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质问
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心慌意乱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
也许是他与师弟曾经神魂交缠过的缘故, 哪怕师弟远去,他还是能在冥冥中感知到他的状态。
何不见闭关这三十三年来,他数次有过这样痛苦的感受, 但每次这种痛苦很快就消弭了。
何不见知道越荒州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几度陷入危险之中。
何不见心急如焚,却也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突破、尽快出关,这样才能去寻师弟。
但几次情绪的起伏,还是拖慢了他修炼的进度,直到今日……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当初打断了何不见的修炼。
甚至,那股锥心之痛不减反增。
何不见怔在原地, 甚至忘了擦一擦染在唇上的血。
“准备读档。”
系统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却也让何不见知道了一件事——越荒州死了。
紧接着,就是一股超乎他想象的慌乱席卷了他的身心。
他想起了一件事,上次系统自动存档时,也就是越荒州离去时,他还在闭关。
哪怕读档,他依旧要待在这里闭关, 根本没办法让越荒州留下或和他一起前赴飞来剑派之约。
而越荒州是不会有读档之前的记忆的,没有外力的干涉下, 他照旧会依据自己的心意离开紫藤小筑
哪怕读档重来, 越荒州独自离去的这段也难以改变。
“不……”
不,不不不不……
然而, 系统的读档并不以何不见的意志为转移。
奔涌的时间之河永恒向着一个方向滔滔而下,只有近于大道的伟力才能拘束住其中一股河水, 让它逆流。
何不见的思维卡了一瞬,随即再次流畅。
他立刻内视探查了下自己体内, 发觉自己回到了最开始外炼四肢、内炼五脏的时候。
还是读档了。
他试着停止闭关,打断自己的进阶,可不行……根本不行。
他本就是被迫进入突破状态,现在打断闭关,体内的力量会反噬自身,那时他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进阶的路就断了。
何不见还在想着到底怎样才能在不出关的去情况下给越荒州暗示,让他老老实实呆在紫藤小筑哪里都不要去。
紫藤小筑之内,定虚望着这株花开得痛快又热烈的紫藤,静静地出了会儿神。
他的目光顺着飘落的紫藤花瓣下移,移到了坐在秋千上的何不见。
何不见的神情并不平静,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快速闪动,眉微微蹙着,其间积聚着郁气。
这点郁气破坏了这幅精美画面的和谐,但定虚依旧看得目不转睛。
是的,定虚。
借着读档的机会,未来的定虚仙尊再次逆流而上,来到了时间长河的上游。
对于他来说,紫藤小筑内的一切既是熟悉的,又是新奇的。
说白了,他还是他,他有越荒州所有的记忆,刻入骨髓的熟谙与眷恋从一幕幕记忆中渗透出来,浸泡着他这个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意识。
可即使他有记忆,拥有这段过去的意识并不是他,在他眼中一切又都是新鲜的、新奇的。
这种既是旁观者又是局中人的视角,让早已心如磐石的定虚都略有沉溺。
他看着何不见,忍不住上前几步,食指和中指并拢成剑指,轻轻点在何不见的眉间,却没有用力压平他蹙起的眉头。
这一下的触碰如蜻蜓点水,几乎就在指尖触摸到另一个人皮肤的那刻,定虚就收回了手。
因为就在他碰到的那一刻,紫府中被压制下去的意识忽然一跃而起,奋力挣扎,直到他收回手那股意识才重新沉了下去。
比起上次他逆溯时间,这个自己的修为更高了,神魂也更为凝实,还能有几分挣扎的力量。
“不要那么急……”定虚自言自语道。
他了解自己。
他甚至比这个自己还了解自己。
记忆里的一些浓墨重彩的画面,河边、草地、跨坐于身上的赤发少年,腰与胯隔着两层布料紧紧相贴,坚决的眼神,期盼已久的湿漉漉的雨……
还有,微妙滋生的在意与情愫。
这个自己的世界很窄,由于修炼太过顺风顺水,所经历的一切也比不上他。
这个自己只是被一层模糊的情愫推动着,目光追随着师兄,身体也追随着师兄,心也追随着师兄……
而他,从他的视角看来,有些事实在是不言自明。
只是两个笨蛋还龟缩在师兄弟的壳子里。
不过……看样子,自己也快忍不住了吧。
否则,为何这么急切地独自离开,明知危险也要去赴约呢?
“不用担心,”定虚凝视着何不见,对他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师兄专注于结婴就好。”
“师兄。”
“师兄……”
定虚咀嚼了几遍这两个字,接着道:“我会活着回来,我们几十年后再见。”
定虚转身离去,在即将走出紫藤小筑之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很美。
花美,花下的人也美。
很美、很好的一切,他却不曾拥有过。
在定虚的回忆中,金丹期的自己面对的是成群成群的魔修,杀人杀到斩渊剑身都沾满了血污。
算算时间,几十年后,应当也到了那件事发生的时间了。
“走吧。”定虚自言自语道。
离开紫藤小筑后,定虚先绕去了藏宝阁,在玉璧上浏览了一遍可兑换的东西后,选中了几样能用到的兑换。
走出藏宝阁后,他的身体骤然一顿。
定虚的意识离去,越荒州的意识复归。
越荒州遥望了一眼紫藤小筑的方向,却没有回去再看一眼何不见,而是转身走向了传送阵。
……
眉心的触感一瞬即离,何不见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他意识到了不对,站在他面前自说自话的并不是师弟,而是定虚仙尊。
但这并不影响何不见几乎要呕血的心情。
自己的选择?什么叫自己的选择?
自己去送死吗?
如果他没有读档的能力,师弟岂不就是莫名其妙死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越荒州,他怎么能这么选择?
难道他不知道……这会让他伤心的吗?
“系统,有没有办法打断我的闭关,只要不影响后续进阶,哪怕重伤需要养个几百年我都可以接受。”
系统沉默了很久,久到何不见反复又问了几遍。
最终,系统道:“没有。”
要你何用?
这时,越荒州已经离开了紫藤小筑,何不见知道自己现在中断闭关也来不及了。
下次……最好没有下次读档。
如果真有下次,他一定要在读档那刻就果断中断闭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一定要拦住越荒州。
……
第二次读档。
何不见听见系统读档的声音时,果断打断了闭关。
原本在神魂引导下淬炼四肢与五脏的力量霎时失控,化为一场体内的刀刃风暴。
“噗,咳咳……”
何不见喷出一口气,不得不抬手抓住秋千绳稳住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但睁开眼那瞬,他眼中浮现的是痛快。
“你……咳,给我站住!”何不见脱口而出。
他顾不上面前人的意识是定虚还是自己师弟,反正他都当是自己师弟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什么选择?你有顾虑过我吗?”何不见想骂人。
定虚眼中闪过一瞬惊讶,他对上了一双满是愤怒的眼。
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何不见的眼睛亮得惊人。
何不见擦了下自己唇边的血,站起身,一把揪住越荒州的衣领,迫使他俯下身。
“仙尊,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让他出来。”
“我要管教一下师弟。”
定虚看着这张贴近自己的漂亮面容,忽然勾了勾唇角。
下一瞬,何不见看到这张日常淡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惊容。
“师兄……”
何不见一拳砸在那张脸上。
看着越荒州偏过去的脸,何不见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第一次用如此冷的语气和越荒州说话。
“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还要独自去赴约?”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去那次读档的记忆。”
“我也没告诉过你我能回溯时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死在外面某个地方,而我却在宗门里闭关并不知情,我会怎么想?”
“难道我能自己继续修行吗?”
越荒州回头看着激动到脸颊泛红的何不见,不由得道:“对不起,师兄。”
“我不想落后于师兄太远。”
“师兄,你不该强行中断闭关。”
何不见打了他一拳后,其实气已经消了一些了。
他从储物法器里翻出真元丹吞下,先修复一下一塌糊涂的身体。
对上越荒州紧张、心痛又混杂着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强行中断闭关的感受是什么,我看你独自离去的感受就是什么。”
何不见重新坐回了秋千上,脚尖点着地面,晃动着秋千,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比如,我口中的读档和时间回溯的事?”
“还有,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天苍山,我口中的仙尊又是谁?”
“师兄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
第172章 常寂
“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不想听吗?”何不见听了这个回答却有些不满意。
怎么可能。
越荒州眼中的渴望亮起, 又被他强行按入沉默的深潭中。
“很想听,但怕师兄说了,就不会再留下了。”
何不见扯了扯嘴角, 带点自嘲地说:“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罢了……”
反正他刚刚怒极之下跟越荒州提了读档这回事,系统也屁都没放。
感觉他修为上来之后,系统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话多。
他倒是和定虚短暂交流过搅动时间长河的事,但越荒州确实是一无所知,或者是时候跟他说说了。
不过……
“你记得上两回发生过什么吗?”何不见问。
越荒州皱眉,思考了一会儿, 道:“师兄说的上两回是指……”
看样子依旧没记忆。
那这周目告诉他一切, 也没有用。
毕竟这周目他强行中断闭关,反噬太重,几乎断绝了以后的修行之路,他大概率还是要读档的。
“没什么,你一定要去赴约吗?你哪里有落后于我太远?你也已经金丹四元了。”
越荒州有些跟不上何不见跳跃的问题,沉默片刻后, 他反而问了何不见另一个问题:“在天苍山下,师父曾经问过我们三个问题, 师兄想知道我第一问的答案是什么吗?”
“是什么?”
天苍山下的三问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第一问是“求道为何”,何不见的回答是“逍遥”。
那时何不见就很好奇越荒州的回答会是什么。
一个十二三岁, 饱受饥饿蹂躏,没有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孩子, 他的答案会是什么?
力量?
越荒州平静地道:“道。”
“这就是我对师父问题的回答。”
“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 不需在意的。”
“因为我一无所有。”
“食物,水?听上去很重要,但当我常常寻觅不到它们时,我又觉得没那么重要。”
“在师兄找到我之前,我甚至觉得连自己这条命也并不重要。”
“我求生,就是靠本能支撑着。”
“我不会求死,但若有一天我撑不下去,死亡降临在我身上,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后来拜入宗门后,我才找到合适的句子表达我的感受。”
说着,越荒州的眼睛失去了聚集,或者说,他的目光聚集在了过去。
“空。”
“空无所空。”
空无所空。
这句话出自《真经》,何不见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整段话:
内观于心,心无其心;外观于形,形无其形;远观于物,物无其物。
三者既悟,唯见于空。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
如此境界,渐入真道[注]。
“是以师父问我时,我能想到的答案就在题面上。或许只有师父口中那至高无上的大道,才是我应求的。”
“师兄已经寻到了自己的道,我的呢?”
“虽然明面上我只差了师兄一个境界,实际上我已经落后了很远了。”
“对于自己所求的道,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因此,我必须去追寻、践行我的道。”
“尽管我很舍不得师兄,尽管前路凶险非常,但我不能蜷缩在师兄身边,舍弃我的道。”
“或者换句话来说,我唯有坚定我的道,才能和师兄长久地在这条求道之路上相伴。”
说话时,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何不见,其内全是真诚与坚定。
何不见听完后,才发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与师弟同为求道之人,这份对大道的执着他感同身受。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的种种,被改变的命运节点、被蒙蔽的天机……
越荒州可以说是个天生具有“道心”、完全与修行契合的人,他从来不需要他人的拯救。
何不见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拯救者的位置上,也从来没有将师弟摆在一个需要被拯救的位置。
可他们形影不离,自己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将师弟困在自己身边了。
或许,自己这么急切与愤怒,也实在是……不该。
反正系统拉到只剩存档读档一个功能了。
何不见笑了笑,道:“是我关心则乱。”
“去走自己的路吧。
“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来历、读档是什么……”
“那就活着回来见我。”
“好。”越荒州坚定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活着回来见师兄。”
保证又有什么用,反正再读档你又不会记得。
何不见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然而心中的郁结却散开了,蹙起的眉间也恢复了平坦。
他侧头靠着秋千绳,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的记忆。
曾经他在问心秘境时,曾下定决心不再主动读档。
一来,他认为主动读档是在利用系统取巧,逃避困难。没有迎难而上、视死如归的决心,反而处处想着有后路可退,这样的心境根本无法成就上品金丹。
二来,读档牵扯到系统,选择主动读档仿佛在提醒他,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看客和玩家。
如今再次走到要主动读档的境地,何不见竟然又体会到了一番不同的滋味。
他现在不再视读档为逃避困难的退路,有了师弟、师门,竟也不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来客了。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从利用主动读档,再到否定主动读档,再到今日主动读档。
何不见心中越发澄明。
一切法门,不过外相。
但见本心,唯求我道。
何不见果断震断了心脉。
……
紫藤花,秋千,秋千上神情平静的师兄。
嗡……
嗡鸣响彻越荒州的大脑,集中精力去听却又什么都没听见。
这次,那个强大的意识没有再回来。
越荒州怔在原地很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握剑时从不曾颤抖的手,此刻指尖正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后背满是冷汗,心脏更是一下又一下顶着胸膛。
他其实说谎了。
对于读档,他并不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脑海里会闪过一些混乱、破碎的片段,大多是他印象深刻的部分。
记忆断片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关于自己失去一段记忆,他曾有过不少猜想。
可能是修为高了,这次才有了那些破碎的片段。
而这次,何不见安静靠在秋千绳上无声无息的画面,尽管只有一瞬,却让他颤抖不已。
他已经明白了。
他必须要活着回来,为了自己,也为了师兄。
越荒州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收紧了手指,随即转身离去,前往藏宝阁。
……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读档。
二十一年后,妙有世界,万魔窟前。
一上一下两片冥蓝色的光海搅乱了万魔窟外的战场幻象,苦渡立于其间,五只眼全部张开,紧紧锁着不远处的越荒州。
“逃到现在,也算你有本事了。”苦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他周身都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越荒州简直就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鱼,二十一年间数次甩掉他与他师父无定。
像现在,无定还在赶来,他则是好不容易才堵住越荒州。
“你逃不掉了。”苦渡不想等师父来了,故意忽略了师父的某些恶趣味,准备快点解决越荒州。
苦渡五眼齐开,五苦同时浮现,从四面八方交击越荒州。
越荒州则看着他,召唤出了斩渊与蚀心两剑,右手持斩渊、左手持蚀心。
这次,他没有将两剑交叉于身前防御苦渡的攻击,而是倒转双剑,剑身向上、剑柄在下,将双剑并于身前。
“我也,厌倦这一次次的逃亡了。”
乌黑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剑身,与血红的、缠绕着金纹封印的剑身并在一起。
“解。”
蚀心剑上何不见留下的金纹封印乍然浮起,层层旋转着散开。
“破!”
他将蚀心剑向前掷出,斩渊剑紧随其后。
“破”字剑诀作用的目标并非“汲涟溟波”,也并非苦渡的攻击,而是蚀心剑本身。
“当——”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后,蚀心剑从中断开,其内蕴含的魔气与灵力一同爆发,硬生生将剑身炸成无数碎片。
越荒州毁掉了一件灵器!
灵器毁坏释放出的巨大力量将苦渡的攻击尽数逼退,还将“汲涟溟波”炸出一个巨洞。
爆炸的余波向外扩散开去,更是横扫了战场上无数的尸体、兵卒。
越荒州召回斩渊剑,运起灵力护住自身,接着爆炸的冲击力,猛地向后一跃。
“你!”
灵器爆炸的余波逼得苦渡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就这一刹那的耽搁,越荒州已经跃入了万魔窟。
苦渡都没想到,越荒州竟然会如此果断地爆掉一把灵器。
苦渡站在一片被灵器爆炸炸出来的扭曲图景中,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进入万魔窟。
反正越荒州刚刚进入,必定不能深入,自己应当可以在他进入核心之前追上他将他斩杀。
就在这时,苦渡身边出现了一股变幻莫测的魔气。
魔气幻化成一个十一二岁的精致天真少女模样。
无定看着四周缓缓恢复的扭曲图景,声音尖利而阴冷。
“徒弟,你居然没能赶在他进入万魔窟之前杀了他?”
说着,不等苦渡反应,无定闭上了眼。
他周身的魔气蒸腾而起,化为一只只漆黑的乌鸦冲入了万魔窟中。
苦渡闭嘴静立在旁边,不敢打扰无定。
十个呼吸后,无定睁开眼,神情依旧不悦。
“进入核心区了。”
无定身上的魔气扩散开来,融入了战场上正在交战的兵卒与尸体之中。
魔气侵入后,这些兵卒与尸体的双眼化为了血红色,浑身上下冒着漆黑的魔气,他们仿佛获得了真正的生命。
不止是在这里,整个万魔窟一圈之内,所有的幻象中,都有一部分被魔气侵入,化为了无定手中的魔兵。
“看守这里,若见到越荒州出来,全力阻拦他。”
无定对这些魔兵下了命令,随后才看向苦渡。
“弟子无能。”苦渡先一步道。
“罢了,他确实有点本事,好似有什么危险感知一样,总能先一步溜走。”
无定脸上的阴冷之色褪去,少女天真的面容上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不过,这又如何呢?不想乖乖去死,拼命地挣扎,不过是在延缓自己受折磨的时间。”
“他进了核心区,若在里面待得久了,会被天魔气息侵入,到时……”
“呵呵呵呵……”无定痴痴地笑了,“我好想看元辰发现自己的师弟堕魔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
无定笑够了,看向苦渡,道:“你留一具化身在这里。”
“距离那件事的时间不远了,我很可能抽不出时间赶来这边。”
“徒儿,师父的好徒儿。”
无定飞到苦渡面前,少女的体型崩解成一团魔气,又再度重组成一位皮肤漆黑、上绘白纹的高大男子模样。
无定凑到苦渡面前,冷声道:“如果你再放走他,你知道师父的脾气的。”
“是。”苦渡应道,“弟子必定尽心竭力。”
……
又四十五年后,距离越荒州离去已足足六十六年。
秋千上,何不见终于到了将要结婴的时刻了。
第173章 三灾
正所谓,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婴儿”在修行的概念中,指的更多是一种纯粹、未经后天之气侵染的状态。
在修行过程中, 也意味着“五元归一”后的那个“一”在体内稳固后,与神魂结合,“孕育”出了更纯粹的“我”。
金丹向元婴的突破,五元归一后,抱元守一,凝聚体内的纯阳之“我”。
因此,元婴才是日后弃壳飞升的根基所在。
何不见经过多次读档,对前面锻体的过程驾轻就熟。
别人结婴只会有一次, 他却体会了五六次, 这勉强弥补了他积累不够,提前结婴的缺陷。
否则,他少说要闭关个百年。
不论如何,在越荒州独自离开的第六十六年,他终于顺利结婴了。
抱元守一,丹华流液, 碎而成婴。
何不见丹田之内,圆融无瑕的金丹剥离了点点碎屑, 显露出一个纯净婴孩的模样。
何不见周身气息霎时暴涨。
鼓荡的灵压掀起一阵狂风, 不仅吹起了落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几乎将他淹没的紫藤花瓣,还将整个小院内满地的紫藤花瓣都吹了起来。
狂风以他为中心一圈又一圈向外横扫, 裹挟着紫藤花瓣,吹出了小院之外。
此刻还在太无宗的弟子, 日后总会记起这一天。
当紫藤花瓣形成的大雨席卷玄都,将所有人笼罩之刻, 就是灵和师叔祖结婴之时。
结婴之后,何不见收敛好自己外泄的力量,睁开了眼,随即忍不住笑了。
“抱歉。”
刚刚的力量外泄不仅卷走了地上沉积多年的落花,还把茂盛的紫藤本体上的花朵席卷一空。
紫藤现在举着秃秃的藤蔓伸到何不见眼前,张牙舞爪地表示抗议。
它从被主人移植到小院之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完全没有花,它秃了!
但主人对它道歉唉!
紫藤慢慢蜷缩起了张牙舞爪的藤蔓,决定原谅主人的瞬间,它的藤蔓上长出了新的花苞。
何不见感应了一番此刻自己的境界后,不由得叹息。
突破至元婴后,本命法宝的力量也跟着增强,但还没到能被提升到灵器的地步,这对他来说是大幸,否则他的闭关还不知道要延长多久。
金丹之后四境界:元婴,化神,还虚,合道。
结成上品金丹的修士想突破至元婴,大多只需要时间进行积累,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元婴之后,却是一步一门槛,一步一灾劫。
元婴之后,再突破到下一个境界,修士就要面临一道灾劫。
元婴之后,修士终于有了正式寻求大道的资格,因此这每一道灾劫都是起自大道,个个凶险异常。
元婴到化神之间,是水灾。
世上除道外,无不朽之物。修行者想要与道合一,恰如逆着水流向源头处追寻,神魂必然会受到大道之力的冲刷,这就被称之为水灾。
是以元婴境内分为七个小境界,元婴修士需要依次凝练七魄,好抵得住大道之力的冲刷。
若修行不够,水灾便会冲散修士七魄。
化神至还虚之间,是火灾。
七魄为阴,三魂为阳。
是以阴水冲刷七魄,阳火煅烧三魂。
经由阴水冲刷、阳火煅烧之后,修士的魂魄才彻底去除了后天沾染的诸多杂质,只剩下与道贴合的真灵。
若修行不够,火灾会将修士的三魂烧为灰烬,千年苦修荡然无存。
还虚到合道之间,是风灾。
经由阳火煅烧后,还虚境界的修士也可称之为阳神境界,此时可阳神外放、遨游太虚。
起脱对于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讲,前方最重要的就是坚定自身的道,迈出与道合一的这一步。
此时,会有无名之风起自虚空,此风从修士周身的窍穴涌入修士体内,可穿透修士的肌骨与五内。
修士必须达到“风起心不起,风乱神不乱”的境界。
若修行不够,风灾会将修士的骨肉消解,毁坏修士的道行。
这三灾虽然从根源上起自大道,但这三灾也是大地上万事万物毁灭的三种途径,因而也被称为三大地灾。
但度过三灾后,也并非再无灾劫。
正所谓“才脱地网,又入天罗”,感悟天地法则,便有起自大道的雷劫降下,击打修士的元神。
通常来讲一共有七道天雷,因此天灾又被称为七劫。
三灾七劫过后,方才能达到羽化境,只待弃壳飞升。
当然,对现在的何不见来说,他离水灾都还很远,更别提完整的三灾七劫了。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寻师弟。
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何不见站起身,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道袍宽大的袖子堆在他的肩膀处,他却不怎么在意。
话说回来,宽大的道袍某种意义上也束缚了他的行动。
这么多年下来,他举手投足也会顾虑下真传弟子的形象。
再加上炼气期经受过的锻体训练,他改掉了自己曾经作为现代人的一些习惯动作,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差不多。
何不见放下手臂,宽大的道袍袖子柔顺地垂下来,没有留下一丝褶皱。
他走出紫藤小筑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等他的元辰掌门。
“恭喜突破,进境的速度很快。”元辰严肃的面容中多了几分欣赏与欣慰,“修行两甲子突破元婴,无论是谁都要承认你乃是万年一遇的天才。”
“多谢掌门师兄夸奖。”何不见的目光望向远方,“但我觉得还不够快。”
元辰沉吟片刻,他知道何不见是要去找越荒州,他伸出手,手中显现出紫虚云卷。
“带上它吗?”
何不见看了眼紫虚云卷,道:“紫虚云卷毕竟是师兄的灵器,也是宗门的灵器,我带离宗门不太好。”
“师兄,我自己会找到师弟,也会和师弟一起好好回来。”
元辰合拢手指,转了转紫虚云卷,道:“你的话有一部分不对,也有一部分对。紫虚云卷不是我的灵器,它是掌门的灵器,也是宗门的灵器。”
“灵和,你已经突破至元婴了,我才来问你。”
“要接手紫虚云卷吗?”
何不见的目光移到元辰掌门的脸上,对上了他认真的视线。
掌门师兄,不要在这样的地方用这么平常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啊。
问他要不要接手紫虚云卷,潜台词其实是问他要不要成为接手掌门之位。
“掌门师兄,我才元婴,现在谈要不要接手紫虚云卷太早了,至少等到我化神之时,我才有资格回答掌门师兄。”
“况且,掌门师兄一直做得很好,为什么忽然想要传给我?”
元辰道:“是太早了点。”
“不过想让你成为下一任掌门,是我早就想好的,并不是忽然起意。”
“我有两个亲传弟子,吟心与了灭。了灭与定虚一样是剑修,他们一样都不适合成为下一任掌门,吟心……吟心虽然表面看上去还好,实则杀性比了灭还要重,她也并不适合成为掌门。”
“算下来,唯有传承了阵法主脉的你,最适合成为下一任掌门。”
“至于我为什么想要卸任……”
元辰想起了之前杀死无定等魔的化身时的那一击。
他成为掌门也有四五百年了,这些年,他一直依照着师父的期望扮演着合格的掌门形象,处理琐事、维持宗门、打熬心性。
可四五百年过去,对于这样的扮演,他也开始厌倦了。
元辰并非生来就是“掌门”,曾经的他也是拜入赤松子门下,被视为太无宗骄傲的道子。
只是四五百年前,师父闭关,将整个太无宗托付给他,他成了“掌门”。
之前那次出手,也是他压抑多年后的一次宣泄。
那种感觉……好极了。
“小灵和,掌门师兄也有想不做掌门的这一日。”
“我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起来,就知道是时候了,你是合适的、值得托付的人选。”
“正好你进境太快,等你寻回了定虚,你就可以接过掌门之位,留在宗门好好沉淀一下自己。”
“传承了主脉的人,并不止我……”何不见迟疑道。
是的,虽然他可以被称为太无宗的道子,但传承了主脉的并不止他。
何不见虽然和门内众弟子、众长老接触得少,却也知道在阵法上颇有造诣的,至少还有三支。
“若掌门师兄让我接任掌门之位,他们恐怕会不满,说是您私心使然。”
“这就是你要解决的事了。”元辰道,“灵和,这是另一种修行,待你接过掌门之位后,你就会明白的。”
何不见沉默了片刻,道:“好。”
“掌门,不,元辰师兄,待我寻到师弟,与师弟一同返回宗门后,我会给元辰师兄答复。”
“去吧。”说着,元辰将紫虚云卷掷向何不见,“无论你同不同意接手掌门之位,先带上它。”
何不见接过后,也没再拒绝元辰师兄的好意。
道谢后,他离开了太无宗。
……
灵天南部,飞来剑派。
清晨,大雾笼罩着剧烈起伏的山峦。
一个魁梧壮硕、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抱臂打盹,如果不看他坐的位置的话,这还是一副寻常的画面。
这个男人,此时正坐在一把横插在悬崖上的重剑之上。
他的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刀削一般光滑的峭壁。
此时,他忽然睁开眼,神情也从无聊转为了专注。
在他的灵识里,悬崖下方一条小路上,有一个穿着墨色道袍的人影自大雾中浮现。
他排开雾海前来,翻滚的雾气就像有生命一样避开他的身影,潮湿的水珠没有一丝一毫沾在他身上。
他抬起脚前进时,鞋底甚至也没有沾染上分毫道路上的泥水。
他简直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破开大雾出现的神人。
阎吞忽而兴奋了起来。
他的灵识很清楚地告诉他,面前之人并没有动用任何灵力,潮气不沾身也不是因为道袍上的法阵。
大雾无法沾染他,完全是因为……
此人乃是无瑕无垢无缺之体,除非他愿意沾染,否则世间所有的灰尘、水珠乃至污秽都会自动避开他。
是真正的一尘不染、寒暑不侵。
多么可怕。
哪怕是元婴老怪,也没听说过有能达到这个境地的。
难道是化神真君的分身驾临?
第174章 寻觅
破开大雾而来的何不见在山前站定, 平静道:“六十六年前,我师弟定虚曾接到过飞来剑派的论剑请帖,谁想到竟一去不回。”
“敢问飞来剑派可曾察觉到过什么异样?”
“六十六年前, 剑冢论剑那次吗?”
对方一提,阎吞倒是想起了什么。
那次,在飞来剑派之外,确实曾经短暂的传来灵力碰撞的波动。
不过那战斗发生在飞来剑派之外,这种忽然爆发的战斗在灵天屡见不鲜,飞来剑派也没兴趣插入其中。
没想到,如今居然被人找上门来。
“没错。”何不见淡淡道。
他靠着“万界追踪觅迹术”追到了这里,随后就失去了越荒州气息的踪迹。
气息消失, 何不见能猜到越荒州大概率是从灵天逃向别的世界了, 就如同当年他也被迫漂流到灵王世界那样。
不过何不见并不确定越荒州究竟到了哪个世界。
第一次回档时定虚并没有告诉何不见,后面几次回档越荒州只有片段记忆,也没有提及这件事。
是以何不见找上了飞来剑派。
阎吞飞身而起,落在何不见身前,伸手招来了插在山上的巨剑。
“剑冢那次论剑我也在,我也确实在那时感知到了灵力波动。”阎吞眼中跃动着兴致勃勃的光, “来跟我过个招吧,能撑过我的剑意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阎吞的剑名镇山。
在阎吞手中, 巨剑镇山仿若化为巍巍山岳, 散发着巍峨、厚重、镇压万物的无匹威势。
若是换个时间,何不见还当真想跟对方过上几招, 仔细领教一下对方的剑意。
毕竟剑修数量稀少,除了师弟和萧淡水外, 何不见还没见识过其他剑修的剑意。
但现在,何不见没这个时间, 也没这个心了。
一道温和而朦胧的紫色烟幕展开,将阎吞包裹在内。
阎吞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陷入了紫色的流沙中,明明身体没有受到任何束缚,但却忽然无法让肢体做出任何动作。
这一瞬的打断,也使得他之前所蓄的剑意霎时泄掉。
在阎吞的眼中,何不见的身前悬浮着一颗散发着紫芒的宝珠。
“现在,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什么?”何不见再次问道。
剑意未能完全展露就被强行打断,阎吞收敛了自己的战意,恭敬地答道:“当时,飞来剑派外的空间曾经被某种力量划破了,自空间缝隙中有魔气流出,那股魔气,应当来自于天魔妙欲宫。”
“除了天魔妙欲宫的气息外,没有其他气息吗?”
阎吞摇了摇头。
“伏击的人应当是提前隔绝了空间,我也只在空间缝隙出现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一点气息。”
何不见淡淡道:“多谢。”
说完,何不见的身影原地消失,又在远方再度出现,几个闪现后就消失在了阎吞的感知中。
何不见离开后,阎吞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刚刚何不见一出手,他才明白,面前之人并不是化神真君的分身,而是个元婴修士。
一个元婴修士,就能拥有无缺之体,还能拥有直接干涉神魂的本命法宝……
当真可怕。
……
既然伏击中有天魔妙欲宫出手,何不见第一个要去找的肯定是妙有世界。
灵天内没有直达妙有世界的跨界传送阵,何不见思索了片刻,决定前往天火岭。
要布置一个跨界传送阵,需要空间类的宝物,还需要另一个世界的空间坐标。
何不见也不清楚妙有世界的坐标,不过空间坐标可以用和妙有世界联系紧密的某样东西作为替代。
天火岭是苦渡伏杀萧淡水的地方,也是何不见击杀了那个分身的地方。
苦渡是灾厄真君的分身,何不见知道灾厄真君肯定还活着,这里残留的魔气与灾厄真君的真身紧密相连,这种联系可以作为横渡空间时的指引,代替空间坐标。
天火岭那一战,何不见还得到了玉轻尘、枯骨的储物法器,里面就有空间类的宝物。
六十六年过去,昔日被一场大战毁掉的枫树林早已恢复了原状,只是这附近再也没有新宗门搬来,反而成了散修游历的热门地点。
何不见到天火岭时,看到了一波波的散修。
从他们的交谈中,何不见大致明白了散修来这里干什么。
昔日天火岭魔气肆虐,天火门、丹鼎观、追风洞一夜灭门,散修间都传说这里曾有大能与魔修爆发了混战,最终魔修和大能都陨落于此。
关于为何魔修与大能会选在天火岭这个地点爆发混战,说法就更多了。
传得最火热的一种,说是丹赤灵矿最下方又发现了某种秘宝,正是这种秘宝给三个门派招来了灭门之祸。
天火门、丹鼎观、追风洞三门虽然只是中小门派,但到底也是门派,一夜灭门,也就是说门派积攒的灵石法宝和灵药都没来得及带走。
魔修与大能的随身物品与传承、可能存在于丹赤灵矿最深处的秘宝、三个中小门派积攒的家底……凡此种种,如同夜空里的烛火,吸引着一波又一波散修前来探秘。
如一阵微风掠过的何不见却清楚,那几个魔修的随身物品都被他带走了,丹赤灵矿深处什么都没有,顶多那三个门派的家底是实打实的。
不过何不见也无意去纠正什么,他避开了散修,来到了当时击杀苦渡的地方。
一位化神真君的分身陨落于此,哪怕过了六十六年,这里仍然残留着魔气。
魔气侵入了土地和周围的枫树,将原本火红的枫叶表面渡上了一层诡异的蓝光。
何不见先布置了隐匿法阵,将这里封闭起来。
随后他取出空间类的宝物,融掉左手的星珠,牵引着周围残存的魔气,以指为笔,在地面刻画了跨界传送阵的阵纹。
如今他已经是元婴期,布设跨界传送阵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难事。
布置完成后,何不见将启动的中品灵石安置于其上。
一道白光自传送阵内亮起,自枫叶表面浮现的蓝光凝聚成一道细细的线,延伸向传送阵内。
何不见放下手,跨入了传送阵内。
……
妙有世界,秋月春风城。
秋月春风城是合欢派的驻地,合欢派本是天魔妙欲宫的分支,秋月春风城亦成为了妙有世界内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城。
不过现在的秋月春风城内,有一半的建筑能看出是新建的。
何不见正坐在城内最大的欢场——欢笑楼内,静静听着周围魔修交谈。
何不见此时用了在蜃楼幻境里学到过的“幻法幻身术”,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中品金丹修为的普通魔修。
他这样的魔修,在妙有世界内不算少见,因而欢场内也无人在意他。
“诸位我来迟了。”
一个身材高挑、风流倜傥的男子从欢笑楼下来,坐在了何不见旁边那桌。
那桌坐有两男一女,三人看到他,其中一男一女站起身迎上去,被男子一人一边搂住,剩下一个虽然没动,但眼神却定在他身上。
待那风流男子坐下,依偎在他怀里的男子问:“万大哥,我们也有四十年未见了,今日再见,万大哥风采如旧。只是这秋月春风城是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的新建筑?”
另一个在他怀里的女子掩嘴笑道:“难不成是合欢掌门看腻了旧建筑,毁了建新的?”
被称呼为“万大哥”的男子听了这话,原本风流的神态顿时沉了下来。
“别提这事了,晦气。”
“怎么?”女子有些惊讶,“难不成有人敢打上秋月春风城来?”
没动的那个男子抿了抿嘴,道:“我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咋五十多年前,灾厄真君和某个人在秋月春风城里大打出手,半个城池被点燃,化为了火海。”
“若不是被追杀的那个人逃得快,恐怕整个秋月春风城都保不住。”
靠在万大哥怀里的男子拿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道:“那人是什么人啊,要劳动灾厄真君追杀,他还跑了……”
说着,他忽然猛地一颤,杯里的酒洒出去大半。
万大哥狠狠拍了他的背,冷声道:“你要是不想要舌头,我可以帮你割下来。”
“灾厄真君是你可以议论的吗?”
被这么呵斥,男子却软倒在万大哥怀里,吐出舌头痴痴道:“那不要割,万大哥亲自咬下来可好?”
在旁边坐着的何不见忍不住站起身准备离开。
到妙有世界后,何不见就没法追踪到越荒州的气息了。
毕竟越荒州要面对灾厄真君的追杀,他必定要最大程度地抹去自己留下的踪迹。
基本上唯有越荒州命悬一线、被灾厄将要追上、双方爆发战斗时,才会留下如此明显线索。
这些战斗留下的线索,如同深夜荒野中散落的一颗颗明珠。
何不见一一寻找过去,一一将它们拾起,想以此拼凑出六十六年来越荒州独自挣扎、逃亡的经历。
如同自己也度过了这样的六十六年。
旁边桌的人已经吻作一团,何不见路过他们,正要走出欢笑楼,却忽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
“那个穿黑衣的站住。”
“看你好久了,你来欢笑楼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来坐坐吗?”
“是这楼里没有你能看上眼的?”
第175章 指路
何不见站住脚步。
这楼里穿黑衣的不少, 穿黑衣正往外走的也不少,但来欢笑楼只是坐坐的,却只有他一个。
何不见回头一看, 叫住他的魔修漂亮到一眼看不出性别的程度,不过用灵识到是能辨认出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这个雌雄莫辨的男人穿着一身斑斓锦缎做成的宽袍大袖,姿态懒散地靠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乐止对上何不见看过了的那双眼,不自觉挑了挑眉。
从刚刚开始,这个坐在大厅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魔修,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欢笑楼这样一个空气里都充斥着情|欲的地方, 唯有这个人, 看似身在其中,实则是个看客。
他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不……更准确的来说,是种遗世独立、飘然尘外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林乐止从他身上感应到了魔气,还以为他是那些虚伪的令人作呕的正道修士。
林乐止看了他好久,直到这个人抽身离去,看着那个好似从进来到离去、不染纤尘的背影, 他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对方。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出乎他意料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冷漠无情,但也不像魔修的眼睛。
魔修的眼中总有许多赤|裸裸的情绪, 杀欲、情|欲、愤怒、嫉妒、食欲……
魔修的眼中总是狂乱的、放纵的, 其内刮着永不停歇的狂风暴雨。
而这个人的眼睛却是平静的、微风和煦的晴空。
林乐止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他一个闪身出现在欢笑楼的门口, 堵住了这个人的去路。
他躬身,漂亮的面孔贴在何不见面前。
“嗯?这里没有你看得上的吗?”
何不见后退几步, 眼神里露出露骨的嫌恶。
“没有。”
林乐止一怔,随后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发颤。
没错,这样才是魔修。
没等他停下笑容,他身上腾起一道斑斓光华,幻化作不同凶兽的模样扑向了何不见。
“滚!”
何不见周身的魔气蒸腾而起,倒卷而出,冲散了扑过来的凶兽。
林乐止的笑容僵住,他眯了眯眼,喃喃道:“天魔妙欲宫?”
待他反应过来,何不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欢笑楼内。
“呵……”
头挽高髻、乌发如堆云的女人自欢笑楼上看着这一幕,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没想到欢笑楼的楼主也有被当面嫌弃的一天。”
林乐止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抬头看向垂纱后的女人,脸色阴沉。
“是啊,掌门应该也没想到,明明合欢派也是天魔妙欲宫的分支,怎么自己门派的驻地还会被灾厄真君毁了大半。”
女人神情一顿,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神情复杂地喃喃道:“你知道什么……”
她看向之前那位黑衣人离开的方向,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挥衣袖消失在了原地。
……
何不见出了欢笑楼,忽而眼神一凝,他施展遁术,身影投射到了秋月春风城之外。
秋月春风城虽然名字里带“秋月春风”,却是个一个既不见春风也不见秋月的地方。
秋月春风城位于一片白色的细沙大漠之中,这里气候终年炎热,滚滚的热浪就如同人心中熄不灭的□□。
白色的细沙随着风掠过何不见的靴面,何不见望着远方,平静地道:“出来吧。”
头挽高髻的女人现身在何不见身后,石榴裙曳地三尺,外罩一层轻柔白纱制成的罗衣。
女人先何不见一步开口:“你是来找人,还是来追杀某人的?”
何不见不答。
女人也不急,她挥手设了个结界。
何不见感知了下,发现这结界只在隔绝灵识上具有强大的效力,本身非常脆弱,若是他想可以随时打破。
女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何不见,自我介绍道:“奴名应云乱,合欢派现任掌门。”
“你应该也知道,合欢派是天魔妙欲宫的分支。”
“你毕竟是以正道功法施展幻法幻身术,糊弄天魔妙欲宫之外的魔修还行,却糊弄不了我。”
应云乱上前一步,再次问道:“你来秋月春风城,是来找人,还是来追杀某人?”
何不见从应云乱的问话中察觉出了什么。
从应云乱展露出的气息来看,她也是元婴修士。
她看出了自己是正道修士而不是魔修,却没有在秋月春风城中揭露自己,反而跟在自己后面出了城,从头到尾都没有展露出敌意。
何不见沉吟片刻,答道:“找人。”
应云乱狭长上挑的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道:“你要找的人,大概率在万魔窟中。”
万魔窟?
何不见来妙有世界有一段时间了,自然也听说过万魔窟的大名。
“你怎么知道?”何不见皱紧了眉头,“我又为什么要信你?”
“应掌门既然与天魔妙欲宫有关,就该知道,追杀那人的……正是同样出身于妙欲宫的灾厄真君。”
“难不成,应掌门还敢背叛妙欲宫和灾厄真君?”
应云乱冶艳的面容忽而绽放出一个笑容,她扶了扶发髻,轻声道:“阁下有所不知,妙欲宫亦非团结一心。”
“灾厄真君是无定真君的徒弟,无定真君则出身于惑心魔君一脉,惑心魔君是妙欲宫的宫主。”
“而奴,则出于焚心魔君一脉。”
“惑心掌门与焚心魔君虽是姐妹,但俩人水火不容。”
“奴没猜错的话,阁下应当是那人的师兄吧。”应云乱款款向着何不见行礼,“奴代师祖,向那位见礼了。”
看着她的举动,何不见不由得侧过身,避过了这一礼。
那位……
何不见心中奇怪,他从未听说过什么焚心魔君,更不知道能应云乱口中的“那位”是指谁。
应云乱说完便打破了结界抽身离去,何不见则将信将疑地向万魔窟而去。
这一个月来,他收集的越荒州的踪迹也确实指向了万魔窟。
应云乱应当不是骗他。
那位……那位……
何不见忽然反应过来,比起自己,越荒州显然最可能与那位焚心魔君有关。
现在想想,越荒州在和灾厄打到毁了半座秋月春风城还能逃走,应云乱和合欢派居然没有趁机帮着灾厄真君围堵越荒州,显然是有意放走了越荒州。
越荒州当然不可能让一位魔君见礼,但定虚仙尊可以。
难道是读档时,定虚在妙有世界做了什么,才惊动了焚心魔君吗?
何不见只能做此猜测。
不过这对何不见来说都是次要的事,现在他要奔赴万魔窟了。
……
秋月春风城,合欢派大殿内。
归来的应云乱跪倒在一副画像前,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恭敬得一一告知了师祖。
待她说完,抬眼再看向画像时,画像上近乎于“美”的化身的女子笑容似乎更大了些。
应云乱一时看得痴了。
天魔界内,焚心侧耳听着什么,随后露出一个笑容,伸手向着面前作出抚摸的动作。
“很好,云乱,你做的很好。”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正式的徒弟了,我会传授你妙欲宫的传承。”
“日后,你也会成为不逊色于无定的真君。”
焚心俯身向前,低声道:“不,不止,你会取代无定,甚至是取代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
“帮我夺回妙欲宫,好不好?”
画像前,应云乱搞挽的云髻倾倒,她委顿在地,脸红得惊人。
“是……是。”
“师祖,不,师父……您才是妙欲宫唯一的主人。”
画像内的女人轻笑一声,随后定格不动。
应云乱大口大口喘息着,忍不住撑起身体向前爬了几步,将面颊贴在画布上。
“师父……”
天魔界内,焚心垂下眼,嘴里哼着曼妙的曲调。
她还在想在沧溟世界外看到的那一幕。
幻蜃珠外那一道充斥着寂灭气息的剑痕。
无论多少次,只要想起来她都会战栗不已。
虽然仅仅只是一眼,那寂灭的气息就印入了她的魂魄中,再也不能磨灭。
那是多么强大、又多么美丽的力量啊……绝对的完满,几乎可以称之为是寂灭大道的外显。
焚心一直在揣测为何那里会有一道来自于未来的剑痕。
当时她惊觉自己被引诱过来,带着半报复半试探的心思,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融入了幻境之中,往幻境里投入了天魔妙欲宫的部分功法。
她也借着那份力量将幻境内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自然,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了幻境内的越荒州身上。
那份贴近毁灭大道的剑意……立刻让焚心明白什么。
这或许是某个大罗金仙回到过去重修历劫。
摆在焚心面前的其实就两个选择,要么为了天魔界提前扼杀越荒州,要么就赶紧抱个大腿,助这位仙尊一臂之力。
若这是另一位仙尊渡劫,焚心怎么样都会选提前扼杀。
可她还记得虚空中的那道剑痕……
那位仙尊可是有能力跨越时间长河出手的,她如果试图越过天魔界与灵界的界限,强行出手,对仙尊来讲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焚心又不是个头铁的疯子,既然提前扼杀不行,那就顺水推舟给一点便利,让那位未来的仙尊欠上几分因果。
或许,这就是她等待多年的,晋升魔尊的契机。
焚心不由得期待着越荒州重临仙尊之位的那一天。
……
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小镇内,何不见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幻影。
这里,已经是万魔窟的外围了。
第176章 侧面
万魔窟在妙有世界内凶名赫赫, 少有魔修敢靠近。
唯有层层叠叠的幻象,反复播放着过去时间的片段,维持着热闹、繁荣的假象。
高爽正藏在一栋青楼的厢房内。
这里说是青楼其实也不对, 更准确的叫法应该是欢场。
与凡间的青楼相比,妙有世界的青楼更接近于纯粹的欲|望发泄场所。
无论是男是女,是人还是魔裔,只要想都可以来这里发泄。
这样的欢场在妙有世界到处都是。
高爽会躲在这里,一方面是靠这里的幻象遮掩自己的存在,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这里是距离战场最近的建筑之一。
“你还没放弃救君上的想法吗?”高爽身后,斜倚在塌上的男子百无聊赖地说。
高爽回过头, 一双赤红色的眼冷冷注视着男子。
“难道你就放弃了吗?”
“宋自明, 不用再试探我了。”
“君上对我有大恩,我还现在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君上。”
“我又怎能坐视君上一人被困于万魔窟中?”
宋自明神情一暗。
“谁不是呢?”
“只是……我们不过都是中品金丹,连无定真君留在核心幻象中的魔兵都越不过,如何去救君上?”
高爽抿了抿唇,道:“你也知道,君上不会在核心区坐以待毙的。”
“我们只需要撕开魔兵包围的一角, 或是引开苦渡一瞬……”
高爽走到宋自明面前,一双赤红的眼里尽是疯狂。
“无论付出什么, 哪怕是我的命, 只要能给君上争取到一瞬的机会就好。”
“宋自明,难道你怕了、后悔了?”
“当然不。”宋自明冷声道, “否则我根本不会来万魔窟外围……”
“我只是在想,我们对于君上而言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君上……
四十九年前, 那时宋自明还只是一位金丹魔修手下的药人。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吞下金丹魔修练就的种种毒药。
待他撑不住死去,被剧毒和怨恨浸泡透了的尸体, 就会成为金丹魔修最好的补药。
那时的宋自明满心只有绝望和仇恨……因为,他的亲姐姐和年幼的弟弟,都先他一步那样死去了。
他眼睁睁看着魔修一点点吞下两具尸体。
他居然连亲人的尸身都保不住。
宋自明那一瞬间,甚至怨恨过自己强健的身体,怨恨自己对毒药的耐受力要比亲人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亲眼见证那残忍的一幕。
也就是从那时起,报仇就成了他苟延残喘的唯一执念。
可他的仇人……毕竟是金丹魔修……
那时的他也不过才筑基中期修为,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尝试,都没办法报仇。
直到……
某一天,一个重伤的剑修路过此地。
金丹期魔修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捡到了一块肥肉,兴冲冲地杀了上去。
结果没几下就被一把乌黑的剑钉死在地上。
而那位剑修,连眼神都没有变过一次。
就在那把乌黑的剑抽出,瞄准了魔修的眉心,正要刺下之时,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等等”。
随后他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掏出自己藏了不知多久,涂满了自己毒血的匕首,走向了那个魔修。
那个剑修并没有制止他,那把剑也没有再刺下去。
他用匕首穿透了魔修的眉心,随后像头野兽一样扑在魔修的尸身上,用牙齿撕咬尸体。
那时宋自明被亲手杀了魔修一事冲昏了头脑。
待他从情绪的剧烈起伏中回过神来,重新找回理智,就在魔修不成人形的尸体旁看到了一小瓶解毒丹。
他将那瓶解毒丹灌入口中,又用匕首挖出了魔修的金丹,后来用金丹换来了法宝,一步步修炼走到今日。
宋自明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位剑修。
他修炼的过程中,也不时听到无定真君和苦渡真君似乎在追杀谁的消息。
很快,他也从和自己有差不多遭遇的高爽等人口中,得知了那位剑修就是被追杀的人。
此后,就是剑修坠入万魔窟核心,苦渡真君留下了化身,与魔兵一同包围万魔窟之事。
那些机缘巧合受过剑修恩惠的人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之间没什么情谊,身份背景各不相同,但目标是一致的——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君上。
可……宋自明望向万魔窟的核心。
可我们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我们对于君上来说又是有意义的吗?
那个金丹魔修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在修炼的过程中,脑海中总是反复回放两段记忆。
一段是姐姐和幼弟被吞噬的那一幕。
另一段,则是剑修将魔修钉在地上,自己掏出匕首杀死魔修的那一幕。
那时,剑修的目光是那么冷漠,无悲亦无喜。
对于魔修向他出手,他没有愤怒。
对于自己出手杀了魔修,乃至于后来像野兽一样啃食尸体,他都没有表现出惊讶。
宋自明很清楚,自己对于君上来说,什么都不是。
那位剑修并不是想要救自己,也并不是想杀那位魔修……
只是那位魔修阻碍了他的逃亡,恰逢其会撞上了他的剑锋,而自己也是恰逢其会地报了仇。
那个人……并不需要自己报恩,也不需要自己的拯救。
高爽见宋自明沉默,他冷笑了一声,转头走回窗前。
“你要是觉得没意义,那就走吧。”
“本来我们也只是为君上,才勉强合作的而已。”
宋自明看着高爽的背影,默然无语。
高爽却忽然神情一变,传音给宋自明:“那是谁?”
……
何不见穿过一道道幻影,来到了战场前。
此处依旧有数不清地幻影继续着这场无始无终的战争。
同时,在交战的幻影之中,也夹杂着不少浑身冒着漆黑魔气的魔兵。
这些魔兵看似散乱、实则紧密地封锁了进入万魔窟核心的道路。
魔兵的修为从金丹巅峰到筑基初期不等,它们单个对何不见来说威胁不大,但数量却很大。
一旦陷入它们的围攻,何不见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况且,何不见不确定追杀越荒州的人会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万魔窟逸散出的魔气和幻影对灵识的探查有很大的干扰和迷惑作用。
何不见虽然没能看到无定或苦渡的身影,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何不见计划该不动声色地撕开魔兵的包围,突入万魔窟时,一条充斥着魔力的绸带忽然从旁展开,向他袭来。
何不见发觉这绸带所带的力量以试探为主,也怕召唤出宝珠和紫虚云卷会惊动可能还留在这里的敌人。
因而,他只是融了左手上的星珠,将其内的力量拧成了锁链,向着绸缎迎去。
锁仙链绞住绸缎,如同蛇一样逆着绸缎攀缠而上,直接缠住了某个人,将他强行拉了出来。
高爽有些狼狈,他睁着那双赤红的眼睛怒视着眼前之人,传音道:“你是天魔妙欲宫的人?”
何不见出手时惯例伪装了一下力量,在高爽看来刚刚何不见身上涌动的魔气就是出于天魔妙欲宫。
何不见轻轻笑了笑,没有回应,而是反问道:“你们又是谁呢?你们为何在此?”
高爽神情一变。
他贸然出手就是为了试探这人,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宋自明藏在暗处。
可面前之人却一开口就点明了暗中另一人的存在。
高爽打量着面前人,心中百转千回。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人的左手腕上。
那里,一串蕴含着星辰之力的莹润珠子串成了珠链,缠绕在面前人的手腕上。
苦渡和魔兵封锁万魔窟已有数十年,普通魔修根本不会靠近核心区。
此时能来这里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来追杀君上的,另一类就是像他们这样想来救君上的。
高爽出手试探,也正是因为拿不准。
本来看出面前人出身天魔妙欲宫时,他心中的警惕占据了上风,可那串手链……
高爽死死盯着那串手链,咬紧了牙关。
他忍不住传音给对方:“你和君上是什么关系?”
何不见眉心一跳,疑惑道:“君上?”
他注意到了高爽的视线,不确定地道:“你口中的君上……是一位剑修吗?”
果然。
高爽瞬间肯定,面前之人绝对认识君上,且与君上关系匪浅,他应该就是来救君上的。
高爽闭了闭眼,压下心中骤然涌起的情绪。
“没错,君上就是我们此时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我等都是受了君上大恩,为了将君上救出万魔窟才自愿来此的。”
“不知阁下,能否移步与我们一叙?”
君上?
何不见还在咀嚼这个称呼。
进入妙有世界一个多月,追寻着越荒州留下的星星点点的踪迹,何不见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事迹。
在有些魔修口中,他是杀戮成性的大魔,曾一夜之间以一把血红的魔剑灭掉一个小宗门,满门上下无一活口。
在有些魔修口中,他又是硬抗天魔妙欲宫的狠角色,谈论起他的人无不带着些钦佩的口气。
在另一些魔修口中,他又是狼狈的丧家犬,是被赶着到处逃窜的笑话。
如今,在面前之人口中,越荒州又多出了一重身份。
他成了某些人口中的“君上”。
这一切都让何不见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奇妙。
他之前与师弟形影不离,在他眼中师弟似乎永远都是师弟。
如今六十六年未见,他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师弟的过去,经由旁人的口去了解这段时间里越荒州的经历,也经由旁人的眼看到了许多个不同的越荒州。
仿佛……重新认识了越荒州许多遍。
何不见至今都很难将那些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形象,和自己熟悉的师弟形象重合到一起。
因此,听到高爽的话,何不见还是答应了。
“好,带路吧。”
他想听听,高爽等人口中的“君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77章 为何
何不见跟着高爽来到了他之前藏身的厢房。
宋自明也显出身形来, 沉默地斜倚在墙壁上。
高爽打量着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魔修。
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脸,周身的魔气平和到近乎平庸的地步,看上去就像个最普通的妙欲宫外门弟子。
可当高爽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忽然与面前的眼睛对上, 却又让他心中一颤。
面前的人……确实与君上有几分相似。
不是容貌或者气质上的相似,而是精神或这说境界上的相似。
他们看似身在此世之中,却又游离于此世之外。
高爽咬了咬牙,还是不想承认这种相似。
他又看了眼面前人手腕上的星珠,先报上自己和宋自明的姓名,再道:“你到底是谁?和君上是什么关系?”
“嗯……我是你口中君上的师兄。”何不见笑了笑,“两位在这里多久了?对万魔窟核心区有什么了解?如今是否有人守在万魔窟外?”
“师兄?你和君上到底出身于哪个宗门?”
何不见淡淡道:“你无需知道。”
“你……”
宋自明伸手摁住高爽的肩膀,制止他再说下去。
“抱歉, 他性子有些偏执, 并无恶意的。”宋自明先替高爽道了歉。
何不见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并不在乎。
“说说你知道的。”
宋自明干脆得多。
“你应该知道,追杀君上的是无定真君和灾厄真君。”
“君上坠入万魔窟后,无定真君留下了大量魔兵包围了万魔窟外围,灾厄真君留下了名为‘苦渡’的化身。”
“我们曾合力想冲破魔兵的包围,但……”
“只有苦渡在?无定真君不在?”何不见再次确认到。
苦渡大概率只有元婴巅峰的力量, 金丹期时他就杀过一具化身,如今更是不怕。
唯一怕的就是无定真君, 万一他还留有什么瞬间传送的后手……那就麻烦了。
“是。”宋自明回道, “这几十年来,无定真君从未回到过这里。”
“这段时间无定真君和灾厄真君都抽不出身来万魔窟, 想要救君上,这是最好的时机。”高爽忽然插话道。
高爽阴沉着脸, 他本就是偏冷厉的长相,一沉着脸更为阴郁了。
宋自明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
高爽目光颤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变得空洞。
而那空洞之中,又隐隐有什么在疯狂燃烧着。
就在何不见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高爽说话了。
“我……曾经是无定真君另一位徒弟的炉鼎,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些隐秘。”
“妙欲宫一直在谋划着一件大事,这段时间无定真君和灾厄真君都抽不出身。”
高爽看向何不见,赤红的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
“你要去救君上的对吧?”
“光凭我们,根本不是数量众多的魔兵的对手。”
“我们可以帮你撕开一个口子,帮你拖住苦渡,让你进去救君上。”
“只要能救出君上,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这是最好的时机!”
何不见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没到那个地步。”
“你们是怎么认识师弟的?你们说你们受过他大恩,能跟我说说吗?”
何不见本来就没指望别人帮自己什么,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事。
宋自明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过去简单讲了讲。
高爽本来想说“凭什么告诉你”,但一想到这人是君上的师兄,要救君上或许还要和他合作。
高爽闭了闭眼,道:“无定派徒弟去追杀君上,那位徒弟死于君上剑下。”
“正因他死了,我才抓住机会逃出来,重获自由。”
“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我对君上的心!”
“他是我的恩人,我而今这条命的价值,只在于报答君上。”
“我……”
宋自明掐了掐高爽,让过于亢奋的高爽冷静一下。
“君上或许是无心救我们,但我们确实受了君上大恩。”
“这样啊……”何不见听完,平静地道,“我明白了。”
“我会进去找他,至于你们的命,还是不用了……”
何不见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在高爽的灵识内,何不见的身影投射到了战场幻境中。
“你……”
高爽当即急了,立刻施展遁术追了过去,宋自明也只能跟上他。
高爽顾不得许多,径自往魔兵的方向闯。
说了这是救君上的最好时机,说了苦渡还守在这里,说了他们可以为他争取一个时机……
这个人为什么这样擅自行动。
是,就算他是元婴修士,可他看上去也才元婴初期。
苦渡可是元婴大圆满。
加上这附近还有许多魔兵,一旦他被苦渡拖住,陷入魔兵的包围,这个人必死无疑。
他死不死无所谓,可惊动了苦渡和魔兵,岂不是错失了救君上的最好时机?
还说是什么师兄,根本就是个一意孤行不管君上死活的蠢货!
高爽又气又急又恨,可事已至此,他还是必须尽快赶到然后帮他。
可当他赶到战场之时,映入眼帘的一切却让他怔在原地。
他看到那个平平无奇的魔修轻松穿过了兵戈交击的战场,他的身影就像投入水中的一块石头。
凡是他身影投射到的位置,周围的幻象顷刻消融。
甚至高爽的灵识还捕捉到,战场周围的魔气似乎有意识地避开那个人。
那个人,就像破开风浪的巨舰,也像是海啸发生时的定海神针。
在魔兵围过来之前,苦渡的身影就出现在那人的面前。
“是你。”
苦渡话音刚落,便有刀山拔地而起、剑树从天而降,上下夹击何不见。
何不见看着苦渡,冷冷道:“灾厄真君,多年未见,你的化身还如我上次相见。”
“这六十六年来,我师弟有劳你‘照顾’了。”
何不见并不怕苦渡,也不怕魔兵,但他害怕拖得时间久了,灾厄真君或无定真君会赶来。
虽然高爽说他们不会来,但这种事谁能确定呢?
速战速决。
何不见直接召出了紫虚云卷和三颗宝珠。
宛如天边紫云织就的云卷展开,其内浮起复杂的阵纹。
三颗宝珠光芒大放,缓缓沉入其中。
何不见向着天空举起左手,群星听从他的号令,降下浩荡星光,洞穿了层层魔障,披在他身上。
苦渡见状不妙,脸上所生的五眼齐齐睁开。
“三元曜变!”
“汲涟溟波!”
何不见手腕上的星珠崩散,落入了云卷内。
一紫一蓝两道力量轰然碰撞在一起,整片战场似乎定格了一瞬。
下一刻,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轰然炸开,摧枯拉朽,震天撼地,围过来的魔兵离得近的霎时化作齑粉,离得远的被横扫而出。
赶到附近的高爽和宋自明神色大变,两人立刻合力撑起了一件防御法宝,才勉强在扩散开的余威中保住自身。
在碰撞中心,一道又一道“咔嚓”声响起。
苦渡撑起的冥蓝色地狱龟裂开来,轰然破碎。
苦渡也闷哼一声,五眼同时飙血,霎时间他的脸上就只剩下了五个血窟窿。
这就是紫虚云卷的厉害之处了。
紫虚云卷与太无宗的主脉契合,对何不见而言,他可以提前于其内绘制好各种阵法。
待到对战之时,直接展开云卷,迅速布阵。
在三元曜变阵和灵宝的加持下,苦渡的溟涟地狱只抵抗了几息便破碎了。
“很好。”苦渡冷冷开口道,“你以为你能带他离开妙有世界吗?”
“这一切只是个开始,你们谁都逃不掉。”
“是吗?”何不见伸手一指赤红宝珠,打出九道赤芒。
苦渡五眼俱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和何不见抗衡的力量,再挣扎不过是给自己徒增折辱,因而也没有躲闪这一击。
九道赤芒轻易洞穿了苦渡的身躯,如同一朵红莲在他身上绽开。
苦渡的身躯化为魔气溃散。
溃散前的那一瞬,那五个血淋淋的窟窿还正对着何不见,似乎还在“看”他一样。
在同一个人修为不如自己的人身上丢了两具化身,对一位化神真君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铺面而来的恶意如针一样何不见,何不见却不为所动。
经由刚刚的对撞,战场幻象中多出了一块空白。
核心区的断崖就在前方。
刚刚与苦渡交手,他用出了八成力量,还消耗大量星珠,作出了雷霆一击。
这样的输出下,他根本掩盖不了自己的灵力波动,干脆就不再维持伪装。
魔气避让的空洞间,他抬起皎若明月的脸,看向断崖的方向。
师弟……我来了。
何不见收起云卷与宝珠,身影一闪到了崖下。
战场上,旁观了一切的高爽和宋自明这才回过神来。
高爽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片空白,怔怔道:“一招……仅仅是一招吗?可他只是元婴初期……”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宋自明回过神来后,神情严肃。
他看出了那人用的是灵宝,而且那灵宝明显不是魔道灵宝,他用出的力量也并非魔气。
种种迹象都指明了一个结论,那人并不是魔修,而是正道修士,甚至可能是四大宗出身的大人物。
既然他说他是君上的师兄,难道君上也是……
不,这怎么可能?
宋自明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他可还记得君上手中那把血红的魔剑,那上面传出的波动显示那确确实实是一把混有天魔血肉的灵器。
那把灵器甚至比许多魔道修士的本命法器还要邪狞,还要充满恶意。
而用这样的剑,碾死魔修如碾死蝼蚁一般无情的君上,又怎么可能是正道修士?
哪个正道修士是这个样子的?
宋自明理性上觉得自己猜测得可能是正确的,但感性上却无法接受这个推论。
旁边,高爽在经历了不敢置信后,眼见周围的魔气向着这里汹涌而来,想要填补这处空白,种种幻象逐步生出……
他望向断崖的方向,竟然飞身而起想要冲入其中。
“你干什么?”幸好宋自明就在他身侧,他用防御法器结成的盾将高爽挡下。
“你让开!这是最好的机会,我要去核心区救君上!”
高爽那双本就赤红的眼此刻宛如充血一般,连瞳孔都隐没不见。
宋自明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清醒一点。”
“你没看到吗?那人带着灵宝,修为远在你我之上,一招就能跨越小境界杀死灾厄真君的化身,他完全能够救出君上。”
“我们进去干什么?送死还是拖他的后腿?”
“你让开!”高爽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要救君上!”
宋自明对上他疯魔一样的眼,沉默片刻。
“你到底是要救君上,还是不甘心救君上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高爽一怔,疯魔一般的神态中竟然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的天真。
像是个向大人说了谎,却被大人毫不留情戳破的孩子。
宋自明却毫不留情,继续道:“别发疯了。”
“你还不明白吗?那个人不需要我们帮他清扫魔兵、拖住苦渡,君上也不需要我们去救。”
“君上从来没有指望过我们,也没有在意过我们。”
“我们和死在他剑下的那些魔修本质上没有差别。”
高爽崩溃地用手捂住脸,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所以你别发疯,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君上敢跳下万魔窟,或许是因为他有把握,但也有可能是他知道会有人来救他。”
“但君上等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你。”
“是那个人,是他的师兄。”
“我让你别说了!”高爽放下手,歇斯底里地喊道,脸上的表情彻底崩坏。
宋自明看着高爽乱七八糟的脸,还是残忍地将一切摊开。
“别傻了,他们是师兄弟。”
“这样上天入地跨越万界寻觅彼此、生死相托互相依靠的事,之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你赶不上头一个。”
我也是。
“所以,别发疯了,也别去拖君上的后腿。”
“走吧。”
听宋自明说完,高爽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木木地站在原地。
“君上不需要我……”高爽的喉间飘出一道幽魂般的声音,“那我又该为什么而活呢……”
这道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融入汹涌的魔气奔涌声中。
宋自明叹息一声,一挥手拉着他向着外围飞去。
第178章 入侵
比起幻象交织的外围, 万魔窟的核心反而十分平静。
平静地就像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何不见警惕地环视一圈,再次用了追踪觅迹术。
这次,追踪觅迹术将他指引到了一个小镇。
这处小镇与万魔窟外围的幻象有几分相似。
何不见刚到这里, 就招来了小镇上许多魔修的关注。
在这里,何不见与分辨不出这些魔修究竟是幻象还是真人,保险起见,他打算按兵不动观察一番。
何不见这么想着,踏入了小镇上最大的欢楼。
在楼内侍者迎上来时,随意道:“安排一个厢房,上一壶好茶。”
侍者看着他,欲言又止。
在何不见看过来时, 他才忍不住道:“客官, 我们这里哪有茶啊,只有酒。”
“那就换成酒。”何不见并不在意这些。
侍者应下后,带着何不见走到了厢房内。
“客官请稍等,酒马上就到。”
何不见刚一走进厢房,就发现了这里有些问题。
这间厢房内隐蔽地布置了阵法。
如果单看阵纹,这只是个用来隔绝声音和聚拢灵力的阵法。
但……何不见的目光掠过室内放着的香炉。
这样的阵法配合上特殊的香气, 就能不知不觉间让修士失去意识。
这点小把戏当然瞒不过何不见这个阵法大师。
自己哪里得罪了店家?还是这本来就是一家黑店?
何不见想起自己踏入小镇后感受到的各种若有若无的窥视,和听到过的那些传言。
这个世界据传在一位“魔尊”的统治之下。
在那些魔修口中, 那位“魔尊”嗜杀成性, 喜怒不定。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每次找到那个人后又会一剑杀了他, 如此循环往复。
魔尊的执念让此世的魔修不堪其扰,渐渐所有魔修都达成了共识。
一定要帮魔尊找到他想找的人, 哪怕找不到,也要隔一段时间就送一批人过去给魔尊杀。
何不见这样忽然出现在小镇上的无名魔修, 显然就是因此被盯上了。
心念一转,猜到厢房内阵法背后关系的何不见干脆顺着那些魔修来。
他坐下后,假装喝了几杯酒,然后晃了晃倒在了酒桌上。
在他倒下后,厢房的门被拉开,有几个人走进来架起了何不见。
魔尊啊……
何不见还挺想见见这些魔修口中,那位嗜杀成性的“魔尊”。
何不见被人架着带离了厢房,随后身上被下了禁制,又被用禁魔绳捆了起来。
如果何不见真只是个普通魔修,肯定无法挣脱这样的束缚,不过那些魔修显然不清楚何不见的修为。
他被那些魔修带到了法舟上,与另外几个被捉来的人一道送向某个地方。
全程何不见都用灵识“看着”一切,但当法舟穿过某到界限时,他的灵识猛地撞上了什么,被强行压回了体内。
加之何不见头上被那些魔修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他彻底无法看清周围了。
何不见心中暗暗一惊。
虽然他知道万魔窟的核心很危险,也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但这一路以来的轻松还是让他有了些许玩味的心态。
法舟在空中飘摇,越是前行,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越重,无形的杀气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法舟上有些受不住的人已经开始以头撞甲板,妄图现在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段路程不知过了多久,法舟上押送他们的魔修悉数跳舟离去,法舟上只剩下了他们这些送给魔尊的“祭品”。
很快,法舟似乎又穿过了什么。
血腥味消失了,强大的压迫感也消失了,一道天音般曼妙的阅读回荡在天地间,也回荡在法舟上每个人耳中。
那些以头抢地的人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天地间只能听见那悦耳的天音。
不知何时,法舟停了下来。
何不见侧耳听了半天,同一条法舟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动静。
或许他们都被蛊惑了。
何不见心中叹了口气,正打算解开捆在身上的禁魔绳,他却忽然感到自己面前多出了一个人。
不待他发应过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了他的侧颈。
何不见周身灵力一吐,眼前的布料、身上的绳子霎时化为灰烬。
待他重获视野,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黑纱蒙面、手中执剑的人。
那黑纱似乎是某种法器,何不见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灵识也被什么阻隔着。
但何不见认识抵在自己喉间的剑。
这是一把乌黑的、没有花纹的剑——斩渊剑。
何不见与面前人对上双眼,撤下了自己维持的幻法幻身术,露出自己的真容。
可面前人对方目光依旧冰冷,其内没有任何波动。
何不见倒是十分肯定,这就是越荒州。
“师弟。”何不见唤道。
黑纱敷面的越荒州没有挪开剑,却也没有划下去。
他盯着何不见,不知在看什么。
忽然,他抬手,一道血红的光自他左手飞出,洞穿了与何不见同舟而来的其他人。
何不见侧头看去。
在视觉中,他们倒在血泊中,可在灵识里,何不见“看见”他们的尸体内正有魔气向外汹涌流出。
他们不是活人,而是魔气组成的……
“幻象。”越荒州死死盯着何不见,似乎是想说服自己。
可他执剑的手微微偏离。
握剑的手只偏离了一点,剑尖却大幅偏开,彻底离开了何不见的脖颈。
何不见看着越荒州,不自觉笑了起来。
一个剑修,难道不知道长剑会放大他的动摇吗?
“我不是幻象。”
何不见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他面上的黑纱,指尖用力向下一勾。
那张他明明很熟悉的脸映入眼中,何不见还是被那种帅冲击得晃了下神。
“我说了,我不是幻象。”
“越荒州,我来找你了。”
越荒州皱了皱眉,似乎在分辨什么。
进入万魔窟以来,真假就失去了界限。
越荒州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了。
有太多太多个何不见来到他面前,他们会笑着跟他说“我来找你了”,也会在他猝不及防时对他出手,或是为了什么荒谬的原因与他决裂……
越荒州刺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假象,直到今日……
“师兄。”越荒州不由得唤道。
看着眼神空茫、难得表现出傻气的师弟,何不见拍了拍他。
越荒州收起了斩渊剑,但却没有太多其他反应。
曼妙的天音还在耳畔响起,何不见知道他大概是在这里呆了太久,被魔气和幻象侵蚀了神魂。
如今的越荒州与何不见记忆里的很不同,他身上的魔气和血腥气太过明显。
若不是何不见知道这是自己的师弟,还以为这当真是那些人口中的“魔尊”。
这些都是小事,只要离开了万魔窟,越荒州身上的魔气自然会逐渐消散。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快点离开万魔窟。
苦渡一死,灾厄随时可能会追过来。
但如何离开万魔窟呢?
从外进入万魔窟核心区很轻易,想要离开却很难,否则越荒州不可能被困这么长时间。
何不见沉吟片刻,决定去问系统。
何不见:“你知道怎么离开万魔窟吗?”
系统少有的没有装死,不过回答得十分模糊。
“离开万魔窟需要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晓。”
何不见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震荡。
天地一同震颤,无穷的魔气自大地中喷发而出。
转瞬间,原本还像现实世界的万魔窟就露出了真容。
何不见被越荒州一把抓住,被他带着从地面上一跃而起,避开了喷发的魔气。
这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何不见身上的紫虚云卷自行飞出,在何不见面前展开了卷轴。
卷轴内浮动的云雾组合成了一个人形,这个人形开口传出了元辰掌门的声音。
“魔道二宗与大妖联合入侵灵天。”
“情势恶化,外界危险,若寻得定虚,速归。”
……
此时,灵天。
无穷的魔气遮蔽了半个灵天,在滚滚魔浪之间,无定魔君的身影忽隐忽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天助我也。”
“自天机被蒙蔽以来,我就一直等着这一天。”
“不管是谁蒙蔽了天机,我都要好好谢谢他!”
“哈哈哈哈哈哈……”
魔气缓缓聚合,固定成了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上绘白色魔纹的男人。
无定看着魔浪吞噬一个又一个正道修士,脸上的兴奋根本压抑不住。
灵天之内,西北、西南、东北和东南四个方向有四道光柱拔地而起,支撑天地。
四道光柱内,各有几道身影向着半空中的无定而来。
无定却丝毫不惧,他身边还有出身天罗化血宗的血魔真君,妖族的穷奇、饕餮、梼杌三大妖君,以及出身于灵王世界、由十万黑山孕育而出的黑魇真君。
这次可不是像上次那样的试探和小打小闹,而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入侵。
除了打破灵天壁障强行入侵的几位魔君与妖君之外,灵天内各地均有魔气忽然腾起。
不少小门派早早就被魔修侵入随后偷天换日,他们早就在灵天之内布下了大大小小的阵法,也多亏他们,几位魔君与妖君才能如此轻易撕开灵天的壁障降临此地。
“来吧……”无定看着四大宗赶来的几位真君,舔了舔唇,“我需要你们的道心、需要你们的魂魄,来为我合道铺好台阶!”
第179章 魔潮
灵天之内, 许多修士猝不及防遭到了魔修的伏杀。
卫妙含拼死将剩余不多的灵力灌入本命法器中,想要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击。
下一刻,强横的魔力就碾过她的本命法器, 将她整个人击飞出去。
“卫师姐!”穆建明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纵身而起揽下了卫妙含的身体。
“妙含!妙含!”
卫妙含在穆建明焦急的呼喊中恢复了几分神智,她看了眼远处苦苦支撑的赵平之,目光又转到抱着自己的穆建明脸上。
“赵师兄……”
“建,建明……”
“我身上,还有一颗妖族的内丹……”
说着,卫妙含用最后一丝力气取出了储物法器内的妖丹。
“不,你不会有事的。”
穆建明看了眼远处的赵平之, 感受着躺在自己臂弯间轻飘飘的重量。
穆建明咬紧了牙关, 脸上的神色间多了几分狰狞。
“对不起,平之兄,对不起……”
穆建明抱着卫妙含转身全力施展遁术,将所有敌人全部抛给了赵平之。
穆建明知道自己这样是背弃同门,他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日后也与大道无缘了。
可那又如何。
他现在只想卫妙含活下来。
远处赵平之也意识到穆建明抛弃了自己, 他只是在暗中叹了口气,心情反而无悲无喜。
自上次拜访过荒寂真人后, 已经又六十六年过去, 如今赵平之也已卡在筑基大圆满。
这次追杀他们的魔修有一位修为在金丹三元,他们三人能逃到现在已属勉强。
赵平之很理解穆建明, 并不怨他。
换做是他,他也会选择尽力为卫妙含争取那一线生机。
而穆建明是作出选择, 情愿背负上代价的那个人。
现今这个局面,还是因为他们太过于弱小了。
赵平之面对着满脸嗜血癫狂的金丹魔修, 经脉内的灵力流转速度越来越快,周身的气息不断提高,隐隐触及到了某个界限。
其实,赵平之早就摸到了结丹的大门,只是若就这么结丹,大概率成就的只是中品金丹。
赵平之不想自己后悔,这么多年他强压着自己的修为,慢慢打磨自己的心性。
但今日,生死之际,赵平之的心忽而开阔了。
“不悔”本身是一种境界,而不是一种执念。
生死之际,金丹到底是上品还是中品或许没那么重要。
他想要活下去,也想卫妙含和穆建明活下去。
一念至此,赵平之周身涌动的灵力猛地向上一窜,仿佛打破了什么冥冥中的界限。
天地间灵气鼓荡,朵朵灵力凝结的白云生成,一个巨大的灵力龙卷将赵平之与天地连接起来。
风云激荡,赵平之就这样跨过了他以为永远跨不过的坎,结成了上品金丹。
赵平之突破后接着还未消散的天地之威,强杀了离得最近的金丹三元魔修,吓走了其余追杀者。
待暂时安全,赵平之才赶到了卫妙含与穆建明身边。
此时,浑身是血、已经吞下了妖丹结成下品金丹的穆建明复杂地看着赵平之。
他怀中卫妙含闭着眼,呼吸微弱,但体内生机未断。
刚刚穆建明带着卫妙含逃亡,又撞上了几个妖族。
为了让两人都活下去,穆建明还是吞下了卫妙含给他的妖丹。
一时间,三人的命运就此翻覆,每个人都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赵平之取出一枚保命用的丹药给卫妙含服下,确保她性命无忧后,平静道:“我们走吧。”
……
万魔窟内,喷发的魔气为何不见指出了离开万魔窟的方向。
就在这时,越荒州伸手抓住了何不见的手腕。
何不见回头看向越荒州。
越荒州的目光描摹着何不见的样子,他缓缓松开手。
“师兄,你来了。”
“嗯。”何不见忍不住笑道,“师弟,你终于醒了。”
是啊,醒了。
在那么多的幻象之间,他终于等到了唯一的真实。
何不见望着出口,道:“元辰师兄的传音你也听到了。”
“凭我们两个,赶回灵天也很难帮上什么忙。”
“既然无定、灾厄他们都去灵天了,妙有世界内顶端战力空虚,这边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师弟,你被苦渡追杀的好惨,该到我们复仇的时候了。”
“嗯。”越荒州应道。
两人化作遁光,向着出口飞去。
……
万古阴坟,玄冥派驻地之一。
浩荡星光从天而降,混合着纵横剑气,将这片尸骨遍地、白骨森森的死地犁过几遍。
何不见从地下流淌而出的阴冷河流中摄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头。
“和黄泉水共鸣的就是这个吗?”
这段时日何不见与越荒州一道把妙有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杀了各个魔修门派一个措手不及。
至此,他们心中有数,知道该离开了。
一旦这些魔修门派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在即将离开前,被何不见忘在储物法器里的黄泉水却忽然有了反应。
玄冥派的万古阴坟似乎与幽冥界有联系,这条阴冷的河水很近似传说中的玄阴真水。
而这条河的最下方,沉着的这块巴掌大的黑石,是玄武的背甲。
这块背甲早已石化,又不知被玄阴真水冲刷了多久,所有的杂质尽皆被磨灭,只剩下最核心的这一块,这是不下于九龙断血石的宝物。
“我的下一颗宝珠有材料了。”何不见收起那块背甲,心情愉悦,“师弟,我们该回灵天了。”
“嗯。”
越荒州持剑在旁给何不见护法,何不见在原地布了一个跨界传送阵。
白光一闪,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妙有世界。
……
灵天,九重城外。
昔日繁华热闹的九重城此时满是肃杀气息。
姚夜绿站在城墙之上,不用灵识,单凭目力就能看到远处翻涌的魔气。
魔气混合着尘埃,在九重城之外形成了横亘在天地间的另一堵城墙。
至少有六位元婴级别的魔修和妖修位于那道魔气巨幕中。
入侵灵天的真君们被四大宗的长老、掌门们拖住,真君的战场不是姚夜绿这样的金丹修士能够插手的。
但这也意味着,剩下的魔修要灵天的修士们解决了。
九重城是连接万界的枢纽,也是灵天空间壁障的薄弱处。
魔修如果控制了九重城,就能轻易撕开脆弱的空间屏障,倾巢而入。
姚夜绿是新晋的上品金丹真人,她被李危弦收为了弟子。
在何不见与越荒州不在的情况下,她被派到九重城驻守。
依靠九重城内布置的大阵,四大宗留下驻守和派来支援的弟子,以及散修联盟,九重城虽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暂时还没有易主的危险。
可姚夜绿望着远处的魔气巨幕,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单凭元婴魔修真的能支撑起如此这样的魔气巨幕吗?
若对面有一位化神期的魔修真君在,九重城就危险了。
姚夜绿只能期望尽快有正道真君前来九重城坐镇。
“姚师姐,外面状况如何?”赵平之的声音自姚夜绿身后传来。
姚夜绿没有回头,道:“赵大哥不必喊我师姐。”
姚夜绿是真传弟子,赵平之只能内门弟子,按道理来讲赵平之称呼姚夜绿一声师姐是应当的。
可昔日他们同一辈入门,赵平之对她多有照拂,姚夜绿视他如兄长。
赵平之可以心平气和称呼她一声师姐,她却不能受。
“魔气巨幕越发壮大,我们要做好准备。”
姚夜绿话音刚落,远处的魔气巨幕轰然作响。
一时间,巨幕倾泻,向着城墙这边倾压而来,恍若天塌。
姚夜绿和赵平之神色剧变。
姚夜绿手中浮现出一把玄冰长枪,她回头道:“赵大哥,第五城大阵交给你坐镇。”
“记住,不要太相信云鸿。”
说完,姚夜绿化为一道遁光。
与姚夜绿一同飞起的,还有十几道遁光。
华鹤归与陆钓雪见到姚夜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
远处,向九重城压下来的魔气巨幕中,一双双模样各异的猩红兽目睁开。
原来这魔气巨幕,竟是由数不清被魔气侵染的妖兽组成。
这些魔兽普遍只有炼气期的力量,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姚夜绿出身太无宗,虽然不是主修阵法,她对阵法的理解也比旁的修士深刻。
她清楚就明白,这是【势】。
阵法中的大阵往往要借天时地利人和,还要使用诸多宝物,调动天地灵气为布阵者所用。
真正的大阵布成之时,会形成一股难以抵挡的浩然大势。
借势、造势、起势……势成之时,饶是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这些魔兽虽然弱小,可如此数量的魔兽聚合在一起,哪怕没有阵纹勾连,它们身上的魔气互相共鸣,也造成了难以抵挡的【势】。
姚夜绿神情凝重。
“华真人、陆真人,这些魔兽已成势,其势滔滔,不可硬抗。”
“为今之计,唯有将其分割开来。”
“灭其势,再尽诛之!”
“真人所言甚是。”陆钓雪温和的眉眼间多出了凝重,“魔潮已成,其内的魔气遮掩了金丹和元婴魔修的气息,我们也要多加小心。”
第180章 养料
魔潮汹涌而来, 陆钓雪、华鹤归与姚夜绿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来吧。”华鹤归垂眼看向自己的双手,雪白的睫毛垂下。
下一刻,数道纵贯天际的空间裂隙自他身上向着魔潮劈去。
整个天空如同打碎了的玻璃, 被粗细不一、如蛛网般交错的空间裂隙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区域。
同样,也劈开了魔潮扑来的前浪。
陆钓雪身边雷光涌动,五雷在他掌心汇聚,一道道雷光劈向被华鹤归分割开的区域,扫荡其内的魔物。
姚夜绿长枪横扫,玄冰的寒意将几块区域内的魔物冻成了冰雕,随后冰雕又碎成粉末。
三人联手轻易消灭了魔潮扑过来的前浪,但他们谁也没有放松。
一浪又一浪的魔潮裹挟着威势向他们扑来。
九重城内, 陆续又有散修和同门飞身而出前来支援他们, 但对比起无边无际的魔潮,他们只能说是在螳臂当车。
随着消耗增大,不时有修士被魔潮吞噬,随着一阵惨叫和噬咬声后什么都不剩下。
姚夜绿心中的焦躁也逐渐增加。
在哪里?造就魔潮的核心,那几位元婴级别的大魔究竟在哪里?
姚夜绿分心的刹那,一只利爪忽然自魔潮内冲出, 向着她的心脏抓去,速度之快宛如超越了空间。
姚夜绿甚至来不及回防, 身上法衣附带的防御阵法和防御符箓依次激活。
可这些阵法和符箓在利爪面前宛如纸片一般, 寸寸粉碎。
利爪从姚夜绿的前胸一穿而入,自她的身后消散。
姚夜绿的胸前当即出现了一个大洞, 血流不止。
她立刻封住自身血脉,服下了治愈脏器的丹药。
眼见姚夜绿情况不妙, 陆钓雪周身的雷电,化为一件雷衣护住了姚夜绿。
“凶顽, 身为有穷奇血脉的元婴妖王,你对金丹小辈出手还偷袭?”陆钓雪厉色道。
海浪一样涌动的魔潮中,传出了一阵嘲哳的嬉笑声。
“嘻嘻嘻……”
“小娃娃,你竟然认得本王,知道本王的本性。”
“你们越是坚守这里,本王就越是想要碾碎你们。”
黑雾中,一只背生双翼、双目赤红、虎身鹰爪的凶兽显出身形来。
他身上自上古蛮荒的凶恶气息扑面而来,让华鹤归、陆钓雪都忍不住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面前的妖王身上穷奇血脉十分浓厚,他身上只有四爪显露出了些许妖相,可以说距离真正的上古凶兽穷奇只剩下一步之遥。
穷奇本性崇恶抑善,最厌恶的就是忠义高尚之人。
面前的妖王也受本性的影响,在他眼中这几个区区金丹的小辈,在明知劣势的情况下还敢出城阻击魔潮,既义又勇,简直让他忍不住将他们撕碎的欲望。
“师弟,带姚师妹回城。”华鹤归冷声道。
陆钓雪接住坠落的姚夜绿,看向华鹤归,神情凝重。
“不,不用管我。”
姚夜绿稳住伤势后,自陆钓雪的怀中挣脱。
“我不是逞强。”在陆钓雪开口之前,姚夜绿咬牙道,“陆道友带我先行离开,只留华道友一人断后的话,我们三人恐怕会被逐个击破,皆会葬身于此。”
“唯有我们同进共退,才有一线生机。”
姚夜绿在外游历时,曾习得一道秘法。
使用此秘法可激发她全身血脉,让她在一个时辰内发挥出相当于自身修为五倍的力量,代价是经脉俱断、至少百年内无法恢复。
在出城之前,姚夜绿就早有了使用此秘法的决心,现在她更是当即决定要使用秘法。
就魔潮滚滚,势如天倾盖压而下,凶顽妖王鼓动羽翼、利爪将出之际,天边忽有一道流星向着这边划来。
姚夜绿动作一顿,随后哪怕惯常冷漠的她,心中也不由得浮出狂喜。
师父!
她在心中呼唤着。
远处的流星伴随着魔兽们临死的哀嚎极速飞至。
离得近了,凶顽的灵识才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流星,而是一道射来的箭矢。
“什么!”
凶顽在看到那向自己飞来的箭矢时就心惊胆战。
这道箭矢锁定了它,带着必中之意,凭它元婴妖王的修为竟然根本躲不开、闪不掉。
躲不掉,那就不躲了!
凶顽背后的双翼扇动,魔潮中充盈的魔气被它尽数吸来,裹在自己身上,妄图以魔潮之力硬接这一剑。
这散发着白光、飒沓如流星的一箭,带着必中的杀意和一往无前的气息,洞穿了空间与魔潮,精准射中了凶顽。
“吼!!!”
凶顽拼命鼓动翅膀,试图对抗箭矢,可箭尖还是一点一点的刺穿了它的身体。
箭矢洞穿了他的翅膀和身体,恰如之前他一爪洞穿了姚夜绿的身体。
“李危弦!”凶顽大吼道,掩映在翅膀下的猩红的双眼里,却浮现出敬畏与恐惧。
魔潮内,几道黑光向着远处轰去。
这几道黑光中途便撞上一道道剑气,被削得七零八落。
远处,头挽单刀髻的李危弦手中执着一把反曲弓。
她面带冷笑,伸手拉开弓弦,周身灵力经由双臂汇聚在弓弦与弓身上,凝聚出了一支灵力箭矢。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李危弦松手的那一瞬间,那支灵力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必中之意,再次贯穿了凶顽的躯体,其后是第二、第三支。
三支除妖箭交错贯穿了凶顽,将它硬生生钉死在了地上。
凶顽还想要挣扎,可李危弦最后那支箭洞穿了他的元婴。
他的修为尚未完全散去时,魔潮中的魔兽就蜂拥而至,一口一口吸食着他的修为、吞食着他的血肉。
“不,不——”
“你们敢?尔等畜生竟然敢!”
可惜,凶顽强盛时是控制魔潮的核心之一,待他重伤濒死,魔潮反过来也分食吞噬了他。
在李危弦射杀凶顽的同时,萧淡水也以剑光分化劈开了魔潮,抓住时机以“灭”字剑诀诛杀了一位元婴大魔。
趁着魔潮大半被他们吸引,陆钓雪和华鹤归也松了口气,他们带着姚夜绿向着身后的九重城撤去。
陆、华两人护送姚夜绿回来后,又再次离开前去协助李危弦和萧淡水。
姚夜绿站在九重城厚重的城墙上,远眺师父和师叔战斗的方向。
算下来她也有几十年未曾见到师父和师叔了,师父有百余年没回过宗门,一直在外游历。
她能被李危弦收为徒弟,还是在一处秘境里偶然遇见了李危弦。
了灭师叔则与师父相反,自上次重伤后一直在宗门内闭关。
表面上冷心冷情的剑修在宗门驻守,而性情温和的师父却决绝得百年未归宗门。
师父和师叔,似都不是他们表现出的那样。
魔潮之内,几道强大的力量不断在内游走,带动着魔潮一浪又一浪向着李危弦和萧淡水压去。
多年未见,李危弦如今已经是元婴六魄修士,萧淡水也已是元婴境界。
只是之前的伤势到底耽搁了萧淡水,他如今不过才修到一魄的境界,被李危弦反超了。
魔浪当前,哪怕他们两个是元婴级别的修士,也没有感到放松。
李危弦脸色凝重。
她刚刚一箭射杀凶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破除魔潮的“势”。
刚刚的惊天一箭配合萧淡水的剑意,确实有一瞬间打散了魔潮的势,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魔潮的凶性远超他们的想象,那些毫无灵智可言的魔兽分食了凶顽后,反倒让重新聚起的魔潮更盛了几分。
“师兄,这魔潮并不简单,其内或许有妖或魔主导,如果这样,我们必须尽快找出核心,雷霆一击,尽快诛杀核心。”
否则死得魔兽或妖魔越多,魔潮就会越发旺盛。
“嗯。”萧淡水持剑而立,面容冷肃。
两人一同出手,萧淡水剑光分化出千万把利刃屠戮魔兽、削开魔气,李危弦弯弓搭箭瞄准了躲藏在魔潮内的元婴妖魔。
“嘻嘻嘻嘻……女娃,何必这么认真呢?”
被箭锋直指的感觉并不好受,很快一个发色血红、毛发倒竖的老者从魔潮现身。
这特殊的发色让李危弦瞬间认出了他的来历。
“天罗化血宗。”
魔潮的核心会是这个天罗化血宗的元婴魔修吗?
李危弦的手中,又一只必中之箭凝聚成形。
就在这时,魔潮猛地向上跃起,除了血红发色的老者外,还有一个生有碧色眼瞳的黑袍人和一个似豺似龙的庞然大物。
黑袍人李危弦看不出他的来历,但那似豺似龙的庞然大物,却明显具有睚眦血脉,是妖王仇雠。
“人类,你杀了凶顽!”
仇雠未必对凶顽有什么同为凶兽的感情,但具有睚眦血脉的他将凶顽的死视作对自己的挑衅。
李危弦此刻却没有把仇雠放在眼里,她清楚仇雠绝不可能是魔潮的核心。
只有这三个元婴妖魔吗?
核心是红发老者还是碧眼黑袍人?
碧眼黑袍人率先出手,他周身燃起碧色的火焰。
碧焰在魔气的助长下瞬间燎原,凶凶烈火向着萧淡水扑去。
仇雠也怒吼一声向着李危弦攻来。
红发老者发出难听的笑声,他手中的血线在碧焰的掩映下向着对面两人飞去。
李危弦知道不能再拖了,她当机立断一箭射向了红发老者。
不好。
箭脱弦而出的刹那,李危弦心中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嘻嘻嘻嘻……”
红发老者发出嘲哳的笑声,他手中的血线忽而一转扑向了仇雠。
仇雠猝不及防之下被血线捆住了。
也不知红发老者用了什么手段,李危弦射出的那只必中之箭居然随着血线一起偏移了轨迹,箭锋直指仇雠。
仇雠前要面对萧淡水的剑意,后有血线背刺,加之这必中的一箭,三方合力,仇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坠入了魔潮中。
令人心惊肉跳的啃食声响起,很快一位元婴妖王就消失在了魔潮中。
李危弦心中不详的预感终于成真了。
她明白了,怪不得这次魔潮围城而不入。
魔潮一开始的规模不足以撼动九重城的大阵,所以魔潮只是在城外包围。
魔潮需要养料,这养料可以是城内的人,也可以是元婴妖魔。
只要双方打起来,魔潮就会吞噬掉足够的养料,逐步壮大到足以打破九重城大阵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