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明和段嵊认识了五年,从秦宣的身份到顾景明的身份,从认识到后来的决裂。
一些事情一旦换了个角度,一切都想拨开云雾后的明月一般清晰透亮。
他已经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段嵊喜欢“秦宣”。
喜欢那个一天都蹦不出几句话,总是冷着一张脸坐在最角落独自一人发呆的“alpha”。
喜欢那个他好不容易摆脱了的身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段嵊在他面前掩饰的是有多好,才能让他到换了个身份的现在才通过别人的话得以确认?
原来段嵊早就和《星途》原文里描述的那样完全不同了,而他现在才发现。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段嵊偏移了想法,甚至于对一个“alpha”产生感情。但段嵊还不曾知道……“秦宣”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虚假的存在,是这个世界观里为了给段嵊前进而制造的垫脚石。
他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可是一闭上眼睛就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纷至沓来的回忆来回碾来碾去。
顾景明想不好该怎么应对,他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第一时间的反应居然不是排斥,而是难以置信。
他就这样趴在琴上,在一片纷杂、茫然、酸甜苦辣的情绪交织中伴着疲倦缓缓睡着了。
段嵊和霍书还在书房里。
霍书将几个顾盼笙箫和顾景明行迹完全不一致的地方一一点了出来。
“段哥,”霍书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我们太认定小顾一定是顾盼笙箫了,也有可能这个账号就是两个人一起用的,甚至秦宣在用……”
“秦宣在用”这几个字传入段嵊的耳中,正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几张纸的段嵊骤然眸光一凝。
“这个号……秦宣也有可能用?”
霍书刚想点头,还未开口,突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才恍然道:“那也不对啊,这几年来顾盼笙箫更新物料的频率变低,多半也是你不得不和秦宣同处一个地方的时候的物料。可那时候秦宣……”
霍书顿了一下,一边观察着段嵊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秦宣和段哥你关系不是很差吗……为什么还会经营一个大粉账号啊?而且,人肉事件就是秦宣针对顾盼笙箫的一个事件,虽然我们现在查清楚了,从人肉的开始秦宣就在引导、顾盼笙箫也言明过人肉出来的信息不是他的,但是最开始……”
“最开始秦宣确实直接在评论里和顾盼笙箫起了争执。”段嵊接口道。
“是啊,如果秦宣和小顾都在用这个账号,那他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起争执吗?这说不过去啊。”
这何止是说不过去——疑点更多了。
顾盼笙箫的这个账号,与其说是顾景明的账号,反而像是……
像是秦宣的账号。
每个发博文的时间和地点都和秦宣当时的情况完全符合。
可当初发错博文的人是顾景明,之后他用小号私聊,和他聊天的人也显然是顾景明。
“叩叩叩——”
段嵊翻着文件的手一顿,“进来。”
书房的木门缓缓推开,寇向晨带着外头的一身深夜的露水气走了进来。
他手中抱着一沓病历,口中念叨着:“我和小顾谈完了。应该是因为他最近和你走得最近,戚婉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小顾刚才确实是去见他的,这是从戚婉那边拿回来的病历。”
段嵊抬手,将病历接了过来。
文件夹厚厚的一层,开口正关着,似乎没有人动过。
他抬眸,寇向晨对上他的视线,只是看不出任何问题地笑了笑说:“小顾没看,不知道病历什么情况。我也和他说好了,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他还挺靠谱的,刚才微博上的事情就是他弄出来的。”
霍书眨眨眼:“所以戚婉道歉是他做的?”
“对,戚婉要和经纪公司解决也是他的支持。”
段嵊缓缓放下了这从戚婉手上转辗了一圈的病历。
寇向晨熟门熟路地去一旁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坐下来道:“段嵊,你和他真的差挺多的。”
“嗯?”
“小顾他这个人,我当初看到他踹alpha的直播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完完全全潇洒的人,”寇向晨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但看他后来的行事作风,我才发现,小顾其实是个挺心软的人——起码你比他狠多了。”
段嵊挑眉。
让戚婉从此不提病历的事情,退圈道歉作为交易,他确实做不出来。
他从来吃软不吃硬,有人威胁他,他只会更无所畏惧。
一如当初段曼凝将他关在私人医院治疗,他并不会妥协,只会将这些全都加倍奉还。即便戚婉想要散播他的病历记录,他也只会让戚婉试试。
而顾景明却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甚至还诬陷过秦宣的人解约。
《大导师》开播前,祁誉想打压顾景明超a的o的人设,顾景明也只是以牙还牙,此后再无其他动静。
点到为止。
坚韧却又温柔。
利刃出鞘,却总以刀背切断恶意。
这样的行事作风,就像是……
“……像秦宣。”
他沉默半晌,骤然含糊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寇向晨和霍书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段嵊敛眸,低沉着声音说:“太迟了,你们先去睡觉吧,今天晚上的加班费算我的。”
寇向晨摆了摆手:“您老人家早点脱单,了解我一桩心愿,比给我一百年加班费都让我欣慰。”
段嵊挑眉。
“不说不说,霍书,我送你回家。”
“哦,好。”
书房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月亮已经在层云后面渐渐偏移,时而洒落皎洁白光。这几日天气渐阴,气温却逐渐热了起来,没有开着空调的室内居然还有几分燥热。
段嵊却被自己刚才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他甚至觉得这太过天方夜谭,连霍书和寇向晨他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下一片惊疑地让自己的助理和经纪人先回家。
书桌上的台灯还照在桌上摊开的文件上,无时不刻提醒着段嵊,顾景明和顾盼笙箫之间的异常。
顾盼笙箫和秦宣一模一样的行迹,账号却在顾景明的手上。
这个他刚认识不久的o能够让他心动,能够让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秦宣的影子,也能毫无阻碍地拥有秦宣曾经拥有的资源和财产。
刚才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
顾景明就是秦宣。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他的桌上甚至还摆着顾景明这个人从刚出生到今年二十岁的生平简历,没有任何问题。
段嵊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半阖着双眼靠在办公椅上。
放在桌上的手机不断地传来各种新的消息,柯斯还在这样的深夜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我的通告结束了,过两天去看你公演,给我一张票。”
段嵊回了一句“好”,随后直接将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交缠的手指微微用力,手背冒出青筋。沉默地坐着的男人喉结微动,目光愈发幽深。
后半夜,天空再度轰鸣了几声,
阴云压下,星月彻底失去了行迹,淅淅沥沥的雨水泼洒而下,不过片刻便转为瓢泼大雨。
段嵊还坐在那里,许久没有挪动。
他本就睡眠不好,今天又一颗安眠药都没有吃,疲倦席卷而来,困意却迟迟不到。
他一边理智地思考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现的不对劲,一边又被情感左右,不断地将顾景明和秦宣联系在一起。
寇向晨不止一次说过不可能,霍书也从来没觉得顾景明和秦宣是朋友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
那是在别人看来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甚至一个是alpha,一个是o。
可他的眼里……
秦宣和顾景明太像了。
那双温柔却向往着热闹的眼神,虽然平时不会刻意多话,但凡是别人善意的靠近,不论是顾景明还是秦宣,都会以更为诚挚的心作为回应。
还有那埋在骨子里,只有偶尔露出的笑容才体现出的不服输。
无关于外表与身份,而是那份泡在骨头里的性情,才是最难以复制却又最相像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还有哪里没有想到?
这几日的拍摄……他一定要找机会将一切都弄得清楚明白,再无疑惑。
伴着雨声,段嵊坐在书桌前,足足思筹了几个小时,最终在雨声渐停时方才朦胧入睡。
这场雨一直没有停。
足以汇集成流的雨水湍过地面,绿叶不住地在雨水地拍打下颤动着,乌云覆盖天穹,飞鸟栖于枝干上,偶尔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发出一声不甚明显的鸣叫。
这样的雨天总是让人带着几分困倦。
一行制作组的拍摄人员穿着雨衣撑着伞走下车,闻曼打了个哈欠,第一回在到来的时候没有见到顾景明和段嵊。
寇向晨从别墅的门里探出头来:“麻烦稍等一下,他们马上出来!”
随后十分歉意地关上了门。
寇向晨今天清晨来的时候,没有惯例在客厅见着往常总会早早等着的两人,又跑去二楼的主卧和客卧都看了一遍,两间房都空空如也,床铺得十分整齐,一看就是一晚上都没被动过。
他一脸困惑地走了一圈,在书房发现了刚刚醒来正在喝咖啡醒神的段嵊。
随后又在练习室发现了直接趴在电子琴上睡着的顾景明。
寇向晨:“……”这两个祖宗在玩什么呢?
他推门进练习室的时候,趴在琴键上的青年才刚刚睡醒,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地闹个不停,提示着工作时间的开始。
顾景明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没被手指挡住的右眼一挑,清冽的嗓音还带着些清晨的沙哑:“早。”
寇向晨:“……早。”
顾景明起身缓缓走来,寇向晨凑近了才发现,青年那白皙的面容上,左脸正印着一排深深的红印,压出了一小排琴键的形状。
他的头发似乎还有些凌乱,奶金色的头发偏浮,前段还翘起了一小根,似乎在招惹人抬起手来拍一拍。
“靠,”寇向晨打开自拍摄像头就递到顾景明的面前,“你这怎么弄的?”
顾景明抬眸瞧了一眼自拍摄像头里的自己。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哦,可能趴了一晚上压的。节目组已经来了?我马上去洗漱一下走吧。”
“那这个印子……”
“无所谓,反正不丑。”
寇向晨:“……”这真是他见过最清新脱俗的o。
顾景明嘴角带着笑走了出去。
他虽然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心底却仍然充斥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还有刚刚意识到的……段嵊喜欢“秦宣”这件事情。
他带着满腹心事洗漱完,在客厅撞见了也刚刚收拾完的段嵊。
男人今天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短袖连帽卫衣,完全没有上妆,手中还拿着一个瓶装的咖啡饮料,利落的短发被掩藏在了黑色的鸭舌帽之后。
这个男人穿浅色戴眼镜的时候总有一股子斯文却骄傲的气息,可若是周身利落的黑,转眼就变成了蓄势待发的高冷野兽。
让人想要一探衣服下的究竟。
段嵊要是戴帽子,通常都是没有心思或者没有时间收拾发型。
昨晚他是心烦意乱地在练习室睡着了,这人怎么看上去也好像匆忙起床的样子?
顾景明走上前,挥了挥手:“段哥,早上好。”
段嵊侧过头来看他,“早。”
男人深黑色的双瞳闪过一丝复杂,眼底倒映出他的影子。顾景明微微歪了歪头,看向段嵊身后摆在客厅里的等身镜,骤然瞧见自己有一撮翘起来的头发。
方才已经压了压,没想到又翘起来了。
他撇了撇嘴,正待抬手压下去,面前的男人骤然靠近了一步。
这人使用了好几年都不曾换个味道的青松香水位萦绕而来,宽大的手掌轻轻地在他的头上拍了拍,“压下去了。”
这人道。
顾景明下意识就想瞪这人一眼,抬眸迎上段嵊的视线,还没做什么,就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些微探究的情绪。
直觉中突然冒出了危险的讯号,他赶忙收回了目光。
青年垂眸,恍然间想起段嵊喜欢“秦宣”这件迟来的事实,下意识抬手又摸了摸被段嵊拍过的头发,往后退了一步,“哦……”
他的脸颊似乎爬上了些不知道为何而起的绯红,脸上印着的琴键印子被衬的愈发可爱。
段嵊默不作声地收回手。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景明,却没有见到青年做出什么秦宣会做的举动,这一次的试探似乎是失败了。
是他想多了吗?
段嵊掩下疑虑,如往常一般和顾景明上了《大导师》节目组的保姆车来到了拍摄现场。
今天他们到的迟,来的时候还碰到了余节和荀安在走廊边上说话。遥遥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余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不说话的人大声地喊道:“小顾,段老师!”
背对着他们的荀安立刻回过头来。
荀安似乎脸还有些红,瞧见他们两人过来赶忙摸了摸脸颊,笑着道:“早啊。”
顾景明和段嵊很默契地没提这两人之间的异常。
段嵊点头:“早。”
顾景明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早啊余节,荀安老师。”
几人一同来到了练习室前。
段嵊今天心思不如往昔,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和谭杨他们见面也没有往日那样毒舌。
可一向心思敏捷的顾景明也似乎不在状态,时不时地望着他,连申彦调侃脸上的琴键印子都没有什么反应。
等到练习开始,已经会弹曲子的两人坐在地上拿着纸笔准备写歌词,段嵊还是决定试探试探顾景明。
尽管那个猜想不可能,但他还是心下摇摆。
万一……真的是呢?
哪怕是那么万分之一,就算这样的可能根本无法解释。
他必须得试一试。
段嵊转了转手中的圆珠笔,抬眼,正巧和不知多少次偷偷看他的顾景明撞了个正着。
眼前的青年怔了怔。
他眉梢一动,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与此同时,青年清冽的嗓音也同时响起:“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