的血花,自己身上的伤都毫无感觉。

    提剑杀人,宛若杀神。

    四方伏兵全部动了起来。

    本来大家怒不可遏想去前面帮沈无霁。

    结果冲到沈无霁旁边,瞠目结舌地发现沈无霁身边躺满了尸体。

    他已经杀红了眼,敌人近身就是死,根本不需要支援。

    章望宇怔了怔,连忙指挥众人控杀旁边逃窜的侍卫,以及已经带着礼部尚书消失在宣政殿门口的沈无非。

    江闲已经提剑追了上去,但不过片刻面色铁青的回来,“宣政殿里有密道,沈无非和礼部尚书进殿就不见了!”

    这边的混战已经结束。

    被沈无非抛弃的沈周如与皇后瘫在了地上,双目无神惨笑地看着慢慢围上来的人群。

    “刷——!”

    沈无霁半抱着江敛,挥起长剑几下挑断了沈周如和李清凤的手筋和脚筋。

    鲜血四溢,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沈无霁只面无表情的离开,去寻太医。

    众人围在旁边,亲眼目睹沈无霁弑父弑母,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但没人阻拦。

    活该!

    ——这是在场所有人对沈周如的评价。

    至于李清凤,只能说因果相传。

    要是她对沈无非好一点,少一点精神上的虐待,今天被沈无非救走的就不会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岳父了。

    无视沙哑的、哀鸣的痛呼。

    曾老太医、曾安逸、齐太医团团围在沈无霁和江敛身边,面色凝重。

    两根短小的利箭穿透了江敛右侧的肩头和小臂,箭头露在前方,很是棘手。

    好在江敛中的箭没有淬毒,只要处理好伤口休息一阵子就行了。

    中箭无力的江敛平躺在沈无霁怀里。

    沈无霁死死抱住他,任自己身后疼得麻木鲜血直流也不肯松手。

    哪怕是太医来了要拔箭,他也只是瞪着赤红的双目,慢慢扶着江敛仰着头躺到自己肩膀处。

    江敛费力地眨了眨眼睛。

    在众人严肃的注视下,他看一下沈无霁红彤彤的眼睛,勉强牵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沈无霁咬牙。

    江敛的笑容就像滚烫的烙印,狠狠压在他心头。

    他第一次恨自己这拿命赌棋的性子。

    要不是今天他过于狂妄自信,也不会让江敛受伤!

    江敛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用尽气力开口道:“你、你不、以身入局,他们——他们不、会信的。”

    沈无霁不卸武器、不进入沈无非的包围圈,他们不可能如此掉以轻心。

    说句话的动静,肩膀上伤口又崩出了鲜血。

    “你别说话了!”沈无霁恨声制止,揽住江敛的手臂比什么时候都稳。

    他一颗心都快被江敛身上的伤攥成碎末。

    但习惯了只在江敛面前脆弱,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无霁心中没有疼痛,只有恨。

    恨沈周如。

    恨沈无非。

    熊熊的怒火自他心底燃起,杀意一发不可收拾,连身上数十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都察觉不到。

    曾老太医沉声道:“殿下,压紧了!”

    沈无霁条件反射俯身伸手,紧紧揽住江敛手臂和后背,让他微微仰起身子,贴在自己胸膛上。

    江敛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处传来火燎般的剧痛。

    “呃啊——!”

    江敛痛呼出声。

    沈无霁心如刀绞。

    他顾不得在场还有多少人看着。

    在曾老太医拔完下一箭后反扣住江敛后脑勺,用力含/住他的唇。

    江敛肩膀手臂齐齐吃痛,下意识咬上沈无霁的下唇,一下便是道极深的血口子。

    “沈、晏、清!”

    血腥味入喉,江敛瞳孔猛缩,仰起头喘着粗气呵斥道:“你疯了!”

    沈无霁用赤红的眼睛瞪他:“我就是疯了!下次你再挡箭,别怪我、我、我——”

    一连三个我,他愣是没想出威胁江敛的办法。

    最后众目睽睽之下,他愤怒的俯身咬了江敛嘴唇一口,不甘心道:“我就咬你!”

    江敛:……

    咬这一下,还没太医给他伤口上药蛰的疼。

    围观众人:……?

    这是刚刚杀神一样的恭王殿下?

    等等——

    恭王咬了承安侯的嘴唇?

    咬?

    还是亲??

    一溜人登时瞪大眼。

    平日里一个赛一个伶牙俐齿,现在嘴巴张张合合,心中尖叫连篇,嘴上愣是一个音儿都没敢冒出来。

    慢半拍的沈无憾:………………???

    他呆住,忍不住掐一下旁边的人。

    凌素被掐了个正着,一边震惊一边倒抽冷气。

    听到反应,沈无憾喃喃道:“我没出现幻觉,没有幻觉,这不是梦,不是梦——”

    沈无霁闻声抬头,刚刚和江敛的幼稚互动瞬间消失,冷冷地瞪向沈无憾:“你很闲?”

    沈无憾:!!!

    他被沈无霁瞪得头皮发麻,寒毛直立。

    所以舞舫里让他抓头挠耳的谜团,终于破案了。

    第126章 第126章

    偌大的宣政殿广场, 除了被抓起来的人的哀嚎之外,全部都缄默了,脑中还是刚刚那几瞬画面的反复循环。

    这两个人——

    这两个天沈的未来!

    一个,九成九是未来的皇帝。

    一个, 国之栋梁肱股之臣宰相之姿。

    这两个怎么就偏偏断袖了啊!

    当着他们的互啃一口还不够!

    后面还愣是要再补一嘴!

    如此不加收敛的行为, 属实让在场的众多老人家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

    以饱读圣贤书的章太傅为甚。

    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俩, 最后沉重放下,捂着胸口痛呼一声:“造孽啊!”

    沈周如造孽啊!

    好端端毁了两个好苗子!

    眼看着章太傅险些背过气去,其余看呆了的人连忙回神。

    一手扶住章太傅,一手忙碌的在身边晃来晃去。

    谁都没敢去看沈无霁和江敛现在莫名显得十分亲昵的拥抱动作。

    作为辈分最高的曾老太医好不容易才给江敛处理好伤口,一抬头见沈无霁搞了大事, 利落的手愣是在半空中颤了又颤, 放不下来。

    曾安逸也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这两位作为江敛为数不多的亲人, 必须给予足够的尊敬。

    沈无霁被他们看得心虚的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舔口中被江敛咬出来的血口子。

    江敛已经缓足了力气。

    手指轻抬,轻轻按一下沈无霁的掌心,示意他将自己扶起来。

    沈无霁不干,扭头装木偶。

    江敛皱眉, 恢复平日的严肃, 仰头瞪他。

    两人眼神交错的时候,曾老太医不悦道:“都什么时候还只顾眉来眼去?祈安, 把江敛扶起来, 我给殿下上药。”

    曾安逸连忙回神, 边叹气边伸手扶过江敛。

    沈无霁怔了怔, 带着满身血淋淋的伤口抬头偷瞄曾老太医。

    一见沈无霁嘴里的鲜血, 曾老太医顿时拧眉。

    边在药箱里寻药粉,边训斥江敛:“下次再想咬人也得挑位置, 往嘴里咬,那么大个血口子,日常吃饭都不方便!”

    江敛瞥一眼越发心虚的沈无霁,淡定点头,挨训。

    见恭王殿下终于肯上药,旁边咬牙盯了沈无霁伤势许久但不敢动手的太医们松了口气,也顾不上刚刚那惊世骇俗的一幕,连忙围上来打下手。

    围观众人左右都找了个活,急匆匆散开。

    待把沈无霁和江敛的伤都弄好,江闲和章太尉两人也带着调查结果回来了。

    “宣政殿有地道,是沈周如说的。”

    江敛将一张临时赶工的简陋图纸递给他们。

    沈无霁仔细看图纸,若不是这张纸,任谁也猜不到宣政殿地下有如此庞大的工程。

    他看了半晌回头问江敛:“你见过这路吗?”

    江敛摇头:“没有,应该只有沈周如和沈无非清楚。”

    沈无霁便大步往宣政殿走。

    杀意毕露。

    看一眼他的神色,大家就感觉沈周如可能活不过今天了。

    对于沈周如和沈无霁的地位区别,在场众人早就心照不宣地站沈无霁。

    所以弑父夺位什么的……

    沈无霁是正义的一方,现在就真的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老臣们恪守礼法。

    虽然还是纠结,但想一想那半人长的罪己诏,摇着头默认了。

    今日的宣政殿格外阴森。

    沈周如四肢被鲜血浸满,出气多进气少,急喘气发出的声音像索命的恶鬼。

    见沈无霁进来,他努力昂起头‘嗬嗬’的笑,似是临死前的挣扎。

    沈无霁冷漠地看他,直到沈周如嗓音沙哑到笑不出声音,逐渐绝望。

    “你手上的五千兵在哪?密道的出口是哪?沈无非和你交易了什么?说出来,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沈周如喉咙漏风,苦丧鬼一样盯着沈无霁,嗬嗬地笑,“你、你觉得、我会、会帮你?”

    “我不会告诉……”

    他急促呼吸,喃喃自语。

    “你、沈无非,都该死。”

    “都去死。”

    “你们、会、互相残杀,谁也、谁也活不下来——”

    “嗬、嗬嗬嗬——呃!沈、无霁!”

    在沈周如的怒目圆睁中,沈无霁缓缓拔/出长剑。

    长剑滴血,一剑穿胸。

    沈周如喉头颤动,‘砰’的一声,失去生命力的身体软软倒到地上。

    沈无霁盯着他的尸体,神色冰冷:“你逼死我母亲,伤了江敛,你该死。”

    天沈帝王,沈周如,死。

    沈周如的尸体逐渐冰冷。

    沈无霁没奢望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杀了沈周如,自己把宣政殿翻了个底朝天。

    翻出了个初代帝王组建皇军的密奏。

    皇军祖辈代代相传,传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头目是谁,但有祖籍在,就能顺藤摸瓜找下去。

    孟平和孙云海带人进来收尸。

    纵使心里有数。

    但守在外面的臣子们看到沈周如尸体的时候还是心头一颤,连忙俯首立在旁边。

    宫中死了个皇帝,囚禁了个皇后,逃了个太子。

    宫外巡逻的人多了一倍,引得百姓议论纷纷,但具体的风波都被掩入了阴影中。

    海隆率队抓到了不下百名暗桩。

    江敛去审人的时候,迎面撞上四个陌生又不陌生的人。

    海隆介绍道:“这四个小子是关益、凌浩风、张草木、孙平生。”

    江敛望向顿时变得矜持又好奇看过来的四个人,微微颔首:“久闻大名。”

    海隆:“这位是承安侯江敛。”

    关益四人:!

    是你!

    老季的梦中情人!

    四人的视线顿时变得万分灼热。

    江敛微微挑眉,试探道:“殿下跟你们提过我?”

    张草木连忙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小激动,干笑道:“提过、提过,不止是殿下,很多人都提过。”

    江敛不置可否,没有拆穿他们假得要死的互使眼色。

    反正有事回去问当事人就行了。

    江敛道:“殿下在处理宫中后事,京城暂时封锁,大概五个时辰,等理清出逃的人员再放行。封城造成的经济损失登记在册,后续会由誉佳商行进行补偿。”

    海隆给他竖大拇指:“你是真的财大气粗。”

    见过了人下了安排,江敛去通知自己手下的暗桩。

    沈无非就两条腿,就算骑了千里马一天也不过去个江城活着逃个班州。

    这方圆千里,里里外外,他们要让沈无非插翅难逃。

    凌浩风四人负责了城南侧的搜寻,孟平和他们一起,顺便给他们介绍京城的情况。

    在孟平的一顿愤愤不平诉说下,他们才知道今天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死得活该。”张草木冷冰冰的如实评价。

    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以下犯上冒犯皇帝。

    其余三人亦是重重点头,同仇敌忾。

    这里面只有凌浩风对皇帝有点敬畏之心,另外三人都是底层摸爬打滚上来的,对贵族阶级天生没有好感。

    混熟了的除外。

    骂骂咧咧的跑到城南,孟平领队在城中搜寻,凌浩风四人本来是对着图纸自外往里包围。

    只是刚开始行动,关益忽然皱眉,盯着城墙外一处凌乱的干草发呆。

    凌浩风看他:“怎么了?”

    关益指一下外墙根处的草,沿着往外画了大概五平方米的范围,轻声道:“你们不觉得这草……乱得和旁边不一样吗?”

    如果是风吹雨刮导致的干草倒塌,那这附近的草应该都是同样的方向。

    如果是路过的行人在这里歇脚,那这片草应该是倒在地上直不起来。

    而现在,这一片草倒了后被强行捋直,又保持着和其余干草同样的倾倒方向。

    只是因为被压折了,所以被强行扶起来的草歪歪斜斜的凌乱倒下。

    关益只看一眼,脑中就出现了无数的推测。

    凌浩风将图纸给他,沉声问:“是这吗?”

    关益指一下图纸上不该是出口的地方,“这儿——跟图纸不一样,但,我觉得应该是的。”

    说完,关益回头往后看一路茂密铺至郊外的干草,神色一凛,笃定道:“就是这里,草根折掉的地方显出来的是平常人走的路径。”

    孙平生快走几步低头看干草下的雪面,忽地扬起手道:“这里有脚印,上面撒了层雪,但下面是被踩出来的冰层。”

    关益更确定了:“欲盖弥彰!”

    凌浩风回头唤张草木:“草木,你去寻孟平小哥,让他带人来这边查。关益,平生,我们继续。”

    张草木风一样消失。

    跑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快的速度。

    野外的蛛丝马迹,越往外寻,痕迹越重,反映出来的人数越多。

    关益嗅觉最灵敏,他在前开路,堪称人体指南针。

    几人沿着缓慢凝成冰层的枯草路往郊外深山寻。

    张草木搬援兵找到孟平。

    两人带人出来发现凌浩风留下的记号已经入了深山方向,孟平扭头再回府摇人。

    林大和香菱闻讯,二话不说就跟了出去。

    论深山寻人,这两人是行家。

    等消息传到沈无霁耳朵里时,他们已经寻到了几处令人生疑的庄子。

    沈无霁不疑有他,拿起地址一顿查,最后锁定了一座当年太子第一次失踪时,被太子妃贱卖筹钱的庄子。

    快速点兵。

    两百余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半山腰,将这座四季皆有花开的万花庄园包围起来。

    万花庄园里,李悦桐紧紧抱住沈无非,担忧道:“殿下,他们寻过来了。”

    沈无非站在高楼环视下方进入万花庄园范围的人群,神色晦暗。

    来得真快。

    他错就错在以为沈无霁背后只有江敛,忘了他还有个多智近妖的表舅。

    那些他没查出来的势力,那些数量远超他数倍的暗桩……

    沈无霁不过是南宫凝华放在天沈的傀儡罢了。

    思及此,沈无非嗤笑一声。

    沈无霁唾骂沈周如通敌卖国,现在他和南皇合作,往后不就是要把天沈拱手相让吗?

    没有任何区别。

    “你先走。”沈无非拽住李悦桐,将她往密道推。

    李悦桐瞪大眼:“殿下!”

    沈无非神色冷淡:“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快走!”

    外面的人闯得极快。

    强行把李悦桐送走,沈无非算着时间,果断进去另一处密道。

    狡兔三窟,只要留条命,他迟早能回来报仇。

    沈无非压着不断升起来的毁灭欲,在密道中快速穿梭。

    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跑到密道出口。

    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光芒,沈无非喘了口气,快步跑出去。

    冬日太阳依旧冰冷。

    日光透过密林四季春树叶洒在沈无非身上,也洒在早就守在山洞口密道出处的人身上。

    看着前方陌生但手持利刃的人群,沈无非瞳孔猛缩。

    凌浩风展开画卷对一眼,点头道:“是他,沈无非。”

    下一瞬,逃无可逃的沈无非被五花大绑,身上的武器一连搜罗了个干净。

    沈无非有些恍惚,望着慢慢寻来面容冰霜的沈无霁,他动一下被捆死的手指,迷茫道:“你们、怎么会寻到这里……”

    沈无霁冷笑道:“万花山庄建成时共布下十七条密道,你买下宅子后,缩减为十条。两年前,你寻能工巧匠再建三条密道。”

    沈无非沉默。

    沈无霁淡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到要抓捕太子,那些被你杀了数年努力苟活匠工主动奉上最后一次的改建图。”

    沈无非身体忽地一颤,抬眸盯住他:“那个木匠是你保下来的?”

    建成后他将所有匠工杀了灭口,唯独有一个匠工会点功夫,反杀侍卫逃了出去。

    匠工重伤活不了多久,沈无非派人追杀,但寻不到踪影。当时忙着和沈无憾抢势力,这件事便被搁置了。

    若非沈无霁提起,沈无非几乎记不清那匠工的事情。

    沈无霁扯起唇角,没有回答他,摆摆手,让人压着沈无非下山。

    那匠工无父无母,养自京城幼慈院。

    自幼练习武术,本想走武举回报院长,但几次武举未中,心灰意冷重学木匠,结果跟着师父落到了沈无非手中。

    逃出生天后,匠工躲到了江城幼慈院,隐姓埋名活着。

    绕至峭壁侧端,孟平压着李悦桐赶过来。

    李悦桐的那条路是通往地下水塘,出来换路的时候被守株待兔的孟平等人抓了个正着。

    见到李悦桐,沈无非的呼吸顿时沉了下去。

    “殿下……”

    李悦桐咬唇,被推壤着走过来。

    她满身狼藉,但眸子依旧澄澈,有恐惧但没有悔意。

    沈无霁将他们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淡淡挑眉,没说话。

    走到拐角处,沈无非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沈无霁停住步子,回头看他。

    沈无非声音很轻:“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做到祸不及家人吧。”

    沈无霁瞳孔微缩。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果然,沈无非说完就猛地后仰撞向压住他的张草木。

    凌浩风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浩风!躲开!”

    沈无霁急吼出声。

    凌浩风下意识往左扑,半个身子都飞在了半空。

    用力后仰的沈无非直接跌入了悬崖。

    凌浩风连忙扑到旁边的石头上,一手抓住突起的石柱,牢牢稳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试图去抓坠崖的沈无非。

    但谁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沈无霁和张草木冲上来抓住凌浩风,将他拽上来。

    下一瞬,李悦桐轻盈的身体如羽毛般掠过,毫不犹豫冲到崖边,自山崖一跃而下。

    这是高/耸入云间的山崖。

    沈无霁抓住崖边的石头,俯身怔怔地看着如流星般滑落谷底的两道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

    林大和香菱带人将谷底仔细搜了一圈,然后带回两道几乎粉身碎骨的尸体。

    沈无霁揭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入眼还可看清沈无非和李悦桐的面容,只是已经血肉模糊。

    江敛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这是他们的选择。”

    沈无霁闭了闭眼,良久后叹一声:“他肯定不想进皇陵,那就把他和太子妃葬回万花庄园的那片花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