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对峙 允哥儿力压群雄
晓色云开,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缓慢唤醒了东市街口。
作为京城最大的闹市,东街附近常年人声鼎沸,数不清的酒肆铁行、书铺布坊星罗棋布,忙不完的杂戏名手、往来商贾穿梭其中。只是今日的东市格外不同,市口处搭了一座高台,像是唱戏时才有的阵仗,但又比唱戏时庄重不少。
百姓驻足观望,不多时又从小吏口中得知,这台子搭起来是因为今日国子监跟建康府学要来辩论。辩论不是稀罕事,百姓们都知道读书人喜欢打嘴仗,但稀罕的是他们不在书院辩,怎么跑来市口辩?
他们能听得懂这些文人说话?
小吏也就是个做事儿的,听他们问起自己也就顺嘴一答:“谁知道呢,听说这回两家闹得有点儿凶,已不屑于关门辩论了,只想着青天白日吵上一架。”
这话百姓们可爱听,于是催促着对方赶紧说说辩的是什么。
小吏只说,辩的是国子监增设农学一事。
众人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不论是国子监还是建康府学,对寻常百姓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那里的读书人出来便是当官儿的,能参加科举的便走科举,不能参加科举的走恩荫,甭管怎样都有出路。可这样高不可攀的地方,竟然要开设农学学堂?跟农户扯上关系,还能继续高不可攀下去吗?
辩论的时间是在傍晚,还有好几个时辰呢。趁着时间尚早,众人连忙呼朋唤友,准备找个好地方看热闹。
不多时,周边的百姓便都知道了,包括附近城郊的不少农户都赶着过来瞧热闹。本来辩论这种曲高和寡的东西跟他们是没关系的,谁让这回涉及农事呢。他们也怕到时候朝廷突然来了一个新政,打得他们猝不及防。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不出事就行,最好是今日的结果无关痛痒。
不止是百姓在乎,朝中官员同样在暗中盯梢,市口的几个会馆茶馆全都被官员包圆了,二楼临街的位置更是抢手,来得晚些纵使加钱也订不上。
礼部侍郎孟溪就没抢到,他今日下午散值后去了一趟国子监,找到恩师陈素了解了一下情况,等折返去东市时就发现已经没位置了。
好在他碰到了唐随安。
唐随安冲着孟溪招了招手:“孟大人若不嫌弃,不妨来我这儿坐坐?”
孟溪道谢过后进了二楼雅间,发现里面除了唐随安,还有唐丞相跟唐侍郎正在对弈。他朝二人问安后,随即便与唐随安一道坐在临窗的矮榻前品茗。
唐随安还在打探国子监那边的动向。今日辩论,朝中不少官员都希望国子监落败,最好是被建康府学打得溃不成军,届时农学书院也办不成了,大家都安静。
反对者无不声称自己是在维护正统,包括唐随安的父亲跟兄长,近日来都对国子监跟司农司口诛笔伐,认为他们玷污了国子监清贵之地。在这些人看来,士农工商本就不能混为一谈,如今将农户跟读书人放在一块儿,他们属实不能接受。表面上似乎是处于对农学的鄙夷,但唐随安总觉得,他们这么做是源于恐惧。
夏国势弱,别说跟北戎打起来没有任何胜算,就算是跟燕国打起来都输多赢少。所以这两代的夏国官员只能蜷缩在江南地界,任由北方汉地百姓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
弱小让他们敏感、多疑,不愿意做出哪怕一丝改变。因为任何细微的改变,都可能成为破坏这份“安定”的刽子手。于他们而言,一尘不变,维持现状,才是最安全的,他们憎恶变革。
唐随安看得清,可他同样对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国力如此,谁还能逆势而行?他同孟溪道:“今日你家先生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不下去帮忙?”
孟溪故作镇定:“先生他们应付这些不在话下。”
唐郢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建康府学来势汹汹,陈素能应付才怪呢。
作为丞相,唐郢并不希望国子监插手农学的事,朝廷每年都会下发劝课农桑的文书,他们对农事已经足够重视了。而国子监作为天下间最高学府,完全没必要自降身份跟农户打交道。他们只需要保持这份尊贵体面,便能继续让北戎与燕国羡慕。
只可惜这个道理,陈素不懂。
满朝关注,帝后二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临街最大、视野最佳的那一间雅间便被皇上给订下了。两位年岁稍长的皇子还在跟着先生一道读书,唯有萧宝玄被带了出来。得知这回辩论可能有允哥儿,萧宝玄兴奋不已,一早便踩着杌子趴在窗台上全神贯注地等候。
可惜他等了好久都不见允哥儿的踪影,良久,萧宝玄忍不住回头问道:“父皇,允哥儿怎么还没来?”
帝后二人见他乖乖趴在窗台上,正看戏一般看他究竟能憋到几时。小儿子也的确坚持,这都两刻钟才开始询问。皇上觉得小儿子可爱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我儿这般心性,定然能成大事。
皇上亲切地上前揽着儿子,随手一指:“喏,这不是来了吗?”
萧宝玄定睛一看,果然是允哥儿跟他先生。
这回国子监派过来的人跟上回赴府学时变化不大,除宋允知外,全都是清一色的上舍生。陈素先前给弟子做衣裳时,也没料到这件衣裳时隔不久又穿上了。
宋允知跟着先生一路登上高台,待看见隔壁建康府学众人时,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奸诈无耻的鼠辈!
隔壁府学师生也对国子监怒目相待,数典忘祖的小人!
还未开始,双方便已剑拔弩张,在场百姓不由得静默下来,生怕自己过于吵闹,待会儿连声儿都听不清。
今日国子监弟子大多前来撑场面,唐懿跟宋瑜也焦急地等在一边。只有贺延庭盲目信任宋允知,这会儿还乐呵呵地跟母亲道:“放心吧,允哥儿说他已经准备好了。”
唐懿欲言又止,可是建康府学也是有备而来啊,太过轻敌总是不妥的。
可宋允知这回是真的没有轻敌,他好面子,在贺延庭等人面前吹嘘自己不用准备都能力压对面,但是每天晚上他都在会系统空间偷偷学习,最近两天甚至学到天昏地暗了。
系统知道这回整个京城都在围观,故而也不敢怠慢,陪着宋允知看完了一整套辩论技巧不说,还每天晚上陪着他练习,争取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但真到了场上,考察的便是应变能力,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赢。
裁判居中,担心百姓听不懂,开始前还特意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给解释一遍。
待正式开始后,两家没有像先前那样慢条斯理的文斗,而是直接掀起一阵狂轰滥炸,还未切入正题便已经想方设法将对方踩在脚底下了。从生源、到进士名额、再到各自的文章大作,凡是能比的都拿出来斗了一遍,每回合临了还不忘踩对方才是废物。
宋允知恨不得撸起袖子跟对方吵,但事实是,压根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他的先生师兄们远比他会阴阳。
观者看得目瞪口呆,朝中官员也没忍住探出身子。都说御史台骂人厉害,可是御史台的人到了两学跟前也得退避三舍啊。文人的嘴,真就跟淬了毒一般,况且这两家还是世仇。真撕破脸来,什么都不顾了。
裁判见势不好,赶忙叫停,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今日的辩题重新引入“是否由国子监培养农学学子,继而指导百姓农事”上来。
百姓们这才醒过来神,原来今日不是吵架的……
黄饶率先发难:“国子监既然要开始农学,先生从何处挑选?”
薄修德悠悠道:“术业有专攻,自然是从民间选善农耕之人,难不成选黄先生?”
这是国子监、司农司跟圣上商议后的决定。农学的先生可以不全是农户出身,但是必须得有一部分出身底层、经验丰富的农户。
王山长寻思片刻,忽然发难:“就我所知,如今江南一带的农耕俨然日臻成熟,今日在场中有不少便是农户,烦请国子监的人上前问一问,他们哪一个不是种地的好手,农、林、牧、渔他们都有涉猎;育苗、嫁接、饲养诸多技术他们早已烂熟于心。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需要得到什么指点?”
不少农户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觉得建康府学真是说到了自己心坎儿里去了。
若说种地,再没有人比他们这些老农更为精通了。他们需要指导吗,他们需要的是减税!
陈素环视一圈,将众人的脸色看在眼中,他缓缓向在场众人解释:“国子监开设农学课,目的不在于指导一人,而是为了夏国江山代代永存。王山长所言农学太过狭隘,农学不止是指导百姓耕作,凡是跟农耕相关,都属农学范畴,诸如作物习性、水土、病虫害、育种等,都在其中。百姓里的确有不少善于耕作之人,但他们或是受限于环境,或是受限于财力,不能反复实验,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将积攒的技巧转化为学问。而农学的设立,恰恰弥补了寻常百姓的不足之处。”
陈素干脆拿育种尤其是杂交来给百姓举例,单单是育种这一项学问,便需要大量的田地、人手来进行比对。早在春秋时,便有人发现了杂交优势,骡子便是杂交优势的例子。既然骡子可以,为何桑枣不行,为何稻谷不行?
这些想法落到百姓身上只能是想法,他们没有余力去践行,但是农学学堂不同,他们有财力、有人手、更有经验丰富的先生去主导,自然事半功倍。等到日后出了成果,受惠及的还不是普罗大众?
陈素娓娓道来,堂堂国子监祭酒提及务农,没有丝毫轻蔑,言语之中倾泻出的忧国忧民更叫人动容。
皇上抱着幼子听完后,频频颔首。陈素跟朝中那些大臣终究是不同的,他出身贫寒,目光也永远望向百姓。
府学的人也看出来了,自陈素说完之后,场外不少人都变了神色。百姓的心意最好笼络,这陈素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他们给哄了过去。黄饶头一个不服,他跟国子监的梁子实在太大,见不得国子监出一点风头:“说的好听,最后不过是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招摇撞骗罢了,他们能学到几分真本事?”
宋允知忍不了了,这人根本就是胡搅蛮缠。先生态度这般好都说不通是吧,也行,那就让他来,骂不死这个老小子,宋允知凶巴巴地质问:“黄先生看来很瞧不上年轻人?”
萧宝玄瞬间来了精神,允哥儿来了!
黄饶咧嘴问道:“国子监农学若是真顺利开设,可曾想过这些农学生日后的出路?愿意务农者,家境绝不会太过优渥。他们费五六年心力学成归来,多半不能入朝为官,只能回乡继续种地。五六年功夫,聪明人甚至可以考个秀才回去光宗耀祖,可跟着你等学习务农,彻底断绝了科考的机会,将来又该如何出人头地?”
场外百姓有些纠结,甚至认真思索自家子孙是不是真的能考中秀才了。
宋允知不怕黄饶不挑事儿,而今他挑起来,自己也就可以不讲情面了。
要上升高度是吧,好啊,来啊!
“黄先生这话,恕学生不敢苟同。先生死守一句‘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却不知更有俗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世间不止读书一条出路,若无农户,粮食从何而来;若无匠人,器物更不能凭空出现;若无商贾,货物又该由谁运转?世间各行各业相互依存,缺一不可。你身为府学先生,岂不知各安其位,各尽其才的道理?”
黄饶还想开口,宋允知又怎会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堵死他的后路:“看你等话里话外,终究还是瞧不起农学。农耕在你等看来是小艺,在我看来却是大道。”
府学众人只顾得上说一句荒唐:“道?哪里来的道?”
宋允知扯了扯嘴角,故意膈应他们:“岂不闻道在屎溺?”
庄子不是早就说了吗,道无处不在。
府学众人面色奇差,这个小子学得还挺杂,都已经读到《庄子》了,可用庄子的话来气人就是他的不对!
宋允知学着他先生负手而立,气势如虹:“世间万事万物皆有道,庖丁解牛是道,农学亦是道,只要熟练掌握,人人皆可以悟道成圣,还分什么高低贵贱?能分贵贱的是人心,而非道理学问。黄先生,您的孔圣之道没学好吧?”
黄饶被这个小子给气到不行,两次了,他两次折在这个嘴巴厉害的小子手上!
岂有此理?
宋允知还没说完呢,朗声道:“农学学子纵然不能成为神农氏,却有一颗心怀百姓的赤子心。只要上报国家、下思黎民,人人都能可为尧舜,又岂会关注旁人是何看法?专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便足够了,送先生一句话,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黄饶哑口无言,这小子哪里看来的这么多道理,一套一套的,怼的人反应不过来。
宋允知挑眉扫着对方,王阳明龙场悟道一出,谁与争锋?
陈素都听得一愣,他家小弟子怎么瞧着又精进了?
萧宝玄激动地挥舞着胳膊,允哥儿好生厉害!
皇上震惊过后,便淡然地将儿子的胳膊箍住,他总算知道幼子为何对国子监情有独钟了。
第42章 带娃 国子监来了三位皇子
出人意料的一击之后,辩论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国子监在百官以及百姓面前将建康府学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
今日两家辩论,都刻意避免用晦涩难懂的词,以免百姓听不清,只是后来宋允知被气昏了头也顾不了许多。对寻常百姓而言,后半截他们也没怎么听懂,始终云里雾里,但是莫名觉得那位小神童很有气势,全场只有他一人在说话,而且对面不知为何,忽然就没了声儿。
还能为何?建康府学被宋允知那一整套歪理给打得正着,他们不承认那些话听起来多有道理,仍然固执地觉得是宋允知能言善辩,固执地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国子监!
但他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外人只看结果。唐郢在府学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之际,便已放下手中对弈的黑棋,这一场,建康府学输得彻底,往后几年兴许都抬不起头了。今日过后,国子监开设农学学堂想必也能渐渐得人心。
真不中用,唐郢摇头。
可唐随安跟孟溪却看得津津有味,唐随安甚至还对孟溪恭维起来:“论及慧眼识珠,还得是陈大人,门下弟子个个出挑,连这最小的也这般厉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孟溪也正得意小师弟给他们师门长脸,但还是替允哥儿谦逊了一句:“恩师确实教导有方。”
唐郢跟唐随风不喜欢听这些吹捧,尤其不喜欢听他们吹捧宋允知,觉得刺耳,没多久便各自散去。
唐随安看了一眼街头与宋瑜并肩而立的妹妹,知道她没有被父亲击垮反而日益洒脱,也便放心地随孟溪一道离开了。唐随安甚至觉得,只要家里人不去打扰,妹妹一家还能过得更好。
帝后二人外加萧宝玄却仍旧有些意犹未尽。这场辩论后劲儿挺足,允哥儿那么小一个孩子,嘴上的道理却一套接着一套,比朝中各派吵群架还要精彩纷呈。莫怪萧宝玄喜欢,就连皇帝都想将允哥儿带在身边逗趣解闷儿。不过,陈素肯定不会答应,这事儿皇上也就只能想想。
萧宝玄回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皇跟母后:“儿臣现在能去国子监读书了吗?”
他很认真地问。
帝后二人莫名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就不带他过来了,可以想见这孩子回去后必然会更加念念不忘。寻常的孩子若是吵闹,呵斥几句长了教训也就过去了,但是他们家这个既不吵也不闹,只是一脸希冀地望着人,可怜得紧,叫人不忍拒绝。但是他还小啊,放在国子监里哪能安心?
萧宝玄没有得到回应,却也没有灰心,只要他坚持努力,父皇母后总会答应的。
风光收尾后,宋允知再次得到了国子监所有人的热烈欢迎。他一听到台下的欢呼声,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端起来,挺胸,抬头,招手,沉浸其中,仿佛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样,神气十足。他果然最厉害,若是带上他的小披风,定然跟个英雄一般,宋允知掐着腰得瑟。
落在百姓们眼中,得瑟便成了自信。他们本就敬畏神童,尤其允哥儿还是国子监众人还有陛下盖过章的神童,想来肯定不同凡响。有人身子攀着高台问允哥儿:“小神童,日后国子监农学真能帮助咱们提高稻谷产量么?”
宋允知张口就道:“那是自然。”
这是他的口头禅,平日里吹牛吹多了这会儿也是拿来就用,后面的沈渊想阻止都来不及。
沈渊头疼,大话放早了,来日兑现不了可怎么办?
又有农户问:“小神童,你也去种地么?”
宋允知眼珠子转了转,他只想“指导”别人种地,可不想自己操劳。于是宋允知揣着手,灵机一动:“国子监跟民间的能人太多啦,可能都排不上我。不过,他们要是需要人帮忙我肯定会率先搭手的。”
众人只道可惜,不过见他生得可爱,仍有不少人涌上前想要跟允哥儿搭两句话逗逗他。
宋允知来者不拒。
贺延庭不知道多羡慕允哥儿,甚至恨不得代替允哥儿站在上面挥两下手,太长脸了,他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长脸的机会?
嘴毒的随春生嗤笑一声:“别想了,你当谁都能像那小子一样伶牙俐齿?”
贺延庭瞅了他一眼,有些窝囊但是又忍不住怼了一句:“你也别取笑我,你自己不是也还在国子监混日子么?等什么时候混到了兵部去才算你真有本事。”
随春生被人在心口上扎了一刀,心塞不已。他要是能去兵部,也用不着在这儿闷闷不乐了。但就像他祖母说的那样,自从镇北侯战死,夏国自上而下都分外懦弱保守,他即便去了兵部也是守着个冷板凳。想要上阵杀敌,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另一边,陈素一脸复杂地在旁边观望,国子监的学子除了几个张狂的,余下大多内敛,他自己收的学生也都是谦逊有加,怎么到了允哥儿这里就变了味道呢?陈素认真反思。
薄修德拍了一下陈素的肩膀:“想开一些,允哥儿嚣张也不是全无用处。”
薄修德一指,陈素便看到另一头建康府学的人已经气歪了嘴,尤其是黄饶,那一脸的愤慨与不甘挡都挡不住。连续两次败在一个六岁小孩儿身上,谁能甘心?
“建康府学这次太得意了,该借机敲打敲打一番,否则他们只会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陈素听完,不禁想起上次小弟子送过来的新书。他之前不予理睬,但是如今看来,还是得反击一二,免得旁人还以为国子监怕了建康府学。
被皇上召进宫回来后,陈素便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文稿。宋允知也没闲着,他得陪着先生一块儿整理,而且陈素有意磨一磨宋允知的心性,特意让他整理最繁琐的那一批。
宋允知已经耐着性子整理了一个多时辰了,即便师娘说了会给他准备香喷喷的饭菜也不能弥补。宋允知靠着墙壁,望着眼前不知堆放多少年的稿纸,大为不满。为什么赢了府学还要受罪,他真的要闹了!
陈素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宋允知立马正襟危坐,埋头看向文稿。
陈素咳了一声:“今日陛下召诸位官员议事,期间敲定了农学一事,国子监本月起便开始筹备。”
宋允知没想到这帮人讨论起来还挺快的,这么快就定下来了,看来这位皇帝陛下也是个想干事儿的,只苦于没人支持才一直过得这么憋屈。
陈素继续:“事后陛下单独将我留下,还提到了你。”
宋允知疑惑。
陈素:“陛下被你今日的话打动,感念你对农学一片赤诚,特许你作为旁听生前去上课还有务农,还让我给你捎一块令牌,有此物,日后你便能自由出入司农司,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寻司农司的人询问清楚。”
宋允知呆愣住,甚至没有接过令牌。
为什么?凭什么!
他都赢了还要面对这些,明明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陈素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自家弟子好逸恶劳,但是陛下不知为何对他印象出奇得好,觉得这小子是个勤勉用功、心怀大义之人。尤其是今日听完这小子的话之后,更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年纪小也不能将他当作寻常小孩儿对待,更要支持他的理想,助他领域大道。
“陛下也是一片好心,你好生努力,陛下还指望你能带领农学学子报效朝廷、造福社稷呢。”陈素也不知道陛下哪儿来的信心,但他的确是这么说的,陈素也只能如实转告。
祸从天降!
宋允知实在难受,这份好心谁稀罕谁拿去吧,他真的承受不住……
可以预料,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先生说了,待农学学堂开设之后,城郊的官田会划一部分出来给他们耕种,而且国子监里面也会挑选一块园林用来种地,城郊的还能躲一躲,在国子监里有种地的课该怎么躲?
宋允知悲伤地看着自己还嫩生生的爪子,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晒成黑炭了。下回记得问问系统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不变黑。
爪子上多了一块令牌。
陈素慈祥道:“陛下给的,咱们只能收着了。”
宋允知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素摸着弟子的头,看他圆润矮小的身子,脑海里已经能想象他头戴斗笠、身着小袖短衣在田间四处奔走的场面了,怪可爱的。上回的务农的衣裳可以再多做几件,换着花样做,反正日后都用得上。还有农具,也得量身定制几副小小的,到时候还可以趁弟子务农的时候躲画几张画,待他长大之后翻出来,必然很有意思。
师徒俩一喜一忧,一时间都没说话。
宋允知将作为旁听生去农学课堂上课的消息,不知为何也传得很快。除王承台之外,大部分人对此可见其成,而且也跟陛下似的,莫名其妙对宋允知抱有殷切期待,就好像提前预知了宋允知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一样。
这得归功于宋允知每时每刻都自信,旁人看多了,也自然觉得他比别人厉害许多。就连谢蕴也这般想,她甚至有些羡慕允哥儿:“你这学业未免太丰富了,既能跟着陈大人读书,又能外出务农,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还是国子监好,出人头地的机会都比外头多。”
宋允知很想从谢蕴脸上看出一些嘲讽的意味,若谢蕴这话当真是嘲讽他倒霉,宋允知还能接受点儿,但是他看了半天,竟发现谢蕴是真心羡慕他。
宋允知更伤心了,世上没有人理解他,他何其孤零!
回家之后,他爹还兴冲冲地告诉他,下个话本的故事梗概已经写好了。宋允知强打起精神应对,就听他爹说:“这还是允哥儿你给的灵感,下一本,我想写一个务农少年的故事。”
宋允知:“……”
爹也不能理解他。
甭管日后多艰难,眼下的日子还是得过,而且宋允知还不好露出怕苦怕累的模样。看先生的口风,陛下似乎已经对他上心了,他这个盖戳的神童可不能叫陛下丢了脸面,这地,他不仅得种,还得笑着种。这大概就是成为神童的代价了吧。
又过了些日子,听闻北戎跟燕国的送来的求学的学子已经抵达京师,来日面圣过后便会入住国子监。可有三位身份不凡的学生,却比他们先一步住到了国子监的寝房。
宋允知他们寝相邻的那间本来是空着的,昨儿晚上忽然来了不少人对着屋子一通打扫,连家具都换了新的。宋允知撑着下巴打量半日,回过头笑嘻嘻地同贺延庭调笑说:“不知道隔壁要来什么样的大人物。”
贺延庭随口道:“兴许是北戎学生吧。”
宋允知:“我想也是。”
这么兴师动众,总不会是自家人吧,谁能有这个面子?
兴许是看热闹不好,翌日宋允知便被叫先生叫去。一脚迈进去后,宋允知便发现先生书房里多了三个人,两个十来岁且桀骜不驯的少年,旁边站着一个有过一面之缘、曾经缠着他要来国子监被他糊弄过去的小矮子。
宋允知心都跳慢了半拍,不会吧?
陈素牵起萧宝玄的手,将他带到弟子跟前。陈素也不知该如何措辞,难道要说帝后太宠孩子了,架不住孩子闹腾硬是将三个孩子都送到了国子监?这三个孩子若是再国子监出一点儿事,他这个国子监祭酒都难辞其咎。好在皇家的暗卫足够多,陈素目前也不至于太担心。
萧宝玄双目灼灼地盯着宋允知,小心翼翼牵起允哥儿的手,脑袋自然而然靠了过去。
小孩子天生崇拜会玩会闹的大孩子,尤其允哥儿那日还大出风头,在萧宝玄眼中,他已然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了。
这小孩儿太乖了,又软又乖,但是不能改变他才三岁的事实,宋允知心肠硬了一瞬,明知故问:“先生,这几位是?”
陈素简明扼要:“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皇子。”
宋允知艰难地问:“那他们过来?”
“来国子监读书的。”陈素道。
第43章 闹腾 带娃是门技术活
经师堂走了一遭后,宋允知身后便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二皇子跟三皇子也不近不远地跟着,不过他二人对宋允知不大服气,坚持来国子监也是因为不满父皇区别对待,凭什么老四能来,他们不行?
皇上见三个孩子都在闹,索性将他们都打包送去国子监交由陈素手中,还特意给儿子们挑了一个好寝房。
宋允知将小孩儿送去房间时,被这焕然一新的大通间给吓了一跳。原来昨儿他们将三间寝房给打通了,如今的屋子宽敞又明亮,桌椅床几都换了簇新的一套,瞧着比宋允知他们的屋子可要贵气多了。最里头是寝房,中间一间布置了三张书案,一架多宝阁,最外则是宫人以及几个守卫休息之处,每个地儿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宋允知看过都有些嫉妒了。
这小屁孩儿待遇可真好啊。宋允知将他牵过来后便觉得任务完成,赶忙撒手将孩子交给边上的赵公公。
不想他才撩开,萧宝玄又牵了过来。
宋允知心中警铃大作:“你还要作甚?”
萧宝玄眉眼弯弯:“允哥儿,我晚上可以去找你玩吗?”
没大没小!
宋允知真想揪他两下脸颊,明明第一回 见面还叫他宋哥哥,这会儿就成允哥儿了,当真可恶,身为皇子了不起啊?
宋允知在心里咆哮,但是嘴上还是怂得要命:“你随意便好。”
萧宝玄这才松了手。
宋允知逃难似的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迫不及待地跟几个人诉说这一噩耗。但是随春生等人却都接受良好,本来皇子来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们国子监不论是藏书还是先生都不比宫里的差,他们能选国子监那是因为他们识货。他们是无所谓,顶多宋允知受点罪,毕竟,带孩子这差事可不轻松。
傍晚用过晚膳后,萧宝玄果然敲响了宋允知的门。
宋允知哀嚎一声,认命打开门,就见萧宝玄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甜甜地站在门口。再往后看,好家伙,竟然一下来了仨。
两个皇子虽臭着脸,却还是跟在萧宝玄身后一块儿过来了。他们二人虽然比萧宝玄大不少,但在争宠这件事上脑子缺根弦,跟三岁小孩儿也无异。他们记恨父皇偏心小儿子,又嫉妒萧宝玄什么都不用做便能独得偏爱。长久以来都在萧宝玄较劲。不同的是,二皇子还自持身份,比较娇矜;三皇子没有这么好的修养,时常破防。
进门后,两个皇子只冷着脸坐在随春生身旁。
说实话,随春生有点嫌弃,他跟这两个皇子也不大熟,这是宫宴的时候看过一眼。这两人来了就坐,他还嫌这两人弄脏了自己的床呢。为了气氛不那么尴尬,随春生绞尽脑汁才想起了两句话,不过二皇子话少高冷,三皇子不论听到什么都要杠一句,随春生渐渐也懒得应付这俩人了。
萧宝玄就安静多了,他得了宋允知的允许之后,很有礼貌地脱掉鞋子爬上允哥儿的床。
软软的,还有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萧宝玄跟允哥儿一块儿陷在了被子里。
宋允知还不忘丢给他一本儿童读物,这是系统出品,里面都是些童话故事,最适合三岁小孩儿。萧宝玄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古代小孩儿骤然见到这么稀奇的玩意儿,当即就被深深吸引,炯炯有神地盯着书,恨不得整个身子都钻里面去。
期间,宋允知拧了他两下腮帮子他都没察觉。
这么躺在一块儿,竟然缓解了宋允知关于带娃的焦虑。虽然娃小,但是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况且他还听话,更有太监侍卫帮衬,除了时常黏他基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至于黏他,这不稀奇,他这样的神童是个人都会黏上来。要是萧宝玄一直这么乖,不妨将他当作表兄温成一样,就当是玩伴儿了。
二皇子跟三皇子耐着性子观察了半天,愣是没看出父皇口中的神童有什么离奇的地方。
没多久等萧宝玄看书看睡着了,两人也就撂下手走人了。
宋允知坐在床上皱眉目送他二人离开。
皇家的这几个兄弟,怎么一点都不顾人,小宝玄还在睡觉,他们难道不知道将弟弟抱走?自己跟宋阳从小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俩人倒好,知不知道兄友弟恭四个字咋写?
不多时,赵公公进来,轻手轻脚地将熟睡的小殿下抱走,又再次给众人欠身道谢。他对于三位皇子不合已经见怪不怪了,一母同胞尚且有不合,况且是如今这般情况了。
人走尽后,随春生也开始觉得烦:柒留流巫灵拔巴尓雾“不成,还是不能让他们留在国子监,住这么近,要是时常串门就麻烦了。”
那位小皇子还好,不吵也不闹,两个大的才烦人。短短一个照面的功夫随春生便看出来了,这两个大的心智并不成熟,还有脸跟三岁的弟弟较劲儿,日后萧宝玄来他们寝房做客,另外两个多半也会跟来。
他们寝容不下这么多的人,那两人也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讨嫌!
江亦行跟贺延庭自始至终没被两位皇子多看一眼,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他们二人没什么想法,但是也不想让陌生人频繁造访。
随春生挠了挠头,随即看向宋允知:“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宋允知眼睛眨了眨,这两个皇子是自己闹着要过来的,想要赶走只怕不容易,但是,让他们知难而退不就好了?主动走人,可怨不了国子监。
找到了应对之策,宋允知立马安心了许多,一觉睡醒便又满血复活。
三个皇子来国子监读书一事倒是引起了些许轰动,不过鉴于三位身份不凡,倒是没有人跟上回宋允知出风头一样,特意跑过来围观。
三人都与宋允知一斋,最得意的莫过于王承台。三个皇子跟他都是亲戚,平常在太后宫里见的次数也多,王承台已经自动将二皇子跟三皇子划为自己阵营这边了。只要他严防死守,二皇子跟三皇子绝对不会被那小崽子迷惑。
宋允知练字时总觉得有人窥视自己,抬头时发现王承台正在跟那两皇子嘀嘀咕咕,间或朝他这儿看一眼。宋允知猜测他们是在说自己小话,但说就说呗,最好直接把这两人给说走。
可惜王承台没有这个本事,二皇子听了满耳朵关于宋允知的坏话,还是升不起出手对付他的念头:“不过一个小屁孩儿罢了,有什么好提防的?”
真正值得警惕的是老四,保不齐什么时候父皇便立个太子,届时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他要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老四。至于老三,那家伙的脑子不足为惧。
三皇子更是干脆:“就是,我们来国子监可不是为了勾心斗角的。”
王承台:“……”
呵呵,那你们是过来学习的吗?说这话不亏心?
王承台铩羽而归,宋允知本来寄希望于后面的农学课吓唬吓唬这两个天真的皇子,但是农学先生还在筛选,宋允知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国子监后面的地已经在翻整,日后要作为耕地使用。
如今已经入秋,种稻谷已然来不及,不如,试一试大棚蔬菜?
宋允知想到简易的大棚,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知道这两个皇子听说这法子后会是什么表情。招数可以,可宋允知不知道该怎么名正言顺地让皇子们也加入其中。
这事儿,有点难办。
很快,陈素的文稿也整理好了,国子监有自己的书坊,不用宋允知自己跑东跑西,但他还是为了先生的新书操碎了心,提前几天便做好了新书的展板,还将印刷好的成品给先生的亲朋好友挨个儿送了一份,连建康府学王山长那儿宋允知都叫人塞了好几本。
陈素著书不是头一遭,但是书写好之后被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却是头一回,他有些窘迫,已经几次告诫弟子要低调一些。
宋允知反驳得振振有词:“为何要低调,建康府学都打到咱们脸上来了,咱们就得高调回击!”
说完,宋允知不由分说在展板旁边放了一个信箱。
陈素先行退去,他实在承受不住这份高调。
翌日,不少人都发现国子监门口多了一块高大的展板,国子监不少学生都被宋允知鼓动着出来为他先生吆喝,就连二皇子跟三皇子也摇着折扇跑来看戏。
萧宝玄站在宋允知不远处,伺候他的赵公公等人不在,暗处只有侍卫在,但是侍卫先前得了帝后的吩咐,如无危险,且有四皇子随意玩耍,不必拘束他。
萧宝玄自娱自乐,宋允知则开始卖力地吆喝起来。
展板上写的东西还不少,宋允知煞费苦心地将新书上的好词好句给摘抄了下来。往来的读书人听到允哥儿的声音跑来围观,看到上面的节选后,忍不住拍案叫绝起来。
宋允知趁机拍了一下旁边的信箱:“我们先生致力于推广散文,若是你们日后有好文章,都可以投放到信箱里,国子监的助教回定时取出送到陈先生跟前。若是文章实在写得好,先生还会给你们回信呢。”
一群一腔热诚的读书人立马激动起来。国子监陈大人的指点有多难得他们是知道的,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还有这样的收获。即便自己的文章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但是只要有希望,他们便愿意尝试!
他们追问道:“这书国子监有的买么?”
宋允知摇了摇头,虽然他很想直接在国子监大门卖书,但是他先生愣是不同意。宋允知属实不知这有什么害羞的,但他还是尊重先生的意见。当下,宋允知随手一指,兴冲冲地道:“那书铺里头便有,今天是开售头一日,买两本赠一本,诸位还可以捎带回去送给友人。优惠酬宾,过时不候!”
众人听罢,不约而同走向国子监对门的书铺,生怕自己去晚了买不到。
身居暗处的陈素不由得掩面,太高调了,早知道出书会这般,便是让建康府学继续嚣张又能怎么样?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特意出宫过来看儿子的皇上也见识到了这热闹的一幕,打趣道:“没想到你那小弟子主意还怪多的,日后陈爱卿的书倒是都可以这样卖。”
陈素被打趣得都抬不起头了。
国子监门前的行人越来越多,宋允知嗓子喊哑了,正想叫随春生他们顶替一下,余光便看到萧宝玄被人挤了出去,晃悠了两下随即摔在地上。
旁人没看见,那两个皇子倒是都看见了,可架不住这两人无动于衷,在原地都没动弹过。
宋允知皱眉走上前,将萧宝玄扶了起来,转身冲着他们二人道:“你们没瞧见他摔了吗?”
三皇子冷笑:“不过摔了一跤而已,他不会自己爬起来?”
二皇子不吱声,但是态度跟三皇子一样恶劣。
宋允知有点生气:“他才三岁,你也三岁?”
三皇子嗤笑:“你倒是挺护主的。”
暗处的皇上笑意顿收,周身的气压都低了许多。陈素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兄弟阋墙乃是常有之事,但身为父亲,自然不愿意看到兄弟几个生分至此,陈素理解陛下的感受。
皇上忍住了现身的冲动,若是他出面,只会激化这几个兄弟间的矛盾。他思虑片刻,忽然问起陈素:“农学院那边,你家小弟子近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陈素坦诚道:“听说,这小子打算在国子监后头种蔬菜。他想一出是一出,一贯如此跳脱。”
皇上立马有了决断:“那就让几个皇子同他一道,若有人违抗,便说这是朕的旨意。”
第44章 粗活 带着皇子捡起马粪
国子监门前喧闹了一日,京城中有关国子祭酒新书的讨论也是热火朝天。
坊间传闻,只要看了书后有所得,便能给国子监寄信。若是文章好,还可以会获得陈大人的指点。读书人心心念念想要一个指教的机会,为此不惜逐章逐句捧读陈素的新书。看的人越多,讨论的也就越多,更不必说还有人特意为此揣摩散文,好几篇朗朗上口的文章流传甚广。
众人看过新书之后,都被书中别开生面、畅达开明的文风所吸引,逐渐审视自己以往牵强附会的文章。骈文若想写好,需要极深的文学功底,可寻常学子哪有这样深厚的底蕴?强行写来不仅失了本意,还显得空洞乏味。不若学习散文,好歹言之有物。
新书掀起了不少学子主动写文章的风潮,也因此,原先黄饶的新书跟陈素的书,根本没有可比性。
建康府学几位师生见状也是五味杂陈,尤其是黄饶,作为率先出书者,眼见国子监如此风光他自然不服。可先前他们接二连三地落败,叫黄饶也提不起什么斗志了。建康府学的人都不出头,只他一个人摇旗呐喊也无用。
这些还只是表面,讨论与效仿只能解放文风,陈素等人推崇散文,追究本源其实是想在朝中掀起改革。但立国以来,几乎所有的变革都屡遭抵抗,步步维艰,他们想要改变时局,必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且说韩掌柜处,他这些日子默默观察,亲眼目睹了宋允知如何搅弄风云。韩掌柜原以为上次卖话本便已是极限了,但不曾想这才多久,小神童又给他开了一回眼。
晚些时候,韩掌柜还亲自跑了一趟国子监将宋允知给约了出来。他这回不是为了陈素的新书,而是为了另一件事,韩掌柜忧思甚重:“近来,京城周边的书坊里忽然也多了许多小像,我叫人前去打探过一番,他们的小像水准不比咱们的差。”
商人永远是最逐利的,见到他们挣了钱便都来分一杯羹。原先京城常见的都是软纸,韩掌柜托人琢磨了许久才终于造出硬纸,结果这才多久,别人家也学会了,做的还比他们出彩。
宋允知听完却心大得很:“让他们做吧,做的再多也是拾人牙慧。咱们没必要跟他们争,下回我爹的新话本出来,我还有别的主意呢。”
韩掌柜就是为了这句承诺而来。有小神童的话,他便能放心了。
说罢,他还将分红取了过来,宋允知只拿了一部分,剩下的还得劳烦韩掌柜送去给他爹存着买宅子。
分别后,宋允知怀里揣着巨款回了寝,将这回的分红交到江亦行手中。
江亦行没想到还有后续,他以为上回给的便已经是全部了。允哥儿一家也不富裕,江亦行怎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收钱,他推拒道:“你拿回去吧,上回给的我还没用完呢。”
宋允知不由分说地将钱放到江亦行怀里,觉得自己此举倍儿有腔调:“这是之前约定好的分红,都签好契书了,必须收,难道你要害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江亦行懵了,他怎么就害了允哥儿了?
宋允知霸气地哄道:“放心,我现在有的是钱,今后还会越来越有钱!”
钱虽被称作阿堵物,但是谁不喜欢钱?他,宋小神童,即便不做商贾也有望成为家财万贯的富翁。
贺延庭跟随春生嫉妒地盯着江亦行,江亦行不要,给他们啊!可怜他们还穷得很呢。
江亦行看着允哥儿故作凶悍的小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忍俊不禁:“那就多谢允哥儿了。”
宋允知傲娇:“谢什么?小意思。”
他如今不差这点钱!
转身之际,宋允知面带不善地看向两个跃跃欲试的蠢蛋,一马当先地拦在江亦行跟前。
有他在,看谁敢抢?
随春生见动不了江亦行,心下一转,笑着上前将宋允知抱到凳子上,揽着他的小肩膀,哥俩好一般:“允哥儿,你下回有什么赚钱的营生也带上我行不行?咱俩关系多好,你上回剪我裤子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系统无语,剪裤子这事儿,随春生能念叨一万年。
宋允知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随即想到自己的反季节蔬菜。他的种植大业方兴未艾,日后要用人手的地方可太多了,他才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亲力亲为。宋允知嘻嘻一笑,同样勾着随春生魁梧的肩膀,但他手短,得足够用力才能够到对方后背:“放心,过些日子便有活给你做。”
“赚钱吗?”
“那还用说?”
贺延庭急匆匆地表示,他也可以。
随春生更是乐了:“臭小子,真讲义气!”
宋允知心里哼了一声,到时候臭的肯定是你不是我。
晚上一切照旧,萧宝玄还是过来宋允知这边看童话故事,不过他那两个皇兄今日可没盯梢似的跟过来讨嫌。
出于好奇,宋允知还问了一句,萧宝玄从书里抬起头,苦恼地眉头都快打结了:“皇兄他们这两日似乎很生气,一直闹着要回去,可父皇不让了,还扣下了他们的月例。”
一群人立马精神百倍地围了过来。
萧宝玄被他们发光的眼睛给吓了一跳,猫在枕头里躲着。
宋允知赶紧将人给挖了起来,兴冲冲地问:“他们为什么生气啊?”
萧宝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宋允知摸着下巴开始推测,但是已知条件太少,他实在推测不出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事说起来跟他还脱不了关系。
当今皇帝陛下不仅宠幼子,其他两个也没亏待过,自小要什么便给什么,这才纵得二人任性妄为。这回目睹二皇子、三皇子俩如何对待幼弟后,皇上深刻反思了一下,而后决定磨一磨二人的性子。第二日他便叫人前来传话,命两位皇子日后跟着宋允知务农,还派了人盯梢,不许他们偷奸耍滑。
皇上深知小儿子喜欢跟着小神童,若是老二跟老三能跟着小神童学会一点兄友弟恭,那他也就不必忧心至此了。
二人都是天潢贵胄,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连国子监也不待了,直接闹着要回去。但是闹了一番却仍旧没回成,只因皇上下令,倘若他们离了国子监,日后也不必回宫了,甚至连月例都断了,连身边此后的宫人也缴了银子,堵死了二人的出路。
于是等到宋允知领着人开垦菜地时,二皇子跟三皇子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帮忙了。
不过两人也每把这差事放在心上,以为宋允知种地不过出于好玩而已,犹如小孩过家家,应当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没准两三日也就歇下了。
宋允知看见他俩过来跟看见鬼一般,奇怪,这两人不会连种地都要跟小宝玄抢吧?可他也没准备让小宝玄种地,毕竟是皇子呢,身骄肉贵的,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侍卫恭敬道:“宋公子,陛下吩咐了,二位殿下今后跟您一块儿务农。若有什么粗活累活,只管交予二位殿下,不必客套。”
宋允知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身后的随春生等人也是不信,皇家人能有这么好心?
半晌,宋允知认真打量了侍卫一眼,偷偷问小宝玄:“他不会是在骗我吧?”
萧宝玄诚实道:“父皇的侍卫从不骗人。”
那宋允知便放心了,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要折腾儿子,但是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二皇子阴沉着脸站在一边,三皇子则开始挑剔起来,昨儿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此刻脚下的土微微湿润,片刻间便已脏了靴子,三皇子实在忍不了:“要种地好歹出去种,国子监这破大点地方能种什么?”
宋允知轻松接过话:“种菜啊。”
两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都表示匪夷所思,这都入秋了,马上便到了冬日,能种什么菜?种得活吗?他们虽然在宫中长大,可也知道冬日无绿菜的,除非有暖房或者在温泉旁种,但是那样造价太高了,便是宫里也不大吃得起,他们冬天吃得最多的是窖藏菜,虽然吃起来干巴巴的,但总好过没有。
“骗人的吧。”三皇子不信。
宋允知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得三皇子莫名火大,只是碍于皇父的命令不好出手罢了。没多久,他们便听这听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神童吹嘘道:“就说你们没读过书吧,冬日种菜有什么好稀奇的,秦汉便有冬季蔬菜,史书中还记载过当时的黄化菜呢。”
当时的黄化菜,多数指的是豆芽,但是就宋允知从书中查到的资料来看,能黄化的菜多着呢,韭、葱、蒜、芹菜皆可,甚至温度适宜的话,种点嫩生生的小白菜也不是不行。
二皇子冷笑一声,戳穿了宋允知的妄想:“没读过书的是你吧,即便古人冬日种菜肯定也需要地窖,你有么?”
他放眼一扫,周围都是光秃秃的空地,旁边还有几个稻草编织的草席,凌乱破碎,瞧着寒碜极了。这等条件若是种得出来,他把脑袋摘下来给这小崽子当球踢!
宋允知就知道这两人不好搞,但不怕,陛下可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手握陛下的圣意,若是还制服不了他二人的话,宋允知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俄顷,宋允知只抬着下巴问,不可一世地质问:“没听到陛下吩咐?你们是过来给我打下手的,我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做,懂?”
江亦行尴尬地不敢抬头,他想提醒允哥儿,今日这出戏似乎有些过了……
二皇子跟三皇子乍一听到这等张狂的话,一肚子火大,瞬间理解了王承台为什么不待见这个小崽子。太可恨了,也不知父皇为何会瞎了眼,只认准了这个小崽子。
但最终,两个皇子还是偃旗息鼓了,看得随春生等人莫名舒畅。
这两人最近没少来他们寝房,每次过来都眼高于顶,一个冷漠,一个杠精,即便是好脾气的江亦行也不大待见他,更不用说随春生跟贺延庭了,他二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只是出于身份的原因,一直不好开口罢了。允哥儿这下可替他们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恶气,舒坦!
随春生咧着嘴,兴高采烈地跟在宋允知背后。然而,等到宋允知借着筹备的幌子,领着他们来到马棚时,随春生忽然笑不出来了。
“来这儿做什么?”随春生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盯着允哥儿的脸,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原是一个小混蛋来着。他因为这些日子允哥儿乖顺便对他掉以轻心,实在是不妥。
果然,小混蛋没有让随春生失望,一脸甜笑地冲所有人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捡马粪呀,总不能让你们骑马吧。你们可别嫌弃,这马粪原是个好宝贝来着,我先前看书,见书中有记载,冬日支起草席捂住菜蔬,上培以马粪,暖而即长,高可尺许呢。”
马粪?
马粪!
两位尊贵的皇子殿下发出了尖锐的暴鸣,他怎么敢让堂堂皇子去捡马粪的?
宋允知乐滋滋地欣赏了一下众人瞬变的脸色,悠哉游哉:“你们若是不喜欢马粪,用牛粪应当也是一样的。”
三皇子气绝,重点是马吗,重点明明是粪!三皇子哆嗦地指着宋允知:“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能……”
他都说不出口。
第45章 任务 反季节蔬菜种植
秋风扫过,马厩场上的木门吱吱作响,侍卫们听到宋允知这惊世骇俗的要求不为所动,两位皇子见此,心也如朽木死灰。父皇真的不会再管他们死活了。
宋允知才不管他们那纤弱敏感的内心,直接牵出自己的倔驴上前溜达一圈。宋允知这阵子忙得很,看望倔驴的时间也少,怠慢了人家。这匹倔驴也是真的犟,闷不吭声地让宋允知降低防备,等到他松懈之际,忽然后脚抬高,报复性地顶了两下,踹得宋允知险些当着萧宝玄的面摔个狗啃泥。
宋允知赶紧掏出一根萝卜讨好,这才安抚住了疯狂的倔驴,宋允知哄好了它的小性子,又顺带在它鬃发旁别了一朵小花。
倔驴依旧十分傲娇。
马厩的小吏看得也迷糊,明明这匹小矮马平日里挺温顺的,不知为何宋小神童一过来,它便会闹腾。
萧宝玄一直在旁围观,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匹小马。倔驴在旁人眼中是一匹矮马,但在萧宝玄眼里,它可太高了。在小孩儿眼里,周遭的一切都是高大的。
倔驴冲他喷了喷响鼻,算是招呼。
宋允知喂完了萝卜才让小吏取来铲子与麻袋,往两位皇子脚下一扔:“铲吧,种菜要用的。”
矜贵的二皇子受不了这种侮辱:“你为什么不铲?”
“我才六岁,四殿下才三岁,你也好意思让我们动手,有没有良心?”
“那他们呢?”二皇子压抑着怒火,指向随春生等人。
宋允知带随春生跟贺延庭他们过来,本来是为了帮忙的,但是既然如今有可以差使的人了,自然没有必要再强求随春生他们,宋允知耸了耸肩膀:“他们自愿,想赚钱可以过来帮忙,不帮忙一文钱都拿不到。”
随春生在赚钱跟捡马粪之前飞快抉择了一番,最终还是屈服于对马粪的恐惧之中。穷点儿就穷点儿吧,他忍得了穷可忍不了臭,随春生捏着鼻子,果断往后退了一步。
这钱,他不挣也罢。
宋允知冷笑一声,就知道他娇气!
三皇子还是受不了,崩溃道:“你要种菜,种便是了,难道就不能用干净的肥料?”
宋允知发现跟他们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他解释道:“用动物粪便是为了等它们腐烂时候发热升温用的,还真以为纯粹为了施肥?”
若只是为了施肥,可以用干净的豆肥,可是他们用得起豆肥,寻常人家能用得起?
宋允知看向两个皇子,半哄半威胁道:“陛下只说让你们过来跟我种地,也没说跟多久,想来是视二位的表现来决定考察期长短。种地都是苦差事,少不了跟粪便打交道,这回还只是马粪、牛粪,下回少不得要去茅厕了。”
二皇子几乎要吐了,吃的东西为什么非得跟污秽沾上关系?受不了。
三皇子也面露难色,但若真要比较的话,还是马粪更能接受一点儿。否则父皇真丧心病狂,让他们去茅厕捞肥料,那也太绝望了。
宋允知见他动摇了,继续道:“若你们这回表现得好,没准几日后便能回宫了,从此不必沾手务农。如若磨磨唧唧,被陛下听到可就怨不得我了。”
一阵静默。
两位皇子也在权衡利弊,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挣扎。形势比人强,他们纵然是皇子,也拗不过皇父。
许久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弯下腰,将铲子给拾掇了起来。
就这一次,下回可别想再叫他们低头了。
宋允知看他们如此上道,立马来劲了,打开马厩现场指导他们如何铲马粪。指导了一会儿,又免不了好为人师的毛病,叉腰站在旁边开始画饼:“民以食为天,古人将“谷不熟”称为“饥”,将“蔬不熟”称为“馑”。可见千百年来,菜蔬与谷物都是并重的。若要身体康健,便得营养均衡,不得挑食,更需以‘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所以,咱们种菜也是一项民生大计呢。”
萧宝玄听得津津有味,还积极举手:“我不挑食。”
宋允知摸摸他的头以示嘉奖,狠狠过了一把当先生的瘾:“寻常时节有吃不完的菜,等到冬日严寒,万物不生,百姓只能吃窖藏的菜蔬,或是腌菜,或是干菜,但终究比不上新鲜的菜来得爽口养人。若是咱们能攻克冬日种菜这一关,百姓也会感激咱们的。”
他对面的小家伙眼睛亮晶晶,踮着脚兴奋道:“宝玄也帮忙!”
宋允知欣慰不已:“下回菜蔬收成可由你来采摘。”
萧宝玄一本满足。
正在捡马粪的二皇子发出一声冷笑,听这小子吹,也就老四人小还是个糊涂蛋,稍微长点脑子的都知道肯定种不出来。还马粪发热,马粪这般厉害为何先前不见有人起这个念头?
宋允知听到了!
他也哼了一声,故意跟萧宝玄说:“等这批蔬菜长好了,咱们还能卖出去,卖给富贵人家,赚了钱带你出去,看到什么买什么。”
三皇子从马粪中抬头:“吹吧你。”
萧宝玄立马握住允哥儿的手:“我要去!”
宋允知这才没了怒火,得意地握了握:“少了谁也少不了你。”
他虽然不能保证赚多少,但是几十两应该是能赚到的,到时候也不算食言而肥。
却不想,宋允知这边刚说完,系统就冷不丁地上线:“新任务开启,请宿主三月内卖出全部收成,顺利达成八百贯成就,任务奖励——‘余音绕梁’乐师天赋。君子六艺,乐在其中,宿主再接再厉吧。”
宋允知坐不住了,多少?
他不可置信:“八百贯?都够买下一套宅子了,你怎么不去抢?”
系统不耐烦地道:“任务若是没点难度,那奖励岂不是白送你的?认真干活吧,别整天吹牛。”
它最看不惯这小子得意洋洋说大话的模样。
说完系统就遁了,徒留宋允知在那儿咬牙切齿地掰着手指头算。哪怕冬日的菜蔬瓜果价格昂贵,但也远没有到一菜千金的地步。可是系统发布的任务还是得不折不扣地完成,否则没准又得失去味觉。
八百贯呐,不是少数啊……宋允知头疼地揪着头发,他去哪儿找这么多的冤大头?
本来宋允知只是打算客气客气将两位皇子用上两天了,但如今有了任务,他待两个人便更加严厉起来,种菜的时候事无巨细,就连不愿意铲粪的随春生几个都被逼过来帮忙了。
免费人力,不用白不用!
国子监后园地方虽然不大,但如今都开垦了出来。若是将这块地全都种上菜的话,也是个不小的活。
一连半个月的功夫,几个人都埋头跟菜园子较劲儿。宋允知托他先生弄过来的草席、高粱杆全都用上了,底下撒上菜籽,上面铺着一层席子,再覆上马粪草屑之内,且等到天冷之际,由它们慢慢发热升温。
一切准备就绪,宋允知却还没能闲下来,每日拿着本子巡视菜圃,记录各类菜蔬的长势。眼下已值深秋,等到这些菜长成,便也到了冬日。听闻圣上的寿辰就在冬月初,今年北戎跟燕国还有不少人入京,虽不是官员,但也算是半个使臣了,千秋宫宴必定更为热闹。届时,不知道能否将这批菜卖入宫去。
为了能筹到八百贯,宋允知可谓操碎了心,甚至还将自己先前从先生那儿扦插的花也如法炮制一番,希望这盆花能凌寒绽放,届时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忙完了这一遭后,二皇子跟三皇子已经再也不想看到宋允知这张脸了。
这段时间,所有的脏活累活都被他们给包揽了,这小崽子跟老四每天只需要站在旁边指挥就行。两个皇子自小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更没有别人这样差使过,白天被侍卫盯着不好说什么,晚上回去恨不得扎小人诅咒!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菜地拾掇好,二人怀着满腔地期待去跟几个侍卫请示,本以为这次终于能功成身退,不想等来的只有冷冰冰的拒绝。
三皇子快要疯了:“为何,我们不是帮了宋允知吗?你到底有没有跟父皇交代?”
侍卫平静地道:“二位皇子近来的表现,属下等皆已上报给陛下。陛下也甚是满意,只是觉得,尚且不够。”
“这还不够,还要我们如何?”二皇子质问。
侍卫不紧不慢地提醒:“陛下自有他的考量,待到合适的时机,一定会让两位殿下如愿的。况且,当初不是二位殿下闹着要来国子监的么?”
没苦硬吃,说的便是他二位了。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看向三皇子,他不该听信萧彻这个蠢货的建议,不顾母妃反对执意跑来国子监,现如今落得有家难回的地步,真是悔之晚矣……
三皇子还不知道他的好二哥已经抱怨上了他,仍在怨恨父皇偏心,同样是皇子,为何他们二人要没日没夜地卖力,还要忍受脏污腥臭,老四却什么都不用做?不就是中宫嫡出么,又不是嫡长子,究竟在娇贵些什么?往上细数千百年,庶出的皇帝就不是皇帝了?身在皇家,那点嫡庶本就没什么相干。说来说去,还是父皇偏心!可恨他的母妃不是皇后,否则,哪里有老四那个小崽子风光的机会?
父皇如今就是吹毛求疵,让他们跟着那个傻蛋宋允知种菜,还真以为能成啊?宋允知若是一直种不出,他们难道要一辈子就在这儿蹉跎岁月?
不成,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二人盼着离开国子监,远道而来的北戎跟燕国的学生却迫不及待想要入国子监读书。他们不少人还不会夏国官话,或是只会一点儿,日常交流还行,可若要读书便显不足。朝中官员为免他们来日听不懂先生的话,闹出矛盾有伤两国邦交,遂特意安排他们先学会夏国的官话,再派翰林院的先生给他们一对一补课,否则跟不上国子监的课程,便也太尴尬了。
众学子已经补了快一个月了,早已等不及要出门。然而夏国的先生太墨迹,总觉得他们学得不够。燕国的学生还好,北戎的几个学子已经忍不住发了几通火了。
北戎势强,夏国势弱,哪怕他们来此之前,家中长辈再三告诫他们认真读书、盯好燕国,但这些学生们耳濡目染,还是沾染了长辈们面对夏国人时的盛气凌人。夏国天生比他们北戎人矮一头,夏国领土也早晚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再者,他们是贵客,夏国岂有违拗贵客之理?信不信他们直接一封书信寄回北戎,倒时候夏国人还不得跪着过来道歉。区区弱国,不过是仗着文教之兴,怎敢如此怠慢他们?
翰林院的先生见这些异国学生狂妄自大还学不好,也懒得费心教了,遂入宫回禀陛下,就说他们已经教得够多了,但对方不领情,仍要去国子监闯一闯,自己这几个做先生的也束手无策。
皇上听着属是无奈,连单独的补课都听不进去,还能指望他们听懂国子监先生的课?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可他们既不愿意学,强迫也无用,皇上嘱咐道:“挑个合适的日子,安排他们入国子监吧。”
说完,皇上不禁对陈素升起了点愧疚之心。这批异国学子进去后,想来也是令人极头疼的。但是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陈素既然能干,就索性多麻烦麻烦他了,一事不烦二主。
皇上还想起,自己两个儿子近来表现十分不错,只是仍然不知兄友弟恭,可见他们反思得还不够彻底,得继续。
翌日,宋允知等便听说有一批新学子要来读书了,只半日过去,他们便亲眼见到这群人来了国子学。
北戎学子中,有一名叫金隅生的男孩儿,年仅十三,乃是先前北戎使臣金质羽的侄子。踏入国子学后,金隅生头一句问的便是:“何人是宋允知?”
第46章 神气 以允哥儿为原型的创作
国子学下舍各斋陷入一阵长久的缄默。
众人无不紧张地望着宋允知,担忧这位刚入学的异国学子是否特意前来找茬。唯有二皇子三皇子还有王承台心中暗自期待,若是北戎学生能将宋允知给揍一顿,他们还是乐见其成的。这小子最需要一顿毒打,必要时候,他们甚至还能跟过去添两拳。
可惜他们期待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宋允知坦然出去,站在台阶上,挑眉望着对面北戎学生:“在下便是。”
他,宋允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根本没在怕的。况且这是夏国的国子监,他若是真被外族学生殴打,朝野上下都得跟着一齐丢人。
那金隅生却只是上下一扫,将宋允知一寸不落地打量完,最后轻蔑地低笑一声:“还以为真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不知道叔叔为何让他警惕一个小屁孩,叔叔那么大年纪,总不至于被一介稚童给吓到了吧。见过真人金隅生只觉得无趣,冲着带队的助教说:“带路吧。”
宋允知:“……”
他跟系统吐槽:“这人多半有病。”
系统看得比较透彻,这个年纪,又是这个说话的风格,多半是中二病吧。国子监里有这类病的人挺多的,贺延庭从前就有,不过遇上宋允知愣是改好了。王承台则是晚期,治好了也是流口水;二皇子跟三皇子也多少有些倾向,而这个新来的金隅生,症状估摸着跟王承台相差无几。这两人若是凑在一块儿,可有得闹腾了。
系统提醒宋允知当心一些,宋允知全没放在心上,在自己的地盘,还怕这些宵小之辈?
宋允知揣着小手,淡然地回去,路过王承台身边还有闲心冲他翻了个白眼。
失望了吧?活该。
王承台都快被他气死了,可接二连三在这臭小子手里吃瘪后,王承台也不敢嚣张。他虽然跋扈,但不是没脑子,从前敢堵宋允知不过是仗着双方家世悬殊,如今宋允知几次在陛下面前大出风头,甚至还蛊.惑陛下将两位皇子交到他手里,王承台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没法儿出手,王承台便鼓动着三皇子去。相较于二皇子,还是萧彻这厮好糊弄,不想三皇子也吃了教训,坦然拒绝:“侍卫还在盯着呢,我可不敢动手。”
得了,王承台彻底死心,这也是个怂包,只会咋呼却中看不中用。
宋允知被北戎学生叫出去这事儿,他觉得无所谓,但没多久却流传了出去。午间休息时,宋允知还被他先生叫过去了,尽管知道北戎学生没有出言不逊只是将弟子叫出去看了一眼,陈素还是气得不轻:“蛮夷之邦,果然无礼。”
陈素对所有北戎人都憎恶,他都不给金质羽脸面,更不用说金质羽他侄子了。来了夏国还如此嚣张,看来也是个蠢货,他告诫弟子:“下回他叫你可不比理会,若是闹起来,正好我去回禀陛下,将他遣回去。”
说一千道一万,陈素也是害怕自己弟子被打。
宋允知赶紧道:“没事儿的先生,国子监人这么多,弟子人缘又是顶好,他若是真想动手,弟子立马就能带着人将其拿下!”
陈素不置可否。人缘这种事儿,见仁见智,他家小弟子貌似挺能交友的,但是树敌的本事也不差。一个王承台还未解决,又来了两个皇子。陈素摸着弟子圆润的脑袋,怎么看他怎么愁,仇人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愁的宋允知可不管这么多,他有系统呢,关键时候求一求系统,肯定能死里逃生的。不怕!
等回去后,宋允知又迎来了上舍生的问候,沈渊领着几个人也跑来宋允知这儿,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宋允知摸了摸下巴,感觉这群人莫名的紧张,但是他怎么什么都没察觉到呢?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再次安抚众人:“我跟那人不过友善交流了一句,事后都没再打交道,无碍的。”
沈渊还是不放心:“如若下回他再叫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允知乖巧点头:“知道知道。”
被人关心了一通,等到放旬假回家后,又被他爹仔仔细细询问了好久。不过跟从前比起来,宋瑜能花在儿子身上的空余时间已经少很多了。之前在相府的宋瑜没事儿干,一切围绕儿子,如今宋瑜哪怕依旧大门不出,但是多半心神都分到了构思话本上面了。
问完了国子监的事,宋瑜便将自己的新话本给拿出来了。
宋允知跟贺延庭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挨在一块儿看新书。这可是刚写完的,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的读者了!
贺延庭看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他看完了便开始催促宋允知:“你快点儿啊。”
“催什么催。”宋允知嫌他烦。
贺延庭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只能歪着脑袋贴在桌子上,浅浅地翻开一点点去看后面的内容。他知错了,从前不该瞧不起宋瑜的,这家伙别管文笔如何,反正写出来的情节一波三折,格外引人入胜,最关键的是,里头的每个人物都很有特点,哪怕是个反面角色都坏得与众不同。
二人有滋有味地看了许久,直到将一整本都看完之后,宋允知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本书里的主角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呢,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贺延庭也挠着头发:“我怎么觉得,这个陶哥儿很眼熟呢?”
宋允知睁着圆眼睛:“你也觉得眼熟对不对?”
二人对视一眼,不久,宋允知看着对方瞳孔中那张小小的人脸,忽然就明白陶哥儿像谁了。
宋允知立马严肃起来,他承认,书中的陶哥儿既幸运又努力,很有家国大义,见义勇为,还能够逢凶化吉,但是这个陶哥儿调皮、爱吹牛还经常得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宋允知求证一般地看向他爹:“这个陶哥儿是凭空捏造的,对不对?”
宋瑜讪笑一声:“……对。”
陶哥儿,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他写的时候很难不代入他们家允哥儿。这一代入,后面就彻底改不了了。
宋允知放心了,他就说么,他这么受人欢迎,怎么可能是陶哥儿呢。
放假结束后,宋允知便将新书带给江亦行,让他再拟几张画像出来。江亦行看过书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在纸上勾勒出一张小像。
萧宝玄爬上来认真看了一眼,评价道:“像允哥儿。”
宋允知怒目而视,什么,不可能像他!
江亦行无奈地笑了一声。他也不想照着允哥儿的样子描摹,但是书中那个陶哥儿的一举一动都栩栩如生,仿佛允哥儿钻进书里,洋洋得意地智斗敌人、带领一旁人出海找粮种一样。他先入为主觉得这就是允哥儿,便再难改变。江亦行坦诚:“我只能这样画了,想不起别的,大不了画陶哥儿长大后的模样时,我照着沈渊他们画?”
沈渊可是浊世佳公子呢。
宋允知叉着腰站在桌前,就等着江亦行落笔,他这回要亲自盯着!
江亦行本来是照着沈渊画的,但是画着画着便开始偏了,最终成稿的陶公子俊则俊矣,却仍带有一股允哥儿的气息。这股气息太好辨认了,凡是见过允哥儿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
沉默在几个人中蔓延。
萧宝玄扎心地道:“还是像允哥儿。”
江亦行:“实在抱歉。”
他也不想的。
宋允知有点憋闷,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像,只是他没有陶哥儿身上的缺点罢了。
幸好这回不卖小像,倒是也用太介意这些。第二日,宋允知便将这些画稿跟新书都交给韩掌柜了,顺带将这回的新书售卖计划尽数交代完。这一回,宋允知打算做一大批玩偶,再让韩掌柜联系木雕师傅制一批扭蛋。民间这两年流行陶瓷做的小人,叫磨喝乐,但宋允知不打算做陶瓷的,他准备用木刻。
好点子多得是,宋允知根本不怕别人学。
韩掌柜想了想,木雕师傅好寻,东家府上就有;不过这玩偶么,数量众多,若是雇太多绣娘的话,只怕要费不少钱。
宋允知忽然开口:“这玩偶能否缓一缓?”
韩掌柜问:“小神童有人选了吗?”
宋允知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有个想法,但是不确定能不能行。
宋允知让韩掌柜给他三日功夫,他回去后将功课写完、字练完,又去菜圃转了一圈,整个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到傍晚还精神满满地跟他先生请假,说是明儿下午想去一个地方。
陈素听完只觉得惊讶:“你想去慈幼局?”
宋允知颔首,简单交代了一下他爹写新话本以及玩偶的事儿。
陈素知道小弟子鬼点子多,也知道宋瑜的话本最近很是红火,但是话本毕竟是话本,终究不是正经文章。他答应了宋允知,却还是嘱咐一句,让他别忘了功课。
宋允知回得很是干脆,离开时高兴地像一阵小旋风飘过。
陈素有时真看不懂弟子身上这股精力究竟从何而来。他这一天下来几乎没停下过,寻常小孩儿遇上这么密集的行程早不耐烦了,偏他的小弟子却还乐在其中。
难道他真的是神童?陈素也迷茫了。
宋允知本打算自己悄悄地去了,但是想到话本里的陶哥儿出门必遇到人挑衅,遂挑选了一位帮手——三皇子萧彻。
三皇子不耐烦:“我还要读书呢!”
宋允知总有他的道理:“我们下课的时候去,不耽误你读书。或者你不跟我去,我安排你去挑粪也行。”
三皇子敢怒不敢言。
倒是真的想陪宋允知出门的萧宝玄有点儿失望,不过宋允知以带回一只糖人为保证,顺利将人哄好。
也不是宋允知故意不带他出门,而是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去慈幼局会碰到什么。
宋允知出生后,临州的慈幼局跟以往比起来已是改头换面。他晓事起也常去,那边的孩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好歹能吃上饭。如今来了京城,也不知是否有人愿意年复一年地捐钱。
翌日,宋允知带上满腹怨念的三皇子,在二皇子看好戏的目光下,坐上了马车,晃晃悠悠赶到了慈幼局。
此处乃是先帝在世时修建,距今已有二十来年,虽不至于破败,但是瞧着也很是陈旧。
三皇子甫一来此,便怨气冲天:“当真不知来这破地方作甚。”
宋允知并未打理他的怨声,带着侍卫前去禀报一声,方才被放行。
三皇子本来不打算跟过去,但见侍卫盯着,唯恐他们同父皇告状,赶紧捏着鼻子追在宋允知身后。
慈幼局占地不算太广,但里头却容纳几千的孩童。大点儿的已有十来岁,长大后仍留在此处照顾人;小一些的,甚至有才刚出生的弃婴。宋允知一路走过,已经见到许多瘦骨嶙峋的孩童。他们或是好奇,或是惊恐地躲在门后,目送宋允知等人走近,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行过院子,忽然听到了嘈杂声,一群人抬着一个架子急匆匆就跑出来了。经过此处时,宋允知看到了担架上露出的半截细弱的手腕,已呈青白之色,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不少孩子看到这一幕,都低声哭了出来。
三皇子吓得立马躲到侍卫旁边:“他……怎么了?”
“前日降温,这孩子夜里踢了被子受了寒气,今日午后泄发而亡。”后面赶来一位五旬老者,姓秦名诚,虽穿着寒微,却是这慈幼局中管事之人。
三皇子哆嗦道:“没叫大夫吗?”
秦诚叹息:“叫了,大夫给开了药,还是没救活过来。”
如今孩童夭折得多,民间大夫医术又平平,一场病便极可能就将人给带走了,他们也无可奈何。这里的孩子太多了,每日都有人病故,秦诚等人看得多了情绪也渐渐没了。只盼着今年冬日朝廷给钱给得及时,让他们快些置办被褥、修缮门窗屋顶,好安稳渡过冬日。
秦诚说完,才想起给二位贵人问好。这两人虽不知身份,但能带得起侍卫,必然身份不低。
宋允知见了慈幼局的近况,心中堵得慌,再没有绕弯子,直接跟秦诚说明了来意。他们需要的玩偶做法简单,只要会点针线活都可以做,原料他们可以提供,慈幼局这边只要加工就成,他们按件计费。
秦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一叠声便答应了,立马欢天喜地起来。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遑论没有家的孩子了。慈幼局的人,不说心灵手巧,但是手脚麻利是肯定的,年纪小的可以打杂,年纪大的,可以直接当绣娘用了。这门生意真做好了,修屋子买被褥的钱也就有了!
大善人啊!
秦诚还想让宋允知等人进去喝点儿茶,但又生怕自己这边茶水低廉,招待不周,因而左右为难。
一向不懂看人脸色的宋允知如今一眼就看出了秦诚的窘迫,难受撇过头:“我们家中还有事,便先不留了,来日会有人上门送东西来,另附图纸,教会你们如何制作。”
秦诚立马弓着身子:“我替慈幼局上下多谢二位公子。”
他就差没有给宋允知两人跪下了。
便是嘴毒的三皇子也语塞起来,怪不自在的,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转身之际,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孩儿忽然撞上了三皇子,新衣裳赫然撞出了印子,三皇子不耐:“眼瞎不看路吗?”
小孩儿瑟缩了一下,无助地躲在一边。
秦诚于心不忍:“公子勿怪,小曼生来便有眼疾,看不见的。”
宋允知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反正挺难受的,伸手从怀里掏了一块饴糖递给对方。他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应该跟他差不多大。一样的年纪,境遇却天差地别。
“谢谢。”小曼怯弱地回应了一声,依旧躲在秦诚身后。
三皇子张了张嘴巴,复又看了一眼那黄毛丫头,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该死。他缩了缩脖子,再不说一句话,赶忙跟在宋允知身后,逃窜一般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适的地方。
二人离开之后心情都不是很好,但是三皇子心大,去街上逛了一圈便恢复了。宋允知心也挺大的,可是这会儿却有点想不开。
天子脚下都有这么多的弃婴跟孤儿,以至于朝廷拨款根本不够。那建康、临州以外的地方呢,情况是否更为严峻?更不必想北方是什么境况。二十年前那也是夏国的领土,北方的汉人也是夏国的子民。可如今夏国抛弃了他们,北方百姓在北戎的管束下,又是何种模样呢?
而他又能做什么?他没有家世,也没有改变世道的能力,他才六岁而已。
回了国子监后,宋允知托着下巴,独身一人坐在湖边吹冷风,希望能将他这满身的躁意给吹干净。他为什么会苦恼呢,分明这些人的苦难也不是他造成的,原本,他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国子监读书,可为何执意要去慈幼局?
萧宝玄从他三哥那儿听说了允哥儿已回,记挂着自己的礼物,也哒哒地出门找允哥儿。溜达了一圈,结果竟然在湖边看到了人。萧宝玄慢慢来到允哥儿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腿坐在湖边,转过头问:“允哥儿,你在不高兴吗?”
一个失落的小孩儿,身边坐着另一个比他更小的,水波粼粼,更衬得他们格外寂寥。
特意赶过来偷看儿子的皇上跟随行的陈素慢慢靠近,正好目睹这一幕。虽然萧索,却很有诗意,皇上期待道:“你家小弟子该不会在悲天悯人吧?”
陈素哭笑不得:“他才多大的年纪?”
皇上却压低声音:“不急,且听听他说什么。”
他有点好奇小神童究竟在想什么了。
半晌,宋允知已经回过了神,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说什么:“没有,我在想今晚膳房好像有炙羊肉。”
第47章 长成 成功种出小青菜
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陈素只好代小弟子向圣上先表示歉意。
皇上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他其实看过不少臣子家的孩子,但从来没有一个像允哥儿这般出挑,每每说话做事都在人的意料之外。他不会因为这点微末小事介怀,只是越发觉得允哥儿古灵精怪。
看过儿子后,皇上并未打搅,幼子被他与皇后娇养长大,虽然天真烂漫十分讨喜,但有时皇上也担心他日后承受不了江山社稷之重。夏国已不是一统南北、睥睨各方时的夏国,如今夏国蜷缩在江南,只靠着祖辈的余荫维持体面。
皇上知道自己的不是开疆拓土的帝王,他没办法压到北戎,所以生怕日后大位交到幼子手中时,北戎与燕国会如虎狼一般往南方扑来。比起乖巧可人,他更希望宝玄能够晓事,能够快点儿长大,哪怕过程残忍了些。
随后,皇上又去了侍卫处亲自询问二皇子跟三皇子的近况后,方才离开。
三个孩子一切平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在皇上看来虽然驽钝,却也不至于闹事,这就足够了。至于他们能否学到真学问,不在皇上跟陈素的考虑范围之内。
皇上走得悄无声息,等到陈素再次找到小弟子时,这家伙果然带着四殿下在啃羊肉。国子监膳房虽然饭菜还算富裕,却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羊肉,每到到了吃羊肉这天,他这小弟子都会格外有奔头。
只是不知道他今儿下午是在愁什么,陈素转念一想,顿时猜到了可能是因为慈幼局。
轻声一叹后,陈素也没有再追问了,难以改变的事,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过于沉重,早知道不该让他去的。
一顿饱饱的羊肉下肚,宋允知才终于将糟糕的念头压下去。
他叫人给韩掌柜带了话时,三皇子也站在身旁,他也不知自己是着魔了还是怎么的,老是想问问宋允知有没有旁的事吩咐他做,最好是跟慈幼局的。但是真这样说出来,也忒贱了,哪有人上赶着要去当牛做马的?最终,三皇子还是凭借毅力顺利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他绝不能给宋允知奴役自己的机会!
宋允知吩咐完,正好看到三皇子面色涨红的一幕,像极了要去干某项事情。宋允知恍然大悟,随后体贴道:“若想去茅房的话,不必忍着。”
他又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人,三急么,他懂。
三皇子:“……?”
奇耻大辱!
他什么时候要上茅房了?三皇子正要跟宋允知理论,这小子却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原地的萧彻气得更狠了,可惜无人在意。
韩掌柜听了信后,也没觉得叫慈幼局的人来做有什么不好,还亲自带着人去慈幼局将一切安排妥当了。进去之后,韩掌柜方明白小神童为什么将这赚钱的机会递出去,里头的情况实在叫人唏嘘。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弃婴多本就难以管理,如今慈幼局中还有十之六七能存活,已经算是朝廷救助有功了。
秦诚也很是看重这单生意,等韩掌柜留下绣娘离开之后便召集院中的孤儿吩咐一通,让他们务必尽心。
其实这些话不用秦诚吩咐孩子们也都心中有数,关系到今年过冬的问题,每个孩子都是分外留神。绣娘是个心细的,将这几千孩子迅速分成了四拨,有些手艺的负责绣活;做事稳重的负责缝补;手脚麻利的负责填芯;剩下的便负责打杂洒扫了。
这么一通派遣下来,人人都有活儿,办起事来还有条不紊。
韩掌柜原本订的是五百只玩偶,不过三天功夫便做好了。这还是因为孩子们头一回做手艺稍显生疏,一开始耽误了些功夫,否则后面还能更快。
而这几百只玩偶也大大出乎韩掌柜的意料,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一圈也未见瑕疵:“没想到,这些孩子手还挺巧。”
就是吧,这玩偶虽然失真了些,圆圆滚滚的,但依旧神似宋允知。
木雕刻得慢,然而玩偶好做,可以先推出这门生意,韩掌柜便又跟着下了五百份订单。
翌日一早,书铺门前便撑上了立绘,这已然成为书铺的特色了,当初不少人就是被立绘吸引,开始入了收集小像这条烧钱的路。虽然过程满足,但确实费了不少钱,就在他们痛定思痛决定守住荷包的时候,不巧,那位“怀瑾”先生又出新书了。
看着名字,似乎跟种地有关的,还有出海探险的情节,不少人驻足观望,觉得还算有趣。
韩掌柜恰如其时地将陶哥儿同款小玩偶摆上,软乎乎、活灵活现的陶哥儿一亮相,围观者瞬间心折,这也太可爱了。
女眷们彻底走不动路了,摸了摸荷包,欲哭无泪起来,看来这回的荷包又该守不住了……
宋瑜那本以自己儿子为原型的话本一经面世,迅速兜售一空,跟上回没什么两样,毕竟有他这“怀瑾”先生的名号在,大伙儿也愿意为了他这名号买单。待看过之后,机灵古怪的陶哥儿迅速俘获了众人芳心。
虽然也有非议声,觉得陶哥儿小小年纪有这样的种地天赋不切实际,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凭借种地便封侯拜相的?更有人质疑所谓海外良种的真实性,压根不相信海外还有一片比夏国还要宽广的陆地。
但是更多的人压根不在乎这些,他们在乎的是这话本情节过硬、看得人心里舒坦,而且里面的主角也确实讨喜,至于是否真有良种,除极个别较真的,谁在意呢?
针对这本书的讨论越多,书铺生意自然也就越好,到最后玩偶都供不应求了。
韩掌柜坐在家中美滋滋地收钱,一下午功夫已经逮到好几个过来探消息的同行了。换做平时,韩掌柜指不定气炸了,但是一想到小神童那出挑的脑子,又稳如泰山起来。他不着急,急得是这些拾人牙慧的同行。自家这么多花招,学得明白么这些人?
话本原本只在外头买,但没多久宋允知竟然在国子监发现了它。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是在家中得知这话本,本是随意翻开,不想看了几页便入了谜。他们大都认识允哥儿,看过之后都觉得这书中的小孩儿跟允哥儿一模一样,是以便有人过来打趣。
宋允知当然摇头:“不可能,不是我,你们看错了!”
他不仅否认三连,还据理力争,详细解释了他虽然有陶哥儿的优点,但是陶哥儿身上的缺点他是一点儿都没沾上的,所以,话本不可能是照着他写的。
沈渊等人听后,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这吹嘘说大话的毛病,跟陶哥儿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像也得有人信啊。尽管宋允知再三否认,却架不住有人自动带入他的脸,而且一旦代入,便发现所有的情节都该死地合适,后来,不少国子监的学生也买了玩偶。
话说起来,这个玩偶也像允哥儿,只怕就是允哥儿身边的人写的吧。
兴许是韩掌柜经营有方,又应许是市面上好看的话本太少,总之这本卖着卖着竟然比上一本还要受欢迎,最后连宫中的娘娘都人手一本。
谢皇后只看一眼便确定,话本定然跟宋小神童有关,晚上皇上过来时,她还拿出话本送与皇上瞧:“您瞧,这话本上陶哥儿的话,是不是跟那小神童忽悠宝玄的话差不多?”
当时宝玄也在问,海外究竟有没有粮种,是否也有陆地?这才过了多久,便有相同内容的话本面世,说是巧合,皇后是不信的。
皇上翻开几页,待见到书中的陶哥儿一路飘洋过海,抵达了一处扶桑洲后,方才认真起来。据书中载,当地气候炎热,地势狭长,百姓多居部落之中,有成百上千的新奇种子,其中有数样高产种子被带回本土,成为荒年中的救灾粮,而陶哥儿也因此被封侯拜相。扶桑洲的内容刻画得很真实,宋瑜在写这段时,一方面参考了允哥儿在饭桌上吹牛说的话,一方面结合了自己的想象,写得天马行空,让人看着觉得仿佛真存在一块这样的海外之地。
皇上心驰神往,尽管他知道这多半是假的,但是万一呢?他问皇后:“梓童,咱们是否要去海外寻良种?”
皇后微顿:“万一只是臆造的呢?海上危险,贸然出海岂不连累无辜人白白丢了性命?且这扶桑洲也不知究竟在什么地方。古籍倒是有记载,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馀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有人道扶桑便是倭国,但依这怀瑾先生所言,却并非如此。这二万馀里,何其遥远?”
皇上叹惋,确实,茫茫大海,出去容易,回来便难了。
夫妻俩夜话半晌,虽然说服对方打消了出海的念头,但是睡前躺下之后,心中总还惦记此事。
万一是真的呢?那他们岂不是错过了。他们能错过,百姓能错过吗?这可是荒年赈灾的救命粮啊……
帝后辗转反侧,一夜没能睡好。
国子监中的讨论声也不小,他们比帝后二人要激进多了,宋允知甚至听他们说要重金雇船只出海,甚至还有人表示自己不想读书了,现在就想出海。
结果这一想法刚喊出来,便被先生们无情镇压了,觉得是他们的功课不够多,这才有心思做梦。
在北戎学生们看来,这就是一场妥妥的闹剧。他们实在不明白,只是一个臆造的话本而已,夏国百姓怎会如此热衷?百姓糊涂也就算了,怎么连国子监的读书人都念念不忘?这里的学生可是夏国日后的中坚,就这脑子,还中坚呢,不被人骗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金隅生甚至公开嘲讽:“明摆着只是一场骗局,信的人多半是个傻子。”
他如此嘲讽,自然惹了不少学生不快。
有人顾忌北戎势力,也有人觉得北戎就是狗屁,当即跟金隅生争了起来:“若是真有,你待如何?”
金隅生不屑:“真有什么海外之国,有什么良种,我跪下叫你一声爹。若是没有,你也跪下叫我一声爹,如何?”
学生们怂了,未经证实的事,他们也不敢打包票,况且去验证的代价太大了,一般人真付不起。
此事不了了之,金隅生便更觉得夏国的学生都是一群无能之辈,整天就知道背着拗口的之乎者也。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他早说不想学了,叔叔还硬逼着他过来。金隅生把气都撒在了夏国学子们头上,肆无忌惮地跟同伴批评道:
“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读死书,便是将书都读尽了又能如何,还能立地成圣?”
“如今更是离谱,将一本破话本奉为神明,还靠种地封侯拜相,离谱至极,光靠种地,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封侯拜相了。”
“还有国子监的农学院,那个更可笑,我便在这儿等着,看他们能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出来。”
他这嚣张的气焰比王承台更甚,王承台攻击性起码没有这么强。
国子监众人听闻此事,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因为人家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确实有几分道理,光靠种地,出路的确不多,世间最穷苦的莫过于种地的百姓了。但是农学事关万千百姓,国子监即便顶着嘲讽的目光也要办下去。
如今先生已经寻好了,只等年后召好学生,这书院便彻底立住了。
宋允知也不管旁人是何目光,一如既往地观察他的菜圃,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菜地成果斐然,宋允知很是满意,只可惜他的菜地无人在意。他正打算等到十一月陛下生辰之际,突然献上一部分,彻底惊艳全场!
这日一早,三皇子闲着无聊也跟在宋允知身后,等到宋允知掀开席子后,三皇子不经意地一瞥,忽然愣在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那绿油油的小青菜竟然真的种出来了!
第48章 寿宴 允哥儿去赴宴啦
其貌不扬的草席下面,别有一番好景致。已经长成的菜叶青翠欲滴,茎秆莹润,轻轻一折便能折断,可想而知里头的水分有多足。哪怕菜上面盖着的是马粪,依旧无损于其本身的鲜嫩。
三皇子继续往前,小心翼翼地踩着菜地之间的沟壑,挨个掀开草席跟风帐,发现这一片的菜圃都长出菜来了,或是白菜,或是韭黄,或是小葱,每块菜圃底下都嫩生生的。
建康冬日只有小雪,但是外头依旧冷得可怕,纵然穿着厚厚的衣裳也难防得住。但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竟然能生出菜来。三皇子脸色有些复杂,他跟二哥从来都没想过宋允知会真的种出来,甚至没少背着人说宋允知的不是,但是这小家伙竟然真的种出来了。
被当众打脸后,三皇子有些难为情。若是情商高的人见他低头不语,只会将此事略过不提,但宋允知不同,他就喜欢戳人家肺管子,宋允知将小铲子往地上一撂:“当初不是都不信么,这会儿服气了没有?”
三皇子一句话也不敢说,怕开口再被嘲讽。
他哪里能想到宋允知有真本事啊,皇家冬日里自然也是能吃到菜的,但新鲜的菜很少,都是从温泉池子旁边长出来的,供不应求,价格还昂贵,父皇自己舍不得吃,得先分给功臣,省出来的一部分才会分给几个皇子公主。每个人的份例不多,哪里会像宋允知这样大气,直接弄了这么多出来。
冬日里摆个拨霞供,上面用高汤吊着,涮点肉片跟叶菜,蘸上酱汁儿一抿,那滋味儿,别提多鲜了。三皇子实在馋得慌,厚着脸皮冲宋允知讪笑两声,虽然不好意思,但是有些事还是得争取的:“允哥儿啊,你瞧我这阵子跟着你忙前忙后,即便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是不是?”
“苦劳?我只记得你们在背后骂我。”宋允知小脸板着,十分冷酷。
“谁?谁那么不知好歹竟然敢骂咱们夏国的小神童?”可怜三皇子,为了一口吃的已经谄媚得连脸皮都不要了,“反正不会我,若是的话,也该是我二皇兄。他性格乖僻,最难与人相处,私下常同我说外人的不是,只是我从未理会过!”
三皇子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三两句功夫,便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祸水泼到二皇子身上。如今那话本子跟玩偶火爆京城,就连他母妃也看得如痴如醉,三皇子最知道这里头的事,也看出了宋允知多少有些赚钱的潜力在。只要跟着宋允知,总能闯出点名堂来。
至于二皇兄,反正他也不喜欢允哥儿,将他摘出去也是为了他好,萧彻从来不会强人所难,逼着自己兄长做不喜欢的事情,看他多贴心呐。
宋允知啧了一声,皇家的兄弟情看来还不值几根蔬菜钱,人心不古啊……
他感慨完,忽然咧嘴笑了笑,三皇子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下一刻就听到这小混蛋道:“这些菜都是马粪捂出来的,期间还沤了不少肥料,你不是每次干活都会吐么,若日后吃到这些菜,脑子里若是又想马粪来,岂不是我的不是?”
三皇子听他说起这个,下意识想要呕吐。
姿态才做出来便忍下去了,马粪是马粪,蔬菜是蔬菜,等到洗干净之后谁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三皇子坚强道:“我从不在意这些!”
宋允知见他诚心诚意,脑子飞快取舍一番。他跟着先生读书,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不好直接插手,譬如赚钱这档子事,做多了不免招惹非议。但萧彻不同,他是皇子,母家又尊贵,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再说萧彻为人咋咋呼呼,做事儿又喜欢喊累,但可贵之处在于胆子小,好差遣。
既然如此,宋允知便冲着他招了招手:“我这里有桩生意,你若是替我坐了,日后你想吃什么菜我便给你留什么菜。”
三皇子纠结一番:“那以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事,也得带着我!”
“好说,你过来,我告诉你听。”
三皇子附耳上去,待听完宋允知的话后,他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给允哥儿卖个顺水人情好了。日后父皇让允哥儿收拾自己的时候,只盼着允哥儿能手下留情。
三皇子得了差事,当日竟然顺利回宫了。他本以为此事甚难,但是允哥儿不过是跟侍卫说了两句后,他们便带着自己还有一篮子的菜入宫了。如此简单,顺利得不可思议。
更让三皇子没有料到的是,父皇看到这一篮子菜,又听他说了前因后果之后,不仅没有怪他只想着赚钱,反而感怀万千,觉得他终于长进了。
出宫之后,三皇子还记着父皇当时欣慰的眼神。以至于期间父皇交代了什么寿宴上的事,还有很多关于“黎民百姓”的长篇大论,三皇子都没记住。若不是侍卫旁他记下,回去还不好跟允哥儿交差。
折返国子监后,三皇子还没缓过来这股劲儿。他一直觉得父皇偏心,从来不在意他,也没瞧得起过他,可如今看来,分明不是这样。只要他肯做一点实事,父皇便会重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三皇子激动地攥出宋允知的手:“我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人,对不对?”
允哥儿呆住,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但是三皇子不需要他作何反应,仍旧沉浸在“父皇对我刮目相看”的美妙情绪中。
宋允知摇头,孩子怎么傻了?
没两日,二皇子便发现老三神神秘秘的,还跟宋允知走得特别近,几乎成了对方的跟屁虫。二皇子颇为不满,说好了一致对外,如今老三临阵倒戈这算什么?他叫住想去宋允知寝房的老三,开口便是诘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萧宝玄歪了歪头:“他们是谁?”
二皇子表情冷淡:“还能是谁,自然是隔壁那个小崽子。”
萧宝玄还没反驳,三皇子却已经听不进去了,莫名觉得这几个字眼儿刺耳:“他又不是没有名字,皇兄你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叫他名字,或者允哥儿也行。”
允哥儿?二皇子冷漠地扫了一眼萧彻跟萧宝玄,叫得多亲切啊,恍惚间他甚至都要以为宋允知才是这二人的手足兄弟。萧宝玄向着外人,他不惊讶,但是萧彻竟然也向着外人,这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他就说萧彻这些日子古怪得很,原来早就暗中被那小崽子给收买了。还是王承台说得对,那小崽子太有心机,不可小觑。
二皇子无动于衷:“我与他非亲非故,没必要叫得这般亲昵。”
萧宝玄觉得二皇兄对允哥儿有偏见,允哥儿多好啊,学问扎实,什么都懂,出门还会给他买糖吃,萧宝玄觉得有必要劝一劝对方:“二皇兄,是你想得太生分啦,允哥儿一点也不介意旁人这样叫他。我年纪比他小,叫他允哥儿也没见他生气呀。”
二皇子听他们一口一个允哥儿,烦不胜烦,豁然起身瞪了萧宝玄一眼,径自离开屋子。
萧宝玄跟三皇子面面相觑。
萧宝玄晃了晃脚尖,失落道:“二皇兄是不是生气了?”
三皇子也蹙着眉,他觉得皇兄发这个脾气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谁得罪他了,谁又惹着他了?不论是允哥儿还是他们,都对他客客气气,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三皇子也不是没气性的人,当下便道:“不用管他,他向来小气得很。”
三皇子本来还想将允哥儿种出青菜这事儿跟他皇兄分享的,但见皇兄这么不上道,他也懒得开口了。
皇兄若对那片菜圃上心,早晚都会知道;若不上心,他何必自讨没趣。有心之人不用说,无心之人没必要。三皇子自以为悟了。
千秋宫宴逼近,京城上下都开始热闹起来。民间做生意的商贾小贩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打起了折,包括韩掌柜,不过他不准备降新话本的价格,于是打出买一赠一的口号,买一本怀瑾先生的话本,赠一本别人的,反正白送,客人拿着还挺高兴。
木匠做的扭蛋也好了,虽然摸样古怪,但是新奇之物总有市场。而且木雕比玩偶更为精致,每一个人物的神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活灵活现。即便是高价,也依旧不缺人买,而且依旧供不应求。
周边书铺不知多眼红韩掌柜的好生意,尽管他们已经学着这一套来了,但时间太短,终究赶不上千秋宴的热闹。
民间尚且如此,更不容说朝廷与宫中了。
为了准备宫宴,早半个月宫中各处便已经忙了起来。今年过来赴宴之人还比往年多,往年只有朝臣与部分家眷,今年却又添国子监的外邦弟子。他们虽只是学生,却是北戎与燕国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出身都不俗,既来了夏国,便等同于半个使臣了,自然要给他们安排席位。
至于座次,倒也不必靠前,毕竟还是孩子。
唯一出乎意料的赴宴者,大概就是宋允知了。国子监的学生纵然出身不错,但是能被家中长辈带进宫去的却少之又少,宋允知这回不靠父母,他凭自己的本事让皇上单独添了一个名额。
菜圃这事儿,关注的人极少,知道的人也不多,因此外人对宋允知能去赴宴一事众说纷纭。
金隅生等听说之后还为此事讨论一番。先前听他叔叔说,这个夏国皇帝好面子,因为治下有个神童,便总喜欢在人前炫耀,这回该不会又是想让宋允知压过他们,一扫北戎的威风吧?
有人担心道:“若是那皇帝当众考问学问,咱们还真不是宋允知的对手,若丢了脸传回北戎,可怎么是好?”
他们来时可都答应了家里人,一定用功读书的。
金隅生狠了狠心:“不怕,若夏国人当真这么没皮没脸,我亦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瞧!”
是夏国人非要在千秋节自讨没趣的,不怪他们。
北戎学生这股提防跟战意,看得宋允知一头雾水。他最近一直乖乖读书,用心照顾萧宝玄跟自己的菜圃,似乎没招惹过这些人吧?出门便遇坏人不是陶哥儿才有的待遇么,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了?
想不通的宋允知也没纠结多久,立马小跑着跟上他先生。
这是宋允知头回入宫,周遭一切都新奇得很,宫中殿宇巍峨,当真不是临安任何一处宅子可以比拟的。这还只是建康城,听闻东西两京的皇宫更气势恢宏,卓尔不凡,只可惜如今落到北戎人手里,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幸见上一面。
一路观摩,终于还是抵达大殿。
今日千秋宫宴宾客众多,外来皆是权贵,宋允知兴许是走运,又应许是皇上开后门,竟然被安排在了他先生身旁。
金隅生等人看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
都是国子监的,宋允知为何能坐在前排?
目睹这一幕的二皇子也轻扯嘴角,他从未想过是自己父皇的缘故,还以为是陈素偏袒小弟子,特意求父皇增加了一个席位。也怪父皇好说话,若是换了他,断然不会接受这无理的要求!
不管别人怎么想,宋允知反正挺美滋滋的。他低头一看,发现矮桌上还摆放着拨霞供,嚯,这不就是火锅么。再四下一寻,没看到绿叶菜,宋允知心中了然,只怕陛下又要装一装了。
嘿嘿,他也喜欢装个大的。
第49章 炫耀 糟糕,又被他装到了!
对于小孩儿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动静,陈素这个先生已经了然于胸了。他不想太拘着小弟子,只在旁人都看过来时,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小弟子的脑袋:“静心,勿动。”
宋允知摸了摸脑门,瞬间乖觉下来。
他并不知自己有多惹眼,既非臣子,又非内眷,却能被邀入宫赴千秋宴,即便是有陈素从中运作,也不能否认陛下对这个小孩儿确实十分上心。小小年纪便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了名号,如若日后当真有了成绩,还不知要如何风光呢。
荣恩公最是看不得这等事,在他心里,自己的孙子才是最出众的,旁人再优秀也不过过眼云烟,怎么能跟自家孙儿比?他叮嘱王承台:“待会儿祖父带你去给陛下贺寿,祝酒诗记下了没?届时可不能再被那个小崽子给比下去了。”
王承台最不耐烦有人将他跟宋允知一道比较,气不过说了一句:“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难道我还得跟他相提并论吗?”
荣恩公见孙儿生气,便没好意思将心里话说出口。以前是天壤之别,但是既然同在国子监,同在陛下跟前,那便该争个高下出来。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那小子还比孙儿更有优势。
说话间,便有几个宫女捧着盒子入殿,众人没料到还有别的玩意儿,纷纷停箸观望。
帝后相视一笑,知道内情的三皇子跟萧宝玄也暗自期待,等了将近两个月的菜,终于可以露个面了。
待宫人将食盒放到诸人餐桌上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这回千秋宴好大的手笔,竟然还有新鲜的蔬菜!且种类可不少呢,蒜黄、白菜、小葱、韭菜都有,更有一根已切成片且水灵灵的萝卜。冬日里肉食常见,蔬菜难得。
唐郢看向户部尚书,难道千秋宴在别处拨了钱款?
户部尚书微微摇头,不干他的事,他也不知道宫里为何突然这样大的手笔,难道是特意在北戎燕国人面前炫富的?
京城冬日不生蔬菜,若要吃上新鲜的,需有暖房或者温泉池才行,只是谁家能有那么富裕?即便有,也不过只能种一丁点儿,长成之后也不耐储存,拿出来之后每每都是蔫蔫的。每逢年节,陛下也会赏赐臣子,除了羊肉还有一篮子蔬菜,虽不多但也弥足珍贵。不想今日宫里却阔气,这一盒子比他们往年过年时收到的赏赐都要多,且还更新鲜,看着像是刚采摘下来的,嫩得滴水。
北戎的几个学生则对视一眼,心中惊叹着夏国真有钱,怪不得家中父兄卯足了劲也想南下。这么厚的家底,很难不眼馋啊?
皇上欣赏完诸君的震惊后,心中大为满足。国力不足,他这个皇帝做得也着实憋屈,只能在这些事上争一争脸面了,皇上欣然开口:“诸君平日里政务劳累,今日便多进些餐,朕宫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这等山野菜蔬总是不缺的。”
这话说是谦虚,但谁都能听出来是在显摆。
一圈环视,唐懿见众人都不开口,只好自己问来:“望陛下恕罪,微臣等实在好奇,陛下从何处寻得这样鲜嫩的菜?”
“哪里要寻呢?是国子监亲自送过来的。”皇上不紧不慢地回复。
众人惊讶不已,国子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财力了?
唯有二皇子皱着眉,想到了宋允知的那些菜地。他自从施肥过后便对那片菜圃深恶痛绝,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被马粪玷污了,从不主动过问。
会是宋允知送过来的么?二皇子不敢相信。
太后也好奇,催促皇帝别卖关子。
皇上显摆完了后,才得意又矜持地道:“说起来,此事多亏了陈爱卿的小弟子。当初国子监兴建农学时,朕曾让小神童也入农学堂听课。入秋后,小神童闲来无事,便接着国子监的院子种了十几亩的菜,如今正值丰收,能一直种到明年开春。”
冬日在户外种菜?众人狐疑地望着陈素师徒俩,该不会是诓他们的吧?
唐郢狐疑地道:“此事倒是闻所未闻,不知国子监是如何种菜的,开销多少,会不会太奢靡了些?”
他能想到的便是建暖房,再不济也是供暖,富贵人家想要在冬日里吃上一口青菜也都是用这个法子。种倒是都能种出来,只是一则品相不好,二则造价太过。若是国子监大笔一挥,只会讨陛下欢心、给农学书院扬名,全然不顾费用几何,那么即便陛下龙颜不悦,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都不会放任国子监胡来。
宋允知真没想到,别人都还没有说话呢,唐郢却先质疑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这小脾气根本不打算忍,但是宋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有一个比他还着急的:
“你胡诌什么呢?允哥儿种的菜根本没花什么钱,不过是弄了些风帐,再有便是覆上一层肥料罢了,比你们家里佃户种田的成本可要小多了。”三皇子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这菜圃虽然不是他主导的,但他也是跟在允哥儿身后出过不少的力,容不得旁人非议!
三皇子冷眼瞅着唐郢,刻薄道:“唐丞相跟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回头亲自去国子监一看便知,我们国子监的人,从不屑说谎。”
萧宝玄义愤填膺:“就是就是!”
兄弟俩已经自觉地以国子监学生自居了。
皇后看他都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赶忙伸出一只手重新将他按了下去。
众人仍旧不信,但是三皇子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质问,只一边默不吭声地荣恩公却不阴不阳地刺了几句:“是么?如此说来农学院还未开学便蹭着宋学子的光,彻底扬名了,宋学子还真是农学书院的大恩人呐。假以时日,国子监的学生兴许都得对农学书院感兴趣。读书人一心稼穑,还能替国子监增收,赚得比民间卖菜的小民不知多少成百上千倍,再不愁钱款不足了,真是极好。”
三皇子扬起脑袋:“那是自然。”
皇上惭愧地底下头。
宋允知却不想三皇子因为替自己出头而被嘲讽,他道:“老国公谬赞,学生这些不过是借了先人的光才想出个点子,小打小闹而已,未来国子监农学生只会比学生做得更好。老国公也不必担心国子监的学生都去种地,起码,您家孙儿便一身清贵不屑农桑,您只管安心就成。纵然当朝皇子吃得下这份苦,也绝不会累着您家孙儿的。”
王承台怒目而视,该死的,提他作甚?
陛下面前,王承台也不敢放肆,否则他早就冲上去撕了宋允知这个小崽子了。
这种时候,陈素是不便开口的,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个小弟子在口舌上不会落于下风,他要做的,是看着他不能将人得罪死,如此就够了。
宋允知气完王承台后得瑟地偏过头,掷地有声地道:“至于替增收一事,诸君无需担忧,陛下爱民如子,国子监的学生耳濡目染只会更加心系天下。这种菜的法子,回头我与几位同窗讨论后写个陈条送于陛下。此外,国子监还会无偿教导周边百姓如何在冬日种菜。国子监上下得陛下教诲,以为国为民为己任,绝不会与民争利。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
殿中静默,只留下宋允知振聋发聩的论调,他们国子监,不图名,不图利,试问有哪个官员可以做到,站出来说道两声啊?
荣恩公憋了半天,气不过又酸了一句:“说得可真是好听。”
连太后也不赞成地看了荣恩公一眼,他老跟一个孩子较劲做什么?
宋允知不惧道:“做得也无愧无心,我等受陛下指教,只求以尘雾之微,补益夏国之山海;以萤烛末光,增辉夏国之日月。”
哪怕夏国弱小,即便宋允知他们人微言轻,但只要一心向上,追风赶月,总能托举国家与百姓。
他站立在殿中,小小的身板好似瞬间高大数倍。
先前挑刺儿的荣恩公见这小子这么会装,也不敢开口了,生怕自己说一句他回十句,堵得人哑口无言。不过话说回来,将这法子无偿送回去,这兔崽子倒也有点儿魄力。
陈素则满意地捻须,虽然弟子还小,但却比去多经世的老人更有侠义心肠。
皇上心中更是一阵翻涌,长脸,他给他这个做皇帝的长脸了!这番话说得毫无漏洞,不仅堵住了朝臣的嘴,还彰显了国子监与天家气度,这才是他夏国应该有的神童!
皇上扫了一眼几个北戎人的脸色,见他们一直呆滞到现在,更觉得痛快。他总算明白陈素为何去那儿都得带着这个弟子了,这孩子说话实在是讨喜,每一句都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
宋允知装完一波便坐下了,心中牢记这是陛下的千秋宴,不是他跟旁人吵架的地方。
事实上,这场口角吵得很入皇帝陛下的心,风波止住后,皇上还笑呵呵地跟众人道:“诸位爱卿别光顾着惦记种菜,且用膳吧。”
众人:“……”
谁惦记了?!
众人不承认自己被国子监跟陛下联手给装到了一回,手下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了筷子,就这羊肉跟蔬菜往铜锅里头一滚,鲜美跟清淡两种滋味儿在味蕾上游走下去,将凉了一晚上的胃给暖得十分熨帖。
舒坦。
金隅生等人也没空说话,只是心里仍在想着夏国君臣懂得享受,吃喝用度都比他们北边精致许多。瞧这又是炉子又是蘸酱的,连碗筷酒盏都无一不精,不知道花费几何。
他们本来担心夏国皇帝找茬这事也没发生,人家甚至都懒得搭理自己。有点心安,但是又有点沮丧,他们竟然被忽略了,这本不应该发生,毕竟他们北戎是如此的强大……
皇上自己也吃得不亦乐乎,哪有空管他们?至于宋允知,自己种出来的菜他当然得吃够本才行,吃到一半儿还见他先生的碗空了,还有空给他先生多调了几个蘸碟。
不少近处的官员看他如此贴心,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唐郢也朝唐随风兄弟二人看了一眼,二人坐得远,唐随风没反应,唐随安不知道他爹看什么,只是回了一个客气的假笑。
唐郢看得眼睛疼。
唯一不痛快的便是二皇子了,他甚至都没怎么碰那些菜。比起宋允知出风头这件事,更让二皇子不能接受的是老三的背叛。看样子,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为何老三竟然不跟他说?
难道老三是想要借此在父皇面前出头,进而压过他?一向没心眼的老三,也要开始跟他争了吗?
自宋允知代替国子监出了一个大风头,后面的歌舞管弦都显得平平无奇,王承台被他祖父催促着给陛下祝寿,那精心准备的诗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反响。哪怕太后为他美言,陛下却还是三心二意,敷衍了事。
王承台心里别提多怄气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跟宋允知撞上,他就永远不能出头!
那小崽子什么时候才能滚出国子监,既然称自己是神童,为何不现在就考科举,直接入朝做官还不够他折腾的?干嘛非得在国子监碍他的眼!王承台真想抓着宋允知的领口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考科举,明明都已经读了这么久的书啊,快滚去考啊。
第50章 卖掉 三皇子做生意显神通
千秋宴结束后,宋允知跟着先生一道出了宫。
纵然暮色已深,但宫道周遭都早早地点上数不清的灯笼,行走在其中恍如白昼。宋允知刚走出来,便感觉头顶凉凉的,抬头时,眼睫处也落了一片,化开后睁开眼,发现深不见底的空中飘起了细雪。
“先生,下雪了。”宋允知惊呼。建康城冬日虽然冷,但却不怎么下雪,这场雪是冬日的第二场。如今是十一月初,往后越来越冷,得等到明天开春二月之后才能渐渐缓和起来,他们得快一点将种菜的法子交给周边百姓,如此才能让他们在今年冬日多赚一笔。还有他那个任务,也不能拖,还得嘱咐三皇子多费点心才行。
宋允知还想仔细看看,头顶却被一块厚实的大氅给遮住了。
陈素担心弟子着凉,揽着他便往自家马车走。
落后几步的唐随安目送这师徒二人离开,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对师徒犹如亲祖孙。唐随安回头,却见父亲也神色难辨地看着这一幕,有心膈应一下他父亲:“允哥儿这孩子日后只怕是了不得,若是他没被赶出府去,兴许今日便是跟着父亲坐在一道。”
唐郢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我几时在乎过这些?”
唐随安哂笑,倘若不在乎,盯着人家看那么久作甚?他家这位老爷子,最是见不得旁人好,凡是见了旁人出头,都恨不得将风光抢过来戴在自己头上。但问题是,可能吗?唐随安反正觉得自家老爷子这回亏大了,不过也是他活该,把亲生女儿给逼走,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宋允知被送回家后,时辰已经不早了,但是他毫无困意,依旧精神百倍地给家里人说他在宫中如何舌战群儒的,又是如何在北戎跟燕国人面前出尽风头的。
贺延庭钦佩不已:“允哥儿,你都不怕那些大官儿吗?”
他要是面对那等场面,一早就被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怕什么,我童言无忌,他们若是真的跟我计较未免显得小气。”宋允知心里也有他的小九九,等到他年纪再大些,便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膈应人了,可见年龄小还是有优势的。
宋瑜闻言好奇地问:“都有哪些官员同你不对付来着?”
宋允知飞快地偷看了一眼夫人,没准备说唐郢的名字,只将荣恩公的名字摆了出来。他跟王承台的恩怨足够说上半天了,荣恩公一家不待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唐懿可没有错过允哥儿方才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心下一猜便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怕她那位心比天高的老父亲又见不得自己一家风光,想着将允哥儿的苗头给摁下去。前两日母亲来信,言辞恳切又卑微,唐懿原本还有些许动容,如今得知此事,心肠再次硬了下来。既然出来了,便没必要再回去。
唐懿开口道:“前几日,我去外头瞧了几间宅子,看中了其中一家,且离国子监也不远。待下次你们放旬假,咱们一起去看看如何?如今钱攒够了,总得在年底之前将宅子置办好。”
宋瑜惊讶:“这么快就凑齐了?”
唐懿失笑:“你难道没看韩掌柜这几回究竟送了多少分红过来?”
宋瑜确实没看,每次拿到钱后他便直接交给唐懿了,管钱的是唐懿,家里人都没意见;若是让他来管,一家人都得寝食难安了。
宋允知跟贺延庭不知道唐懿的心路历程,听到这话高兴得忘乎所以。他们如今住得地方是还行,但是毕竟是租旁人家的宅子,况且宋允知还没忘记上回东家意图将他们赶走一事,这东家到底不靠谱。若能在京中有一宅院,他们一家人便算彻底在京城落地生根了。
买房置产,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话题!
一场千秋宴,让不少人都对国子监的菜地打起了主意,隔日便差人去国子监打听菜地一事。物以稀为贵,这会儿跟着种还能赚钱,若是等到明年黄花菜都凉了。
但国子监的不少先生跟学子对此事一概不知,这菜地都是宋允知负责,除了他们几个基本无人在意。国子监的师生们还是等到外人问起时,方知他们国子监神童已经攻克了冬日种地的难题。
真不愧是神童!
一问三不知的学生们与有荣焉,反倒是想打听消息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都梗了起来,又不是他们种的,究竟在骄傲什么?
薄修德也被人问及此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更清楚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这是允哥儿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点子,你们不去问他,反来问我们这些外人,是何道理?”
来人暗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借了国子监的地,此乃整个国子监的功劳,宋学子岂能独吞?”
总不能让宋允知一个小娃娃占尽功劳吧,那他们若是想学,宋允知不让,那岂不尴尬?若是从国子监这边旁敲侧击,便容易许多。
薄修德瞬间拉下脸,当他是什么?
“亏你们还在千秋宫宴上质问国子监与民争利,最喜与民争利、贪得无厌的分明是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国子监容不得龌龊之人,快滚!”
薄修德阴着脸将人给轰走,并三令五申,今后所有过来打听菜地的人,一律轰走,不必给他们留有余地。当初瞧不上国子监开设农学课,如今有了成绩便腆着脸皮上前讨要,乞丐见了都自愧不如!
薄修德脾气臭、说话不留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陈素脾气不好也只是年轻时候不好,而薄修德却是这么多年都未曾改过臭脾气。那些人被他骂了之后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真掀起骂战来,他们肯定不是薄修德的对手。
翌日,国子监便跟京兆府通了气,从京畿周边各县下达告示,鼓励百姓前往国子监学习种菜。
消息一经传出,京畿一带各县城乡里都轰动了起来。
冬天种菜,这不是豪奢之家才能种得起的么,他们也行?况且国子监那是什么地方?是读书的清贵之地,他们这些泥腿子也能踏足么?
县衙的差役见他们百般纠结,便扯着嗓门在上头喊:“人家国子监既然开了口,过去学一学也无妨。反正现在是农闲,家家门前的地都荒着,种点东西也挺好。”
“万一种不出来呢?”有人反问。
“万一这法子用起来不便宜呢?”后面的人追问。
差役无奈道:“种不出来或是用不了,砸的是国子监的招牌,国子监能自毁根基么?”
这倒也是,众人对国子监多少都存着一份敬畏之心。
差役继续:“咱们这儿去京城也不算太远,坐个车,一两日功夫也就到了,反正人家说了,五天后才正式开始教,咱们有的是时间赶路。明儿大家合力雇辆牛车,选派几个聪明能干的先去学到手,回来再跟大伙儿说。”
此话一出,顿时止住争议。
没多久,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让谁去了。国子监呐,乡下人一辈子都沾不了边的地方,自然得选最聪明的人去。众人一边心生期待,一边又有些惧怕,怕的是去了国子监后露怯,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他们从未读过书,什么都不懂,见了大官也说不出几句吉利的话,那些读书人不会笑话他们吧?听说里面不少读书人都是大官家里的孩子,那些孩子愿意搭理他们吗?
如这般忐忑不安者大有人在。
宋允知这边也没闲着,将陈条写好经由先生润色后,便呈给陛下了。不过陛下同他们想到了一出,都打算先让百姓学会了这种菜的法子,再让司农司各处推广开。
三皇子同样忙得晕头转向,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自己二皇兄日渐阴冷的目光。本来他们俩也没什么大矛盾,不过是起了些口角之争而已,三皇子除了觉得皇兄有点不可理喻外,也没打算追究,甚至还在想着闲下来时要不要请皇兄吃顿便饭。
总有人要低头,那就他这个做弟弟的低头好了。
只是,三皇子实在是太忙了,他忙着给允哥儿赚钱。三皇子托了自家舅舅打听后,将允哥儿留下来的那些菜高价卖出去了,就连允哥儿先前种的那盆花也卖掉了,还是天价卖出去的。对方是个富商,家底殷实,直接花了一百贯购下,不过却要求宋允知继续养到年节。他打算过年时将这盆花期正好的牡丹花作为年礼送出去,好疏通疏通关系。
送礼贵精不贵多,冬日里的花,多稀罕呐?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才好求人办事。
三皇子的小舅舅韩忠从中也吃了不少利,一向不中用的皇子外甥这般厉害,韩忠同他说话都不自觉地哄起了人来:“大外甥,你那儿日后若再有什么好东西,只管跟舅舅说,舅舅人脉广,主意多,一定先给你牵线,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三皇子顿住,眯着眼扫过自己舅舅,意味深长地道:“舅舅赚钱的本事太过厉害,本殿倒是不太敢用了。”
韩忠摸了摸鼻子,他是抽钱抽得多了点儿,但也担了不少风险啊。
三皇子急于回去给宋允知清点,便没再追究此事。他自然明白,想让人办事多少得出点血,只是他这舅舅为人不老实,三皇子日后也不准备再用。左不过就是做点生意,想替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了。
宋允知都没想到,三皇子能这么快!
才两天功夫,他竟然将大半个菜圃的菜全都卖干净了!
萧宝玄走到三皇兄身边,拍了拍他的大腿:“皇兄,厉害!”
三皇子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大概已经翘到天上去了,春风得意四个字在他脸上刻画得淋漓尽致,他哼了一声:“若不是你说只要卖到八百贯即可,我还可以拿回更多的钱!”
宋允知咋了咂嘴:“京城的人可真有钱。”
三皇子抬着下巴:“那是自然,京城富商云集,高官遍地,这些都是最不缺钱且最喜豪奢的主,吃穿用度都得与人争先。也是你这回叫我收着劲儿,否则我能将他们的荷包都掏空!”
宋允知暗想,这老三跟他也算是同道中人了,日后说不定还有空继续做生意。
赚钱这种事,宋允知不打算宣扬,准备悄悄完成任务,再悄悄散出去,这么多钱拿在手上有些烧得慌。反正家里也快要买宅子了,爹跟夫人每个月都能往家里拿钱,不需要再多这一笔。
他让二人先别声张,等他的吩咐行事。萧宝玄感觉允哥儿又要做一件大事,点了点头之后,心中不由得期待起来。
咋咋呼呼的三皇子这回也没有再反驳。自从他在父皇跟前长了脸之后,三皇子便认准了一件事——跟着宋允知办事儿,总不会出错。这阵子不仅父皇对他和善了许多,就连母妃也是一副面上有光的样子。
他是决意不说,但是架不住有心人早就默默看在眼里。这阵子二皇子虽然有意疏远老三,但暗中却盯得紧。
二皇子已经打听到了前因后果,回想当日千秋宫宴时宋允知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二皇子便忍不住发笑。说得可真好听,但眼下不还是借着这菜地挣钱了么?嘴里都是一心为民,心里都是算盘生意。
被人戏弄过一回的二皇子,这回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