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莫岁的通讯,坐在喷泉石凳旁的褚洄之熄灭光屏,低头沉默。
通讯会收进水流声这种事,当然不会超出他的考虑范围,他是故意让莫岁听见的。
莫岁应该是不会来找他的。
说到底,他们没什么关系,就算莫岁察觉不对,他已经明确说了无事,莫岁也没道理为了这一点不对劲而有所动作。
褚洄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或者说,是在试探什么。
被抛弃太多次,他的心理早就矛盾扭曲,一方面,他很难信任他人,可另一方面,他又比谁都渴望真正与他人建立密不可分的联系。
所以如果莫岁没来找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会独自利落解决掉有关他们的不实流言,同样,也尽早扼杀自己似乎萌芽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阴影处传出有人走动的窸窣声响。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褚洄之依旧低着头,却提高声音道。
“你故意引我过来的?”诺顿·肖自阴影里现身,身后还有几个褚洄之看着眼熟的小跟班。
目击者有点多,麻烦,不能直接把人解决掉了。褚洄之叹了口气。
“算不上引,你跟卡姆·安德尔都是蠢货,放个直钩都能咬。”他冷淡陈述,眼底阴郁在夜色中完全释放。
“我就明说了,我实在没心情跟你过家家。造谣什么的,也不符合贵族子弟的身份吧?”褚洄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
“得了吧,论坛的帖子直接被删了,说你背后没人,谁信?”诺顿·肖冷笑一声。
“格斗课那天,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确定我没烧到你,莫非你的星兽体也是火属性?”
这才是诺顿·肖最关心的问题,他担心褚洄之的星兽体是在等级上完全碾压他的同属性,这才死揪着褚洄之不放。
“想了这么多天,就想出这个答案?”褚洄之嘲讽,“你脑子确实不太好。”
“你!”
诺顿·肖瞬间被惹火,他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这种无名无姓的家伙,就算我把你弄死在这儿,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说反了。”
褚洄之不退反进:“我孑然一身,你的命比我的值钱,要是因为对付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命搭进来,更不划算的,好像是你吧?”
诺顿·肖冷笑:“说大话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他一挥手,周围的人得到号令,都摩拳擦掌地向褚洄之走来。
“先把他给我揍一顿,我倒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看来还是得靠武力来解决问题了。制服这些人倒是不难,但得注意不能留下痕迹,幸好还有障眼法之类的幻术,给他们制造些幻象也可以遮掩过去。
褚洄之想着,手指已经准备抽出捆缚符,就在这时,调动起灵力的他突然捕捉到一处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集中灵力辨认,瞬间变了脸色,他确定,这股能量和莫岁变成星兽体那天的能量波动非常相似,只是能量强弱天差地别。
是莫岁吗,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能来找他的,好像也只有莫岁了。
如果莫岁真的来了,他该怎么办。
褚洄之惊觉,自己竟然没考虑这一点。虽然有故意引莫岁过来的意思,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真能成功。
围攻而上的众人并没给褚洄之留下足够犹豫的时间。
哗——
下一刻,身着单衣的清瘦青年被两三个神情张扬的混混一把推入了喷泉下方的蓄水池。
水花四溅,褚洄之的衣裤瞬间湿了个透,喷泉当头淋下,他几乎睁不开眼,半长的黑发也被水雾尽数淋湿。
“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就这啊?不是连a级异兽都能轻松驯服吗,怎么连站都站不起来呢?”
耳边传来众人的哄笑,褚洄之抹了一把脸,将挂在密长睫毛上的水珠尽数揩去,这才恢复视野。
双臂都被人制掣,褚洄之被迫半跪在不算浅的水池中,当胸挨了诺顿·肖狠狠一脚。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给我老实说!”
“咳咳,自己星兽控制能力不行,就来找受害者屈打成招?”
褚洄之呛了口水,唇角依然是丝毫不显慌乱的笑意,在诺顿·肖眼中却成为了明晃晃的嘲讽。
“靠这张脸攀上在莫家打杂的阿猫阿狗,你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人告诉过你吗,在维拉利加,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它随时都可能因为意外而毁坏。”
诺顿·肖掏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刚刚挨上苍白的皮肤,褚洄之的侧脸立刻便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线。
“你们在做什么。”
几人身后传来少年带着冷意的声音。
诺顿·肖回头,瞳孔瞬间不可置信地扩大,从阴影走出的少年正是维拉利加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莫岁。
“莫少?您怎么会来……”
诺顿·肖迎上前解释:“这人打着莫家的名义招摇撞骗,我们只是教训教训他,也省得他碍了您的眼。他居然还说自己是莫家的人,真是恬不知耻……”
“我不觉得他碍眼。”
“什么?”诺顿·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下一刻,他手上吃痛,那把匕首打了个圈,落入莫岁手中。
池边灯带的冷色微光反射在银白的金属,凝聚起几乎刺痛人眼球的寒光。
刀刃被莫岁打横抵在诺顿·肖脖颈,金属的寒气染上血管,瞬间让人通体发凉。
“教训他也轮不到你。”
“还不放开他?”
莫岁收起刀,冷冷瞟向水池内压着褚洄之的人。
傻眼的几人慌忙放手,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水池,生怕稍慢一步就成了莫岁发泄怒火的对象。
莫岁没管积水同样会打湿自己的鞋裤,直接走入了水中,在褚洄之面前站定。
“就因为他,你不回我信息,还在通讯里骗我?”莫岁问。
莫岁只是在如实陈述,却没想到这两句话实在说得太有暧昧的遐想空间,战战兢兢等在原地的一圈人看向池中两个人的眼光都霎时变了味。
褚洄之没立刻回答莫岁的问题,他一眨不眨地凝视莫岁那张傲慢又漂亮的脸,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拽住了莫岁上衣的衣摆:“能扶我一把吗,腿有点麻。”
莫岁没动,他撇开视线,等褚洄之回话。
很明显,小少爷生气了。
“我错了。本来只是想着这点小事我可以自己解决,没想到需要你来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褚洄之认错态度良好。
莫岁低头,视线正撞上仰望向他的褚洄之。
青年的黑发因为湿了个透,已经毫无美感可言地全都贴在了苍白的皮肤上,可就算这样,却只是衬得他那张脸更加生动。晶莹的水珠沿下颌和喉结的线条滚落入衣领深处,留下惹人遐想的水痕。
两人一高一低的位置令莫岁无端想起和褚洄之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酒馆老板在莫岁走前如实交代过,褚洄之是个黑户,不知来处也无处可去,身上不一定背着什么案底,可莫岁没在乎那些。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懒得在乎而已,但现在才发现,其实不是的。真怕麻烦的话,反悔把人扔在第五星区就是了,他就是想把褚洄之带回来,仅此而已。
想要的东西、喜欢的东西,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去保护才行,不然只会眼看着他们离去消散。
这是莫岁坚守的信条,他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既然本来就是他为了自己的一时兴起才把褚洄之塞进维拉利加,如今褚洄之遇到麻烦,他当然得负责到底。
莫岁握住褚洄之的手腕,将人拉起,随后转身面向诺顿·肖。
“跟他有关系的人是我莫岁,他的推荐人是我,删帖的人也是我。你欺负他,是看不惯我吗?还是看不惯莫家?”
这话说得有点胡搅蛮缠,莫岁很少干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实在有点色厉内荏,语气也虚张声势得很。但所幸,在场众人除了褚洄之,没人听出来他的心虚。
“不不不,怎么会,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闻言,周围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开始点头哈腰地道歉。
诺顿·肖则与其他人不同,他家好歹也是在政府说得上话的,虽然权势不比莫家,但也不属于莫家的下属势力,所以他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如果在主星所有的青年贵族里挑一个最禁欲冷淡的,那人一定是莫岁,怎么会突然转性包养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今天不收拾褚洄之,以后就彻底没机会了。
“莫少,我和这个褚洄之恩怨不浅,如果您只是单纯做个人情,我还是劝您别趟这趟浑水。但如果他真是您的人,您给我一句准话,我也不会再纠缠。”诺顿·肖正色,硬着头皮道。
要什么准话。
莫岁冷着张脸,烦得不行。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和褚洄之到底是什么关系,更别提应付别人。
不如把诺顿·肖踹翻,然后直接带着褚洄之跑路。这是武力派的莫岁能想出来的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一旁的褚洄之看出了莫岁的犹豫,小少爷不会编瞎话,但自己很擅长。
他晃了晃莫岁的手腕,后者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褚洄之做口型道:“我来。”
他要干什么?
恰逢阴云蔽月,周围暗到堪堪视物,莫岁并不能根据褚洄之的动作判断出他要做的事。
触觉在此刻比视觉更加忠实,莫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褚洄之拉起。
夜风吹过,人造月昏暗的光晕透过云层投下,莫岁看清颔首垂眸的褚洄之,他正轻吻上自己的指尖。
轰——
莫岁的脑袋里瞬间炸成了一团浆糊。
微凉的柔软触感十分克制,甚至比无法撩动发丝的夜风更加轻柔,可存在感却强到在那一瞬间酥麻了整条手臂,莫岁过载的大脑只剩下了一行反复播报的加粗黑体大字:
他怎么能亲吻自己的无名指尖?
外来人口褚洄之没算到的是,在地球近可暧昧退可礼貌的吻手礼,在星际完全变了意味。
亲吻无名指,象征着绝对忠诚和绝对信赖,是甘居人下的赤诚与真挚。
他只觉得从没见过莫岁这副彻底宕机的样子,没想到小少爷纯情到这个地步,原本眼型锐利的眼睛睁圆后竟然显出点憨态,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非得把我们莫小少爷的私生活都跟你汇报个一清二楚你才能相信吗?你以为你是谁?”
褚洄之半揽住莫岁,眼波流转,演出一副祸国殃民、狐假虎威的样子,向诺顿·肖道。
另一边,洁身自好了十九年、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的莫岁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褚洄之发端散发出好闻的清香,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暧昧得过分。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从两人相挨的地方透过层层衣料染上他的皮肤,无声无息地越界。
那一刻,莫岁下了决心,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没必要逃避这些事。
他在心里默默向父兄道歉:父亲、兄长,对不起。我长大了、我堕落了,是我品行不端、抹黑家族,但是我是真的想包养他。
阴云复又聚集,夜色太浓,没人看清莫岁红透了的脸和近乎毅然决然的眼神,只看到他反手牵住褚洄之的手,上前半步道:
“他是我的人,还要我说得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