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委屈 允哥儿被冤枉

    这老头,怎么还碰瓷呀?宋允知扭了几下没挣扎开,他待人礼貌前提必须得是个人,这倒打一耙的老头除外!

    宋允知生气道:“你要叫也得看清楚了再叫,少冤枉好人!”

    “我看得一清二楚!”老头比宋允知还要生气,他因为这盆花才开的文会,前面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弄了这么一出,结果花还没露面,就被这小子给毁了,这让自己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宋允知快要被这个不要脸的老头子给气得发抖,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赖到他头上去了呢?

    讲不讲理?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情急之下,宋允知转向方才给他带路的小厮,求证道:“你方才一直都在此处,快给他说说这盆花到底是谁摔的。”

    小厮犹豫了一番,最终在老爷的冷脸之下,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宋允知眼睛瞪圆。

    小厮说完低下头,再次重申:“我方才没追上公子,所以什么也没看清。”

    宋允知捏着拳头,好家伙,这个小厮跟老头是一伙的吧。堂堂的尚书府,竟然干这种龌龊事。也是,他早该想到的,丞相府里都能乌烟瘴气,这尚书府的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只可怜了他自己,跟入了狼窝没什么分别。

    最可恶的还是眼前这个老头,他竟然质问宋允知:“少装模作样,不是你摔的,你为何要细看?”

    寻常人若是遇上这种事,一定早走了,这小孩儿还要上前毁尸灭迹,定然是心虚。

    宋允知的拳头真要按不住了,同样的年纪,他先生有多和蔼,这个老头就有多可恶。

    老头转头问小厮:“是陈素带这小子来的?”

    小厮点了点头。

    既然有长辈在,那这事儿便好办了,他直接让人将陈素叫过来。

    宋允知见他仿佛认识自己,心中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朝中官员他大多都见过,但是有很多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若非长得特别好看或是特别丑的,宋允知都记不太清。他虽然恼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再三跟这个疑似户部尚书的老头强调自己只是路过,看到一群孩子围着这盆花才上前查看。

    宋允知笃定道:“依我看,定然是那些孩子捣鬼,你不去处置他们反倒来寻我的不是,这便是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冯尚书早就听闻宋允知的能言善辩,是以并不意外听到他的狡辩之词。也罢,这孩子既然开了口,冯尚书只能让他死个痛快。

    今日家中的确有不少跟宋允知同龄的孩子,但都是至交好友家中的孙辈,另有一个则有他的小孙儿。他的幼子与长孙皮实,唯独这个小孙子乖巧听话,从未说过谎,也绝不可能会哄骗他。

    须臾,陈素跟几个孩子都被叫了过来。冯尚书还算是给陈素面子,只是私下解决,没有叫外人过来。

    陈素在路上已经听小童隐晦地说起了整件事,在尚书府的人口中,错处自然全都往他家弟子身上推,但是等到陈素瞧见了院子里一脸委屈甚至想要揍人的小弟子时,瞬间就有了决断——他的弟子是被冤枉的。

    允哥儿做错事从来都不是这个态度,只有被冤枉了才会如此。

    陈素走近些许,右手搭在允哥儿肩上,目光锐利地投向始作俑者:“冯大人,这便是你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一模一样!不仅话术相同,连嘴脸都类似。冯尚书简直气笑了,真不愧是师徒。既然如此,冯尚书也不必客套了,他将小孙子叫到跟前来,询问道:“这位宋小公子说,牡丹花是你们打碎的,确有其事否?”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顿了片刻,忽然一致摇头,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宋允知怒目而视:“你们撒谎!”

    冯家的小孙儿瑟缩了一下,出于害怕还是坚持道:“我们刚刚的确听到这边有动静,正准备过来看一眼,但走到一半便被祖父的小厮给请过来了。那盆花是祖父的心爱之物,这一点我们几人心知肚明,又怎会明知故犯呢?”

    就是,冯尚书有些不爽地看向陈素,相比于一个外人,他自然更相信自己的亲孙子。

    一个孩子会撒谎,但一群孩子总不至于个个都是撒谎精。冯尚书不便跟宋允知这个毛孩子计较,但是跟陈素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甚至带着些问罪的味道:“姑且念在同僚一场的份儿上,今日之事我不多追究,只是还请陈大人回去后多加约束弟子,莫要叫他仗着几分小聪明便胡作为非。陛下能容他,未必人人都能容他。”

    陈素嗤笑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你家小孙子?”

    冯尚书:“这是自然。”

    “那么,我也相信我的弟子,且只信我家弟子。”陈素也是出了名的护短,旁人或许会让弟子道歉,但是陈素绝不可能这样做,不是他们的错,为何要道歉?陈素反问,“你口口声声责怪允哥儿胡作为非,可曾想过他不过初次入府,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从贵府手中拿到这盆牡丹花,又何必明知此物珍贵却非要将其损坏?他不过六岁稚童而已,几时同你尚书府有过仇怨?”

    冯尚书被问得愣住。

    陈素逼问:“敢问冯尚书,可曾亲眼见到允哥儿摔毁此物?”

    “这……”

    冯尚书疑惑片刻,陈素语调愈高,质问声越大:“既然没有亲眼看到,这花究竟是谁摔的尚不可知,说不准就是你们尚书府以大欺小,贼喊捉贼。”

    冯尚书本来还在思考,听到这般指责,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了,他确信是这师徒二人干的,情感上无比确信。毕竟除了这对师徒,没有人会做这种气人的事!还指责他贼喊捉贼,他能自己毁了自己的宝贝不成?

    冯尚书怒气上涌,直接跟陈素互相问候起来。

    宋允知却盯着那几个小崽子,今日这处闹剧,都是这几个小崽子闹出来的。

    几个孩子被宋允知盯得羞愧难当,纷纷低下头。

    宋允知发出一声冷笑,这些人铁了心要污蔑自己,还有那可恶的小厮,分明知道实情也不说出来,真是蛇鼠一窝!至于这个老尚书,偏听偏信,一点儿没脑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听夫人从前说起,户部跟唐郢关系密切,从前以为只是政务上往来频繁,如今看来,分明是为首的两人都是一路货色,所以才走得近。

    等到先生跟老头吵完了,也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彼此谁也吵不赢谁。

    确实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砸烂了那盆花,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文会是开不成了,陈素也断然不能忍受旁人这样非议他弟子,决定带着弟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宋允知被他先生牵着,将要离开,却想起一件事。

    拽了两下先生后,宋允知停了下来,转头跟冯尚书道:“方才我上前看,只是因为看这盆花眼熟,如今想来,这应当就是从我那儿卖出去的牡丹花。当日我领着两位皇子种菜,顺手也养活了一盆牡丹。冯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查一查。至于这盆花如何被毁,希望冯尚书动动脑子,没必要因为一点私人矛盾冲昏头脑。”

    宋允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家那个小孙子,对方紧张地挪开眼。

    他也就提醒这一句,若是这老头当真要因为一盆花咬死自己,那也只能算他倒霉。毕竟,今日他实在是太背了,没有人能证明他是无辜的。这该死的尚书府,别想叫他再来第二次!

    宋允知说完便跟先生一块儿离开了,师徒俩走得怒气冲冲,倒是让不少前来赴宴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更让他们看不懂的事,冯尚书黑着脸过来向众人道了歉,说是自己的那盆名花遭了难,如今不便展示。好在尚书府的红梅开得正盛,众人赏梅吟诗,也不觉遗憾,甚至更为热闹。

    只有冯尚书心中憋闷,他为此准备了这么久,竟然全都打水漂了,因而这一日都没展过什么笑颜。若不是顾念陈素与陛下关系亲厚,若不是顾忌宋允知这个小崽子跟宫中两位皇子关系匪浅,冯尚书断然不会替他们隐瞒此事。

    再转念一想,陈素师徒那般干脆地抽身离开,无非还是仗着他识大体,不会将这事儿捅出去,冯尚书真是越想越憋屈。

    宾客散尽之后,在外鬼混一天的冯子归也终于回家了。

    他不愿意留在家里,就是不想碰到父亲的那帮文人朋友,更不愿意被他们拉着一通考校。小时候是没得选,如今长大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出去躲清静才是正经,省得看到他们就嫌烦。

    然而等他回来后,才发现父亲兴致不高,问了一圈后,冯子归才终于听完了前因后果。他走向小侄子,抖了抖袍子坐在对方跟前,上下一打量,开口便问:“那盆牡丹你摔的?”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冯尚书气得朝小儿子头上砸了一本书过去,却被冯子归轻飘飘地接住。冯子归虽然带着笑,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爹,陈大人的弟子不会做这等糊涂事,你还是好好审一审这小子吧。说谎成性,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冯子归跟允哥儿相处过,知道那小崽子有多傲,于他而言做了就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不存在因为害怕便不敢承认。反倒是他这个小侄子,只会见风使舵讨好长辈,近来又被纵得厉害,像是会耍花招的人。

    冯子归本意是想让父亲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可这话却扎了冯尚书的心。他失了一盆名花,又被陈素师徒接连嘲讽,心里正窝囊着呢,结果他的幼子不偏袒自家人,却一心一意替国子监的人辩驳,真好啊,真是孝顺的好儿子!

    冯尚书见他还要逼问侄子,气得直接站起来,怒喝了一声:“快滚!”

    吃里爬外的东西,平日里白疼他了。

    冯子归讨嫌地摇了摇头,撂下一句“早晚将人宠坏”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冯尚书气得直发抖,顺带还将儿子不孝也归咎到宋允知头上。这小子惯会蛊惑人,不仅蛊惑了陛下,连带他儿子也坏了脑子。

    幸好这小崽子年纪小,跟户部也没什么关系,但愿日后不要再碰上。不对,这辈子都希望别再碰上!

    小小年纪,心机倒是挺重。

    冯家小孙子忐忑地留在原地,见祖父一直骂着陈大人跟他的小弟子,偷偷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只是想要带着人过去看一眼的,谁知道那盆花那么沉,他们没拿稳,一下子摔在地上。好在那个国子监的学子过来,给他们挡了一劫,否则祖父定然会怪他。

    早已离开尚书府,从先生家里过了一趟回到家中的宋允知仍在跟贺延庭怒斥冯尚书昏聩无知。有这样的上峰,户部早晚要完!

    宋允知今天有好多话都没说,一直忍着。换做平常,有人敢这样冤枉自己他早就开怼了,可是今日情况实在不利于他,况且还是冯家的地盘,若有下一次,看他怎么大显神威。

    算了……宋允知又想着,那冯尚书如此恶心,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但愿这辈子都别碰上,太恶心了。

    第62章 除夕 一位特殊的访客

    对于此事,双方都自认大度,决定不了了之。

    事后,冯子归前去寻了那领路的小厮,对方明显心虚,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但是被问及牡丹一事,却又一再宣称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原本看守牡丹的管事也说自己一时失查,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将东西给偷去。

    死无对证了。

    冯子归问来问去,什么也没问出来,苦恼之下,只好找了沈渊一吐为快。他当然知道这些小厮管事缘何隐瞒,一个是自家公子,一个却只是外人,稍微有脑子都知道该帮着谁。只是长此以往,肯定会助长府上的不良风气。至于他的小侄子,如此年幼便知道联合众人一块儿撒谎隐瞒长辈,若是不将这个苗头别下去,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沈渊却道:“此事你即便真的查清楚,也无济于事。”

    冯子归面露疑惑。

    沈渊却道:“你父亲厌恶陈大人跟允哥儿,兴许跟朝中的事有关。偏见已然形成,即便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也不会相信允哥儿是无辜的。”

    冯尚书不像他们,他从未接触过允哥儿,更不知道允哥儿秉性如何,只会依据固有印象来判断对错。他对允哥儿有偏见,一则是因为允哥儿先前风头太盛,二则是因为陈素力推恢复武举。陈大人近来写了不少文章鼓吹武举,他在文人圈子中一向惹眼,不论崇拜他的亦或是讨厌他的,碰到陈大人的文章都会拿过来品读一番。一来二去,关于武举的热度便高了起来。

    可冯尚书显然是不希望有这个变数的,他是坚定的保守派,大概是意识到了恢复武举背后的意味,他才会对陈大人如此排斥,甚至恨屋及乌,带上了允哥儿。

    听完沈渊的话后,冯子归更郁闷了。如此说来,陈大人跟他们家的梁子是结定了。

    他对允哥儿那小子还挺有好感的,尤其是对方还替国子监挣回了不少面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儿。若是因为父亲导致日后关系失和,那也太可惜了。

    为表歉意,冯子归还拉着沈渊,临时拜访了宋允知一家,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

    今日除夕,宋允知哪里都没去,跟自家人关上门正包着元宵,待听到有同窗拜访之后,宋允知还有点懵。

    这个时间拜访?

    他净了手,跟贺延庭俩人跑出去会客后,才发现来人是沈渊跟冯子归。

    一眼扫过二人,宋允知便知道他们的来意了,尤其是冯子归那别别扭扭的样子,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宋允知的确讨厌冯尚书府的人,但是冯子归好歹是国子监的学生,嘴巴虽然讨厌了点,但是为人不坏,宋允知根本没想过牵连他。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冯尚书没嚷嚷,宋允知也就只当是吃了一个闷亏。

    但这些话不好说,宋允知遂用更简单的法子来表达意思,他直接邀请二人跟他们一起包元宵。

    唐懿跟宋瑜都愣住了。

    唐懿在外八面玲珑,但架不住允哥儿这孩子总是出人意料,她善意地提醒道:“两位同窗初次到访,允哥儿你还是带他们去院子里说话吧。”

    哪能让客人做这种事?

    “不用,他们也不是外人,咱们家元宵不是还差了好多吗,正好让他们过来帮忙了。”

    冯子归闻言,心中好受了许多,连忙道:“对,我最喜欢包元宵了!”

    他立马挽起袖子净了手,准备跟着允哥儿后面学着干活。

    沈渊笑了一声,也加入其中。

    冯子归所谓的喜欢,一文不值,众人之中,就数他包的元宵最丑,歪瓜裂枣似的。最好看的当属允哥儿,个个圆润,如同白玉团子一般,且个头都还是相同大小。他将自己包的跟冯子归包的放在一块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冯子归皱眉看了一眼,强调:“我觉得我的更大气。”

    表面或许坑坑洼洼,但是足够大,这也是优势之一。

    宋允知难以置信,竟然还有人比他脸皮还要厚?王婆卖瓜要不得啊。

    唐懿跟宋瑜也面面相觑,这待客的法子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吧?而且客人竟然也不觉得冒犯,真是稀奇。

    他二人好不容易适应了两位陌生的客人同他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干活,没多久,外头竟然又来了人,说是允哥儿的同窗,特意上门拜访。

    宋允知:“……”

    他今日的客人也太多了。

    待出门见到人后,宋允知更吃惊了,这是一位他完全没想过的客人。宋允知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他想起对方的名字了!

    “乞符?”

    对面那人脸上绽开笑颜,他方才正准备介绍自己,没想到宋允知竟准确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印象中,他与这位小神童从未有过交集,但对方竟然认识他,是否说明,这位小神童乃至整个国子监都在默默观察他们燕国?

    若是如此,他今日要办的事便方便多了。

    宋允知见他神色正常,便知道自己没叫错名字。幸好他记性不错,听过一遍便将他们的名字给记下了,否则还真是尴尬。

    这位毕竟是燕国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他来意如何,但是上门便是客,宋允知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对方一番,甚至一视同仁地邀请他进去包元宵。

    乞符很是激动,然而他这份高兴在看到冯子归沈渊二人时便戛然而止。

    沈渊瞅了一眼冯子归,二人都没说话。

    气氛虽然古怪了一瞬,但是很快便被宋允知给重新拉回来了。他虽然阅历不深,但却是个社交能手,他只要想跟一个人拉近关系,三言两语便能成功。

    他与这位乞符同学虽然不太熟悉,但是宋允知还是尽力照顾对方,话题都往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方向引。相处没多久,乞符果然放松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允哥儿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过或许是有外人在,他仍旧没说缘由,直到他跟沈渊、冯子归二人在这儿吃完元宵,乞符也愣是没有开口道出一星半点。

    将人送走之后,连不管事的宋瑜都憋不住向儿子打探:“允哥儿,你快猜猜这位小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宋允知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看得开:“看他今日情状,应当有要事要说,他今日不提,早晚还是要上门的。”

    宋允知等得起,而且,如今最要紧的不在于这位燕国同窗,而在于如何好好过完这个年。除夕一过,宋允知便又长一岁,他如今已是七岁的大人了!

    可大人也喜欢凑热闹,初一晚上,宋允知便闹着让一家人陪他出去看花灯,一家人逛到天黑才回来。等到第二日,宋允知又挨家挨户上门拜年,不仅拜他先生的年、他师兄的年,国子监的先生跟同窗只要离得近,宋允知都过去登门拜访,还收到了不少压岁钱。

    他去拜年的时候,贺延庭每每都是战战兢兢跟在一边。他在国子监的成绩其实并不好,中不溜秋,到了先生跟前不免露怯。他本不想去的,但是母亲却非得让他跟着,说是经营一番人脉也不差。贺延庭也知道自己应该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见,甚至早晚得习惯这种事,但是他真的做不到。

    次数多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厌心理,尤其是跟允哥儿对比之后。待热闹了一日回到家中后,贺延庭忽然问:“允哥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正咧着嘴看话本的宋允知蓦然回头,一脸惊悚。

    这又是闹哪样?

    贺延庭郁卒道:“我似乎什么也做不好,连为人处世的本事也没有。”

    身边允哥儿、江亦行、随春生都各有优点,只他一个,似乎全是不足。

    宋允知放下话本,挠了挠脸颊,最后靠近了几步紧挨着贺延庭。这家伙不是头一日为了这件事烦心了,宋允知之前跟他许诺要帮他找到擅长的地方,但是多日来都没找到。他也有些愁,这家伙伤心成这样,究竟该怎么宽慰呢?

    贺延庭也不需要安慰,他抱了抱允哥儿,似乎从他圆润的小身子中汲取了一丝安慰。

    唉……他大概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吧?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怕母亲会失望。

    兄弟俩紧挨着坐了一会儿,宋允知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给贺延庭找个优点出来。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贺延庭,那位乞符同学再次上门了。连着两次,他都是趁傍晚时分拜访的,似乎有些冒昧,乞符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别无选择。燕国那边传来消息,让他尽量暗中促成此事。

    乞符其实也想过去找国子监的先生,但是那样太醒目了,远不如找允哥儿来得隐蔽。上回是因为有外人在,不便开口,这回上门眼瞅着再无外人,乞符终于磕磕绊绊地将缘由说明了。

    燕国想从他这儿打听夏国的意思,看看能否促成两边的互市。他们知道夏国缺育种的良马,他们燕国也缺茶叶、缺盐,他们愿意用马匹换取这些,顺便还想换一换夏国冬日种地的良方。

    他们这些学生入国子监读书,除了盯住北戎,也是为了打探夏国。从这半年的经历来看,夏国远没有他们以为的弱势。先前夏国的蔬菜、点兵种种,乞符都尽数告知本国大汗,大汗与王廷都动了心,甚至起了越过北戎,直接跟夏国贸易的念头。

    他们从前只能跟北戎做生意,北戎的茶叶并不算好,但价格却昂贵,若能绕过北戎直接同夏国互通有无,对他们自然是利大于弊的。

    当然,此事最好能一直瞒着北戎,若是不能,能瞒多久则瞒多久。

    他们也不想激怒北戎,只是实在想省点钱而已。

    宋允知没想到能碰到这样的好事!

    陛下已经有了北伐的念头,恢复武举便是证明。来日他们将兵练好,唯一不足的便只剩下战马了。若能弥补这一点,他们与北戎对上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他按下激动,先安抚住乞符,答应会替他询问。

    送走了人之后,宋允知下一刻便跑去他先生家中,将此事告知先生。

    陈素同样没想到燕国能有这样的决心,从前燕国也似他们一般生活在北戎的阴影之下,从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却不想一场点兵之后,却让燕国有了这样的勇气。人家既然愿意冒险,陈素自然也想要替本国争取一番。

    此事虽冒险,但是一旦促成,受益无穷。

    宋允知自打报信之后便一直在等他先生的好消息,然而,好消息没等到,却等到有几位大臣反对的噩耗,宋允知怒不可遏:“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反对?”

    陈素冷然道:“冯尚书等一批人。”

    宋允知攥着小拳头。

    又是这个老头儿!

    不行,他一定要去御前跟这些人辩个清楚!

    第63章 骂服 冯尚书险些被气死

    几十年间的打压所积攒的怯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宋允知也知道克服怼北戎的恐惧很难,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能窝囊成这样。

    而且每回都能窝囊得让人大开眼界,这群人真的没有自尊吗?没有羞耻心吗?

    师徒二人到底气不过,陈素直接进宫,询问陛下能够给他们一个当廷商议的机会。

    皇上也正有此意,当天下午便将两位尚书、六部丞相、陈素师徒外加九卿及部分宗亲叫来了宫中共谋大事。

    众人坐下后,堂中一派肃然之气。余下人目光皆在陈素师徒二人身上流连,心中还埋怨着陛下当真越来越不着调了。朝臣议事,让陈素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一个小孩掺和,这不是胡闹吗?

    众人都不好得罪陈素,唯有冯尚书直言不讳:“陈大人,今日是商议军国大事,您将门中弟子带来,似乎不妥吧?”

    陈素一脸冷傲:“不巧,今日要商议之事,正与我这弟子有关。”

    冯尚书随即嗤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了。他就知道,陛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想起来要越过北戎跟燕国做生意,原来又是这个小子从中作祟。这么能折腾,真是越看越讨厌。

    自打这个小子横空出世之后,朝野上下就没个安定。冯尚书等人毕生追求的便是夏国北戎一尘不变,互不打扰,宋允知这个变数是他们意料不到,也是不能容忍的。

    殿中暗流涌动,风波骤起,皇上不想他们先存了偏见,于是便开口替允哥儿说了两句公道话:“此事的确是小神童禀报上来的,燕国学子奉大汗之名,欲打通两国茶马互市。小神童听说后念及朝廷缺少良马,才极力推进此事。小神童也是一片丹心为社稷,并无过错。”

    皇上口中的偏袒之意太浓,叫一群保守派听来只觉得刺耳。宋允知一心为了朝廷,难道他们就是一心为己?偏心眼也别偏得太厉害。

    宗室的楚王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彻底打消陛下这一念头:其留刘五铃耙拔儿物“陛下,臣等自然知道这位小神童是好意,只是夏国从前只在北戎那儿买马,贸然越过北戎跟燕国商贸,只怕会得罪人家。”

    皇上哪里不知道这一点呢,可他也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

    陈素替皇上开了口:“从前没有只是因为燕国不敢开这个口,如今人家都上门打听了,你等却还瞻前顾后,真是比燕国还不如。那北戎处处羞辱夏国,送来的马一年不如一年,价格却一回高过一回,人家摆明了不将夏国人看在眼里,尔等又何必热脸贴上去?”

    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在场的官员心里多少都有了点火气。

    礼部尚书摇了摇头:“若有选择,我等也不止于此,实在是两国势力悬殊。”

    陈素不爱听这些:“实力悬殊,哪里悬殊了?夏国人口不比北戎少,粮食储备亦不差于人,前有天险长江作为依仗,后有几十万兵力作为支撑,如此优势,怎么到你们口中反而不值一提了?诚然,夏国的确败给北戎,但也不是没有赢过,襄阳城能守下来恰恰证明北戎并非坚不可破。胜负乃兵家常事,岂可因为吃过败仗便一蹶不振了?”

    冯尚书拍案而起:“说得好听,两国一旦开战,多少州县得生灵涂炭,多少民户得家破人亡?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到了你陈大人口中不也不值一提?”

    别以为就陈素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这些事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吗,他们不仅想过,还权衡过利弊。如今两国互不打扰的情况,恰恰就是最好的。每年只要舍些钱财便能换来安定,不再有战乱,他们也能平平安安躲在建康,这样不是很好么?

    冯尚书再三强调:“你去问问京城百姓,有几户人家喜欢打打杀杀?收复北方,说得容易,你看看那些百姓愿意上战场吗?一旦起了战事,各种赋税徭、兵役会定然会翻上几倍,民间势必会怨声载道。而激怒了北戎,大军集合南下,谁又来担这个责任?你陈素来担任,你们师徒俩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待冯尚书说完之后,唐郢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说得很是冠冕堂皇:“我们也是为了江山稳固,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才一直不肯对上北戎。”

    宋允知跟系统听完都有点想笑,这些人太可笑了,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为了百姓才不敢开战的吧?分明是为了他们自己。他转头问冯尚书:“大人觉得,若是咱们跟燕国贸易,北戎一定会打过来吗?”

    冯尚书对这小崽子很警惕,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方才谨慎地回道:“并非必然会打,但是肯定会激怒对方。换言之,即便如今不打,日后肯定也是要找夏国麻烦的。”

    他将北戎尽量形容得恐怖且不讲道理,希望宋允知能知难而退。

    但是宋允知却反问:“若是因为这种小事便出手宣战,岂不是说明,北戎早就有了灭夏国之心?”

    皇上心都被扎了一刀,觉得小神童这话说得也太叫人伤心了,虽然是实话,但是实话总是不好听的。

    众人也面面相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数年前北戎便已经准备灭国了,苦战之下没能拿下襄阳城才又回去了。众人都知道,北戎是不会轻易放弃夏国的,早晚还得开战。但能拖一时是一时,赔款也好,赔地也罢,只要让北戎暂时打消开战的念头,他们便还能安稳几年。

    宋允知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从前有镇北侯替你们守着,往后呢?既然夏国早晚要打过来,你们准备如何应战?割地?赔款?若是赔完国库、割掉一半的城池,对方依旧不满意呢?届时要如何?”

    皇上于陈素都陷入了沉默。

    宋允知不紧不慢地问着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问出来的有多残忍。既然对方早就有了狼子野心,那么给他们再多的好处都只能是欲壑难填,他只是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他们而已,希望他们能受得住:“你给得多,对方想要的却更多,等到再无钱财、城池可以赔给人家,届时,人家看中了诸位家中的钱财,诸位要给吗?若是看中诸位家中在子孙,甚至是……妻女,诸位也能双手奉上么?”

    冯尚书恼羞成怒:“你这小孩,未免太滑头,哪有那么多如果?”

    陈素开口:“他说得是事实,真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诸位还以为自己能明哲保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宋允知插嘴:“汉奸可以。”

    冯尚书脸色奇差。

    宋允知无所谓,他知道这些人想什么,想着自己龟缩在建康,必要时候兴许还能投敌,反正以保全自己为要。但是国将不国,哪里能那么容易保全自身?除非他们做汉奸,做贰臣。

    兵部尚书秦阆家中有幼女,也有未出嫁的孙女,宋允知说的假设只要稍微想一想,都是秦阆无法接受的。他们最不愿意设想的事情,偏偏被一个小孩儿给无情戳破了。

    在场众人都想到了一处,国破之日,他们就真的再也受不了家中妻子儿女了。为奴为婢,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皇家的人,下场只会更惨,这也是皇上决心要改变的原因所在。

    陈素长叹一声:“既然早晚有一战,何不趁战前先将劣势补足,燕国的良马不必北戎的差,只要能跟燕国合作,便有源源不断的战马来配种。如今还有机会,若是始终不做改变,到头来被动挨打,还会被打得节节败退。再说,如今还有个燕国能作为盟友。唇亡齿寒的道理燕国人是知道的,北戎一旦出兵,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皇上也觉得此话有理,于是再次询问众人意见。

    唐郢等人却仍是沉默。

    他们心中也乱糟糟的,没想好。主要是他们一贯都是持反战态度的,这回跟燕国做生意有点太冒进了,即便知道这样对夏国有利众人也还是踟蹰不前,害怕不做日后后悔,又怕做了会连累到自己,真是左右为难。

    宋允知不耐烦了,回禀道:“陛下,我看诸位大人很是腼腆,又不善言辞,不妨叫他们举手示意如何。”

    他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

    皇上颔首。

    宋允知以身作则地举起小手:“同意跟燕国茶马互市的人举手!”

    除他先生外,陆续有几个人举了手,秦阆跟礼部尚书还有左相虽然觉得这种方式怪怪的,但是既然陛下不反对,他们也都跟着宋允知表态了。开就开吧,北戎若是真有什么动静了,他们再跟燕国谈,想必北戎也不想同时面对两个国家吧?

    宋允知目光幽幽地扫过没有举手的人。

    几个宗亲他不熟悉,唐郢……这人固然讨厌,宋允知还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放过了他,于是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冯尚书身上。

    这个刺头儿!

    冯尚书正恼怒着呢,被宋允知这么看过来,越发不爽:“老夫不同意!”

    宋允知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你当然不同意,不同意培育战马,不同意点兵,不同意改造兵器,不同意开设武举,更不同意反击北戎。你就是见不得夏国好,只惦记着自己安稳度日,来日北戎大军南下之际,你就是头一个叛徒!”

    “胡说八道!”冯尚书都要气疯了,冲上来就要揍人。

    真是奇耻大辱,他要弄死这个小崽子!

    陈素跟秦阆眼疾手快地将宋允知给护到了跟前。

    虽然这些官员们在朝中时常会起争执,气狠了骂爹骂娘也是有的,但是这么泼脏水还是头一次,秦阆也觉得允哥儿太大胆了,他就不怕把冯尚书给气死?

    但是这么一来,确实有不少官员跟着举了手,包括唐郢。唐郢是最要面子的,他可不想被一个小崽子指着鼻子说自己会叛国,况且这还是在陛下面前呢,他的名声不能无端被污。

    宋允知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没有这个心,气什么气?”

    冯尚书喘着粗气,是真的气得心口疼,密密麻麻地像针扎一样。

    旁边有人拉着他,却没人跟跟他一样对宋允知下手,毕竟这小孩儿嘴太毒了。而他年纪幼小,官员们跟他计较都显得自己跟个事儿精似的,反正怎么说都是错。

    宋允知还不住口,继续道:“再问冯大人一句,您究竟支不支持?”

    冯尚书扶着身边人的胳膊勉强站稳,注意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了,包括陛下,此时他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冯尚书深吸一口气:“本官持中立。”

    宋允知跳出来,气势十足:“你这种中立派最可恶,在不平等的情况下选择中立,你已经站在了北戎那边了。”

    冯尚书被他的无耻谬论给惊呆了,但是眼瞅着陛下的神色已经不对,他生怕陛下当真以为他会卖国,顾不上自己心口还被气到疼得慌,果断改口:“我支持。”

    宋允知终于露出了微笑。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吗?

    说完,冯尚书便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太憋屈了,他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第64章 邀请 想请允哥儿去燕国一叙

    今日朝中一辩后,结果出奇的和谐,没人再敢反驳,也没人再以任何借口拖延。谁也不想被当众指认为叛徒,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在座都是要面子的。

    目标达成,宋允知反正挺高兴的,那股子自信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甚至觉得自己几乎战无敌手,无所不能了。看吧,凡是他跟先生想做的事都能顺利落地,不必多分析,他显然就是个天才,兴许还是天命之子。

    宋允知离开时的步伐都显得异常嚣张。

    也就只有他最高兴了,陈素跟秦阆二人反而得暗中防备,生怕旁人冷不丁冲上来揍他。二人最警惕的便是冯尚书了,但是冯尚书被宋允知给气得不轻,年纪挺大一个老人家,硬是被一个小孩儿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后还在殿内闭目休息了许久才终于缓过来。

    经此一事,众人对宋允知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这小崽子轻易不能招惹,否则冯尚书便是他们的下场。

    宋允知无忧无虑,还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即便知道他也不在意,反正冯尚书之前冤枉了他,就算真气出了好歹,那也算是冯尚书小气。

    从殿内出来后,陈素还在教导弟子:“日后千万远着点冯尚书,你今日可将他得罪惨了。”

    “好歹是个尚书呢,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记仇?也太没有肚量了。”宋允知说话间还有些嫌弃。若是他跟冯尚书一样痴长别人五六十岁,肯定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

    陈素听罢沉默良久,忽然也觉得冯尚书挺惨的。不过念及他之前那般可恶,又觉得是他自己招来的报应。若非他冤枉了允哥儿,允哥儿也不会挑着他对付,自然也不必受这等气了。

    好在今日来的都是体面人,允哥儿在殿中质问的那些话愣是没传出去半分,至于他指着冯尚书的鼻子骂他是叛徒的话,更不会有人乱传了,这事儿说出去可是要毁人清誉的。

    冯尚书更不会跟旁人说,他只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回了户部衙门后,众人一眼便看出了尚书大人面色欠佳,身子也不适,不少人上前关切,冯尚书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也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没事,你们各自去忙吧。”

    他要怎么说,难道要说自己被一个小屁孩给欺负了,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外人不好骂,等到唐郢前来寻他的时候,冯尚书才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场。这个小孩儿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孩子,更像是奸佞,小小年纪便如此能言善辩,长大了还不得谄媚君上,结党营私?

    唐郢心中也有诸多不满要宣泄,自从宋瑜父子二人出现之后,他本不听话的女儿就更加胡无情无义了,如今甚至立了女户,在外买了宅子,又跟京城各贵夫人交好,一点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若是没有宋瑜父子的挑拨,唐郢是不信的。平日里众人碍于陈素的面子,不会跟宋允知这样的毛孩子斤斤计较,今日冯尚书这一番话,可是说到了唐郢心里去了,唐郢也不自觉与他同骂起来。

    良久,骂够了的冯尚书仍愤愤不平:“我将话撂在此处,那小崽子早晚要跌一个大跟头!”

    唐郢冷笑:“但愿这一日尽快到来。”

    他早就想要看宋允知登高跌重了。

    这二人将宋允知给数落得一文不值,但是架不住这件事仍旧被宋允知跟陈素给做成了。夏国全力推进互市,在西北角与燕国一水之隔的地方设立了互市口,并与燕国正式递交了商贸的国书。

    乞符也没想到这事儿能进展得如此神速,等到定下来后,他还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夏国朝廷这么好说话。乞符不知道朝中的那一辩,还以为夏国朝中的人也跟他们燕国君臣相仿,都是厌恶极了北戎人,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只因实在弱小才暂时蛰伏下来。

    如今两国合作,便是转机。乞符觉得自己猜的真是该死的正确,甚至写信告知燕国,夏国亦有反击之心,他们两国可以共谋大业!

    他们先前都误解了夏国君臣,夏国人不窝囊,夏国也想抗击北戎,他们如今可以做盟友!

    虽然乞符不过十九,还是个少年,平日里在外甚至有几份腼腆,但是这无损于他心中的锐气。他坚信早晚有一日燕国人能扫平北戎,彻底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一洗这几十年间的耻辱。

    茶马互市只是开始,来日若还有生意,一并与夏国做了了事。便宜了北戎,不如便宜了双方。燕国跟夏国关系越近越有利,这样北戎想要侵犯他们之前,便得先掂量一番自己能否承受前后夹击之后果。他们国力虽不及北戎,但也实在不愿被人反复欺辱。

    乞符这些猜测对谁也没说,只是悄悄写了封信寄出去。

    他们可以跟夏国来往地更加深入一些,而且国子监这位陈大人还有宋小神童能力不小,都是可以拉拢联盟的对象。

    不同于他趁着年节暗中搞事,金隅生等北戎的学生却无知无觉地玩了将近一个月,期间的确众人收到了北戎的来信,各家都斥责他们办事不利。但是那又如此,这本不是他们的错,怪只怪夏国人实在是太阴险狡诈了,声势浩大地点了兵不说,还偷偷弄出了新武器。

    夏国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他们哪里能看得住?不过狡诈归狡诈,夏国这边过年还挺好玩的,每日京中的活动都各有不同,他们北戎入主中原后,虽然也学着中原人过年,但是远不如夏国这样热闹好玩儿。一群半大小子直接玩得乐不思蜀。至于打探消息,开学了再说吧,反正夏国再怎么奋发图强也赶不上自己,怕什么?

    元宵节后,宋允知的年礼也终于送到了临州。宋瑜父子俩头一回亲自准备年礼,经验不足,也不知道提前准备,加之年节期间人手不足,路上耽误了好些日子,十五才送到临州各家。

    温成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收到允哥儿来信跟年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招呼一群小伙伴同来分享。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允哥儿送来的年礼,从信中的描述开始幻想京城是何等模样、国子监是什么境况,心中格外憧憬。

    真不愧是允哥儿,在临州是孩子王,去了京城也是当之无愧的神童。虽然不知道允哥儿为什么开窍了,但是管他呢,只要能出名就行,他们不论真假。

    一群人围着议论许久,跟友人经过此处的宋阳也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提到了允哥儿。宋阳驻足细听,很快便听到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默默听完后,宋阳一声不吭地赶忙加快脚步,逃一般地离开了。

    宋阳自然是希望允哥儿过得好,若是他留在临州享受荣华富贵,允哥儿跟大伯却在京城穷困潦倒,那他更接受不了。只是相应的,每每听到允哥儿的消息,宋阳又会很难受。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跟允哥儿还有大伯是彻底回不去了。

    只是,若是允哥儿过得好的话,回不去便回不去吧,希望他们在京城能一切平安。

    元宵刚过,这批学子便又得去国子监读书了。

    不止是宋允知,大半的学生都还没有玩够。待开学之后,众人还在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宋允知听来兴致缺缺,觉得他们说得过于无趣。他很想站在椅子上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再将自己在皇宫中舌战群儒的大戏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上京之后,他出头的次数其实并不少,但是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再来多少次都不嫌多。宋允知可想显摆了,但是顾忌到朝中官员的名声,顾忌到冯子归,最终也只能忍耐下去。

    憋话真的好难受!如果个可以信任的人悄悄地问他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只跟一个人显摆显摆,宋允知看向江亦行,疯狂暗示。

    他有话要说!

    正在温书的江亦行见到允哥儿这般做派,放下书卷,从善如流:“允哥儿这些日子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做了大事儿?”

    宋允知难掩激动,好兄弟,还是江亦行懂他。他整个小身子都贴在江亦行身旁,揽着江亦行的胳膊,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抑扬顿挫地将自己痛斥不齿官员的经历诉说一遍。

    他没提冯尚书,江亦行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是谁,只是对于那位大人的经历表示同情。

    但话又说回来,谁让他惹到允哥儿了呢?

    宋允知得意地说完之后,只有江亦行鼓掌了,他不满意地看向随春生,却见这人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宋允知不悦地戳了他一下:“你又怎么了?”

    随春生回过头,露出一张哀莫大于心死的脸。宋允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过年的时候跟家里人吵翻了呗,随家肯定还不许他参加武举,宋允知安慰道:“武举还早着呢,最早也得到年中才能办,你还有时间劝他们回心转意。再不济,不是还有秦大人么。”

    随春生强打起精神:“我知道,只是有些累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想让允哥儿去求秦尚书,只希望一切能有转机吧。

    下课后,宋允知正向去他先生那儿,不想刚出门就碰上了乞符。

    宋允知见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道对方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关系,遂朝着他点了点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小道中。

    良久,乞符也跟了过来。

    对方一如除夕见面时一般温吞,单看外表,谁也不知这一批学子中最得大汗信任的竟然是他。不过宋允知身板一挺,乞符得燕国大汗看重,自己也不赖。

    他不仅是先生最信任的学生,如今陛下对他也不错,小宝玄跟三皇子跟他也情同手足,皇家三位皇子,两个都跟他关系匪浅。

    像他跟乞符这样的人物,若是再成长些,那是可以左右大国博弈的,这份量,真是不可小觑。

    乞符看不懂允哥儿脸上忽如其来的自信又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不在乎,他今日将允哥儿叫出来是为了一件大事,他们燕国的大事——燕国即将迎来大汗的五十整寿,王廷准备大摆喜宴,广邀宾客,还想要邀请陈素跟允哥儿作为使臣,前去王廷共贺盛事。

    乞符说完还在观察宋允知的神色,去年夏国皇帝寿辰并没有大办,之前也没有过,夏国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很是低调,比北戎跟燕国都要低调。两国当时都没有受到邀请,但是燕国跟北戎的学生都入宫赴宴了。今年他们大汗过的是五十整寿,想要热闹些,更想邀请一些夏国朝臣,为的便是洽谈一些书面不能谈的事宜。

    至于允哥儿,他完全是附带的,只因他们的大汗也好奇,夏国这位出了名的小神童究竟生得什么稀奇模样。

    乞符还担心允哥儿会不会觉得冒犯了,但是宋允知眼下脑袋已经空荡荡一片了,他记得一件事——自己似乎可以去燕国玩了。

    燕国哎,他这辈子都没去过呢。

    第65章 争取 准备出发!

    突如其来的惊喜将宋允知给砸晕了,虽然他自诩见过大世面,但是他去过的地方也就只有临州跟京城,其实目光还是有限的。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不仅是一个出门的机会,更是一个出国游历的机会,谁能拒绝?

    反正宋允知拒绝不了,他上前一步握住乞符的手,感动万分地答应了。

    他单方面宣布,乞符已经成为他的好伙伴了。

    乞符都愣了一下:“你不继续想想?”

    宋允知:“想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他只好奇一件事:“你家大汗为什么非要见我啊?”

    乞符含笑道:“燕国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你的神童名号,包括我们大汗。大汗听闻你无偿将冬日种菜的法子交给百姓,对你颇为赞赏,很想亲自见上一见。”

    这样特立独行的孩童,莫说夏国少见,燕国北戎也从来没有过。其实他们大汗只想亲自验证一番,这神童究竟是真的,还是夏国自己杜撰出来的。

    宋允知已经飘飘然了,原来他已经名扬天下了吗?连一国的大汗都对他青眼有加。

    真棒啊。

    宋允知本来就是个禁不住夸的,他先生平日里都甚少夸奖他,生怕他得意太过,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乞符这几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宋允知心坎儿上了,因为激动,宋允知整张小脸看着比平日里还要红润了许多。他酝酿了一会儿,忽然紧握拳头,掷地有声地道:“大汗如此看重我,我必不会叫他失望,这回燕国一行,我去定了!”

    乞符本来准备好的话到头来都咽了下去。

    因为有一个恶霸一样的北戎在前面挡着,夏国跟燕国其实交往并不密切,派学生前来读书是燕国主动迈进一步,但是夏国似乎一直很谨慎的样子,包括这次开互市,夏国上上下下都谨慎至极。他原以为,这位小神童也会思索许久才告诉他答复,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干脆利落。

    乞符被宋允知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感染,同样极为欣喜。小神童应下自然是好的,但是乞符还是提醒了一句:“你若是能去,自然最好,但愿国子监跟你家先生不会阻止。”

    “不用担心!”宋允知说得自信满满,“先生很疼我的,绝对不会拒绝这点小要求。”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后,他便在经师堂遭到了先生的无情拒绝。

    理由也很简单,宋允知实在是太小了。

    燕国与夏国相去甚远,成年人一路爬山涉水都会吃不消,更不用说孩子了。

    陈素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去。两国如今的确有交集,但是彼此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哪怕一丁点儿波澜都可能影响到两国的决定。未知因素太多,陈素自己去也就罢了,却不打算让宋允知也深陷其中。

    宋允知愣怔地望着先生,感觉天都塌了。

    他没想到最难的一关竟然在先生这儿,这怎么行?他都已经想好自己出门即将要购置什么东西了,宋允知一把抱住先生的大腿,泫然欲泣:“先生,您就让我去吧,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呢,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啦。”

    陈素知道他惯会使这些可怜的小把戏,不为所动地将人推开:“待你长大后,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为师不会拦你。但是现下,不行。”

    陈素拒绝得很干脆,他是知道这臭小子喜欢得寸进尺,若是不干脆拒绝,他只会打蛇上棍,磨得人不得不应下。想到此,陈素不由得埋怨起燕国那位不靠谱的大汗了。邀请谁不好,非得邀请一个小孩儿,到底安得什么心?

    任凭宋允知如何撒娇卖乖,陈素都坚决不松口。

    他不松口,即便燕国那边带话让宋允知去,宋允知也是去不了的。这事儿太好拒绝了,一句身子不适或者年纪太小便能直接拒了,根本没有宋允知蹦跶的机会。

    可宋允知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呢?先生不让,他就去磨,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得让先生见识一下自己磨人的功力了。

    宋允知本来对自己十分自信,但是连着闹了好几日都不见先生松口。先生明明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但一提到去燕国这事儿,话题便就此中止。

    没得谈。

    宋允知别提多沮丧了,闷闷不乐了好几日,谁来也不好使。同寝人默默旁观,早就旁敲侧击知道了缘由。但他们跟陈大人的想法一样,都不觉得这是个好差事。允哥儿才多大?等到下个月过完生日才整七岁而已。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根本没必要跋山涉水跑去燕国看热闹。他若是想见世面,大可以在夏国境内走一走,何必出门吃苦呢?

    江亦行跟贺延庭在旁好话说尽,宋允知还是不为所动,不管怎么劝,他一定要去。燕国大汗都如此欣赏自己,那燕国朝中公官员岂不是更崇拜他了?即便宋允知从前没听说过他们,可得知这些人对自己的念念不忘后,他便觉得自己一定得去,无论如何都要去。

    去了燕国,回来途中说不定还能顺便瞧一瞧北戎,那里原先可是他们的领土呢。他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北戎的百姓究竟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有待证实。

    宋允知趴在桌子上,拒绝听这两人的说话。

    三皇子带着弟弟路过,恰好看到了宋允知这一蹶不振的小模样。他顿时来劲儿了,领着弟弟便跑进去打探消息。

    这事儿贺延庭等人也说不好究竟算不算是秘密,只是三皇子问及他们也不好瞒着,便都告诉他们了,只是说完之后又让三皇子不要外传。起码在朝廷没有确定究竟让谁去赴宴前,这事儿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晓。

    “放心好了,我谁也不说。”三皇子坐在旁边,满口答应,眼珠子却一直在轱辘轱辘地转着。

    去燕国啊……听起来不错。

    他不像老二那个伪君子,分明不喜欢读书却还得装作一副嗜书如命的样子。三皇子是真的不喜欢,他懒得动脑子,之前跟着允哥儿跑前跑后还自在些,如今没了差事,他便又觉得国子监无聊起来了。若是能出去转一转,那不就不用读书了吗?

    萧宝玄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他实在太小了,对于去燕国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见允哥儿心情不好,便主动上去慢慢地哄着,像允哥儿平日里哄他一样。

    三皇子却特意请了假回宫,尽心尽力地哄着他父皇了。

    三皇子年纪不算小,但是他真没去过什么地方,自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宫中,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要出门,还是出远门。

    若是宝玄,皇上定然不会同意,那孩子才三岁,但是老三不同,他年岁稍大可以独当一面了。皇上被他缠上后,认真思考了一番,直接答应了老三的请求。

    三皇子忽然被惊喜砸中,太好了,他几个月都不用读书了!

    正高兴着,忽然又听他父皇说:“若是老二也想去的话——”

    “他不想去!”三皇子直接一口替他皇兄拒绝,这么好的出门机会,他可不想对上老二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三皇子讨好地冲着父皇笑了一声,“父皇,二皇兄最喜欢读书,这种活儿他肯定不乐意干的。您若是去问,他反而要顾忌着您的意思,昧着良心跟儿臣一道出门了,何必去问呢?”

    皇上凝神细思,只觉这话说得也不错,但终究遗憾两个孩子不能一块儿出门。这两个大的关系失和皇上也是知道的,他也想让两个儿子冰释前嫌,无奈他们二人似乎都对此极为排斥。皇上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其实上,皇家出来的皇子有几个能真正兄友弟恭呢?如今老三肯亲近老四,已经让皇上足够欣慰了。

    三皇子是个藏不住话的,等回到国子监之后,他便洋洋得意地冲着宋允知宣布了这一消息。

    他还在父皇那儿打听到了别的消息,得知北戎也会派人过去后,朝廷很看重这回出使,命陈素带队,携礼部、鸿胪寺、兵部诸位官员同往,另有几位国子监上舍生跟上一届年轻的进士也被选入队伍当中,帮助他们开阔眼界。

    与宋允知交好的上舍生沈渊、冯子归等人,都在其中。

    三皇子自然也少不了。

    人员已经定下了,十日后出发。三皇子还在那儿叹惋:“可惜呐,允哥儿你不能跟着一道,否则咱俩路上还能做个伴?唉,你说父皇怎么偏偏让我去呢,想不去都难,真是愁人。”

    宋允知:“……”

    他想掐死三皇子,但是又觉得没意思,最终只是心如死灰地趴在床上。被邀请的人迟迟得不到出行名额,不被邀请的反而都能去了,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先生不疼他了,他的心已经死了。

    自此之后,宋允知便开始闷闷不乐。他也不是耍小性子,每日功课照做、字照练、马儿照喂、文章照写,但是就是不高兴,整个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精神,也不主动跟人搭话了,硬要说话的时候也是懒洋洋的。

    他若是个温吞内敛的孩子,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分别,但偏偏宋允知是个无时无刻不张扬的性子,只要有他在,哪里都能热闹得起来。他高兴与失落的差别,不仅对他自己影响大,对周围人影响更大。

    江亦行等人都怕了,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觉得怪怪的,十分希望允哥儿能恢复正常。可他们用尽了手段,都换不回允哥儿的笑脸。最后连三皇子也过意不去,跑过去跟宋允知道歉,觉得自己先前不该刺激他。

    宋允知已经无所谓了:“算了,不怪你。”

    他已经看开了。

    三皇子惊恐万分,完了,允哥儿真的傻掉了!

    陈素也知道弟子心里不痛快,作为安抚,陈素给他免了一天的功课,还给他准备了不少吃食,收集了京中时兴的小玩意儿,但最后也没见小弟子有任何起色。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日日如此,饶是陈素也觉得不自在。

    不就是不让他去燕国吗,真有这么伤心?还伤心了这么久?

    他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孩子不讨嫌了,也不嚷嚷了,更不调皮捣蛋了,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俨然一副乖孩子的模样,恰恰是陈素心中完美弟子的典范。但是,这还是允哥儿吗?这还是他那机灵可爱的小弟子吗?陈素无比想念着孩子闹人的模样,虽然折腾,但是好歹鲜活。

    这日晚上回家,陈素还被他夫人骂了一晚上,埋怨他不会教孩子,把孩子越教越闷了。再这样下去,孩子都要被他教傻了。陈素虽然当时反驳了,但是第二日看到允哥儿一声不吭地在那儿写功课时,还是认真反思了一下。

    糟糕……该不会真的变成小傻子吧。

    “允哥儿。”他唤。

    宋允知慢吞吞地抬起头,波澜不惊地看向他先生。他知道先生要安慰他什么,只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宋允知了,无论先生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他要做一个冷酷的人,一个骄傲的人,一个不为任何事心动的人。

    就这样吧,他永远不会再笑了。

    陈素:“想不想去燕国?”

    宋允知顿住,随即一把将笔扔掉,咧开嘴角,宛若小狗一般扑到先生怀里:“想去想去!”

    第66章 途中 单方面排挤的后果

    什么消沉悲观,只一句话的功夫便烟消云散了,宋允知一下子满血复活。

    陈素轻轻摇了摇头,其实话说出口他本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未免太纵着允哥儿了,日后怕允哥儿移了性情,但是眼下看到这孩子重新恢复了生气,陈素又觉得无妨。大不了,下次对他严厉一些就是了,下一回他断然不会再心软了。

    宋允知甜言蜜语地哄了一番先生,而后便兴冲冲地出门炫耀去了。他说什么来着,果然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先生最疼爱的还是自己,压根舍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这回燕国之行,他去定了。

    届时,他一定能大显神威,让燕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货真价实的神童!

    三皇子静静地看着允哥儿气焰越来越嚣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一直愁眉苦脸来着?”

    宋允知耳朵动了动,旋即开始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

    他一直心境平和,面不改色。

    三皇子本来还想嘲讽两句的,但是近来宋允知情绪消沉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三皇子也不敢招惹他了。若是再将他弄得不高兴,随春生等人估计要恨死他。

    他们这儿闹哄哄的,看得王承台也心生躁意。偏他身边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分明看出了他心情不佳,还要上赶着过来问:“承台,为何那宋允知能去燕国,你却去不能去?”

    此事定下来后,众人都已知晓国子监几个优秀的上舍生能随行,按理说,王承台也能随行,他不仅文武双全,更同皇家关系匪浅,然而这回出行的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皇上也仿佛忘了王承台这一号人一般。

    王承台紧握拳头,面上却浑不在意一般:“不过是去一趟燕国而已,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我不稀罕,遂特意吩咐祖父不必替我安排。”

    “虽然确实累了点儿,但这可是难得露面的机会,怎么会不是好差事呢?承台,你要不让你祖父再旁你安排一番?”

    “闭嘴!”王承台不想深究这个问题,更不愿承认自己其实在陛下心里可有可无的事实,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低头,王承台咬紧牙关,“说了不好就是不好,也只有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才会惦记不放。”

    呵斥完,王承台又扬声冲着宋允知等人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宋允知呆住,他有很吵吗?

    三皇子等人更觉得匪夷所思,如今不还没上课么,这人有病吧?

    王承台瞪了他们几眼,重重地翻了几下书,又将砚台挪了几下位置,但还是觉得不够,于是又狠狠地移动了一下桌椅,闹出来的动静实在不小。

    宋允知白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倒打一耙,明明他自己也不安静吧,凭什么说他呀?只因临近上课,宋允知懒得跟他争,否则定要他好看。

    今日恰好是旬假前一日,下午上完课后,宋允知便哼着曲子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了。

    回家之 后,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即将出使燕国的好消息!

    贺延庭在旁更正:“你这不叫出使,只是随行。”

    “胡说,大汗单独邀请我了,我的派头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

    两小孩儿一人一句地争论,宋瑜却听得忧心忡忡。他从未去过燕国,也不知当地民风如何,是否剽悍?虽然使臣中有位三皇子坐镇,朝廷肯定会保证其安全,更会派遣精兵相护,但是儿子头一回出远门,宋瑜怎么能不担忧?可直到宋允知已经开始收拾行囊时,宋瑜都没说一句不好。

    此事已然定下,即便他不愿儿子出门也无济于事。自己人微言轻,影响不了任何人。况且,就看允哥儿这喜不自禁的模样,也知道他有多期待这次燕国之行。

    他不能做扫兴的父母。

    宋瑜虚掩上门,还能听到两个孩子兴奋的声音。

    “据说一来一回得两三个月呢,允哥儿,你出门后当真不会哭鼻子么?”

    “怎么可能!”宋允知怒了,他是那种爱哭鼻子的小屁孩儿么?

    宋瑜默默地走到院子中。

    唐懿正好经过,见他如此情状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唐懿走进几步,同宋瑜并肩而立。

    宋瑜歪了歪头,想冲着唐懿笑一声,却怎么都笑不起来。

    唐懿无奈:“不想笑就不笑,在允哥儿他们那儿强颜欢笑还没装够?”

    宋瑜:“……”

    够了,他其实装得挺难的。宋瑜自从听到允哥儿要出门后,心中便一直焦虑不安,他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但是总说服不了自己。父子分别,他这个做父亲的反而比儿子更忐忑。

    唐懿也不善于安抚人,尤其还是宋瑜这种心思敏感的男子,但是放任他在这儿伤心也不妥,唐懿脱口而出:“成长与离别总是分不开的,如今允哥儿还只是外出游历,过几个月便能回来,又不是自此之后便去燕国安居了,日后回来还得要你照看。待他及冠成婚,才是真正要你放手的时候,你急什么?”

    这话看似安慰,但其实还有点扎心,毕竟孩子总有一日会真正离开父母,如今只是短暂分别而已。宋瑜本来难受,听了这话就更难受了,但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唐懿实在安慰自己:“我不过只是一时没适应,缓一缓就好了。”

    真的么?

    唐懿不大信。

    事实上,直到假期结束将儿子送回国子监后,宋瑜还在焦虑中。

    唐懿见他这样不安,亲自跑去书铺寻了韩掌柜,让他催宋瑜出新书。自打家里宅子买好之后,宋瑜人都惫懒了许多,写话本也不似原先那般迅速了,如今甚至还有闲工夫在那儿伤春悲秋,可见是闲得慌。

    对付这种病症也简单,让他忙到没工夫想儿子就行了。韩掌柜向来靠谱,几下一催,宋瑜便忙得找不着北了,连给儿子送行那日都没顾得上多伤心。

    从京城出发之后,宋允知便一直精神不错,白天受困于马车,等到了晚上歇息时便开始四处探索。

    他迅速摸清楚了使臣队伍,这回过来的人还挺多,除非宋允知、三皇子在内的十个国子监学生外,另有两名御史,两名鸿胪寺官员,几位礼部员外郎,兵部也来了数人,其中竟然还是宋允知的老熟人,那位陈铎大人还有闻大人,更有几个没见过的进士,至于领队,自然他先生了。

    一群人加上护卫的士兵,一路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因为时间紧张,宋允知等人白天没什么机会游玩,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外出。一下马车,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地拉上同窗们出去探索。

    其实他们这一路走的也都是寻常之地,但是对于没出过远门的人而言,处处都新奇。宋允知本着不白来的念头,每到一处,都会整理好衣裳,而后请人给自己做一幅画。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这般高调,后来三皇子眼馋也加入其中,国子监的学生跟上一届的几个进士也觉得有意思,轮流给允哥儿他们作画,最后连陈素跟陈铎等人都被拉过来了。

    陈素还有些羞赧:“咱们是去燕国出使的?”

    宋允知道理一套一套的:“公干出游两不误,难得出门一趟,若能留下几张好画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陈素觉得有理,而且他也想跟小弟子多画几张,遂欣然答应。

    一群人一到晚上便开始作画,还是一群人入画,动静不小。

    使臣团于是自动划分成了两拨,跟着宋允知胡闹的是一拨,剩下的则是另一波。几个御史一开始见宋允知如此张扬很是不爽,他们出游一贯低调,哪里像宋允知这样胡闹,虽然不占用他们出行的时间,但是看着不成体统。

    最让人不爽的是,三皇子竟然也跟着胡闹!

    黄御史跟邹御史二人拉上鸿胪寺官员、礼部官员,决定跟宋允知等人划清界限,彻底鄙视他们。

    可一道出行,人家那边热热闹闹,他们这边冷冷清清,本来就不妥,一次两次便罢,每日都冷清,不免叫人难以接受。到最后,鸿胪寺官员跟礼部的两位也有些动摇了,他们不去入画,是不是显得不合群?若是他们再一次邀请自己,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一日,在陈素的邀请之下,剩下的几个人也都腼腆地加入宋允知一派了。

    黄、邹二人:“……”

    叛徒!

    陈素还想问问两个御史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宋允知一把将先生拦住:“两位御史一直皱着眉头,想来不喜欢作画,算了吧先生,还是不要勉强他们了,强扭的瓜不甜。”

    陈素一想也是,他们国子监跟御史台可是有仇的,没必要太亲近。

    师徒二人走了,留下来的黄御史跟邹御史心中火气难消。黄御史霍然起身:“不过是作画而已,我们也可以入画,不必跟他们掺和在一块。走,我有一处极好的地方。”

    他随手拉过一个小进士,带着邹御史一块儿去了江边,今儿下午行路时他便瞧见此处风景独好,如今傍晚时分,四下无人,更适合取景。

    二人背靠江边,摆出一派淡然模样,小进士虽然觉得自己被叫过来挺倒霉的,但是架不住人家地位比他高,只能拿出纸笔作画。

    黄御史沾沾自喜:“此处风景独好,只你我二人入画,省的多余的人来扰清净。”

    邹御史也满意地点头:“若是他们看到,定然羡慕。”

    “羡慕也晚了。”

    二人都觉得自己赢了。

    他们换着姿势,不时还指点一番对面的小进士,一时又嫌弃他画得不够灵动,没有将他们的优点画出来。

    小进士怒不敢言。

    不多时,他们又看到不远处有人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定睛一看,却是宋允知那个小崽子,使劲挥手,不知道在喊什么。

    黄御史挑眉:“这小崽子也喜欢江景?”

    邹御史也看到了人:“可惜了。”

    被他们占了位置,岂能轻易让人。

    但宋允知还在往这边跑,二人隐约听到什么长草了。

    江边长草了?二人不解,但身边的小进士似乎神色紧张,连纸笔都不要了,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涨潮了,快跑!”

    二人迟缓地回头,却见潮水不知何时已经涌上河堤,在他们回头之际,猛烈地冲上来,铺天盖地地水流席卷而上,直接将两位大人冲了几人远。二人吃痛,爬起来就跑,好在只有这一波是最猛烈的。等到他们抛开了之后,水势也小了。

    逃跑间,二人鞋子也跑丢了,衣裳也湿透了,连头发上都夹带着几根水草,正一脸呆滞地看向宋允知。

    宋允知也一言难尽:“先生说,晚膳准备好了,让我来叫你们。”

    谁知道来了就看到两个大傻蛋在那儿摆姿势,连涨潮了都不知道躲。

    二人读懂了宋允知眼中的鄙视,又羞又恼,回头拎着鞋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御史大夫说的对,这个宋允知就是跟御史台犯冲!

    小进士弱弱地问:“两位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宋允知耸了耸肩膀:“管他们呢。”

    生气就生气,难不成还能拿他怎么样?他们的厌恶,无人在意。

    因有这么一出,两位御史一路上没再闹腾过,但是他们还是单方面排斥宋允知。好在车架一路上没耽误,两位御史也没忍受多久,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大汗寿宴的前五日,顺利抵达。

    燕国王廷,早就有一群人在等着亲眼见一见宋允知了。

    第67章 任务 在燕国搞事儿

    燕国从前多年居漠北一带,往东南可延伸至武都,北戎吞并了夏国北境后,将都城也迁至长安,兴许是嫌弃燕国碍眼,这些年势力渐渐向西蚕食。

    燕国虽然不敌北戎,但也不愿自家领地被人吞并,于是将本在漠北的都城直接迁移到了武都境内。两国领地虽广,然而都城却不见得相聚多远,彼此间的摩擦也越来越重。

    宋允知昨儿对着堪舆图看的时候还在感慨,到底是燕国人有血性,即便打不过人家也得将地方给占着,若是换了他们这边的人,说不定早就退避三舍,不对,他们一退就退去了江对面,直接避其锋芒,避了十几年。

    真是窝囊啊。

    这回夏国派人过来,为的是谋两国交好,而燕国也想要联合夏国抵制北戎,因而宋允知等人刚到武都,便受到了热烈的款待。

    燕国前来迎接的是负责礼教的官员察必,夏国孱弱,但是中原文化却影响深远,北边这燕国跟北戎的官职建制都比照着夏国来,连底下的州县区划都跟夏国相仿。察必的官位,就相当于夏国的礼部尚书。

    陈素知道三皇子学业平平,口才平平,因而事前交代过,让他少说话,若是旁人说什么话,点头含笑即可,必要的话由他润色过后来回复。

    三皇子也不是胡闹的人,而且他挺怵陈素的,很是听话,有陈素跟几位大人从旁应和,外人看三皇子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察必在同三皇子与陈素说话时,目光总是隐约地看向陈素身后的小孩儿。

    才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且一眼看着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察必笃定,这便是夏国那位小神童了。看着是比一般孩子漂亮精致许多,但不知内里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初次见面,察必没有立马试探,只是陪同三皇子等人用了晚膳,又约着众人明日去燕国的国子监游览。

    自从上回出使夏国后,燕国人也知道了文教的重要性,遂在皇城中兴建学校,最高学府也国子监了。察必知道,自家这国子监肯定不如北戎跟夏国,但对方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带他们去见一见,若有不足,也好当面讨教。

    宋允知正在吃果子,察必话音刚落,他便收到了系统的新任务。许久不来任务,如今猛然来了,倒是让宋允知看不懂了。

    “获得十万声望值?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描述,是从前没有的。

    系统:“简而言之,就是让获得十万人的关注,让他们对你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究竟怎样的印象才叫深刻?宋允知一头雾水,觉得此事有些棘手,他在夏国的确出名,燕国朝廷也有不少人知道他,但是王廷那么多官员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十万。若是算上百姓倒也不算难事,但是他一介客人,要怎么在燕国搞事儿?还要搞得轰轰烈烈?

    不会太招摇了吗?未免有砸人场子之嫌。

    系统感慨:“真是难得,你还知道招摇呐?”

    宋允知没理他,蹙眉思索这件事究竟得从何下手。任务肯定是要接的,毕竟奖励也丰厚,是一整套马匹养殖法,正是如今夏国最需要的东西。带着这样的疑惑,宋允知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专心致志想着自己的事。

    察必身边有位元大人,跟黄御史等人也聊上了。期间,元大人便提到了宋允知,想问问这位神童究竟是不是真有那么聪明。

    黄御史很想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又怕被三皇子跟陈素看到,于是压抑着不满,神色都有些扭曲:“不过比寻常孩童聪慧些罢了,不算什么。但这孩子心眼儿子不少,你可得注意些,别被他带到沟里去了。”

    元大人听着狐疑,真有这么邪门?

    察必回去后,立马被阿赫玛大汗给召进王庭了。阿赫玛大汗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可他生得高大魁梧,器宇不凡,光看外表仿佛三四十一般,丝毫不见老态。

    察必刚到,阿赫玛大汗问起夏国使臣。他回得一板一眼:“夏国的使臣都是彬彬有礼,一表人才,他们想必也很看重两国合作,特意派了一位皇子来访。那位三皇子年岁也不大,话也不多,格外沉稳,想来也颇受夏国皇帝重视。”

    他们这回同样邀请了北戎,北戎原准备糊弄过去,得知夏国使臣规模后,才特意安排了一位王子带队。倒多亏了夏国示好,否则燕国可不像如今这般有面子。

    阿赫玛大汗继续追问:“那位小神童呢?”

    察必犹豫一番:“那位小公子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看着挺乖巧可人的,但臣也没看出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乞符在信中的确盛赞过这位小神童,还说夏国如今不少变化都是这位小神童引起的,燕国众人都半信半疑,主要他们从未见过这等逆天的孩子,总觉得离谱。

    这事儿略过不提,等到了第二日,察必大人依旧勤勤恳恳地领着夏国的使臣团前往武都国子监。

    这就跟宋允知没什么意思了,主要是他先生跟礼部几位大人的专场。他们最是熟悉国子监如何运作,也最懂两国邦交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等到了藏书楼之后,他先生应察必大人之邀,很有兴致地在诸燕国学子面前即兴讲了一堂关于目录学的课。西汉时,刘向父子便撰有《别录》《七略》等书,此后历朝历代都有此方面的研究。所以不是陈素故意吹嘘,而是他们的文化实在是太丰富,随便拿一点出来都有说不完的学问。

    陈素精通周边不少部族的语言,对于燕国这边的官话自然也信手拈来。课上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听得察必等人羡慕极了。夏国果真能人辈出,这位陈素大人更不愧是文坛的中流砥柱。

    武都国子监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宋允知却开起了小差。他注意到,来这边听课的学子虽然多,但是大多都不上心,瞧,门口就有一个昏昏欲睡的。

    宋允知悄悄摸过去,跟门槛旁边的一个学生坐到了一块儿,还伸手杵了杵对方。

    青年陡然惊醒,整个人跟着颤了几下,等发现身边不是先生而是个小孩儿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他挪了挪位置,好脾气地让允哥儿坐下。

    宋允知路上跟着先生学了一个多月的燕国话,虽然不是很精通,但是日常交流却没有问题,他问对方:“堂上大人还在讲课呢,你们怎么都睡着了?”

    青年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办法?又听不懂。”

    仗着此处人多隐晦,没人发现,二人肆无忌惮地说着小话。

    宋允知瞪大眼睛:“你们不学这些吗?”

    他觉得先生说得已经算比较浅显了呀,平时教他写文章的时,那才叫一个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青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国子监也是刚设不久的,不少学生都是临时抓过来充数的。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没读过几年书,大家都是习得一身好武艺,谁知道现在要遭这份儿罪?”

    他见允哥儿长得好,很想上手捏两下,但是又觉得初次见面这样不妥,只能忍住。

    说完这么几句,人又困了,他往后靠了靠,抵着门边打起了盹,口中呢喃:“学生成绩都差,大汗也很不满意。料想这国子监也办不了多久,早晚得关门大吉,大伙儿可都盼着呢。”

    宋允知试探道:“关了之后,你们会去做什么?”

    “习武啊。”回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宋允知打量着对方,见他确实生得健壮,虽然不及随春生,但是也差不多了,那胳膊都顶他两个腿粗。吓人的是,像他这样的学生堂中还有许多。跟夏国这群文弱的读书人不同,燕国人一眼看着便是孔武有力这种。

    其实不只是燕国人,北戎也大多是这样,像金隅生他们虽然个子不高,脸盘也大,但是体格却十分强壮,一个打三个兴许都不在话下。

    宋允知咬着指甲,开始操心了。这不行啊,人家的种族优势太强了,若是国子监办不下去又跑去习武,民风未免过于剽悍。长此以往,岂不是只有他们夏国人最弱?宋允知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不妥,太不妥了。

    “那如何才最妥当?”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宋允知匆忙转过头,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另外一人,四十好几的模样,体格健壮,不怒自威,比这个已经睡熟的青年更加壮实。燕国人的体格真是出众啊,若是夏国人也是这般体格就好了。

    他还在神游天外,面前这位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宋允知一眼,再次询问道:“依小友所见,应当如何改善呢?”

    宋允知心虚地看了一眼方才为他解惑的青年,确认他确实睡着了,才挪动身子,跑到了殿外。

    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中年男子也跟着宋允知跑到了门外,二人席地而坐,宋允知冲他招了招手,见对方不嫌弃地低下头,不禁面露赞赏之色。

    想来这位便是国子监的先生了,说不定还是类似国子祭酒这样的地位,既然人家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宋允知便大发慈悲地给他说了解决之策。

    简而言之,就是试考少了。

    学生不肯学,考试啊,旬考、月考、季考、半年考、岁考……这一整套考试制度砸下来,不信他们不学得天昏地暗!夏国的国子监考试便多,宋允知每逢考试便要看不少书,算是深受其害,他们都那么惨了,岂能容忍这些燕国学生过得那么轻松?

    中年男子也被这一连串的考试给砸迷糊了,他震惊地看向宋允知,没想到这个小孩儿竟然这样会折腾人。转念一想,他们国子监似乎是没有什么考试。

    半晌,他又问:“若是他们对待考试也可有可无呢?”

    “简单,每次考试后将排名张贴在国子监门口,排名前十有奖励,倒数前十要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做检讨。考试结束即刻邀诸位考生父母入国子监开会,孩子成绩差的家长检讨、成绩退步的家长检讨、平日里不读书游手好闲的学生家长也得检讨!统统检讨!”

    连坐吗,宋允知可太熟了。这些学生不学习,还不是家中父母惯着,让他们过来多丢几次脸就行了。同样是做官的,自己丢了好大的脸,可人家孩子考得好,家长不用挨批,宋允知就不信他们能坐得住!

    只要家长跟国子监一条心,剩下的学生完全都不用愁。

    中年男子震惊到失语,但是心中又忍不住琢磨起来,觉得这法子未尝不可一试。

    宋允知还在慷慨陈词,细数考试对于文教的重要性,学生学不好,多半是考试少了,用考试督促他们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第68章 寿宴 北戎王子来者不善

    宋允知很少遇到这样不挑刺、非杠精的聆听者。他甚至觉得自己跟这个陌生中年男子算得上一见如故了,自己说得高兴,对面听得认真,十分默契。

    开心之余,宋允知越说越起劲儿,完全没把对方当作初次见面之人。

    他在夏国虽然有些名声,但是平日里身边人还是将他当做小孩子,不会这样全心全意地听自己讲话。如今来了这样一位好说话的,宋允知倍觉珍惜。

    但是很快,他先生的课便讲完了。宋允知拍了拍衣裳起身,很是遗憾地冲着对方说:“我先生的课讲完了,我得进去啦。”

    对方冲着他笑了一声:“那祝小公子在国子监玩得愉快。”

    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奇怪且叫人惊喜的孩子,怪不得那位夏国皇帝时常将其挂在嘴边。他伸手,终究是没忍住,轻抚了宋允知的额头。

    宋允知被人摸惯了,见他上手,还冲着他嘻嘻一笑。虽然他不喜欢旁人摸他,但是又觉得自己果然魅力太大,无人可挡,因而又有些沾沾自喜。

    中年男子饶有趣味地放下了手:“你提的想法很好,我会仔细考虑的。”

    宋允知这下更加确定他就是国子监的人了,看来这回自己的建议极有可能会被采纳,他因为好奇多问了一句:“不知阁下贵姓?”

    中年男子只道:“下次见面,小公子自会知晓。”

    宋允知心里哼哼了两声,还挺神秘,但他不知道,自己凭借火眼金睛已经将他的身份给猜出来啦,即便不是国子祭酒也差不了多少,左不过就是这些官儿。

    宋允知目送他离开后,三两步跑回他先生身边。

    陈素方才也注意到弟子偷偷溜出去,似乎还跟外人聊了好一会儿。不过陈素知道自家这个小弟子是个闲不住的,爱交际,个性开朗,能安静下来才离奇。

    “方才遇见谁了?”陈素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宋允知道:“想来是国子监中的某位大人,学生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相谈甚欢。”

    陈素哑然失笑。其实只要不是乱七八糟的人,陈素一般不会干涉。

    他与察必二人继续商议国子监的事,后面的元大人却听得迷迷糊糊,武都国子监所有的先生官员都在此处,方才都在认真听陈大人讲课呢,那位小神童遇到的又是哪一个?

    难不成他们这儿还有别的官员?

    宋允知百无聊赖地跟在先生身后,忍了许久才等到这日结束。

    有察必等人跟着,宋允知跟三皇子等人行动受限,即便来了武都国子监也不能称心如意地闲逛,所行之处都是察必叫人安排好的地方。

    宋允知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燕国人来夏国国子监探访,同样是这个套路。

    不过,宋允知对武都国子监倒是挺好奇的,于是第二日下午趁着趁着先生跟燕国的人商讨互市时,鼓动着三皇子与他一道重游国子监。

    宋允知还想画一幅画,建康距此处天高路远,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来第二回 ,既然到了,就该跟后世一样打个卡,留张图,以作纪念。

    他今儿过来时,刚好又遇见昨儿说话的那青年人。不同于昨日的昏昏欲睡,今日这青年终于睁开了眼,不过面色忧虑,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三皇子戳了一下宋允知:“这燕国的学生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宋允知张望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苦着脸的不止这一个,所有经过的人都耷拉着肩膀,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一天而已,怎的变化这么大?

    宋允知好奇地拦下了人。

    青年还记得宋允知,主要是这样好看的孩子在别处也不多见,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听到宋允知问他发生了何事,青年人摇了摇头,丧气地道:“快别提了,也不知道国子监的先生们怎么想的,昨儿你们离开后便宣布要考试,往后每十日、一月、三月、六月、一年都有考试,没完没了了。”

    宋允知背着小手,暗暗满意,没想到那位大人动作还挺快,转眼便促成此事。有魄力,有眼光,宋允知就欣赏这样的。

    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宋允知别提有多骄傲了。

    三皇子却还在疑惑:“这考试,也不算太多啊。”

    他们从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便要考试,对此早就已经习惯。考试而已,只要不在意便什么都不是,三皇子被考问了这么多回,依旧还是个学渣。

    青年痛心疾首道:“光是考试确实不算什么,可怕是今后每次考试都得请家长,若是考得差,还得牵连父母。”

    他们在外风光,在家却不敢作威作福,若是让双亲丢了面子,可想而知有什么样的下场。像以前那样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肯定是不行了,潇洒日子一去不复返,往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青年说起这事儿,又觉头疼。恰在此时,他忽然灵机一动,遂转身看向宋允知几人,眼神逐渐危险起来,语焉不善:“从前我们这儿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自打你们过来便有了。”

    该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宋允知头皮发紧,他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昨儿根本没睡着,听到了自己的话,这会儿过来试探,试探过后便想要揍他?

    若是他真要揍人,自己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青年人眼神越发锐利:“是不是你们的使臣说的?”

    “……”不是针对他?

    宋允知听罢,反而舒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

    他没回话,三皇子反而挺生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这回过来是为你们大汗贺寿,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些闲事?少冤枉人了,此事多半是你们国子监的先生捣的鬼。”

    更深的话三皇子都没说,他就觉得这个燕国上下都是学人精,什么都学,这回学了夏国考试的法子,也在情理之中。

    鬼头鬼脑的宋允知跟着直点头。

    对,没错,就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

    三皇子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围过来的燕国学生们看他恼怒至此,也觉得多半不干他们的事。

    只是这口气实在是憋得难受,不知道是谁闷声说了一句:“别叫我打听出来是谁干的,否则定要他好看!”

    宋允知打了一个冷颤,由衷庆幸那位大人没有供出自己。

    至于他与那位大人同聊一事,希望就此烂在肚子里,不要有人再提了,否则依这些学生的怒火,他只怕小命难保!

    宋允知也不提要游国子监了,拉着三皇子便溜了,在外玩也是玩,没必要盯着国子监一处。

    异国他乡,好玩之处自然不少,宋允知跟三皇子二人直接玩得乐不思蜀。主要是宋允知在玩,三皇子旁观,其实他也想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无奈陈素等人日日在他耳旁念叨,让他端庄持重,不要丢了大国礼节,虽然三皇子对此挺不耐烦,但还是不敢违拗。

    他本来觉得出门挺好,但若是一直装深沉的话,他还是宁愿回夏国,起码不用装模作样。

    不过二人同游,还是叫不少燕国人跟北戎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夏国这位小神童貌似跟皇家关系匪浅。

    对宋允知好奇之人不在少数,好在大汗的寿宴已至,众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瞧一瞧这位神童了。

    一大早,宋允知便换上簇新的衣裳,跟他先生一道入宫了。

    陈素其实对弟子的穿衣风格一直有些想法,他偏好素雅,但是弟子却喜欢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连穿衣也都花团锦簇。但这是个人喜好问题,陈素也不好过多干预,况且不论是什么衣裳被他小弟子穿上总归都是好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宋允知对自己的穿着挺满意的,可他刚入宫,便听到邹御史在旁说他闲话:

    “屁大点人出门穿红着绿的,也不怕抢了人家风头?”

    宋允知站立,正想怼回去,他那护犊子的先生却先一步替他教训了人:“邹御史几次三番跟个孩子计较,莫不是以为陈某这个先生是死的么?”

    邹御史深吸一口气:“不敢。”

    陈素冷着脸:“那就闭嘴。”

    闭嘴就闭嘴。

    邹黄二人虽有不忿,但却知道此刻还在燕国王庭,闹大了显然不好,二人都原选择了忍气吞声。

    不远处,另有北戎二王子也盯上了夏国来使。

    “那穿的跟红包一样的便是夏国神童?”

    对面侍奉的点了点头。

    “模样尚可。”二王子眯着眼打量一番,也只瞧见对方确实模样出挑,看着也聪明伶俐,只是未免太张扬了,而且神童之名是真是假也不好说。

    至于最前面的那位夏国三皇子,二王子也飞快打量一眼,最后不屑地冷笑一声。弱鸡崽一般的身量,不足为惧。

    两国同来贺寿,彼此私下却没见面,三皇子等人是不想见,北戎二王子则是不屑于去见。

    若非夏国派了个皇子过来,二王子本也不愿意来的。以北戎如今的地位,他来此处已然是自降身份了。

    不跟夏国打交道,但是夏国的情况二王子可是一点没少打听,包括最近夏国跟燕国频频来往,甚至已经建好了互市,打算越过北戎互通有无。

    这一点,不独是二王子,所有北戎贵族都很是不满,甚至想要直接灭了两国以泄心头之恨。可考虑到两国也并非软柿子,尤其是夏国这一年来似乎长进不少,便只能先忍下这一桩,等来日再泄愤。

    “殿下,今日寿宴过后,燕国与夏国只怕还有生意要谈。”

    二王子心中暗恨,这些生意本来都是北戎的囊中之物,如今却被旁人给拦截了,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道:“继续盯着,必要时候也不是不能动手。”

    北戎来势汹汹,宋允知没多久便发现了,只因他们两国使臣被引入席间时,对面那群人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好歹是人家都寿宴,哪怕燕国大汗还未至,北戎人也不该放肆成这样?不给主人家面子,又何必来赴宴呢?

    宋允知有些生气,礼尚往来地瞪了回去,干嘛,还想打架不成?

    好巧不巧,北戎二王子正好对上宋允知这不屈不挠的目光。

    呵,有意思。

    宋允知吓了一跳,却没移开眼神,只是瞟了一眼二王子。

    这人怎么生得一副标准的反派模样?他就差没将“坏人”二字刻在脸上了。宋允知看着新奇,即便是宋允知讨厌的唐郢跟冯尚书之流,外表看着也是很有迷惑性的,不阴人的时候也是一派君子之相。不似这位北戎二王子,从长相到气质到穿衣打扮,不论哪一样都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反派无疑了,就是不知道他今儿是要找谁的茬。宋允知小声跟前面的三皇子道:“对面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三皇子哆嗦地放下酒盏,谁?谁要冲着他来?

    不料二王子微微一笑,操这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道:“素闻夏国神童之名,今日有幸见到,不知可否请教两句?”

    第69章 风头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

    幸好不是问他,他可没有什么急智。

    三皇子庆幸过后,伸头告诉宋允知:“又是冲你来的。”

    宋允知不快地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又受了无妄之灾。多半是他坐得离三皇子还有先生太近了,才被这个反派二王子给惦记上。

    他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招恨,也不觉得自己今儿穿红着绿有什么招眼,反正他最无辜了。

    宋允知放眼看去,先生略有担忧,其他人却都对他很是自信,等着他惊艳众人,唯独黄、邹二人隐隐期待,暗戳戳地瞥了他好几眼。宋允知知道,这俩人应该不是期待自己舌战群儒,而是期待别人能够将他打趴。

    本来觉得无所谓的宋允知生生被激出了点胜负欲,他可不想让俩讨厌鬼看好戏。

    他飞快问了三皇子一句:“若他挑刺,我该如何回?”

    这里做主的是他先生,但是地位最高,代表皇家的却是三皇子,有些事还得三皇子首肯才行。

    三皇子都快急死了,催促道:“你便宜行事即可。”

    这就是让宋允知随意发挥了,北戎学子在国子监胡闹,他们也就忍了,但是如今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夏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北戎压了威势。否则失了面子不提,还会让他们在与燕国的合作中显得被动。

    宋允知泰然起身,朝对方拱了拱手:“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殿中所有人都看向他一处,先前不说话的燕国大臣也起了精神。

    来了,总算能验一验神童真假了!

    “本殿随先生学习中原文化多年,对你们史学典章也有所涉猎,只是史书看多了,心中颇有不忿。汉人向来贵中华、贱夷狄。曾有‘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之说,又有犁庭扫穴之典故,历朝历代都将蛮夷视为仇敌,恨不得灭其国、亡其族,不知如今夏国百姓是否也一样,瞧不上你们口中所谓的‘蛮夷’之国?”

    二王子存着试探的心思,说话也就没有遮遮掩掩。但是他这话说得太过敏感,不仅北戎人听着不高兴,就连燕国人心里也是怪怪的。

    谁不知道夷狄是蔑称?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是夷狄?

    连夏国使臣都变了脸色,他们来燕国是为了谋合作的,这北戎二王子一来便砸场子,什么意思?

    陈素甚至打算起身替弟子回话,但却被陈铎给按住了。

    有些话,还是让允哥儿说比较好,毕竟他们不能说的话,孩子说出来却无伤大雅。

    这厢宋允知一脸惊讶:“二殿下怎么会这么想?一来,我中华自古便是礼仪之邦,讲究以理服人,以和为贵,不善诉诸武力,更不会主动侵犯他国,这一点,在坐诸君都可见证。

    二来,殿下何必自轻自贱?您举例的都是千百年前的旧例,如今夏国与燕国、北戎一派和睦,互相交好,互派使臣,学生未曾听闻周围人拿华夷来论你我。纵然有这称呼,不过是千百年前史书上的记载,同夏国干系不大。”

    怕对方不信,宋允知还问起自家这边的人:“难道诸位听过有人非议外族人?”

    众人摇头,就连黄御史二人都乖觉地跟着摇头。

    他们是想看宋允知被刁难,但是可不想看到夏国被刁难,这事儿只要不承认,北戎还能抓一个夏国人来问么?

    宋允知求证后,两手一摊:“就说夏国人不排外吧,这都什么老黄历了,二皇子若一直揪着不放,岂不是太过小气?”

    其实,叫肯定还是这么叫的,他先生有时候气起来也是指着北戎骂人家“蛮夷”,但是这都是关起门来的话,谁会承认呢?

    反正宋允知不会承认,问就是没有,他们坚决不自证!至于以理服人,也没毛病,武力值高的时候还讲究师出有名呢,如今武力弱于人家就更要讲究和睦了。总之,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宋允知说完,还冲着二王子摇了摇头,一脸“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的模样,看得人着实生气。

    陈素重新坐稳了起来,不慌,看样子他这小弟子并没有被北戎人给吓到,甚至还游刃有余。

    燕国人听罢也全都忍耐下来,似乎还挺高兴看到北戎踢到铁板上的。他们受北戎的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看到北戎也有搞不定的人,他们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说起来,灭其国、亡其族谁能比得过北戎啊?当初北戎起势之时,不知道灭了多少部族,杀了多少人,北戎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兼并跟打仗换来的。

    二王子最不甘心,面前这个小崽子根本没说真话。什么叫他小气?什么叫千百年前的称呼,他就不信如今夏国朝廷不称他们为夷狄。夏国即便再弱小,心中总还有股正统的观念,即便被灭了国,恐怕也不承认北戎的地位。说到底,这些中原人就是既自卑又自大!

    他们从前弱小之际,受了夏国多少冷眼?如今这些夏国人竟如此不要脸,竟还不承认了。如今说的比唱的好听,二王子是一点儿都不信的,他冷笑着道:“真是难得,看来高贵的夏国如今竟然也开始将外族人当人了?”

    宋允知选择性地听进去了后面的“高贵”两个字,其他的意思一概不放在心上,于是很大度地道:“夏国平等地看待每一位友好的外族人,从不搞歧视那一套。夏国的确有幸得千年传承的古文化,但是贵国的游牧文化不也一样传承上千年吗?文化的确有差异,但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殿下不必太自谦了,其实我们也很喜欢北戎的风土人情。”

    二王子几乎要吐血,谁自谦了,还以为这话是夸你们的吗?

    这孩子难道听不懂好赖话?不是说夏国人一句话要绕十个弯么,他怎么就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是在讽刺!

    宋允知还在故意装傻,他知道二王子快要抓狂了,但那又如何,他就是听不懂,宋允知一副骄傲的模样:“夏国欣赏并尊重周围的每一个国家,而今我等出使,便是有意为夏国与外界搭建桥梁,互通有无。我等向来坚持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美美与共……陈素好奇地看向小弟子,他这又是造了什么词儿,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似乎是跟他先生心有灵犀,宋允知也担心对面的人听不懂,于是便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套理论给搬了出来,中间还夹带不少“我们夏国就是好”的私货。

    这一套理论,成功将北戎还有燕国人给镇住了。

    多么宽广的胸襟,多么开阔的思维,宋允知说完都把自己给感动哭了。他们夏国人,就是这么开放包容讲道理呐。

    “说得好!”殿内忽然有人抚掌。

    宋允知随众人回头看去,却吓了一跳。

    阿赫玛大汗温和地看向宋允知,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与夏国跟北戎使臣尤其是两位王子问好,而后才坐了上位。

    宋允知还在发愣。

    他竟然是大汗?大汗不是五十了么,怎么瞧着这么年轻?

    阿赫玛大汗坐下后道:“宋小友方才所言,真叫人豁然开朗,两国邦交来之不易,我燕国也如夏国一般,秉持和而不同,美美与共之理念。”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一说法,但是阿赫玛大汗很喜欢,若是能膈应到北戎,他就更喜欢了。

    二王子确实被膈应到了,这两国果然搞到一块儿去了,而且彼此间的关系似乎比他以为的要牢靠得多。

    席间,燕国虽然也不曾怠慢了二王子,但是对比起来还是三皇子更受欢迎。宋允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击退了北戎人,所以格外受燕国人的青睐,尤其是阿赫玛大汗,甚至赏了宋允知不少宝贝。

    宋允知看待这位大汗立马就不一样了,如此大气的大汗不多见,宋允知投桃报李,不仅给他作了一首祝寿诗,还当场抚琴一曲给大汗助兴。

    陈素斜着眼看自家弟子给阿赫玛大汗鞍前马后拍马屁,实在是显得有点狗腿,不像个正人君子。但是两国如今还有合作,他便没有组织,打算回城再赏他几巴掌。

    燕国人从方才就知道宋允知口才不错,如今见这孩子又是作诗又是抚琴,虽然诗才不是顶好,但是读起来朗朗上口,琴声也是悠扬动听,比王庭中的乐师还有灵气,糊弄外族人足够了。起码阿赫玛大汗便觉得这孩子头脑真灵光,真讨喜。

    他友好地跟宋允知分享燕国的酒水。

    宋允知是个人来疯,竟然端起来就喝,急得陈素赶紧出声让他消停点儿,小孩子哪里能喝酒?

    阿赫玛大汗道:“无妨,这是果酒,不醉人。”

    宋允知咂了咂嘴,真是不醉人,还是甜甜的,他喜欢!

    没人拦着,宋允知便喝了一杯又一杯,还给阿赫玛大汗频频敬酒,哥俩好的样子,看得周围人都暗暗奇怪,这还能一见如故?二人的年纪差别这么多呢。

    陈素忍不住了,目光危险地盯着弟子,将回城时的巴掌数又涨了许多。这孩子就不能惯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场宫宴,宾主尽欢。

    燕国跟夏国都满意,至于北戎,他们满意与否不重要,若是北戎当真因为这点小事一意孤行挑起战争,燕国跟夏国会立刻反扑回去。以前没联手,还有些弱势;如今决定联手,便没必要处处伏低做小了。

    宴会结束后,宋允知因为饮了太多的酒水,实在是困倦,甚至都有些站不住脚了。他跟先生等人告罪后,便准备先回去睡了。

    三皇子也想回去,但他被陈素等人架在前面,实在是走不得。两国之间还有要事要谈,绝不只是茶马互市这么简单。

    三皇子身为皇子,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

    其实他真的想走,留在这里听他们说话也听不太懂,可愁死了。

    宋允知冲他挥了挥手,心安理得地往回赶。

    不料他都已经这么低调了,那位反派二王子还是不愿意放过他,甚至趁着他出宫的时候还追了过来。

    沈渊等人不动神色地围了过来,生怕北戎人气不过直接拿允哥儿下手。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夏国人看来,北戎人一向野蛮无礼,他们今日的指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说错了。

    二王子见他们如临大敌,轻蔑地笑了一声。今日想问别的只怕是不能了,但是二王子又不愿意轻易放过宋允知这个搞事精,于是朗声问道:“夏国既然如此开明友好,连燕国都来了,何不趁机访一访北戎?”

    宋允知脑子一空,停止了思考,这人是在邀请夏国还是邀请他?

    他这么受欢迎啊?

    第70章 离开 来自国子监学生的滔天恶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渊、冯子归等人依旧牢牢地看住了宋允知,并且出于对允哥儿一向口不择言的担心,还先于他一步回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学生等禀报三皇子与陈大人后再议。”

    二王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这群人,知道他们警惕,但是看他们惧怕成这样,还是觉得夏国都是废物,实在是不堪一击。口舌上的争锋无用,待他们去了北戎,便会知道两国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二王子抬了抬下巴,冲宋允知道:“本殿会派人递交国书给夏国皇帝,燕国邀请你们去了,等到北戎相邀总不至于一口回绝吧。”

    说完,二王子便带人离开了。

    冯子归一肚子不痛快地看着这些人走远:“得意什么?也不见得他在北戎多有能耐。”

    什么意思,有内幕?

    这话招起了宋允知的好奇心,他只知道这位王子排行老二,其他的却一概不知,没想到冯子归这个浓眉大眼的倒是挺会打听,宋允知当即抱住冯子归的腿,要听内情。

    “好了好了,别扒了。”冯子归架不住允哥儿闹腾,将他从腿上揭下来后,只能将他打听到的那点消息全都吐出来。

    这位二王子虽然排行考前,但是母族低微,从小便依附于大王子这一派,唯大王子马首是瞻。北戎大汗膝下王子不少,但是能站稳脚跟的也就大王子跟四王子,至于其他人,大多都是默默站队或者放弃争夺。

    北戎也不算重视燕国,否则也不会只派了二王子过来。这人如今在他们面前挺嚣张的,但是真到了北戎大汗跟前,却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从这一人便可管中窥豹,北戎王族对他们夏国一直瞧不上,甚至都不愿意装一下,实在可恶。

    宋允知疑惑:“那他还邀请我们去北戎?”

    冯子归狠狠揉了一下允哥儿的脸蛋:“这事儿只怕不是他的意思,说不定是那位大王子的意思。”

    但对方既然都开口了,自己这一行多半是要给点面子的,他们的确跟燕国有了合作,但也不适合跟北戎彻底翻脸。

    宋允知见冯子归处挖不倒什么有用的消息,立马抛下他,重新走到沈渊跟前,牵着沈渊的手一道回去。

    他更喜欢长得好看还包容的沈渊。

    冯子归愣了片刻,随即恼羞成怒地咆哮起来,这个小兔崽子,用过就扔,真是气死人了!

    三皇子等人在宫中待了好几个时辰,等到第二日天一亮,又马不停蹄地进宫议事。

    宋允知跑去找他先生却连人影都没看见,一般的事,昨儿就已经敲定好了,今日还去商议,肯定不是为了通商这种事。

    午后,等到陈素等人从王宫回来,宋允知还特意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表情,三皇子就不说了,他是遮不住情绪的,走到时都还咧着嘴笑,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高兴似的;就连他先生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挂着如释重负的浅笑。

    宋允知迎上去问安。

    陈素心情大好地将他抱了起来,态度亲切又温柔:“允哥儿今儿可有胡闹?”

    宋允知受宠若惊,先生竟然抱他!他是有点重量的,平时趴在先生怀里都被嫌弃重,今儿竟然主动抱他了,这是有多高兴?

    “今日一直乖乖的,不曾闹事。”宋允知回道。

    陈素今儿看允哥儿怎么看怎么顺眼,也忘了自己昨儿还想揍他来着,兴冲冲地抱着弟子准备走回去。不料刚两步,陈素便撑不住了,双手也有些微颤,他赶忙停下,故作淡然地重新将弟子放了下去。

    他这小弟子,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重成这样?

    下次还是不要抱了,免得下不来台。

    陈素咳了一声,开始倒打一耙:“这么大人了,还是该自己走路,总要先生抱像什么话?”

    宋允知:“……?”

    不是先生非要抱他的吗?

    然而不等他理论,先生便已经转身离开了,看背影还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

    宋允知没再去闹他先生,而是摸着下巴,扮作大人模样,一脸深沉地扫视四周。

    燕国虽然看着窝囊,但实则比夏国强悍多了。他们想谈的,肯定不止是茶马互市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军政,尤其是对北戎的态度。两国显然已经达成了初步合作,譬如北戎一旦跟一国开战,另一国便得无条件支援等等……宋允知虽然没有参与,但是据他猜测,应该也就这些了。

    很好,两国合作的话,北戎的气焰便不会那么嚣张了,更不会动辄用兵,那他日后在夏国搞事也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三皇子抱着胳膊站在宋允知跟前:“想什么呢?”

    宋允知扬起头,熟稔地转移话题:“北戎二王子邀请咱们访北戎,此事你可听说了?”

    三皇子立马高兴不起来了。

    他昨儿晚上就听说了,但是时辰太晚,顾不上跟陈大人商量。今日一早又进了王宫议事,险些将这等大事给忘了。

    三皇子顾不上跟宋允知闲扯,几步追上陈素。

    这里头没有一件是宋允知能做主的事,他跟着来燕国就是为了凑热闹、长见识。阿赫玛大汗的寿宴虽然过去了,但是武都境内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宋允知约着沈渊等人四处闲逛,置办了不少土仪。

    燕国这边许多东西宋允知见都没见过,若不是他们随行的马车不够装,宋允知真恨不得将这些东西全都买几份回去。

    这一路带着也麻烦,若是有后世的快递就好了。这事儿也就只能想想,在别国境内是不可能了,日后等夏国富裕起来,将各处的路重修一遍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

    宋允知他们这边玩得乐不思蜀,武都国子监的学子们却过得痛不欲生。

    这场考试来得猝不及防,多的是人没有准备好,于是等到成绩下来后,那叫一个惨烈。

    从前国子监几乎没有什么考试,即便考了也不过做做样子,唯独这次不同。先生们不仅将学生的名次列出来贴在国子监门前,更请了各家家长入国子监,当中点评诸考生的卷子,考得好的学子要夸奖,考得差的,自然需严厉批评。

    这些家长在燕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甚至在衙门里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可这些说一不二的官员们到了国子监后,大多还是得挨批。

    武都国子监的先生们得了阿赫玛大汗的叮嘱,对这些官员一点儿没客气,当面羞辱了他们一通。

    学得好的学生并不多,但总归是有的。差生家长们摸到自己孩子的考卷,再对比人家被先生夸奖的考卷,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忽然硬了。

    兔崽子不听话,可见还是打得少了。

    考试结束,国子监一片哀嚎。

    短短几日之间,国子监的风气便为之一变,从前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有次宋允知路过的时候,都感受到了里面浓烈的苦学之气,他还煞有介事地评价道:“此处学习氛围可真是浓厚,感觉都快超过咱们了。”

    系统沉默了,它不知道里头学习氛围究竟有多浓厚,但是感觉怨气是挺浓厚的。

    宋允知还在嘀咕,说不能让武都这边人越过他们去,还准备去他先生那儿说上几句,给自己的同窗们加点担子。

    系统无语凝噎,闹吧,闹吧,等什么时候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知道厉害了。

    宋允知要是有这种觉悟,那便不是宋允知了。

    燕国一行不过十来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陈素与三皇子便得到了朝廷来信,说是让他们回城之际顺道拜访一番北戎。

    不用问也知道,北戎已经先一步给他们陛下递了信,动作可真是迅速啊。

    陈素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等着自己,跟阿赫玛大汗解释了一遍后,便准备收拾行囊启程了。

    不似他们来燕国谈合作,拜访北戎,则纯粹是讨不痛快的。不少人都对北戎很是排斥,不愿意走这一趟,但宋允知不一样,他哪里都想去闯一闯。

    临行那日,就数他最欢乐。

    二王子无意中看到着小崽子如此乐呵的模样,迟疑了片刻,随即便是一阵静默。

    ……这小崽子到底知不知道好歹,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要去北戎玩的?

    宋允知确实这么想,出门一趟,他可太满足了。

    唯一遗憾的是系统的任务没有完成,燕国这边一切都已结束,想要再搞点动静出来也不切实际,唉,只能去北戎看看有无机会了。

    希望北戎那边的人不会让他失望。

    夏国使臣启程之后,阿赫玛大汗算着使臣,又问起了察必:“那位小神童应当已经出城了吧?”

    察必颔首,随即好奇道:“大汗似乎很喜欢这位小神童?”

    阿赫玛大汗想到对方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小孩。”

    他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古灵精怪的孩子。阿赫玛大汗又想起追问国子监的境况,得知学子们这些日子甚至开始苦学起来,上课也不敢逃课后,阿赫玛大汗有了个新主意。

    半日后,武都王宫发布了一道新政令,事关国内所有公办书院,包括国子监跟诸地方的官学。

    阿赫玛大汗将考试要求变成了规定,自此之后,燕国境内若有的官学都要按着这样的规矩来考。

    这是为了长远考虑,大汗也不希望燕国的子民都是只知道舞刀弄枪之辈,他喜爱中原的诗词,希望自己治下也能有文采出众的大儒,更希望他们燕国也能培养一个聪明绝顶的神童出来。为了不掩盖宋允知的功劳,大汗还特意提及,朝廷此举朝廷是受了夏国神童的点拨才特意作出调整。

    燕国与夏国交好,从此处便可见一斑。

    政令迅速下发。等天下学子跟国子监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听说后,心思瞬间扭曲起来。

    他们跟这位夏国学子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自己?!

    本来没人关注他们的成绩,先生不提,父母也不管,但若是按着这法子来管制他们,日后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如果一开始入学就过苦日子也就罢了,习惯了便没人说什么。到关键是他们从前读书分明那般轻松,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落差太大,谁能受得了?

    而当初跟宋允知有过几面之缘的学生再次咆哮出声,他们被骗了,就是那小崽子捣的鬼。

    宋允知,他们记住了!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这辈子别叫他们再捉到这个小崽子!

    正托着下巴欣赏燕国美景的宋允知忽然收到了系统任务成功的提示,他不明所以:“任务成功了?可我什么都没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