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百九十一
温润的玉印光华自转, 寰宇之上的人族炁海仿佛与其呼应,开始翻腾。
李秀丽竟感应到这方人间之中,最大的陆地板块上, 有残破的庞然洞天在隐约浮现。
这是山河社稷图的残骸。
据北霸天交代, 这一方世界被日曜城、地煞观侵入,双方组成联军, 以公司的形式, 号天地管理公司。
大夏的幽官在此与他们对抗了数十年, 直到天地管理公司的第二任偃师董事长接任, 才彻底驱逐了仙朝,控制了本表。
不料清理完全,偃师正雄心勃勃, 准备大展手脚,却忽来了李秀丽、王昭, 天地管理公司就更易了最高领导。
本以为这一方明世的山河社稷图应该碎完了, 没想到, 归属于仙朝总图所辖的那部分确实化作灰烬。
余下的, 由本表人族炁海所决定的残余社稷图部分,却还有残余, 此时在李秀丽狂言要一统世界时,它却从炁海中浮出, 骤然响应。
残破的洞天中,运转着这个世界四方人族,各种语言的“声音”, 此时却一片沉默。
唯有有“注视”之感。
似乎, 他们在无声地,一刻不眨地、“注视”着她, “观察”着她。
片刻后,残存的社稷图似乎确定了什么,倏尔化作一方宛如模型般的微缩世界的虚影,投入了传国玉玺之中。
下一刻,李秀丽惊奇地眨了眨眼,发现能被传国玉玺,被她驱使的社稷图,似乎又多了一副。
如此一来,足有两个阳世的社稷图,都系在玉玺之中。
此表人间的残存社稷图,竟自愿为她所掌。
此表人族,莫非是赞同她刚才的想法?所以来投奔她?
李秀丽摩梭了一下玉玺,不错,算你们有眼光!
多了一副社稷图可掌控,对她是好事,况且还有残存的社稷图在,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就更方便了,更施展得开了!
洞天对洞天,碾压得更快!
这下,她的“世界之神”,更货真价实啦!
心情愉快之时,她眼前忽然一花,头颅开始晕眩,有一种从意识深处传来的挤压感,浑身涌上冰冻般的寒意。
原本面上肆意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而阴沉,神色变得阴森。
她脸庞上的肌肤边缘,逐渐爬上了木质的色泽,一副面具从她的皮肉里一点一点长出
十根手指上一条条透明的引线正在成形
还不待她的真人相发生不可逆的转变,她肌肤上忽然大片大片长出银白的鱼鳞,从腰部以下化作了鱼尾,从纱裙下摇曳而出,大大的、柔顺的尾鳍浮出。
鳞片阻止了她肌肤上木质色泽蔓延的趋势,将要浮出她面容的那副滑稽面具给压在了皮肉之下。
随之,她肩膀上,骤然淌下披肩,闪闪生辉的素绢自动浮现,乃织女所赠天衣。
天衣一出,她头颅中的强烈晕眩感慢慢平复。
最终ῳ*Ɩ ,让她神智彻底恢复清明,意识中挤压感完全褪去的,是从窗外照来的,骤然猛烈的阳光。
在阳光中,她身上所有本来暂时被压制、屏蔽的异状,全都褪去了。
李秀丽揉了揉额头: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忽然神智模糊了一会。
揉额头时,发现手指的触感不对。
她神色一凝,举起十指,竟看到小拇指的指腹,有一厘米长的透明引线,像是从她的骨头里生出来的。
此时,它在阳光中奋力地扭动,却不情不愿,一毫一毫地“溶”了,化作肉眼难见的飞灰散去。
这引线附着的些许之炁,极为眼熟,有些是她在大周之中,干掉的许多偃师的炁,有些是天地管理公司上任偃师董事长的炁。
它们汇合扭曲融在一起,然后被阳光泯灭掉了。
李秀丽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出什么事了。
黄眉曾经说过,它从来不敢顶替、截取其他现象和修士的法相、香火,都只是靠自己慢慢积攒善缘,修庙立身。
概因顶替他人的法相,截取他人香火,是有很大负面影响与后遗症的。
这是她两次顶替了不同偃师法相的后遗症。
根据黄眉的说法,法相是修士的信徒精神映照而成的现象。
法相里有大量原修士与法相合一时留下的炁。
顶替他人的法相,必然受到原主残存之炁的侵蚀。
旧主的记忆,情感都在法相里存留。
在没有彻底收服、覆盖旧主信徒对原主的记忆前,长期使用旧主的法相,使用者必定沾染上原主的炁,移变性情。连心智也会受法相原主人的影响。
在大周中,李秀丽先是为了救卫县的百姓,维持洞天不散,而顶了那个偃师的法相,后来她在破狄洲的九十九重洞天时,还陆续救过被其他智械总工厂的偃师所荼毒的平民,保其性命时,也用了顶替法相的手段。
到了这里,她又顶替了天地管理公司董事长,又一个偃师的法相。
这些“偃师”,修为没有一个低于炼炁化神初阶的。又师出同门,灵炁类同,最后汇聚在一起,即使以她的浑厚法力,依然受到了冲击与侵蚀。
本来还可压抑,但刚刚残破的社稷图里,似乎又有一些之前那偃师留下的灵炁。
最后一根稻草,导致法相侵蚀发作。
如果换做寻常修士,恐怕早就被这些法相的侵蚀给冲击得大变活人,移变性情,蜕变成了新的“偃师”。
她皱眉看了看已经彻底干净的十指,上下打量自己。可是,她为什么现在安然无恙?
首先是“鱼龙变”。鱼相自动浮现,净化压制了一部分侵蚀。
龙相擅长攻击。而鱼相则轻灵,可逃逸危险,游曳幽世,查看人之幽世魂魄,又有净化的功效
其次是织女的天衣?她捻了捻柔滑至极,宛如泄水的素绢披风。
她成真人相时,遭遇追杀,却蒙织女牛郎搭救。当时织女将这匹素绢送给她,说“夜光寒凉,星光彻骨,可以御寒”。素绢化作披风,平时隐形,但系在身上,紫微舰就再也没有办法锁定她,仿佛遭遇了蒙蔽。
此时,天衣又似乎帮她屏蔽了偃师法相的部分侵蚀。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压制是阳光。
她微微抬头,伸手一捻,捻取了一缕灿灿金阳,略一辨认,虽然匆匆一面,相识时间短暂,但王昭这个人的炁特色太过明显。
璀璨温暖。她抬头遥望天上日,鱼相时的特殊眸子直接看透了幽明界限,发现有相同质感的法力凝作了新一轮幽世的太阳,透过幽、明的间隔,将光晕照入了人间。
这“日光”极特殊,似乎可以破灭、消融阴神修士之炁。
想到这里,她挑起眉毛。
王昭这家伙,之前在幽世之中,他们联手斗地煞观、天人寺的追兵时,他为防追兵源源不绝而来,让她直接顶替了本表偃师的法相,跃入阳世。
却原来早已料到她会受偃师法相的侵蚀,留下了这后手。
她抬起头,看清那轮太阳上凝结的汹涌法力。
就算阳神修士普遍法力浑厚,她以自己的法力来推断,这起码留下了三成左右。
留下这么多法力,他自己还要回去跟那些人斗法,就不怕自己法力不济?
李秀丽把手里那缕金色的阳光拉扯了一下,松开。
温暖的阳光便绕着她转了一圈,似乎在检测她有无异状,确定一切无恙后才缓缓散去。
她才不需要他帮,鱼相自己也能压制。
哼,太乙宗的都是自作主张的笨蛋啦。
李秀丽想。却不自觉眯起眼,觉到了太阳的温热,方才法相侵蚀时的寒意彻底无踪。
她懒洋洋地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打了个呵欠。忽然,察觉挂在脖颈间的鲤珠动了。
鲤珠放出毫光,诵世天书书页哗啦啦展开,自动汲取了她体内刚刚遭受过偃师法相侵蚀攻击的灵炁。
游戏系统的机械音,久违地在耳边展开:
【检测到特殊之炁——】
【检测到特殊之炁——】
【系统正在分析】
【特殊仙缘:智械总工厂—地煞观。】
【特殊仙缘:
即将满十六岁时,你坐在玩偶堆中,拿起剪刀,剪开了一根又一根引线。
你狂笑着,将这些引线缠在了自己的身躯上。
起舞,起舞,起舞。你化作玩偶,操纵着自己,翩翩而舞。
可是,玩偶终是要被人玩弄的。你既缠束缚,能自由一时,能自由一世吗?
别被我找到。玩偶的主人注视着你,说。
注:得此仙缘者,必被地煞观追杀。请玩家慎重决定。】
李秀丽看着这张仙缘卡,从它的卡面描述中,察觉到了地煞观的深深恶意与愤怒。
她非但不恐惧,甚至颇不屑。
我敢做,就不怕你来追杀!
便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随意地点开卡面。
卡面翻转的一霎,放出金光。
一道新的系统提示响起:
【恭喜您,从特殊仙缘中提取到法术典籍:
《地煞七十二术》】
原来从无数偃师残存的法相中,记忆汇聚,竟出了一部典籍。
随即,原本无字的诵世天书,空白的页面上,某一页开始,渐渐显出了文字。最上首的,是篆书的一行标题:地煞七十二术。
篆书标题旁,旁边甚至还有小字注释:
“天生三十六法,地演七十二术。
幽世某年,一门派因缘巧合,而得七十二术,遂更名地煞观。注七十二术为地煞神通。
此为地煞观内门大法之首,谨以有功之精英弟子习之。”
更缺德的是,诵世天书还在标题后方标了个括号,清清楚楚的在括号里写着:
【七十二术,无分阴神、阳神,皆可修习】
这一瞬间,李秀丽忽然明白了刚刚系统提示的仙缘页面,地煞观那几乎能透出描述的咬牙切齿。
公司里所有还在工作的员工都打了个颤,因为听到了天地管理办公室中,顿时响起一阵嘎嘎哈哈的狂笑声。
李秀丽拿起诵世天书,咧开嘴:
地煞七十二术?很好,以后是我的了!
第192章 一百九十二
《地煞七十二术》显化在原本无字的诵世天书上。
李秀丽看完它的注释, 嘲笑了地煞观好一阵子后,没有直接开始修习这门法术。摸摸下巴,反而点开了久未曾进过的论坛。
随着她对修行常识的掌握, 对幽世, 对诸多门派愈加了解,她对“道种”公司的警惕, 对“游戏”的警惕也就越高。
在大夏, 她因为结识姜家人, 而在入道后不久, 炼精化炁初阶,就识破了刘丑的本质。
作为“客服”当初表面上说要送给她的“副卡”,这张“卡”, 其实是被修士傀儡术点化、制造出来的木偶。
姜月曾说过,制造“刘丑”者, 修为应是在炼炁化神左右。
在大周, 她从孙雪, 先是习得“相面术”。意外地发现, 这门术法判断凡人命炁的色泽,与游戏对金卡、紫卡、蓝卡、灰卡的颜色划分, 一模一样。
而相面术,本是仙朝治下唐代一位天师所创。
尤其是, 她随后又得知了“还魂替命术”的存在。
还魂替命术,则与玩家抽卡进入“游戏”的种种情形,也一模一样。
而这门法术, 是从“阴曹地府”流传而出。而阴曹地府, 归属五大阴神门派的轮回殿掌管。
除此之外,地煞观、日曜城所掌握的世界, 科技发达水平也远超她此前的想象。他们治下还有智械总工厂这种存在,总工厂所属的傀师更是一人就能操纵几十万凡人。
她甚至在西毫城,亲眼见到他们将一处处凡人城镇,作成了“网游”,“全息游戏”,以供狄人玩耍。
既然能打造一个“卫县”作为一盒单机全息游戏,再制造一个“游戏公司”,又有什么难?
至于影响她的耳目的“马赛克”等手段,在幽世之中,也有数不尽的神通法术可以做到。单单是无名长河的水雾,就有影响修士五感的能力。
更不要说,在离开大周的时候,那个轮回殿的弟子,精准无误地叫出了她的玩家序列号。日曜城的门人,则说出了“玩家”两字。
李秀丽年纪小,但并不是傻子。综合这些信息下来,她已经猜测,“道种”公司与五大阴神门派,必定联系非常紧密。
就是不知道这个破公司背后到底是怎么运转,那些势力具体怎么参与,以及目的是什么。
在大周发现“相面术”、“还魂替命术”等与仙朝、轮回殿的联系后,李秀丽立刻有一时地减少了对游戏论坛等的使用。
可是,轮回殿、日曜城的人,却反而在大周掩护搭救了她。
如今游戏公司又冒着得罪地煞观,让地煞观恼羞成怒的风险,汲取了偃师们的炁,提示她“特殊仙缘”,帮她得到了地煞七十二术。
“道种公司”的做法、目的,又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了一些。
她点开论坛。
果然,自从她迈入炼炁化神后,论坛的修道区,中级版,对她已经开放了。
比起初级版的炼精化炁们的频繁水贴,各种热闹。
中级版一下子少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显得很冷清。
版面上除了与初级版一样挂着版规外,帖子寥寥无几。
回复最多的,最热门的一个帖子,标题是:“诵世天书已无法再用,求教”。
其他的,偶尔有几条感慨自己迈入炼炁化神,何等不易的一些帖子。点进去甚至没有具体经历,都是口水话以及个别劫后余生的感慨:
【现在回过头看,看到初级版的那些无知的家伙,真幸福啊。】
都修炼到炼炁化神了,估计这几个也发现自己当初在入道前的可怖境遇了。
如果没能及时入道,后果不堪设想。
李秀丽点进“诵世天书已无法再用,求教”这一热帖。
楼主在主楼陈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说:【诵世天书确实好用。但如今都这个境界了,该懂的都懂了。我实在不敢,也不能再用。求教大家都拜入了什么门派,不求那六个“都懂的”,实在高攀不上给我介绍点小门小派就行。感激不尽。】
这人看来也知道了如今修行界最煊赫的五大门派,即五大阴神门派。
不过,他为什么说“六个”?
回复他的人却全默认了“那六个”,并当真介绍了不少李秀丽听都没听过的小门派。
她甚至还看到了个“天讯门”,好家伙,原来真有这门派存在?不是张白随口胡诌的?
唯有一个回复的层主没头没脑没眼色地冒出来说了一句:
【啊?为什么不能继续用诵世天书?我现在虽然炼炁化神了,但诵世天书还是很好用啊,自动搜集你周边一定区域的所有凡人的心炁,自动给你分发‘任务’,还会随你修为提升而扩大搜集区域,比游戏外挂还好用,干嘛不用?】
下方回复这个层主的,全是一系列的“”
最后楼主也回他了:【6,老弟,你认真的还是说笑的?】
层主很无辜:【我认真的啊。】
楼主说:【那你能这么傻乎乎地一路到炼炁化神,某种意义上也真是了不起啊。】
【算了,我今天来求教,很多道友给我提了非常有用的建议。我也发发我如今还仅存的那点善心吧。】
楼主回道:
【诵世天书好用当然是好用的。但是它的搜集区域,是无区分度的。只要与你产生联系的炁,它都会搜集给你。听好了,无区分的,无区分的!只要在它范围内的人族的炁,统统给你呈现过来,并且是自动与你产生联系,给你分‘任务’!无区分度是个什么意思,懂的都懂。】
层主:【啊这,那任务,我不做就好了啊】
他这一回,连其他人都看不下去了。
有人对层主说:【你想的倒挺美,诵世天书自动检测后分给你的‘任务’,你当然可以不做,但只要是诵世天书检测到的,那些凡人与你就已经产生了‘联系’,即使你不去完成这些‘任务’,不拿他们的炁,联系却已经客观存在了啊!!!】
层主:【emmmm,好吧,那,那,区分度是什么,为什么吸收凡人的炁,与凡人建立联系都还要挑拣啊,谁的炁不是炁啊,只要能给我增进法力的,都拿来不就得了】
他这句话一出,底下又双双充满了省略号。
还有不少玩家直接开骂:
【晦气,跟个屁都不懂的白痴说了半天。】
【你是给每一个阳世的凡人刷马桶洗衣服成的炼炁化神?】
【想爆体道消直接去,别浪费其他人的时间。】
一大堆的省略号与骂句下面,还是楼主果然发了“最后一点善心”,虽然打了一长串的无语省略号,仍然解答了层主的疑问。
楼主:【算了,大家替我骂了。我还是说点正经的。理论上讲啊,这位白痴道友你说的倒也可行,炼炁化神修士,还没到真正区分法力性质之阴、阳的阶段。理论上在返虚之前,修士什么凡人的炁,都可以吸收,可以来者不拒。但是既然你这么干了,要么你活个几百年到寿命终结都别进返虚,要么你跟那些修阳神的有什么区别?甚至可能你比修阳神的死的还早,修阳神的,起码是到凝练返虚前,才爆炸。你小子可别到炼炁化神中阶就开始化身‘定时炸弹’】
楼主说的不少,层主明显看懵了:【法力,法力还有阴阳的性质之分?不管修阴神还是修阳神,法力性质不都一样吗?还有为什么与所有凡人建立联系会爆体啊?】
楼主:【看来是真什么都不懂了。法力不但区分阴阳,还分正负呢!阳正,阳负,阴正,阴负,共四种组合。只不过,在返虚和合道之前,我们炼炁化神和炼精化炁阶段,法力混沌未分,就像还没有被盘古劈开的鸿蒙。所以你才觉得没有区别。】
【至于与所有凡人建立联系,不区分地吸收所有凡人的炁会爆体这涉及到炼炁化神修士怎么迈向返虚以及返虚之后的问题。也就是为什么修阳神死路一条。那些疯子个顶个的法力通玄。如果不是修阳神死路一条,谁不希望自己能以一敌十,甚至敌百?反正返虚之前大家的法力性质都一样,修阳神可以暴涨法力十多倍到百倍,香死了。】
【问题是,修阳神的,别看前期牛烘烘。到化神中后期就随时可能爆了,到凝练返虚,活下来的是极少数里的极少数。】
谁知楼主说到这里,忽然被管理员发了个醒目的红色字体警告牌:
话题涉及高级区内容,封号警告!
楼主于是也不再往下说了:【xx的,我一个下定决心修阴神的,跟你扯这么多干嘛,差点被封号了!今天真是发了昏了头的善心,最后忠告:我不能说了,你自己找个门派吧,虽然以你的白痴程度,不一定能修到返虚,但你师门至少会告诉你怎么在通往返虚的道路上别作死。初级区的那些炼精化炁随意造作,当个散修快快活活。我们炼炁化神开始,就一步一个坑了,没门派提点真是找死。】
【总之,一句话总结:你二大爷的,要么修阳神,继续用诵世天书,然后等爆炸。要么老老实实放弃这玩意吧。】
然后楼里还有一些嘲讽楼主这么滥好心,居然给这种白痴科普,是不是要去修阳神玩人体烟火了。
看完帖子,只能修阳神了的李秀丽:
这些论坛阴神狗怎么嘴比她还臭?
有本事别被她碰上,碰上就挨个打一顿。
不过,她抚了一下脖颈上的鲤珠,根据他们的说法总结了一下:原来诵世天书不是不能用,是走阴神之路的修士,不能再用它。
因为化神了还继续用诵世天书,等于修阳神。而她学了红尘剑,已经没法转修了,继续用它倒无所谓。
就是不清楚他们所说的,所谓的凝练返虚之路到底是怎么个做法,为什么阳神修士到凝练返虚这一步或之前就会“爆炸”。
她目光在好友列表扫了一下。瑛这几个月来,都没出现了,有时候李秀丽跟其打招呼,瑛也不回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关掉这个帖子,在中级区开始搜索:【地煞观】、【地煞七十二术】等关键词。
刚刚按下搜索键,论坛页面跳出一个大大的“警告”:
【管理员检测到您正在搜索敏感词,封号警告第一次!】
李秀丽一顿。
啧,特殊仙缘卡里,光明正大地点出地煞观。甚至提醒她要注意地煞观的愤怒。
但是论坛搜索,直接给她一个封号警告起步。
游戏公司的运营,看来果然不止一拨人。至少游戏系统运作和论坛管理并不完全一致。
她关闭了论坛,不再看那些帖子,而是打开了诵世天书,仔细阅读起地煞七十二术的第一术“通幽”。
她并不是很喜欢看书,看话本子可以起劲点,但有时候看到古代的半文言的白话,也时常没耐心。
但阅读起字体古老,行文古朴的《地煞七十二术》时,却阅读极畅通,字意竟然顺滑地往她的意识中流转。
竟看入了迷,津津有味起来。
办公室的门铃响了。
“进来。”李秀丽头也不抬,仍专注在书上。
北霸天摇晃着他的企鹅躯体,摆摆地走进来了。
他说:“董事长,您的命令,我等已传达到本表的五大洲,一百八十国家的幽世。”
“噢?”李秀丽抬起头:“他们表态得怎么样?”
北霸天察言观色,见她神色还可以,似乎心情不差,才小心翼翼地说:“领命者,仅十国。包、包括中原在内。”
这表人间,在仙朝治下时,原本叫做“大魏”。
仙朝所辖,不仅有大夏、大周等阳世,也有处于蒸汽、煤炭作动力,工业初初发展的世界,甚至亦有发展到能星际航行的帝国。
只是后两者种类的世界,在仙朝所辖的阳世里,占比较低。
即使是后两者,其行政制度,虽因地制宜,略有变种。但仍是建立在以秦、汉郡县制基础上,而建立起的中央集权—地方分治,集权于皇帝或代行皇权的内阁、宇宙议院。
大魏在遭受地煞观、日曜城入侵之前,已经逐渐走出农业时代,逐渐发展起以蒸汽、煤炭作能源动力的工业。石油、电力作能源的新一轮变革,也已经在酝酿之中。
日曜城、地煞观,正在此档口,联合入侵了大魏。其联军与代表仙朝的大魏王朝彼此斗争百多年。
最终,仙朝落败,撤走幽官。日曜城、地煞观遂正式组成天地管理公司,联合治理大魏,正待向此界殖民,扶持大魏中原之外的国度,并输出自己的道统。
只是他们正式宣告胜利不久,本以为高枕无忧,道统输出了没多久,偏偏从天而降个阳神修士李秀丽,李代桃僵,夺了天地管理公司。
中原之地的大魏,已经在天地管理公司直属。
但那些中原之外的本土土著修士、现象,以及凡人国度,所见所闻有限,看到的只是阴神门派之间互相斗法。
甚至因为从前有大魏朝廷顶在上头与日曜城、地煞观斗,双方斗得焦灼,都要拉拢这些土著修士,他们没怎么感觉到压力,只觉得自己的法力和修为也可以一搏。
简而言之,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炼炁化神的阳神大魔是个什么概念。
虽知道天地管理公司易主,他们却只以为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只是新来的新领导想敲竹杠。
还拿老农的幼稚愿望当借口。统一世界?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不就是想从我们这里多敲走几成凡人的香火?
地煞观、日曜城、仙朝都要跟我们好好谈,谈合作,分润利益,拉拢我们。我们当中也有炼炁化神。当初也都谈好了,各五成。
你一个新来的炼炁化神董事长,上来就想改之前的合同,凭什么啊?
因此基本都找各种理由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天地管理公司的异想天开。
北霸天抬起头,小心地觑了一眼,却见坐在高高转椅上,双脚都够不到地的董事长放下了把玩手里的一颗硕大明珠,把它挂回了脖子上。
然后反身取了挂在一旁的世界地图,摊开地图,上上下下看了起来,问:“哪十个同意了?”
北霸天一边说,她一边用红笔在这十个国家上圈了一下。
然后把笔一扔,闭上眼,在红圈之外开始乱点。
“噢!”北霸天听到少年世界之神欢呼起来了。
这法相是个布娃娃,自己也软绵绵柔润润的世界之神大声地说:
“从这个洲开始吧!”
“开、开始什么?”北霸天的声音颤抖。
剑丸已长啸而出,李秀丽握住剑,奇怪地看北霸天一眼:
“从这个洲的幽世开始,
砍!”
第193章 一百九十三
黑云拖着电尾, 雨连如线,灰茫茫了世界。
参差不齐的大厦、高楼,在雨中像褪色的剪影。
马路上闪烁的红绿灯, 刺目如城市长出的锈斑。
暴雨掩盖了城市中一切其他的声音。
伞下, 行人或夹着公文包,双目无神;或低着头, 屏幕的亮光反射在眼镜上, 面容模糊。
如出一辙的冷漠、疲倦、单调, 像默片。
何晓春打着从老家携来的, 一顶鲜黄如迎春花的伞,背着包,顶着雨, 鞋已经被水浸透了,袜子湿漉漉地黏在脚上, 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绿灯了。她一边看表, 面露焦急, 穿在人群中, 朝马路对岸小跑。
今天雨势太大,难以打车。她提前了几个小时出门, 但要参加的新公司面试仍然快迟到了。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连伞歪了,被雨浇了半身也顾不上,一口气冲进了对面的大厦。
背包没有拉严实, 飘出几张A4纸, 落进斑马线的水洼。
来去匆匆的行人中,没有人低头多看那几张纸。一双双脚踩了过去, 留下清晰的泥印。
她跑入大厦询问时,前台头也不抬:“不好意思,面试已经结束了。”
何晓春恳求了许多遍,急红了眼,前台、保安都不肯放她上去。
最后,她只能失望而返。
走出大厦时,左边的上班族,面容是年轻的,甚至青涩,但是带着焦虑,似乎在算来算去。穿着西装,系着领带,穿着皮鞋,却一直在公交车站前走来走去。
他在念叨,或许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絮絮了几个词。
2路公交车一直没来。
快迟到了,打的吗?
要不要继续等啊。到那边有点贵。
朋友的聚餐去不去啊,AA的。
会被骂的吧,还是打的。少了这六十块,我这个月的预支又要超。
再等等,估计再过几分钟。
我算算,剩下的,下一个月房租够不够
右边的脸色疲惫,上了新到的4路公交车。
点开手机,想打开一个视频软件,点开某个技能的学习区长视频。
我想换个工作,到公司还要一个小时半呢,掌握时间
好累,好累。昨晚刚做完老板要的表格。
公司说今天要开会,同事说的图表有统计错误是什么啊。
娱乐明星某某因为离婚上热搜了。
今天午饭吃什么。
又调休。
左边那个人在听歌。
光怪陆离的信息从肿胀的大脑里流去,低沉的心情挤满了可有可无的碎片。
她坐在车椅上,听着,逐渐双目放空,认真严肃的科普知识从耳机里穿过大脑,没有丝毫压缩损耗地离开。
手指摸索着,毫无所觉地点开了智械总工厂旗下的平台,划开了几秒的、滑稽的、可笑的短视频。
她的视线渐渐专注于几秒一过的信息碎片,脸上露出了傻傻的嘿笑。
扮丑网红的影像投在她反射的眼镜光片上。
车上,人人如此。
前面的拎着包,浑浑噩噩,一脸崩溃。
接了锅?挨了批?加了班?考了核?
重复又重复。
昨日与今日无区别。
脸色是否泛青?写满了不知来历或许也来历清楚的琐碎沉闷,倒下的眉毛固定得生了皱纹。
他四肢僵硬,走到了马路边,好像没有看见变了红灯。
叮铃,手机铃声响了。一跳信息。
工资今日到账。
僵尸泛起一缕活气。机械的眉毛向上了一个呼吸。紧急刹步。活转了一刻。
却又沉闷下去,已经分好了数年不变的工资,数年不变的固定的分法
何晓春站在最后,怔怔地看着灰色的世界剪影,沉闷浩大的雨幕,装载一车麻木而去,在同一路线上日复一日的公交车。
这是她相的第七家公司。
没进门就失败了。
前六家。
她和他的学历比你优秀。
如果有通知,我们会发到您的邮箱。
请耐心等候。
你可能不太适合我们这个岗位
她甚至还没上到那麻木在几秒愉悦里的公交车。
何晓春低下头,嗅到了闷闷的,略酸臭的,微腥、泛着黯淡灰白的雨味。
她低下头,慢慢地,踩着湿透了的鞋袜,走过林里的高楼。
坐满了在间间不大的办公室里计算着每一分预支的焦虑的高楼。
走过水洼里倒映的大厦。
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琐琐碎碎、怅怅繁繁的大厦。
走过马路边一顶顶的伞。
僵硬的肢体,一年到头固定了大半时日在倒着的眉毛。
伞下的脸,明明长相各不相同,却又一模一样。
她从马路而过,积累的水洼,沿途倒影着城市的缩影,又让一切在不停的雨打里涟漪晃动,宛如抽象派的画作。
失神中,鲜黄色的伞慢慢垂下,垂下,伞面渐渐发灰。
“喂。”一个声音说:“你快踩错了。要掉下去了。”
何晓春被人用力拉了一把,她被拉得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差点要踩进马路边水洼里的一只脚也缩了回来。
一只手递到她跟前,拿着沾了脚印泥水的个人简介。
少女偏了偏头:“你东西也掉了。”
何晓春对上她,忽然怔住了。
不是因为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孩子。
而是,少女在发光。
明明站在滂沱的雨中,但少女的身上没有半点潮湿的痕迹,雨在她身周腾起了淡淡的雾气,却毫不敢侵。甚至散着淡淡毫光。
她戴着小鸭子款球帽,穿着宽大嘻哈的蓝色短袖,印着七歪八扭的大字“世界之神”,穿着肥肥的黑色及膝短裤。踩着侧面用马克笔写着“打爆你们”字样的球鞋。
脸上还架了幅酷酷的小墨镜。
这样普通随性的打扮,像哪个学校里跑出来的中学生。
小墨镜往下滑了几厘米,少女露出微微泛着点碧色的眼睛:“怎么又是你啊?上次就是你跑进了公司的洞天。这次也是你。再往下踏一步,就又要进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她在何晓春肩膀上一拍。
何晓春觉得眼睛莫名一热,四周一看,愣住了。
自己正站在一个分界线上。
以马路为分界线。
马路上方,是下着雨的,仿佛正常的城市。
马路下方,水洼里,倒映出一个一个仿佛印象派画作的,扭曲变形的“城市”
她捂住嘴,愕然地险些惊叫出声。
巨大的蜘蛛网,每个彰显城市文明的大厦都ῳ*Ɩ 是一个网的结点。却网着许多的飞虫。
每一个飞虫都长着人的脸,大都衣冠楚楚。其中,离她很近的一只飞虫,正与那在焦虑是否应该打车的年轻毕业生的面孔一样。
而在这些网的上方,有一个肥厚惊人的影子,一只“蜘蛛”,影子笼罩了网络,慢慢地吐着丝线
一片五彩缤纷的海洋,洁白的沙砾岸。
海上布满了奇妙的光晕,有的光晕里闪烁着璀璨的星空、航行的银白舰队。有的光晕里演化着雪山大漠、丛林草原,天下美景。有的光晕里音符流淌,数不清的乐章正在弹奏
每一片光晕下,都有一尾鲛人正在仰头喷吐。
倏尔,似捕鲸的船来了,庞然大物,结构错综复杂。
无数管道从船上钻出,钻入光晕,很快,将那些景象汲取殆尽
每当一个光晕褪色,鲛人的血肉之躯,开始蜕变。
脸部逐渐变成银白无缝的金属,眼部变成冰冷的镜片,鳞片变作钢材
其中一尾正在转换的鲛人,长着与何晓春错身而过,女子的脸。
还有,还有更多的,黑影无数僵、僵尸在城市中游荡
还有许多正狰狞的鬼吊死鬼、溺死鬼、饿死鬼
何晓春吓得不敢再看时,却看见光怪陆离的倒影中,身旁少女的样子。
披云帛,淌霞裙。璎珞压珠玉,环佩叮当。
云鬓雾鬟探出琉璃龙角,芙蓉花映照雪脸颊,眸凝春波一抹碧。
龙女垂广袖,似才出水晶帘,初离碧波殿。
腰间却配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何晓春愕然回首,却见倒映世界中的龙女,握着腰间宝剑。
站在她身侧的少女,则把玩着手中一团光。
说:“不过,相逢有缘。我正练了一术,从此可以自由来去幽阳。正好要去一趟大魏的西南方向。公司那些家伙我都不怎么信。哼,还想着提前去跟要被我灭的家伙通气。”
“你的简历上写着,你出自西南,来自边境地区,那里的方言与大魏的南方邻国语言相近,所以你自学了多门南方邻国语言?”
何晓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于是,云鬓雾鬟的龙女婉然一笑。
戴着小黄鸭帽的少女龇牙一笑。
“反正你也没进那家公司的面试。如果你陪我去幽世走一趟,表现好,我就录用你!”
“放心,我现在可以庇佑凡人了,不会让你变荒怪的!”
不待何晓春反应过来,李秀丽拽住她,往雨中的马路水洼里一跳,跃入了被雨打得涟漪晃动,宛如抽象派画作的“城市倒影”。
第194章 一百九十四
须臾间, 何晓春被那少女带着,跳进了雨水倒影里的“城市”。
强烈的失重感后,“啵”的一声, 穿过了无形界限。她眼前一花, 站在了马路边,进到了另一重世界里的“城市”。
仍然高楼大厦, 似乎城市依旧。但耳边忽传簌簌声。她抬头一看, 吓得捂住嘴, 之前在倒影中看到的铺天盖地的“蜘蛛网”, 就凝在她的头顶。
这细细密密,笼罩尘世的网,黏住了庞然的“飞虫”。
这些“飞虫”, 半如虫豸,半有人貌。有些只剩一张脸还有人的五官, 身体像金龟子, 像臭虫, 像蜜蜂有些尚且囫囵人模样, 仅背后长了昆虫翅膀。
蛛网上方,则有浓厚的、巨大的阴影悬着, 藏在绰绰的云雾中,闪烁着两点网状黄光。
隐约是只放大了无数倍的蜘蛛。
它只有一条堪比电视楼塔的蛛腿, 漏出遮挡的云雾。
腿上遍布元宝、铜币样花纹,生长数不尽的尖刺刚毛,如似刀林针刑、荆棘之林。
在荆棘林般的刚毛上, 串满了“飞虫”或“飞虫”的残壳。
有些已经只剩了一张空荡荡的皮壳, 七窍只余黑洞洞窟窿,内脏与血肉被吸食殆尽。
还有许多形容枯槁, 身体瘦了一大圈,勉强还有个完整模样,只是哀嚎不绝,鲜血淋漓而下,好像是正在溶解、漏液。
有个“飞虫”看到何晓春,语调古怪地奋力伸出手,叫了起来:“晓春,是我啊,救我,救我——”
何晓春被喊得一个激灵,愕然地认出那面容枯槁的“飞虫”,竟然是她上家公司,与她熟识的,一个为了供养老人的医药费、孩子学费,每每加班到深夜,极隐忍老实的同事。
这同事与她关系不错。
虽然此情此景可怖,但一直被骂作老好人的何晓春还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朝她伸出手
她立刻被人揪住了衣服。
“呆乎乎的,别过去。那家伙身下垂着蜘蛛丝。你过去,也被黏在网上了。”
闻言,何晓春一怔,仔细一看,果然看到,同事的身体下方,垂下来一条透明的、极难看见的“丝”。
见自己被叫破,同事露出苦笑,喃喃道:“别怪我,晓春,别怪我那么高的利息,我怎么付得起啊,那是我亲娘啊,我亲娘啊不能看着拔管子,我只能借”
颠三倒四的话音未完,其身下的那缕蛛丝骤然朝何晓春扑去!
速度之快,即使是短跑运动员也很难反应过来。
但丝线未至,寒光骤闪。
蛛丝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倏尔燃烧了起来,化作灰烬。
剩下的蛛丝,如有痛觉般,当即便往上缩去,似在逃避。
何晓春身后之人却迈了一步,伸手一攥,将那蛛丝“握”在掌中,还绕了绕。
确定拽住后,这只纤细的手,猛然一拽。
轰隆隆,这张笼罩了数个城市的巨网,顿时剧烈震颤。
其上“黏着”的飞虫,也随着蛛网的震动,而不断被抖落下来。
还活着的,落在地上,先是麻痹不能动,痛苦挣扎了一阵,随即,嗅到了一股辛辣的清香,便哇地吐出恶臭的黏液,然后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
云幕后的蜘蛛,见此勃然大怒,口器大开,嘶嘶作声。当即,天空落下无数丝线,朝何晓春身后的少女裹去,要将她缠成茧子。
但尚未及身,只沾染了些许少女周身的炁,所有的蛛丝都燃烧了起来。
而少女纹丝不动,两只脚都未挪步,只站在原地,单手用力:“不识相的虫豸,给我下来!”
隐没在云幕后躲躲藏藏的花斑蜘蛛,惊恐万状,拼力往上爬去,却还是随蛛网,轰然而坠,砸在何晓春跟前,掀起一地烟尘。
它尚未来得及逃窜,一柄宝剑骤然钉穿了它的甲壳。
何晓春身后的少女这才缓步而前。
身边原本戴小鸭子帽,穿蓝衣,踩球鞋的中学年纪的少女,进入幽世后,便自然而然换了一副衣冠打扮,露了云鬓雾鬟,霞衣飘飞的真人相。
龙女臂膀上缠绕的帛带无风而动,腰系的环佩击打珠饰,叮当作响之间,风雷之声随步而起,飘渺水雾环绕不散,灵光射射。
像大魏遥远神话里的仙家宛然活转,步出庙宇。
虽有方才倒影里的惊鸿一瞥,但此刻,何晓春近距离嗅到龙女身侧的清甜水雾气息,呆滞地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走过,一时脑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儿时读过的古典连环画。
却见年少的龙女走到狰狞巨蛛前。
她个头不大,还没巨蛛的一根刚毛高。站在跟前,像倾倒的石山与脆弱的玉璧。
但此时巨蛛骇得四肢蜷缩,竟发出人声,苦苦哀求:
“上真,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您居然是化神修士,不慎动了您的同伴您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龙女盯着它,眸子里的碧色愈发浓郁:“历城贷款公司、平州金融集团大魏银行?”
穿透幽阳,她准确报出了巨蛛“现象”的阳世对应真身,每一个上级。仿佛有什么特殊神通。
巨蛛的求饶声在她说出“大魏银行”四个字时,戛然而止。
龙女道:“胆子倒是很肥啊,消息也很灵通。我刚下了命令,刚出了公司,就来试探了。”
一旁吸入龙女身侧“水雾”而得她庇佑,从而无知无觉在幽世行走自如的何晓春却张大了嘴巴。平州金融集团大魏银行?
这、这哪个在现实里都大名鼎鼎,这个倒影世界里的蜘蛛妖怪,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巨蛛说:“我——”
辩解之言刚说了一个字,龙女对蒲剑说:“杀了。”
蒲剑应声,剑身一抖,属于中天神剑的草药清香就要再度扩散,将这只“巨蛛”现象焚烧成灰。
即使是“现象”意义上的毒虫,只要在幽世成了型,一旦被找到,也在它本体的灭杀范围。
巨蛛平时藏在云雾后,高高在上,即使是上任董事长,也要高看三分,哪里受过这样说杀就杀的待遇。
现象受重创,阳世的本体也会受到巨大牵连。
即使阳世本体不灭,现象还可以再缓慢再生,但会是非常可怕的损失
它立即惨叫道:“您不能这么对我!董事长,我、我们掌着大魏的半个钱袋子,多数国民都欠着我们的债务,一旦我出了事,大魏的金融系统股市国外融资危机百业萧条”
它在蒲剑气息的折磨下,词不成句,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复杂的、可怕的名词。
何晓春都听得心惊肉跳。
但龙女似乎根本懒得听:“啰啰嗦嗦,杀了。”
蒲剑随心而动,草药清香骤然而爆。
巨蛛只来得及留下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瞬息灰灰。
这也太粗暴了吧,这下,连尚且只是懵懂地察觉了什么的何晓春都愣住了。
小心翼翼地问龙女:“你您,您杀了它,它好像跟大魏银行关系密切它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会不会对现实造、造成影响”
龙女却道:“这家伙吃人无量。我‘看到’它的阳世身时,凝聚出它的那些家伙还在从事以各种官方、公司的名义的放贷等行为,很多是高利贷。”
“刚刚如果你被它抓住,现实中,大概就是你因为接触所谓同事,被骗着强迫着借了贷,然后有些很不好的遭遇。”
少年仙家负着熠熠宝剑,睨她一眼:“吃人的家伙说的屁话,不当听。”
“如果真有麻烦,那就去解决。”
“要不然我要那群废物属下有什么用?”
何晓春听得愣愣的,至此,才明白刚才的蛛丝试图接触她代表什么,冷汗刷地就滴下来了。
这时,一旁却有个高声赞叹的声音:“您说的对,这些吃人家伙,不过是试图恐吓您!”
龙女、何晓春移过视线,却见一旁爬起来个咳嗽不停的年轻男子。
他原本也是飞虫的样子,穿着一身陈旧的西装,身体长了翅膀,被黏在蛛网的最中心的位置,却被消化得最慢,仿佛是什么难得的美味。
巨蛛消失后,他咳出了许多黏液,昆虫的异状逐渐褪去,此时终于不再浑身麻木,慢慢爬了起来。
他生得清秀,但是眉毛浓横,双唇紧抿,又有一股倔强的犟种味。
一边咳嗽,一边对龙女说:“我在它的网上挂了很久,听说,龙相者,必是非凡之客。前段时间,更听它窃窃自语,说了‘新任董事长’的‘荒唐之举’。”
“您应该就是新任‘天地管理公司的董事长’吧?请您不要相信它的恐吓之言。经济危机,金融崩溃,在某些框架和逻辑范围内,看起来是无解的。但只要跳出它的逻辑,它的体系,这些吓唬人的东西,非无解,也并不可怕。”
“‘钱’,不过是一张纸,等价物罢了。只要粮食、能源、轻重工业俱可自足,能被组织协调起来,有序而转,天下人衣食住行无忧,可以继续正常生活,无‘钱’又能崩溃到哪里去?大魏如今的粮食、能源等,尽有。只要抠出来,即可。”
“尤其是您既然有一天下的愿望,那怪物所说的‘崩溃’云云,对大魏而言,更不是什么问题。量天下之物,取长补短,取彼有余,填此不足,尽天道的原则,根本不必怕这等虫豸。只是您要尽快完成统一罢了。”
龙女看了他几眼,眸子凝碧,似有神光流转。看得深了,忽然勾唇一笑:“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你说的比那蜘蛛中听。唔,没害过人,倒是救过不少人。咦,身上还有聚集收敛的炁,入道了。你是修士的‘现象’?哪个门派的?”
清秀的年轻男子朝她一礼,苦涩一笑:“无门无派。我之阳世寄身不过一潦倒散修,名唤林斯文。”
这时,一个人头企鹅从阳世匆匆赶到,拍着鳍叫道:“老板,老板,这边出什么事了啊?您不是要往南方国家去吗?怎么还停驻在此?”
龙女瞥企鹅头一眼,没说巨蛛毙命前的威胁,只是指了指林斯文:“这个,去阳世找他本人,如果没有工作,招进公司。顶替你原来的工作,升任财务部部长。”
企鹅头明显愣住了。不是,怎么忽然空降一个财务部长?
“您认识这、这位林道友?”
“认识啊。认识三分钟了。先招进来看看。”
这也太随意了吧!太草头班子了吧!哪有财务部长“招进来看看”的啊!企鹅脑袋都快炸了,差点没呕出血来。
正想苦劝董事长,却见龙女冷冷地瞥他一眼。杀气腾腾。北霸天霎时噤声。
罢了罢了,董事长自从上任,这异想天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比起随意任命个财务部长,她之前对全世界下的命令那才叫离谱。
空降的一个普通散修,哪里懂天地管理公司的运转?能压住底下那群人?迟早干得一团糟,或者根本干不下去,滚蛋也是迟早的事。
还是别忤逆这位魔头为好到时候也是她自己丢脸
龙女随手指了个野修士任财务部长后,带着一脸懵的何晓春,往平州边缘,也就是大魏与钟多南国接壤的边境而去。
北霸天还在东看看西看看,抓耳挠腮:“奇了,平州上空是不是少了个中型现象啊?”
“董事长,您又看到一个蜘蛛——”
“噢,看到了。”龙女说:“炸了。”
“啊???”这是什么恶劣的世纪玩笑吗?董事长听说有鱼龙变之术,能看透阳世与幽世对应的啊,她难道看不出来那个现象可是——
龙女一只脚迈过国境线,回头朝她的总经理眨了一下眼。
这张鹅蛋脸儿,五官线条柔和极了的面庞,一点心虚与犹豫也没有:
“对啊,炸了。”
晴天霹雳当头打,北霸天一屁股蹲倒下。妈呀,大魏的金融系统啊!那岂不是也炸了!这魔、魔魔魔头——
“你嚎什么?”龙女说:“再嚎没收你嫡系徒子徒孙三百只。我刚任命了新任财务部长。自有他处置。”
便头也不回地跨过了边境,自往南国幽世而去。
北霸天呆滞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终于,等到炼炁化神修士也再听不见的时候,惨烈地嚎了起来:“你还是把我子孙带走三百只吧!!!魔头啊,阳神魔头啊!!!”
这一嚎,旁边的林斯文大吃一惊:“什么,新任天地管理公司的董事长,是阳神修士?”
北霸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果不是阳神修士,能干得出这些疯癫事来吗?就算吃人,让它吃些又怎么了?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随意地杀了这么重要的现象啊!不,阳神都没这么癫啊!!这就是任性鬼,混球,无法无天的魔头小祖宗!!”
北霸天的嚎声越来越凄惨。
它只顾着自己抹眼泪,却没有发现,本应听到“阳神”感到恐惧的林斯文,站在原地,双眸发亮,露出了极高兴的表情。
等过了大魏幽世,到了南洲众多国家对应的幽世。
原本的景象又是一变。
先是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何晓春被龙女领着走,走到这里,龙女在岸边停住步伐,眺望海涛,似乎在观察什么。
等了许久,何晓春斟酌了一下,还是谨慎地询问起这位行事乖张,一看非凡的救命恩人:“您要我担任翻译。不过,您要翻译的内容,是什么方向的呢?是外交沟通,还是商务?或者是其他?”
龙女啊了一声,挠了挠脸颊:“应该算,外交沟通吧。”
“噢噢,好的,不过我以前学的时候这方面学的很少是大概什么外交内容?”
龙女道:“放心,我要你翻译的很简单啦。”
她凝望着那片大海,咧开嘴,笑了:
“主要翻译内容是,各种南洲国家语言里的一句话怎么说。”
“‘一群垃圾,你们祖宗来灭你们的国了’。”
噗通,何晓春继北霸天的后尘,吓得没站稳跌在了地上。
灭、灭国?!!
不待她回过神,龙女拎起她的后衣领,腾空而起,携风踏雷,朝幽世的虚幻海域奔腾去。
“噢,还有一句要翻译的。”
“‘灭国者,李秀丽’。”
第195章 一百九十五
南国热风吹得椰子树的宽大绿叶飒飒而响。
蔚蓝天, 琉璃一样明净的海,泡沫浪涛,雪白柔软沙滩。
加冰的橘子汽水有点酸, 橙红的条纹泳衣有点靓。
心情放松的游客们袒着或深或浅的肌肤, 有的晒着背,有的戴着墨镜躺在太阳伞下, 成群结队在海岸边嬉水玩闹。
远处, 帆船竞发, 追风;快艇跃海, 破浪。
星罗棋布,珍珠子一样缀进碧海上的岛屿,照样着自己沉浸在夏日海风里的一日。
在岛屿上服务游客的, 多是皮肤深棕的卷发土著。有的年不过十岁出头,就不上学了, 在沙滩与酒店之间跑来跑去, 光着脚, 大背心, 短裤,头顶着一盆切好的西瓜, 手里还拿着几瓶冰镇汽水,送往游客所在的区域。
这些海岛中, 最大的一个岛屿,附近的海水最美,蓝绿如宝石。却只开放半个岛给普通游客。
不对外公开售票开放的区域, 则建着一座可以容纳上千游客的豪华海景房酒店。自带二层楼高的宽阔露天阳台, 摆着数桌精致的桌椅,摆着茶点, 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可以远眺海天,也可以看清大部分海滩。
而在阳台附近的热带植株精心修剪过,恰能挡住普通游客从下而上窥视的视线,又不会阻挡酒店客人在阳台上而下的视野。
若是客人待得无聊了,顺着右侧一道蓝漆的螺旋楼梯,下去就能到最干净的一片白沙滩,常年被围着,不让普通游客接近。
这座价格不菲、甚至在网上找不到直接购票方式的酒店常年客满,预约的人能排到明年。阳台总是不缺坐客。
此时,却被清了空。连带靠近阳台的那一排豪华房间都被清了出来。
酒店总经理一脸谄笑,陪着贵客在阳台赏海景。
客人穿着顶级丝绸做的短袖衬衣,却不在意坐卧,靠在栏杆上,抽着雪茄,任由有价无市,仅供各国政要预订的烟灰落在靠得皱巴巴还勾丝的衣服上,灼出焦黑。
一旁也一起陪同,眼观鼻,鼻观心的部门经理看得都麻木了。
也是,虽然六七万一件,但人家一天换几件,一件只穿一次就丢的衣服,就跟普通人穿几十块的地摊货一样,谈何爱惜。
却见客人漫不经心地扫着开放给游客的普通沙滩,身体微微往前倾,视线凝在了一个方向,露出了一些感兴趣的神色。
总经理立刻察言观色,伸长脖子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家游客正在挑拣棕肤土著递过去的水果、饮料。
这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带着一对儿女,儿子十二三岁,女儿只有七八岁。看相貌、打扮,都是东洲的大魏人,而且社会地位应该不低。
这座岛的一半虽然是对外开放的,但上岛的票价等等也并不低廉,以东洲大魏的工薪之家,全家一起攒上十年,也只够来玩个半日的基础套餐。岛上的点心吃一口都肉疼。
这家四口人却毫无拮据之色,挑选点心水果颇随意。
在如今也还是颇强盛的大魏国内,应该也属于所谓中产了。
大魏之人都没什么粗糙皮肤与体味,黑市里就很受欢迎。更难得这对丈夫、妻子都是好颜色,生出来的儿子小小年纪,貌若好女,清秀雅致。女儿更纯稚可爱极了。社会地位不低,更教养得举止有礼,细皮嫩肉。
这一家四口游客总算挑中了自己喜欢的点心水果套餐。
旁人盯着他们,也挑中了自己喜欢的套餐。
见贵客看得目不转睛,连雪茄都停在手指上半天不动,总经理笑道:“全都上?”
贵客说:“要嫩的。”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我们立刻上餐。”
贵客忽然叫住总经理:“等等,全上吧,呵呵,我有点小游戏,等玩够了,剩下的你们自行处理。”
总经理听了,心知这位熟客的喜好,无非是借着人类之间所谓亲情血缘的连结与感情,弄一些惨嚎与叫喊助兴。
不过这位手不那么重,玩剩下的有些虽然疯了,大部分还是肢体全乎的,没那么血呼拉,酒店给清理清理,还能转卖一笔钱。
他望了一眼那家人,心想,这家人真幸运,是被这位贵客看上。
有些手重的,口味重的,那现场都惨不忍睹,收拾干净都费力气。
总经理见客人挑定,立刻叫部门经理去干活:“手脚干净些,别提前坏了卖相。”
自己则陪着贵客,继续挑选猎物。
忽然,底下不远处的开放沙滩区域一阵吵嚷,人群不少被吵嚷的动静吸引,都往那方向看去,还有很多人跑过去看热闹。
大魏人好奇心普遍较重,见忽然某处热闹起来,那一家四口都拿着果汁往吵闹的中心走。
贵客见此,微微皱眉。
总经理察言观色,立刻打电话叫人:“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立即处理,不要让这么多人聚集一起,太吵闹了。必要时可以强制驱散。”
酒店的安保人员当即隐枪在衣装下,到公共海滩查看事由。
开放区域的白沙滩上,不少游客聚在一起,对着海面指指点点。
一个白肤游客肯定地说:“噢,我们对神发誓,肯定看见了!我们正教孩子游泳,忽然抬头看见有一大群鱼,各种深海鱼,海龟,水母,还有海豚、鲨鱼,甚至是鲸鱼,都从海底惊慌地游了上来,好像被什么东西驱赶逃走,游进空气,就忽然消失不见”
另一个黑肤的说:“不对吧,我在快艇上看到的是一条柔软的,很漂亮的纱裙,在海水下荡来荡去,掀起波浪。还有闪光的透明的巨大珊瑚”
还有东洲模样的黄肤,喃喃:“我看到了很大的,很可怕的触手断成无数截,落在海里三叉戟可怕的蛇与龟很多怪物,都在逃命、流血,血染红了海水”
其他人笑他们做梦:“鱼游进空气?”
“海波随着纱裙动荡?你难道看到了海里的巨大女神?”
“天天有人潜水拍照,要真有这么夸张的珊瑚,早就公布在世界上了。”
“触手,流血的怪物?你睁开眼看看,这里的海水这么清澈,能看到很深的底,哪有红色?”
但看到的人也不少,各自指着海平面,争论不休,还有人当即叫了快艇,甚至有戴潜水设备的,准备一探究竟。
大魏的那一家四口就是这时候挤过来的。丈夫抱着小女儿,妻子牵着大儿子,一脸好奇地听着世界各地南腔北调的外语口音。
他们刚过来没多久,忽然走来一队荷枪实弹、平均一米九大个头,壮实极了的黑衣保安,一脸严肃地过来询问情况,并驱散过于聚集的人群。
“游进空气的深海鱼?巨大的纱裙,透明闪光的珊瑚?断裂的触手和流血的怪物?”安保人员听得一头雾水,简直以为游客们被什么水母蜇了,中了神经毒素,出现集体幻觉
而且一个个七嘴八舌的,看到的景象、视角还都不太一样,说的也断断续续。甚至还有人炒起来了,有些说是海中女神现身,有些说是外星怪谈显现,有些则坚称是本土的神灵在发生一场战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想起酒店里上级的交代,安保人员也不耐烦了,看人群越聚越多,都议论纷纷,他们瞥了凑在人群里听得津津有味的那东洲大魏的一家四口。
安保队长立刻在身侧一摸,一拔,朝天一声!
砰——
现身安静了一瞬,许多人立刻四散,还有不少白肤、黑肤的抱头找掩体。有些慌不择路的则被安保人员控制住。
安保队长拿过喇叭:“本酒店负责维护岛上的秩序,严禁聚集推挤,以防造成踩踏!鸣枪示警一次!”
侧眼看到那家人已经被若有若无地挡在了其他保安的后方,便下令撤走,拿了对讲机,向主管报告这方海滩出现吵闹聚集的具体情况。
有些游客嘀咕和上来抗议“在公共区域开枪,我要投诉你们”的废话,酒店的安保人员不理不睬,甚至惹毛了就晃了晃枪。
投诉?去啊。
他们酒店甚至不在公开的名单上,不对大众开放。这些平民百姓能投诉到个屁。
能管到这个在南洲各国边界交叠区域的岛屿的国家,呵呵,那些国家里真正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他们酒店哪个联系方式没有?不少人甚至就是他们酒店的vip贵宾,比如刚刚点菜的那位。
安保人员刚往回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海涛的声音,以及背后传出一阵阵的,各种口音的惊呼声。
刚刚慑于枪声散去的人群,又迅速拢了过来。
这些游客疯了?
安保队长皱眉转身,却在看清海面上发生的景象时,瞳孔骤缩!
原本明净清澈,只偶尔泛着几条温缓浪花的海,忽然摇晃动荡了起来。
天空仍然蔚蓝,阳光依旧灿烂,南国的热风还是缓缓。
但无风起浪,海水动摇西荡,白浪卷起朝天打。许多快艇、帆船随着大浪晕头转向,像海面上的几朵叶片般无力。
所有人都将海水动荡的原因看得清清楚楚。
大海之上,广大区域,忽然起了些微的雾气,阳光也驱不散雾气。
这云雾似幻似真,人们错眼见,仿佛见两重世界在雾中逐渐交叠。
雾气笼罩范围的海水,忽然泛起猩红,散发出了浓郁的恶臭。
一柄巨大的,如海中山岳的叉戟,样式像南洲许多国家的渔民世代惯用的那种。直直地没入水中,扎进了深深海沟,只露出颤抖的戟尾。
以叉戟为中心,海水的颜色由血红色浓度扩散开来。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被叉戟钉在了海底,血肉染红了海波。
慢慢地,雾气开始浓郁,但奇的是,云雾渐浓时,晴空竟闻雷霆霹雳之声。
泊雾的海面上,渐渐显出了一个巨人般的身影,身在云雾中,周身却放着淡淡的毫光。头颅后,还有一轮光相旋着。
这身影本是曼妙苗条的,祂的头发乌黑而蓬松,像云像雾像携来的风雨,掩着澄澈剔透的珊瑚般的角。
朝霞编成了祂的纱裙,淌在碧海里,随波涛起伏海,映得大片海水如流金,灿灿万里。
延申向海洋的裙裾下,则扬起一条莹润耀耀的白玉般的尾。
只是此时,祂立在天地间,乌发真的簪了白云,尾轻轻一转,便波涛不止。
更可怖的是,这巨大的神女,一手中紧握着那叉戟,使力,正将什么东西镇在海中。
许多游客一看见神女的面庞,不少东洲、南洲的人,噗通一声跪下,竟呢喃着诸如什么“菩萨”,什么“娘娘”之类的神名,大魏人,则好些个神智恍惚地呢喃着什么“龙,龙”的。
这时,他们听到这身影蹙着眉,似乎在抱怨:【蒲剑,不许动手!这些吃人的臭海鲜又腥又脏,你不许沾了腥味。还是用它自己的武器叉死它吧!】
过了一会,大海上的腥臭味更浓时,海水更红时,海底忽然发出一声无形的悲鸣。
这少女模样的神祗才松了手。
第一时间嫌恶地撩起自己的衣袖、裙角,嗅了嗅,才松了口气:【还好真人相不会沾上臭味。尽是些烂海鲜,恶心!早知道第一个不选南洲了。】
而在那声悲鸣发出之时,所有看见这一幕的南洲人,尤其是南洲某个国家的人,忽然觉得头脑中某些东西一扫而空,连精神都轻松了许多
安保队长的对讲机那头忽然传来总经理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贵客,贵客!您怎么了!”
“来人啊,ῳ*Ɩ 立刻叫医生过来!客人呕血了!”
“安保呢?快回来!”
第196章 一百九十六
南洲诸国对应的幽世区域, 同他们的现实疆土构造类似,是一片汪洋大海,波涛浩瀚, 比阳世更无垠。
无数或大或小的岛屿, 以及部分与大陆架相连的半岛,点缀万顷碧波之间。
站在云头看, 一览无余。
李秀丽以手探额, 挡住阳光, 似乎在眯眼分辨什么。
但何晓春即不知道她在搜寻什么, 眼睛也根本不敢往下看一眼,闭着眼,死死地抱着龙女, 生怕自己一脚踩空,从虚无飘渺的云朵上掉下去。
那么点云, 站了两个人, 距离海面起码有好几千米之高, 迎面狂风乱流声在耳畔
刚刚移速还那么快
妈妈妈妈好可怕好可怕
她比李秀丽高, 在极度慌张下勒住的是对方的脖子。
李秀丽刚看到一片颜色发深的海水下,有东西一晃而过, 就被她勒得晃了晃头,丢了视野:“喂, 你也太紧张了,放心,你现在受我庇佑, 分享我的神通, 不会死的松手,勒我脖子那么紧干嘛!”
虽然这大姐的力气对化神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也不舒服啊!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被一叫,何晓春下意识又松了手,睁开眼,然后一看到千米高空,又尖叫起来,脚步往后一退,噩梦成真,从祥云边缘猛然摔了下去。
一时间,连救命都没能喊出来,她大脑一片空白,耳旁是呼啸的风声。眼睛里映着站在云头,毫无搭救之意的龙女。
李秀丽揉了揉自己脖子,眼睁睁看着何晓春从云头摔下,急速朝海平面坠去。甚至袖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手脚乱挥,满面惊恐到呆滞的空白。
坠下,坠下,何晓春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个高度,摔在海水上都会变成肉饼吧
噗通。她落进了海水里
海水清凉而柔软,很是消暑解热,甚至还有点像水床,像果冻,软弹
嗯?
她悄悄地睁开一只眼,惊异地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摔成肉饼,还躺在躺在一只碧蓝海水凝成的大手掌心。
海水凝成了一只极柔软的大手,在半空就迎上去,将她接住了。
空中的云降到她的高度,龙女对着她发懵的脸,嗤嗤直笑:“都说了不要紧张,这里不是阳世,没有一定会摔死的物理定律。而且你现在受我庇佑,要是在海上还会摔死,那也太丢我的脸了。”
何晓春站在水掌上,像站在水床上,惊魂未定,却觉得脚底有些发痒。
低头一看,却见凝固的柔软海水中,游动着许多色彩鲜艳、形态各异的小鱼,其中甚至还有玳瑁海龟、水母等。
一只海龟背顶着她坠落时甩掉的鞋子,在她的脚底用鳍拍了拍,示意她把鞋子穿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鞋子,对那只玳瑁海龟道了一声“谢谢”。
李秀丽垂广袖,立在云头,看了一眼这只海龟,挠了挠脸:“虽然我觉得在云上往下看,视野更开阔。不过”
她忽然道:“要不要坐海上巴士?”
“啊?”何晓春愣了一下。
李秀丽却伸出手,朝海龟一指。
下一刻,海龟的体型就开始变大、变大,最后变得数米长高,背部拱起,多了宽绰空间,有窗户,还有座椅。
海龟的眼睛发出灯光,变成了探照灯。
李秀丽将晓春一拉,坐进了海龟巴士,她左顾右盼,笑嘻嘻的:“还差点什么,噢,想起来了。”打个响指。
一只姿态优美、剔透晶莹的水母游了进来,两只触手点地,两条触手行礼,像个温婉仕女,口吐人言:
“我是你们的乘务员。”
海龟巴士发出吭哧吭哧的汽车启动声。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龙女大叫道:“巴士,启动!”
于是海龟巴士就划着粗壮的鳍,从空中顺着海水手掌,悠哉悠哉,游到了海面上。
何晓春坐在海龟巴士里,从窗户往外看,天蓝若洗,碧海无垠,潮水微生,明亮一片。
带着咸味的夏日海风吹进来时,有海鸥好奇地停在窗口,朝巴士里张望几眼,复又飞走。
路过凸出的礁石,礁石上竟然靠着垂长发,容貌绮丽,但皮肤略泛深的美人儿,正拿着分叉的珊瑚作梳子,梳理着长发间黏着的水藻、贝壳。上身披着世间难寻的柔亮纱衣,只是身侧露出水面的,是阳光下鳞片闪过的鱼尾。
看见海龟巴士,鲛人好奇地打量,忽然朝车窗里扔了几个贝壳。
是成年人巴掌还大的牡蛎,新鲜肥美。
她身侧,不靠谱的年少老板也趴在窗户口,接住牡蛎,打开,直接吸了一口,牡蛎烟然消失。
“唔,不错,是蒜蓉牡蛎味。”
还侧过身,给她也递过来一个:“这个或许是椒盐味的。幽世的食物不能直接咬,吸一口,吸入烟气就吃掉了。”
何晓春怔怔地接了过来,吸了一口,皱眉又松开:“不是椒盐的。”
“是橙汁味。”
“啊?好怪啊,南洲国家的人,做菜风味好怪。”李秀丽说:“喂,不害怕了吧。”
何晓春慢慢摇了摇头。
李秀丽说:“也不想寻死了吧。”
何晓春顿了一顿,抬眼看她。
海风吹得少女发髻摇摇,她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第一次看见你就想寻死,蹲在河边垂头丧气。”
“第二次在平州看见你,你的心炁里还是晃着要去死的想法。”
她皱了皱柳叶儿似的细眉:“你从半空掉下去,都吓成那样,怎么心炁里还敢想从楼上或者哪里跳下去。”
何晓春说:“所、所以,从黎明里跳出来的,那晚,真的是您?在平州叫住我,是认出了我?”
李秀丽:“要不然呢?我刚进这个世界,随便扫了眼人间,就恰巧看到了你的死炁。晦气。”
何晓春却没说话了。看着窗外近在咫尺的蔚蓝天空,碧波万顷,海风拂面而来。凌云蹈海,一时间,尘世间的种种琐碎,种种失败,种种不如意,渐渐淡去,却鼻头发酸。
身边的这位龙女初入世界,嘴上说着晦气,但看见卑微凡人的死炁,便记住了。
平州是边境城市,通晓南洲语言的人,多如牛毛。
龙女要找翻译,多的是比她专业的。
却偏偏雇佣了自己,还杀死了她即将遭遇的蜘蛛妖怪。
萍水相逢,善意无偿。
李秀丽没等到她的回答,却忽然坐起身,讶然地看她一眼。
因为感应到自己忽然多了个信徒。很浅很浅,但确实建立了联系,算是个最粗浅的信徒。
这家伙,雇佣她就这么感动?
李秀丽更觉何晓春呆头呆脑的了。
她吹着海风,眸凝碧绿,不理这呆呆的新信徒了,运炁于眸,开始寻找海洋中潜藏的某些“现象”。
李秀丽正式迈入炼炁化神之后,头一次在没有外来压力的情况下,主动踏入幽世。
修行者晋入炼炁化神,凝五境,幽世奇诡之“魂”与阳世浊重之“身”合二为一,亦人亦神话,从此无论九天九地,人间世外,只有一“我”。故而称“真人相”。
在各个阳世,这个境界的修行者,皆被视为“真修”,是真正踏入道途,存在形式蜕变,宛如万丈红尘中飘然的陆地神仙。
起步便是五百寿数,凡间的绝大多数伤害,无论水火刀兵药毒,都再不能对她造成伤害。可自由来往幽、阳之间,若隐若明,或升或潜,玄而又玄。
许多被凡人广为传颂、目为神迹的,多是此境炼炁士。
且炼炁化神修士因本身存在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从而获得三样“天赋神通”。分别为浮空术、傀儡术、缩地成寸。
无论任何门派,亦或散修,只要踏入此境,便自然顿悟掌握三术。
且,这是化神境的修士,唯三能在隔绝诸法的人间直接使用的“法术”,其本质是自身存在的特异。
最后一项缩地成寸先不提。李秀丽早在半步化神时就掌握了浮空术、傀儡术的用法、原理。
浮空术又称御风,傀儡术又称点化。各有神妙。
但“半步化神”与真正的炼炁化神修士,毕竟是两回事。
以前,李秀丽只能仗着身躯的轻盈,在阳世“御风”。但现在,她在幽世也能凌空御风了。
甚至,由单纯的御风,演化出了调动灵炁,演变出了凌云。
同时,发生变化的不仅是这所有炼炁化神修士都能使用的三种法术。
完全融入她真人相中的“龙相”那份调动水系的力量,在她炼炁化神后,也逐渐开始对幽世所有的海水、水系等起作用了。
说起来,龙相大成,完全融入她的真人相后,李秀丽还没来得及展现一次。
不知道龙相大成之后,威力比之从前如何?
李秀丽愉快地坐着海龟巴士,在海上搜寻了一阵,忽然叫道:“停车。”
玳瑁海龟紧急四只鳍往前刹住,何晓春险些跌倒。
李秀丽悬着剑丸,拉开车门,跳下车,如履平地般站在海面。
“玳瑁师傅,带着乘客离这里远点。”
海龟巴士赶紧带着何晓春往外游去。
何晓春站在车门边,愕然地看到,霞衣龙女凌波而立,裙下探出一条龙尾,朝着前方海域,轻轻一拍。
雷霆霹雳,横空而响,如擂天鼓。
惊涛骇浪骤然而起,浩瀚海洋,从中而分。
无数诡异存在,骤然淋漓暴露。
龙女摇身一晃,变作了一条银白之龙。
利爪猛然按住了其中一只正卷着无数童男童女、生人欲啖的大章鱼。
龙咧开大嘴,电目火鬣,血盆一笑:
“海鲜们,被本座,
找到了,
噢。”
第197章 一百九十七
南洲所在的海域, 被大魏称沧溟宗。
沧溟皆是海的意思,宗,意为海国之宗, 极言其广袤。
在现实之中, 这是世界最宽广的一片海洋,隔开数个大洲, 不知多少代先人曾望洋兴叹。
其中坐落星罗棋布的大小岛屿, 最大的岛国, 甚至堪比东洲大魏的小半国土。
此时, 这片无垠海国,骤生剧变。
霞衣龙女漫步而至,轻描淡写, 一条银尾拍在海面。
于是,惊涛似雪, 浊浪滔天, 咆哮声震传万里。更有晴空响霹雳, 白日飞紫电。
茫茫大洋, 似被天斧劈开,竟从中而分。千百万年未曾接受过阳光照耀的海底沟壑, 袒露开来。
躲在万顷碧波下,藏于海国水府中的诸多神怪妖鬼, 便也暴露于世。
有形似乌贼的巨妖,一根触手既有千百里长,而触手众多, 每根触手的吸盘上, 都结着岛屿。
它一转触手,便可操纵众多岛国。其中最粗壮的一根主要触手, 更是卷着渔民所用的叉戟,深埋入海底。
它只需摇动叉戟,海底就会开始地震,震动从地底往上,形成骇浪惊涛,诞生世界上最恐怖的海洋漩涡,吞噬海上的航船。
人类科技中最庞大的航母,与它相比,也不过是一艘可以随意碾烂的袖珍玩具。
它将柔软粘腻的躯体盘旋缠绕在海底宫殿之上。
那是神殿式样的宏伟壮观建筑,可供数十万人同时居住,千百年如新的洁白柱石下,却堆满了惨白的骨骸。
狰狞的灯笼鱼栖息在被剖开的肋骨怀里;头骨的窟窿中,闪烁着透明的水母。
灯笼鱼在哭泣,晃着引灵的灯:“爹娘啊,前路黑茫茫,微光难作引路灯。儿的坟茔在他乡。”
水母在游荡,虚幻似幽魂:“我不敢游泳,却浸溺在这里。Dad啊,Mom啊,我的坟墓在海洋中。”
宫殿一角,养殖般,栏杆里困满了数不清的童男童女。
孩童们尚存一息,但体内元炁被采集得所剩无几,俱瘦弱憔悴若骷髅。或吓破了胆,蜷缩起来。或疯癫哭喊,神志不清,在拍着手,与灯笼鱼、水母一起唱歌。
人族的悲伤、惊恐之炁,染得宫殿附近的海水都溢满哭声。
沧溟宗被分开时,银龙也听到了这被压在碧波下的哭声。
有些虽语言不通,但人类心炁却并无不同。
龙眸窜闪电,龙鬣飙如火,一爪摁住滑不溜秋的乌贼巨妖,运炁一看,尽知这东西的来历作为。
本来只想收拾这群海鲜一顿,见此情景,红尘剑残留的人族之炁与龙身代表的万民之怒,与她本身的情绪共鸣,嗡地一声冲得她眼前发黑,梦回大周,杀意滔天。
【好,好一个南洲诸国联合公司,好一个幕后深层政府。】
龙的怒火从传达的炁中透出来:【腌臜海鲜,你知道我是谁吗?】
巨妖当然认出来了。新任天地管理公司的董事长,一上任,祂们就通过各种方式搞到了她的长相、基本信息。
它作为现象,也有化神修为,但本是水族,受龙的震慑,在龙爪下左溜右滑,始终无法脱困,触手震颤,几乎无法举起。
龙是这么生猛的吗?
巨妖在龙爪下战战兢兢:【董事长,莫生气,莫生气,您想要多点分成,我们理解,但可以好好说话。何、何必亲自来这一趟,大打出手】
【我认输,我认输,分成可以商量】
银龙咧嘴,祂是神异美丽的传说生灵,但此时咧嘴,颇有点血盆大口的意思:
【不商量。】
【再多加几成?】
【不商量。】
【您到底要什么?】
龙爪用力,戳破了巨妖的表皮。
李秀丽一字一顿:【要你们,都去死!】
但话音未落,巨妖潜伏在海底泥土里的另一根主要触手猛然掀起,举起叉戟,上凝着凶猛法力,如海洋般浩浩。
【该死的是你,无知晚辈!】
巨妖叉戟举时,其他暴露的各色海妖水怪,都是巨妖的附属现象,此时与主现象一起发力。
这片幽世海域的四面八方,便有强烈的束缚之力忽然出现
这是巨妖作为现象的规则:【南洲之主】。
沧溟宗上,它可操纵天地。
哼,它们可是亲眼见到地煞观、日曜城与代表仙朝的大魏王朝斗争百年。
大魏王朝里的那些水官,那些个龙王,龙君的水准,当谁还不清楚呢?
甚至是大魏原皇帝,都仰赖山河社稷图。现在大魏败走,山河社稷图破损。天地管理公司又没有社稷图加成。在南洲的幽世,怕这个新来的黄毛丫头董事长什么?
她倘若肯谈,倒也罢。
但这黄毛丫头为了最大程度地牟利,想要统一世界,甚至杀灭它们这些安安分分盘踞一方,无辜的现象、修士。
如此贪婪,连这点利都不肯让,如此无知又残暴的暴君,绝不能让她凌驾于南洲之上!
早在李秀丽奔着南洲来时,南洲上层就得了消息。预备了几重方案。包括围杀这妖龙的方案。
在【南洲之主】的规则驱使下,大洋恍若有灵,忽成水牢,重重将银龙包围。天空粘稠似沼泽,绝了龙类腾云的路。
但李秀丽一时被困在海洋所成的庞然水牢中,却并无惊慌之色。
甚至冷笑:“就这点把戏?”
白龙将纱尾一摆,忽地冲天而起,无物般冲破了水牢。
巨妖见此慌张地举起叉戟,要再驱使规则,无数触手缠向飞龙。
但那龙九折而走,如穿行花林,越过红尘。
纵使巨妖触手如林,法力如网,泥了天地作沼泽,也难困逍遥之龙。
白龙脱困之时,冲霄而起,舞于河汉,吟声引动沸腾天幕:
【现在,到我了。】
不知何时,龙身闪烁耀目毫光,随身风雷演化,劈里啪啦,霹雳渐渐遍布苍穹。
紫电青光漫空乱射,如天降灭世怒火,亦如无边张到极致的伏魔利矢,悬在南洲幽世上方。
每一声雷轰电鸣,都震得原本嚣张的海国妖鬼神怪震颤不已。
绝大部分的南洲国度的“现象”只听到上空霹雳不停响,每听一声,竟身形缩小一刻。
巨妖及它率领的南洲中型现象们,即使是从前大魏皇帝尚在时,也没有见过这样惊神惧鬼的场面,不由骇然欲绝。
当即有不少中型现象转身欲逃,系着三层世界的巨龟、鳞甲利齿形似鲸鱼的怪兽、九头蛇、四眼有羽翼的半身半蛇、高大如海中山岳的黑影、青肤华服的恶神等等,都四散而奔,逃向其他大洲的方向。
但逃了没多少步,却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光是光!
罗天布电网,但悬在幽世上空的阳光,却毫无障碍地穿过雷电的缝隙,万丈而垂。
寻常的小现象,比如海中普通鱼类、生灵,惊慌地躲避变化,游过垂落阳光,无有任何异状。
偏偏巨妖等现象,只要稍微一挨那垂下的光,就如天火灼身,剧痛不止。
有一海蛇硬闯,却霎那在光里焚作灰烬。
宛如宛如,天光作了牢笼,将它们困在光牢之中,让它们面对漫空伏魔厉矢,逃无可逃。
而那条年轻的龙,灿灿日光却照得她鳞片莹润,法力腾腾,沐浴雷霆与阳光中,像像真正审判人间的世界之神。
巨妖终于慌了,困在光牢里,面对漫天雷霆,伏低做小:【大人,我们愿意服从,愿意服从,奉您为世界之神,统一受管理您想取几分尽取几分】
李秀丽闻言大笑起来。
沐光淋电,在日光下,本来就浑厚的法力更是自行流转,生生不息。
原来如此,龙卫日月。
但日月悬于青天。龙身大成,自然也能横行苍穹。
龙身大成之后,不但能驱使水系,更可掌控天空变化。
见龙听了自己的话,就大笑不止,巨妖心中窃喜,以为是她被打动了,正要再表些恭敬的臣服。
却听龙笑着笑着,漫空的“剑矢”,却齐齐偏了一些,或者说,对准了所有海国之下,曾大啖凡人与小现象的神怪。
【利?狗屎的利。我杀你们,因为不爽。】
龙卫日月,所卫的,可不是物理世界中的恒星与卫星。
龙身本是人之怒里最有攻击性的一面所凝化。
【海鲜们,世界如今为本龙所有。你们的海,本就是我的。说什么分利给我。】
【现在,你们脏了我的海。都该死。】
脏了的海,自然要杀毒。
神龙在天,引亢而啸,“人”之怒所化的无边雷霆轰然而下。
瞬间,无垠的沧溟宗沸腾起来。
雷霆煮海!
海底宫殿中,灯笼鱼欢呼起来,水母摇曳而舞,孩子们不再哭泣,凑到牢笼边,伸出手去。
霹雳万丈打下,落到他们伤痕累累的小手上,却化作了一朵朵凝固的、轻盈的、透明的紫色鲜花,奇异的芬芳扑鼻而来。
神怪妖鬼们或化焦炭,或在沸腾的海中被煮得烟消云散。
儿童嗅着鲜花。
闪电凝结的花朵的香气十分特殊。
像牛奶的气味,每天早上,爸爸都要烘得热热的。有麦芽糖的甜香,妈妈说不能多吃。
是故乡的黄土,长出的清香幽甜可口的槐花。
是庭前的鸢尾花,也是这样的蓝紫之色。
在南洲作威作福不知多少年的现象们,接连陨灭。
唯有那乌贼样的巨妖,还剩了最浅薄的一点法力,奄奄一息。
雷霆就越来越多地变作了鲜花,落满了孩子们的身侧,轻柔的香风,抚慰了伤疤。
阳光照得两侧的碧色海水透亮,鲜花浮在水中。
白龙收风雷,在幽世漫空而落的花雨中,少女旋身而落,挑起三叉戟,猛然一下穿透了巨妖最后的生机。
巨妖陨落的一霎,剧烈的幽世环境变化,甚至让南洲幽世都晃动了一下,整体浮动了片刻,与阳世重叠了些许。
“啧,又脏又臭。”李秀丽看到猩红的炁所化的鲜血浮散在海面,漂过她的裙裾,忍不住嫌弃了一声。
但飘满海国的“鲜花”,很快就消弭了所剩无几的残余腥臭。
“我就说嘛,要杀毒。”
*
当消息传回天地管理公司时,上上下下,震惊得无以复加。
新任天地之神,单枪匹马,全歼南洲,煮海而还。
第198章 一百九十八
万里海国复归平静时, 玉宇亦澄清,雷霆俱消散。
南洲对应的幽世区域,却被扫荡一净。
海水蓝得更透明了, 阳光照下来, 浅海区,游鱼的影子映在礁石上, 清晰可见。
尤其是水中落浅紫色的鲜花, 小鱼穿行落花, 有些顶着花瓣当帽子, 有些咬着花梗当遮阳伞。
何晓春此时才恍若大梦初醒,站在海龟巴士上,俯身捡起一朵雷电所化的鲜花, 捻之娇嫩,一点儿不扎手, 就是寻常花朵的模样、触觉。但举起, 在光下一看, 薄薄的瓣上没有脉络, 却游动细小紫电。
这花朵竟然真是雷霆溅落而成。
举目望去,碧海尽浮霹雳花。
低头一嗅, 这花竟然还有奇异的芬芳香气。
第一口,这香气清新洁净到了霸道的地步, 比薄荷尤甚,但又有一股幽甜。嗅入一口,便浑身激灵一下, 仿佛从肺部到浑身, 堆积的压抑,都被轰然涤荡了一遍, 然后升起少见的轻快舒适感。
再嗅一口,何晓春却怔住了,眼睛倏尔湿润。她嗅到了许多种花的味道,都是四季如春的家乡,最常开放的路边花。
她的房间、家里的院子、乡野的路旁,都开满了这些花卉。
若再细品,更是精神恍惚。她竟嗅到了母亲在灶台中翻炒菜蔬的独有香气,嗅到了父亲自制的酸辣蘸水的开胃气息。
她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呢真不该。
她还没回去,再尝一口妈妈炒的菜、蘸一口爸爸做的酱。
海龟巴士、水母乘务员,也各自咬、卷了一朵花,闻得摇头晃脑。
海风拂过茫茫大洋,它们的鼻尖却嗅不到海水的腥气,仿佛南国变作了香海。
正在人、龟、水母都沉浸在薰风香海,闻花荡神时,那厢的海波却扰动了起来。
踏着浪,凌着潮波,龙女拈花而至。
裙裾浸在水里,飘散开来,染得海水如流霞。
海龟巴士连忙发出汽笛声,谄媚地迎上去。
何晓春从思绪中回过神,连忙擦了擦眼角。
却见李秀丽挑着眉,十分得意:“怎样,不错吧,很香吧。”
“我用‘花’把这里消毒一遍后,那些海鲜的腥臭味就一点没有了。”
这个新信徒,刚成为她的信徒,就见识到本神的厉害了吧!
何晓春方才见到她化龙搅天,降雷煮海的英姿,此时还有点残存的不敢置信、激动。
看她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您本事非凡,雷霆散作人间花,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秀丽听她这么说,微昂起脸庞,背脊都更挺了。
说着,何晓春道:“不过您方才诛杀的那些海妖、海怪,我、我似乎听到了,‘南洲诸国联合公司’、‘幕后深层政府’的词汇”
南洲诸国联合公司,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南洲众国,即使总统、高官,听说也争相以加入这个集团为荣。一旦被排斥在外的,都只是傀儡总统而已。
李秀丽蔑然:“他们自称、自以为而已。如今世界都归我所辖,不需要南洲多一个自成体统的地头蛇。”
“我本来就是灭国来的。如果老老实实归降,揍祂们一顿后本可以放祂们一码。但这些东西,吃人,找死。”
何晓春被说的一愣。
她其实也是好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并不愚钝。
从之前的蜘蛛妖怪,到现在的海怪们,她已经陆续猜到这个神奇的里层世界与现实的对应关系。
小心道:“您说的吃人,是指?”
少女的眉头打了个结,一想到刚才运炁透过那些海怪看到的东西,还是觉得恶心:
“幽世、阳世,多重意义上的吃人。”
“算了,提了恶心。以后你就知道了。”
“现在我还要处理其他事。”
李秀丽转过头,忽然吹了个口哨:“都过来!”
大海上忽然游来了一群群品种、颜色各异的小鱼。或者说,它们是缀在李秀丽的裙裾边,跟着她来的。
这些小鱼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长着萌萌的的眼睛,都有着人般的神情,但或畏惧,或者胆怯,鱼鳞斑驳脱落,身上遍布伤痕。
即使此时蒙了召唤而来,也每一条都紧紧缩在李秀丽身后,用花朵掩藏自己。
直到李秀丽对它们说:【不必害怕,这个是我的员工。姓何。】
它们才敢游出来一些,探头探头打量何晓春。有的还偷眼觑海龟巴士,似乎好奇极了。
【上车吧。】李秀丽又下指令。
小鱼们终于不再缩着,便一条条,规规矩矩游空而上,坐到了海龟巴士的长椅上,被水母乘务员逐一扣上了海草安全带。
何晓春看其中一条小鱼看久了,竟然隐约看到一个瘦弱不堪的孩子。她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等小鱼们都在车上坐好,李秀丽转过头,对何晓春说:“我说过,你要是给我翻译工作做得好,我就雇佣你。”
何晓春愣了一下。十分不好意思:“可是,我也没做什么工作”
她刚刚无差异地听到了难分辨语言的心音,才知道这位龙女竟可以直接用心音沟通明面语言不通的南洲神怪,其实根本用不着她翻译
“我说你翻译了就是翻译了。”李秀丽说:“总之,何晓春,你被我雇佣了。”
也没管何晓春愿不愿意。说完,这位随意任命过财务大权的老板挠了挠脸:“你的五险一金之类的,还有合同,回公司让人给你立刻去办。”
“但现在,你可以先开始工作了。”
李秀丽道:“你既然会多种语言,包括南洲语,那在我这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我送他们回家顺便去灭西洲的路上,帮我先哄好这群小孩,别让他们乱哭。”
“坐稳了。”
“我要浮出阳世了。”
她低喝一声:“社稷图,展开!”
炼炁化神修士自带的三项天赋神通,除去浮空术、傀儡术,第三项,叫做“缩地成寸”。
以前她在大夏看其他门派的修士用过,明明落在他们身后,可是眨眼之间就到了她和张白前头。
她曾经偶尔疑惑过,阳世隔绝诸法,在洞天未浮出的情况下,为什么这些修行者可以用出好像是空间类法术的“缩地成寸”。
现在自己亲身体验,李秀丽才知个中真谛。
缩地成寸的原理很简单。
并非什么神妙的空间压缩,而是“绕近路”。
阳世之中,物质为上,所以空间与时间的距离,是切切实实的,无论使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都还是要耗费一定的时间,经过一定的空间。
但是幽世并不是这样。
幽世汇集无穷明世之炁,幻而虚灵,神鬼存身,怪异玄奇。
空间与空间之间,可能是错位链接的,也可能是重叠的,一座山叠在另一座山上,一片地域藏在另一片地域里,皆有可能。
毕竟思绪可飘渺,意识可跳跃。凡人亿万念头,多变情感所汇的幽世,自然也很混乱。
与此同时,也代表幽世存在无数条“近道”。
从东走到西,春夏轮替,总是固定的距离。
人与人的思想、情感,可以近在身侧,却如远隔寰宇。也可以平生不识,相逢一刻为知音,天涯也咫尺。
从阳世进入幽世,你从冰雪皑皑的极北之地迈入幽世。
只要在幽世之中找到“近路”,或者跳跃点,进入极南之地凡人元炁汇聚的幽世。
然后,你再从这方幽世区域浮出阳世,便直接到了千万里之外的极南之地。
相隔之间,也许只费了须臾、眨眼的功夫。
炼炁化神及以上境界的修士,只要进入幽世,找到“捷径”,大可以倏尔来去阳世,早宿雪山,午食雨林,夜听海潮。
所以化神修士都常在幽世赶路,虽然此世昭彰神怪,有数不尽的危险,但确实便捷。
一旦习惯了抄幽世的近路,谁又耐烦同肉体凡胎的炼精化炁一样,苦哈哈地在人间赶路?
唯一的问题是,幽世的捷径寻找不易,要找到通往对应阳世区域的“捷径”,颇费工夫。
这种“捷径”与你对阳世人族之心,人族炁海的了解程度,感应程度也息息相关。
修士所能掌握的“捷径”,要么是日积月累,其他相熟门派、修士提供的熟路。
要么,这条捷径是联通着该修士所辖的洞天。
在洞天之内,信徒之心,供奉者之情,尽可掌握。
化神修士即使远在幽世他方,亦可感应到离自己洞天之内的信徒之炁,并以供奉者为香火,跳跃到自己的洞天对应的幽世区域,从而浮出阳世。
而如今,天地管理公司以为早已毁去的本表人间的社稷图,其残存部分,就在传国玉玺之中。
并且,大魏的社稷ῳ*Ɩ 图,认可了李秀丽掌管此表。
而社稷图所覆盖的,可远不止大魏所在的中原地区。
在地煞观、日曜城将仙朝赶出本表之前,本表的东西南北中五大洲,名义上皆奉大魏做盟主,收拢在社稷图内。
也就是说,此方世界,皆是大魏社稷图可展开的领域,也就是,都是李秀丽所辖的洞天。
世界人心,皆可聆听之。
所以她的“缩地成寸”,理论上,天下皆是捷径。
处处通往“洞天”。
李秀丽知道,自己雷霆煮海,全歼南洲上层现象的动静,惊天动地,是肯定瞒不过天地管理公司、其他大洲的。
估计他们现在消息就已经传开了,甚至还有天地管理公司的内部员工给其他洲递消息,再快一点,或许其他洲都开始互通有无,想着要联合抵抗她。
不过,没关系。
她会让祂们连联合起来的时间都没有。
荡平南洲,于她此时体内的浑厚法力而言,不值一提。她还有的是法力。
既然天下皆可去之,那就一气灭五洲,又何妨?
仗着社稷图在手,她可以随意在本表之内缩地成寸,李秀丽当即锁定了一方大洲,从幽世朝着那方跳跃而去。
所有人都没料到社稷图还存世,更没料到李秀丽荡平南洲,居然还有法力。
在本表所有修士、现象的猝不及防中,这阳神魔头撕开幽阳的界限,驾临西洲!
第199章 一百九十九
日暮时分, 橘猫卧在方方正正的白色防波堤上,弓着背,伸长爪子, 一个懒腰。它身后是大片蔚蓝的海波。夕阳渐落, 跃了一道粼粼的金色浮光在海上,遥遥可见小小的帆船影子。
它久了望着那船儿一会, 愉快地蹲在堤上等了起来。湿润的小粉鼻头耸动, 等待着渔船归来时的鱼腥气, 一边翘起白脚掌, 一边梳舔自己的毛,时而用后脚挠挠脑袋的痒。
远望去,敦实肥厚得像个大鸡腿。
渔民们总是乐意被毛发蓬松、毛色金灿灿的它打劫, 一人丢一条鱼,才喂出它一身结实肥肉。
可是, 被猫守望的渔船, 尚未近岸, 海上忽然涌起风波, 浪涛翻涌之际,淡淡的、虚幻的雾气升腾而起。
在渔民们的惊呼中, 橘猫愣愣地看到,从雾气笼罩的海面, 浮现一艘一艘这是它时常在街道上看到的“铁皮大狗”,还是一只乌龟?
人和猫都瞪圆了眼睛。
说它像海龟,但眼睛是探照灯, 两根光柱远远射出水面。
说它像面包车, 龟壳上的花纹斑斓,玳瑁得极逼真。
是海龟, 怎么嘴巴里发出呜呜的汽笛声?
是巴士!可是没有轮胎没有铁,摇动肉鳍摆尾巴。
海龟巴士在迷蒙而起的薄薄雾气中,游到港口边,车门被一只举止优美的幽蓝水母拉开,发出温婉女声:
“乘客您好,灭国号前方已到西洲站,请您带好行李与信徒,抓紧时间下车。”
于是,从这辆怪极了的“巴士”上,先是走下了一个穿着衬衣黑裙,提着包,打扮得像个办公室白领,但是圆乎乎脸,软乎乎神、鼻子上撒了点雀斑、橘猫一看就知道能打劫到吃食的青年女性。
随即,这青年白领回过头,用西洲话喊了一通,什么“马丁”、“安娜”、“玛丽”。
听到她喊,从巴士里,又游下了,不,走下了几个小孩,或金发蓝眼,或黑发,或红发、棕发,但面貌都像西洲的,但衣衫破烂,露出的手臂、脸颊、胳膊、腿脚上,全是伤痕、血痂,瘦弱得像风一吹就能倒。
有胆大的好奇渔民们透过望远镜看清,吓了一跳,难道是拐卖小孩的什么犯罪团伙?当即就有人悄悄拨打了报警电话。
而这些瘦弱又伤痕累累的孩子,他们一下车,就怯生生地站在港口,伸长脖子往车里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车窗里可以看到,车上还坐着一些小孩,没下来。有些是黑头发,有些黑皮肤、棕皮肤,五官略平,看着是中洲、东洲一带的。
有个比这些孩子个子高一些的东洲女孩,正叉着腰,在车厢里对着没下车的孩童们说着什么。说完,才跳下车来。
这女孩当真年轻极了,以西洲渔民的眼光来看,跟他们家里的十三四岁女儿差不多。即使东洲人皮肤更光洁,长得更显青春,她最多也就十六七岁。
似乎发觉有人在窥看她,女孩扭过头,朝渔船的方向看来,瞪了他们一眼。
拿着望远镜的几个渔民也因此看清了这东洲女孩全貌,却惊艳又惊恐地张大了嘴,差点跌倒。
她乌黑的头发间,探出珊瑚或鹿一样形状,但透明如水晶的角。洁白的肌肤上却浮着一片闪光的银鳞。
宽大的袖子像飘飞的云,像玫瑰又像朝霞的裙子下,伸出一条长长的白尾巴,像鱼尾又更修长,但尾鳍却像大片散开的纱,正一下一下地拍着港口的水泥地。
这角与这尾巴,都漂亮极了。但无论如何,人是不长角,也没有尾巴的。
但只须臾功夫,东洲少女将手一挥,霎时云消雾散。
那奇异的海龟巴士,带着剩下的孩子们,也随云雾一起淡去,似隐入另一层世界。
在雾气消弭,现实的夕阳重新照到港口的时候,东洲少女那传说与神话般的姿态也隐没了。
扎成马尾的乌发一甩,小黄鸭帽子戴在头顶。转身时,广袖被海风吹起,霞裙荡飞,落下时化作蓝短袖和黑短裤。
修长白尾变成瘦而有力的小腿,脚穿一双白球鞋,鞋侧用马克笔写了渔民们看不懂的东洲文字。
渔民们揉了又揉眼睛,但站在那的,确乎是个现实中寻常的、年纪很轻,青少年打扮的东洲裔女孩了。
是他们因为雾气而看花眼了?只是从一艘制造得像海龟的海船下来几个普通人?
东洲少女一马当先,抱着双臂,叫了一声身后的青年女白领、几个西洲小孩,说了几句什么,就领着这一众人往前走。
那些伤痕累累的孩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态度极依恋。
女白领也走在她身侧落后几步,低着头,跟她说话。
明显这群人里主事的并非那个成年女子,而是这个东洲少女。
这,难道是他们误会了,这不是拐卖团伙?还是这年头,西洲的拐卖头子也这么年轻了?
不,不如说,更合理了年轻也不稀奇,毕竟西洲的那些青少年恶势力团伙,多如牛毛,干出的糟心事,没比成年人少
尤其是这女孩虽然生得线条柔和,肌肤洁白,眉目像东洲的瓷像,但,但她一副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神态和表情真的很像那些动辄暴起伤人、横行霸道的“teenager”啊!
其中有个渔民看他们要走,生怕万一真遇到拐卖团伙,拖不到警察赶到救下这些小孩。而且,如果不是犯罪团伙,这个时间了,年轻女性和儿童,更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走啊。
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青少年团伙,赶紧停了船,上岸追了过去,喊道:“女孩们,等一等!”
这渔民四十多岁,是个典型的西洲人,乱糟糟的棕发,蓝眼睛,愣头愣脑,半张脸都是胡须,粗糙的白肤在海上受日晒风吹,被晒得大片发红,又高又胖,乍一看去简直像头熊。
此时格子衣下套穿着渔民的皮吊带裤,蹬着靴子,一身鱼腥味,大步地朝一行人追来。
何晓春吓了一跳,立刻颤颤巍巍地拦在孩子们之前。
李秀丽没动,眉毛都没皱一下。
这种凡人壮汉,她炼精化炁时期,就能轻轻一脚踢飞一个。
渔民追到跟前,西洲话炮弹似的冲出,接连不断:“你们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在码头游荡?
无论你们要去哪里,夕阳已经落下,马上就要落完了,再走一段路就是城镇了,怎么还往外走?不知道危险吗?”
【危险?】李秀丽说:【关你什么事?切,你们不是叫了警察了吗?等会警车会来接我们。】
啊,这孩子是怎么知道他们报警了的?隔着老远一段距离呢。
而且,这女孩一张口就讨人嫌的感觉,更teenager了啊。
渔民愣了一下,被人叫破自己报警,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却丝毫没注意东洲少女的口型与她说出口的纯正西洲语的不同。
“如果警察来了没事,我们会替你解释的。但是警察过来是坐车来的,而且他们有点特殊手段。但你们走路离开港口,危险更大。”
何晓春刚才就被李秀丽告知,似乎有人把她们当成犯罪团伙报警了,此时听到渔民这么说,也很尴尬,用西洲语说:“这位大叔,我们真的不是拐孩子的。相反,这些孩子是被人拐走的,我们是打算送他们回家。”
“噢、噢,原来是这样”愣头愣脑的红脖子渔民听何晓春说了一通,竟然也有点信了,胡须下的脸有点不好意思:“神啊,是我误会了。不过,如果是这样,那你们更不能走了,马上就要到晚上了,随便乱走太危险,还不如待在码头,起码这个时间,岸边空旷,就我们几个打鱼的,也马上就回家了。没人的地方更安全点。等到警察过来了,你们再坐警车走虽然我们州的警察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起码还有点人样,也确实有点本事,不会突然变成鬼怪”
【我不怕危险。】李秀丽挑了挑眉:【不过,什么叫‘突然变成鬼怪?’】
渔民愣愣的:“啊?就是,就是鬼怪啊。”
这下连何晓春的眉毛都皱起来了:“大叔,什、什么叫鬼怪?你们西洲,晚上有鬼怪出没?”
渔民摸摸脑袋,莫名其妙:“是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在西洲,太阳完全落山后,是不能出门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鬼怪。你们俩女娃,是刚刚坐海船出海玩了回来吧?怎么说得好像是第一天到西洲一样,连这种常识都忘了。”
李秀丽与何晓春对视一眼:呃,她们还真是第一天到西洲。
而且是没经过阳世官方层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偷渡”来的。
从南洲过海,横渡世界上最宽广的大洋沧溟宗,一路往西,即到西洲。
西洲包括了三大陆地板块,其中两块上下相连,孤悬海上,与其他大洲隔绝。一块则与东洲、中洲相连。
在日曜城、地煞观与大魏王朝缠斗的百多年间,西洲一度是日曜城、地煞观盘踞本表的老巢。
经过两大门派百来年的改造,据说已与日曜城、地煞观的本土相当接近。
李秀丽荡平南洲幽世,就直奔西洲,还有一个原因:
她透过“大洋巨妖”此现象,不但看到了南洲诸国联合公司干的那些好事,还看到了这个以公司为名操纵南洲众国的“深层政府”,真正的幕后大股东,根在西洲。
没想到,刚从幽世跃进阳世,一脚踏上西洲,西洲凡人就告诉她。
西洲发生了异变,每逢日落,处处生鬼诞怪。
而这个“常识”,本应生活在隔绝诸法的阳世的凡夫俗子,都已经习以为常。
【谢了。】渔民听到东洲少女玩味地说:【这个常识,很有意思。】
这时,何晓春向天一指:“董事长,你看,天黑的速度不太正常。”
李秀丽顺着她说的,抬头一看,便见夕阳的最后几缕辉光也在慢慢落下。
天正在肉眼可见地每隔一次呼吸,便黑一层。
远比正常的黄昏要黯得快得多,
仿佛,逢魔时刻,至。
第200章 两百
夕阳落进地平线, 残光似被无形的存在所噬,黄昏极速而黯。
渔民们根本不敢久留,立刻离开了港口。
叫住李秀丽等人的西洲渔民看了看天色, 也惊惶不已:“记住, 别轻易离开这里,至少等到警察过来!我也走了。”
他虽然好意提醒了她们, 说天黑之后在人多的外界是很危险的, 让她们待在空旷的港口, 等待警察到来。
却还是对这伙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心存警惕。因此绝口不提最简单的避免风险的办法:邀请这些女孩、儿童去他家里作客。
叮嘱完, 这个棕发渔民也匆匆而走。
天色黑沉,港口停泊满船只,但殊无人声。唯一的光源, 仅是岸边一盏昏黄微弱的路灯。
远望去,海洋在这时仿佛是一片无垠、巨大、凝冻的阴影, 浪涛拍打的声音, 愈显四周死寂。
海风吹来, 夏日里竟隐隐有寒意。
何晓春咽下一口唾沫, 下意识站得离李秀丽更近几步,搓了搓无端而起的鸡皮疙瘩, 低声道:“董事长,这里真有鬼怪吗?我们真要在这里等警察来吗?你不是说要去‘灭国’吗?我们不踏入另一个世界吗?”
一踏入西洲地界, 就有种怪怪的感觉。
孩子们更是紧紧贴着她俩,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秀丽左右环顾一圈,又往天上一看。大且黑的瞳, 凝碧转光。不知不觉间, 她腰际悬着的那根草叶子,化作了一柄宝剑。
“不必, 我们现在,已经等同在幽世之中了。”
李秀丽拍了拍嗡鸣的蒲剑,慢慢道:“因为,整个西洲,都直接被笼在洞天之中。”
她握住相随了两个三个世界的蒲剑:“这里的‘东西’们,倒比南洲的还嚣张得多,也好,某种意义上,还省了我再跳进西洲幽世找祂们的灵炁。”
“走,我们直接去西洲的城镇人烟处看看。”李秀丽道:“看看这帮虫豸,将整个大洲全部纳入洞天后,玩成了什么样子。”
她作为世界之神,理论上,西洲也归属于她。
她倒要看看,这群混蛋胆大包天,制造了这样大规模的洞天,直接笼罩现实人间,“鬼神”治世,将这里变成了个什么鬼样子。
以决定劈祂们的时候用几分力。
正说着,“阿嚏”,几个小孩在海风里接连打起喷嚏。
此时本是夏季,但西洲的夜晚,有奇怪的寒意溶在风中,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们抵挡不住,瑟瑟发抖。
李秀丽顿了一下,看到他们的褴褛衣衫,累累伤痕:“也顺便给他们买点衣服、药品,再送回家。”
她打量几眼手无缚鸡之力的何晓春,以及这些一脸崇拜的孱弱小屁孩,感应到新信徒的炁,简直有种梦回“荷仙”时光的麻感。
真的好麻烦啊。
李秀丽想着,目光一转,手诀一掐,身后的海水忽然化出一只大手,凌空而起,揪住了什么东西。
“喵?”
“喵喵喵?”
黑暗中,响起一阵凄厉的猫叫声。
两点绿光与李秀丽转着碧色的眸子遥相呼应,被大手从黑暗里抓了出来。
一只肥硕橘猫浑身炸毛,弓腰厉叫不绝,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大手。
它只是在趴在防波堤,等着渔民送鱼,却忽遭横祸。
李秀丽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已经修好的老虎剪纸,皱着眉,对这只橘猫说:“不许骂了,什么叫‘怪蛇’,我是龙,不是怪蛇!”
“不,不对,我是尊贵的世界之神,不是什么‘有猫味的怪人类’!”
“我不吃猫。你的肉是酸的!”
橘猫听到最后一句话,停了一下,挣扎得更厉害了,喵得更起劲了,声极凄然。
李秀丽被它吵得耳朵疼,小虎笨是笨了点,但比这只猫安静多了。
可惜那只笨猫被她留在了赵家人身侧。赵烈他们应该会照顾好它的。
“你吃了我这么多鱼,今天就得给我干活。”李秀丽道:“附近的猫里只有你的条纹长得最像老虎。”
橘猫愤然喵喵。
“渔民自愿上供给你的鱼?胡说!”少女皱眉:“这世界都是归我管的,大海就是我的鱼塘,他们从海里捞的鱼,所以你吃的是我的鱼。”
她说的内容化作心炁,任何人与动物,无论语言,都能够理解。
橘猫呆然,它不大的脑子很快被绕晕了,连喵声都低了一刻,挣扎的幅度也小。
李秀丽满意地点点头:“老实点,以后你想吃多少鱼就吃多少。”
便眼疾手快,一把将老虎剪纸,啪地贴在了这只毛色偏金的肥狸子额头。
在何晓春与孩子们惊呆了的目光中,虎傀在贴上猫额的一霎,化出一个高大如小丘的虎影,扑将下来,瞬息与橘猫合二为一。
橘猫额头的花纹渐渐扭曲,变成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字。
爪子逐渐锋利,身形倏尔膨胀。
几乎是眨眼间,一只威风凛凛,小山般的巨虎就出现在了眼前。
何晓春一个成年人,站在蹲坐的大虎旁,还没到它的胸口。
目测这只老虎坐着起码都有两米高,长不算尾巴,都有五米。
从猫化虎的一瞬,原本挣扎不休的橘猫安静下来,低下头,原本不太驯服的眼神,看着李秀丽,陌生消退了些许,透出了几分熟悉与亲近,低沉地“嗷呜”一声。
李秀丽拍拍它粗壮的毛绒绒大腿:“虽然是同一虎傀,但到底是不同的身了。嗯,你以后就叫二虎吧。”
二虎又应着叫了一声。
虽然她已经是炼炁化神修士,能点化出全新的,不缺惊、恐之炁的虎傀了,不需要再用以猫来弥补虎傀的不足之魂,也不需要再行虎祭。
但这是这张虎傀剪纸也曾陪了她一个阳世,是她正儿八经制作的第一个点化物。
李秀丽在修复了它后,始终没有丢弃。现在又给虎傀找了个新的寄身。
实际的生灵作为虎傀的寄身,也有好处,那就是更灵动自若,不需要她处处命令操纵。
“二虎,趴下。”
二虎顺声而趴。
李秀丽叫何晓春和孩子们:“上去,你们肉身凡胎,不好走长路。如今西洲笼在洞天里,谁知道会有什么稀奇东西出没,二虎也有炼精化炁修为,能保护你们。”
四个孩子连带一个成年人,闻言,都看着大老虎咽了口唾沫。
人类恐惧老虎这等猛兽,是刻在基因里的。
但因李秀丽在跟前,虽然恐惧,他们硬着头皮,还是攀了上去。
触手毛发皆柔顺如真,一点也看不出是纸虎所化。
虎背宽阔,坐了四个孩子带一个成年人,都还绰绰有余。
等他们都坐好,李秀丽脚尖一点,飘然而上,侧坐在了最前方,靠近虎脖的位置,一揪虎毛:“走,去附近人烟最多的地方。”
二虎动了动鼻头,立即嗅出了人气最重的方位,却电目当即一亮,连胡须都颤了颤,露出了极陶醉的表情,当即急急地四脚生风,凌空一跃,脚不着地,朝附近城镇狂奔而去。不待李秀丽驱策,就十分卖力。
众人坐在其背上,耳闻风声飒然,却丝毫不觉颠簸。
尤其是虎背上浓厚的毛发,温暖极了。
孩子们把脸和身体埋在虎毛里,只觉四周黑暗朝他们侵蚀而来的奇怪寒意都被摈绝在外。
*
警车响着特有的旋律,闪着红蓝之光,从最近的城市驶出,朝港口的方向而去。
车上的西洲警察三男一女,防弹、头盔、夜视镜、冲锋枪都武装到了牙齿,均神色戒备。
一人开车,紧张而专注,时而看看后车镜,其余三人分坐副驾驶、后座,车窗都关着,他们却还是朝不同的方向举着枪,不停观察,满眼警惕。
开车的,是其中白肤绿眼的年轻警察叫做汤姆,抱怨不休:“F*k,都快黄昏了,哪个混蛋东西报的警,还是拐卖数个儿童的警,还远在港口,害得我们不得不摸黑出这一趟。”
“别抱怨了,如今最近局势紧张,听说是顶顶头换了个上司,可能会来巡查。每个州都紧紧皮,分派了破案名额。我们市也分到了,可不得搞点政绩出来。”女警说:“专注开车。”
“什么顶顶头的上司。”汤姆从女友的温柔乡里刚被叫出来,挂着俩黑眼圈,顶着连续加班的怨气,猛然一打方向盘,狂野地拐了个弯:“放屁,州、联邦都没变动啊。再上头,那个老糊涂的总统还好端端坐着呢,最多就是急急下次大选的拉票”
他嘀咕得起劲时,玻璃外忽有白影一闪而过。
砰——咚——
巨大的撞击声,以及物体飞出声、砸地声。
整辆警车一震。
汤姆紧急刹车。
刚刚飞过去的好像是个人影,撞到人了!他下意识地想打开车门下车。
女警立刻说:“别管,不许下车,碾过去!”
其他两个老警察也说:“就当没看到,走。”
汤姆懵了一下:“啊?可是”
前面的车灯照耀范围内,草丛里,那个被撞到的人似乎还在动,蠕动,还抬头,似乎在吟哦
“叫你走就走!新兵蛋子头一次出夜警?快走!”女警厉声。
汤姆无法,只得重新拉开刹车,在同事们的逼迫中往前开去,警车重新启动的一霎,他心怀些许歉疚,往那倒下的人影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吓得头皮差点炸了。
那个被他撞飞的“人影”,确实在蠕动但不是抬头。“人影”的头扭了一百八十度,脸朝背上,而四肢朝下,蠕出了草丛,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朝警车追赶而来!
上一秒还飞出七八米,下一秒,滋滋地雪花信号闪现一般,扭曲的人影已到了车前。
看清人影面孔的一霎,警车里的所有人寒气袭上脊椎。
朝着背的脸,倒悬的头发,那张脸腐烂斑斑,青紫肿胀,尸斑点点,穿着一身停尸间的白色敛衣,哪里是刚刚出车祸的活人,分明早已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