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两个上司

    两仪绘川走进公寓。

    一处和酒店格局类似的公寓, 普通的二室一厅的70平米。

    她上周有请家政进门打扫卫生,前天也来逛过一圈,确认此处安全性无误, 可以作为临时安全屋使用。

    但收拾洗漱,靠在沙发上,她还是会悄悄在心底嘀咕,感慨一下这里的沙发不如二丁目那处的软和舒适。

    在固定的住所住久了,她对其他住所居然也多了些不适应。

    不过没关系, 她只坐在沙发上处理几条消息,休息一下, 等消息都回完, 降谷零也回去处理那个负责人了,她就能叫个深夜计程车偷偷溜回家。

    如果是工作日能更方便一点,她直接白天去警视厅档案楼就行。可惜明天是周六,她没上班,不能直接上班遁。

    并且,降谷先生没有周末放假这个概念, 说不定还是会和工作日一样,早上五点路过她家门口时,顺手塞一盒做多的早餐。如果发现她不在家,说不好会有什么麻烦。

    两仪绘川先是拿出纸笔, 把三张“天书”转码成正常名单, 拍照发给雾美沙。接着去看她收到的邮件。

    琴酒:【拍卖会已经结束,怎么样?】

    消息是十分钟之前发的, 大概是在心里嘀咕她怎么还没反馈工作情况。

    两仪绘川笑了笑, 眼皮子都没眨,回复道:【和波本度过了愉快的一晚。】

    琴酒:【我要吐了。】

    两仪绘川笑出声, 这才说正事:【拍卖会顺利完成,负责人还表示预祝第二届拍卖会同样圆满完成。不过我感觉悬,过程管控再严,声势闹这么大,肯定会有漏洞,到时候名单很可能会泄露,然后闹起来。】

    琴酒:【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只需要往下看好戏就行。】

    两仪绘川有想过一秒钟,要不要把名单里几家卖武器、情报和药物的组织名称发给琴酒。但她不确定波本会怎么处理那名负责人,又会不会把名单交给组织。

    如果波本把完整名单交给组织,一起行动、但只交几个名字的康帕利可能会显得有点奇怪。完全不交都还好说点,波本交就好了,她又不缺这点功劳。

    刚好琴酒表示作壁上观,她便也从善如流,回复一句【好的】,就结束交流。

    ……说来琴酒还真放心她啊,没有额外监视的人员,没问她为什么要易容成波尔多红的样子。

    如果琴酒问她的话,她就能回一句,“我只是想按你说的,验证一下波本在各个方面有没有问题。验证的过程还算有趣,波本一见到我就举起手枪,后来邀请他上楼他也拒绝,那表情,你要看录像吗?”

    波本举手枪的那段她是真的有偷偷录下来,就等着琴酒问,可惜琴酒没问。

    两仪绘川打了个哈欠,眼角闪烁生理泪光,她揉了揉眼睛,就要看下一封邮件,另一部手机响起提示音。

    监控的提示。是有谁去她家里……?

    两仪绘川拿起手机一看,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骤然吓清醒了。

    降谷先生去她家?!

    不是,等等,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拍卖会负责人不用关入公安审讯室吗?不用审吗?

    名单那——么长的极丨道组织名单,不是要分轻重缓急一一处理吗?

    一些组织可能比半个世纪的黑衣组织还要根深蒂固,要怎么处理不是要从长计议吗?

    她用黑色假发丝都能想出来一堆急需处理的事,多想一秒都要窒息。降谷先生为什么还有心情去她家啊!就算是要摇下属起来一起加班,打个电话不就可以了吗?她把他设置成特别关注很久了,一打电话她就能醒的,真的!

    两仪绘川几乎没有遇到完全状况外的情况,而现在算是一个。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了,降谷和她的关系,有好到可以半夜去她家的程度吗……?

    还是说,康帕利在扮演波尔多红的时候,出现了什么破绽?

    想不出来,不过现在也不是反思的时候。她首先该想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回去肯定来不及,完全是不打自招。明天回去也一样。

    但是不回去的话,两仪绘川在康帕利出现的这天晚上彻夜未归?这样的巧合,说得过去吗?

    仓促间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两仪绘川决定先把剩下的邮件看完,再认真仔细地想想。

    两仪绘川重新拿起康帕利的手机,准备打开邮箱页面。

    消息提示,朗姆在给她打电话。

    已经快凌晨三点了,有什么事急到非打电话不可的程度?

    两仪绘川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抱怨地砰砰跳,是心脏抗议正常作息很久的大脑为什么要熬夜。

    事情完全都堆在一起了,她叹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喂……?”

    “拍卖会已经参加完了,康帕利,你现在需要想清楚一件东西了,”朗姆语调平缓地开口,“你一开始和我说,你想在警视厅当卧底,你心意坚定,我才想方设法把你的档案做清楚。但你现在似乎不看重警视厅的工作,也不担心自己的脸出现在警视厅之外的地方——不用否认,和查苏格兰档案那件事不一样,一开始我问你要不要参加拍卖会,你是一口答应的。”

    朗姆的语气依旧和蔼温和,循循善诱,但两仪绘川的神情骤然罕肃。

    与发现“降谷先生跑她家里去”的惊恐不同,她再怎么惊恐,也还是有心情在脑海里刷弹幕抱怨降谷先生吓人。她已经不知不觉对降谷零丧失更多的防备。

    但朗姆的话,让她的精神、躯干、一切的一切,都直接进入战备状态。她在朗姆面前,完全没有抱怨的富余。

    “我是做好充足准备,才前去拍卖会的,”两仪绘川轻声说,“在波本眼里,我是假扮成波尔多红的康帕利——鉴于他并没有哭着说‘波尔多红太好了你还活着’,他背地里可能会骂我神经病。之后的全程我有遮挡面部,避免和人交流,会意识到我是坠海幽魂的人,一个也不会有。”

    电话里的朗姆沉默片刻,电话内外都有一层骇然的沉默。

    两仪绘川已经很困了,她不掩饰这一点,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冲破氛围,又直接道:“朗姆大人,如果您认为我不能去,去了就是‘不重视警视厅工作’,那您可以不转告我有这项工作的。”

    朗姆呵呵笑出声音,对话似乎重新回到他的掌控区间,他轻松道:“但如果你重视警视厅工作,知道现在警视厅里面只有你和有马这两双眼睛,职权还重复,那你一定不会同意的。”

    两仪绘川又打了个哈欠。她服了,听听,上司理直气壮钓下属的鱼。幸好她是卧底,她如果真的是朗姆的忠诚下属,会气吐血的。

    “哎,”两仪绘川选择不继续绕弯子,“朗姆大人现在是打算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朗姆不笑了,也不再装出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语气,他冷酷地开口:“你现在要么做好本职工作,要么换个本职工作。警视厅、白色资金链,现在还有一些黑色资金链,你插手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两仪绘川只说:“除了今天,最近我每天都有八小时睡眠。”

    朗姆质问她:“有每天尽心尽力翻阅档案吗?有努力收买公安吗?”

    两仪绘川轻松道:“我及时发现铃木和他收买的公安可能会暴露组织,把他们都处理了。”

    “……”收买了铃木的朗姆不接她的话茬了,只凭借着自己的心意,继续宣布着:“不管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跟着琴酒继续插手组织的黑色资金链的事情,皮斯克和爱尔兰,都不再由你负责。你原先说要两仪会社的盈利,现在看,这家会社直接交给宫野明美也很不错——你要收心负责警视厅的事情,等你什么时候多收买了两名公安,我再考虑把会社盈利重新交给你。”

    ……这就是朗姆想要的钓鱼结果,但是绕这么大圈子做什么呢?还让她摸清了组织里黑色交易链的基本框架,朗姆人怪好的哩。

    “跟着琴酒继续插手黑色资金链”这句话也很有诱惑力,如果她继续和朗姆杠下去,完全可以说一句“好的”,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回去睡觉。

    但两仪绘川睡不着,她困劲已经过了,躯体困倦,但头脑清醒。她记得,组织在拍卖会上的卖品,全部都由朗姆提供。她如果真的要插手黑色资金链,绝对绕不过朗姆。

    朗姆毕竟是二把手。

    “我会收心负责警视厅的事,”两仪绘川无奈地叹息,用服软的语气说,“也别说跟着琴酒负责黑色资金链的事了,太远了。按您说的,翻阅档案,收买卧底,这件事要先做好。”

    朗姆终于愉快地笑出了声,感慨道:“你想法太多了,总得敲打敲打你。幸好你该老实的时候还是会老实的,对吧?”

    幸好她是卧底,而不是朗姆的忠实下属。复读。

    ……当然,某种程度上,她的想法多,也是因为她是卧底。朗姆确实也是敏锐的上司,判断并不算完全出错。

    朗姆在电话那头已经说后续的工作安排了:“你处理铃木和古川都很干净,这很不错。铃木还留下一个有马作为遗产,是因为赌马欠钱了而收买下来的卧底,你可以看着用。”

    两仪绘川也冷静分析,从表面身份做出评价:“有马不能用,一千万日元并不多,这种程度就会被收买的人,如果有别的组织给他伸出橄榄枝,都不用一千万,可能一百万,就足够他摇摆不定了。”

    朗姆呵呵笑道:“你可以让他多欠一点,问题不大。”

    两仪绘川蹙起眉。有马真的不能用,他很可能是让铃木直接暴露的公安,是降谷先生的安排。

    这肯定不能说。但朗姆如果又像铃木一样来一次,把她的身份透露出去,那问题就不能用大不大评价问题了,她该直接跑路。

    两仪绘川决定直接说明:“不是钱的问题,他是赌徒,不可能完全被收买,只要有新的可以赌的道路,他就一定会往那条路去。所以千万别和他说我是他的上司,他迟早会为了赌出更多东西,把我的身份也作为赌注押下去。”

    朗姆的心情已经因为她的服软转好,被她当面抱怨也没生气,只笑呵呵问:“那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收买人?”

    两仪绘川想了想,说道:“最好的方法是有共同的理念,一同为这个理念而奋斗。琴酒和伏特加算是吧?他们很喜欢享受在黑夜中游荡、收割他人性命的感觉,他们会是同伴。其次是给予对方足够且无可替代的恩惠,组织里的哪个人没有得到组织里的资源呢?再其次是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能让人丧失反抗的动力,在组织外围地位,那些和组织做交易的政客商人,大概就是处在这个位置。”

    “虽然不完全同意,但你的想法很有趣,”朗姆评价道,“之前铃木的事,看来你没完全尽心啊,他收买的人可是出了大乱子。”

    两仪绘川禁不住呵呵冷笑:“我劝过,但他当场质疑我,是不是因为我嫉妒他收买人的速度,故意给他捣乱。”她衷心补充说明,“并且,他是您的人。”

    朗姆沉默片刻,吩咐道:“做好后续工作。”就干脆地挂断电话。

    两仪绘川挑了挑眉,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把剩下零零碎碎的邮件也回复完毕。

    回想和朗姆的对话,想笑又笑不出来。

    现在想想,爱尔兰被宾加叫走可能也是朗姆的安排,朗姆确实很有可能压根就不希望她在拍卖会的工作上进展顺利到可以不露面的程度。这是什么上司啊!

    并且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今天又刚好是六月一号儿童节,新的月度技能点发放了。

    康帕利的权力被削了个干净,于是她收到的技能点,从22点降到17点。三层身份,G5合作者,组织代号成员,公安警察,合计15点。另外2点,是宫野明美和爱尔兰承认她的指导地位,因此友情赠送。

    拍卖会的10点技能点奖励下来,附加的处理负责人的5点技能点奖励也下来了,现在她一共有224点技能点。

    存下来的技能点还够应对意外,但进账变少了,终究让人有些无奈。

    她现在甚至没空发出更多的叹息。

    朗姆是姑且敷衍过去了,回头怎么插手黑色资金链可以再慢慢盘算,毕竟已经有从0到1的质变,她自己本身也确实是卧底,没打算对朗姆这位上司太真情实感。

    但降谷先生!现在!还在她家!

    两仪绘川:笑不出来.jpg.

    降谷零也笑不出来。

    已经是早上七点半,按照正常时间段,已经是两仪醒来下楼吃早饭的时间。

    在档案楼工作一个多月后,她的生物钟算是慢慢调回来,能留有慢吞吞吃早饭的空闲,不再需要每天早上困倦又急冲冲地给自己灌咖啡加糖。

    但两仪不在。

    两仪在不在屋子里,其实很不好评价,做多了卧底工作的人,会习惯性掩盖自己的痕迹。

    他半夜前来二丁目的这栋住宅后,就很快哑然失笑。脚步声有相像证明不了什么,毕竟贝尔摩德的易容术会让人的身体状态都修改成易容人的模样,状态改变,因此脚步声相像,也很正常。

    他总不可能半夜吵醒两仪,就为了证明她不是康帕利吧?她本来就不是。

    做潜入工作的人难免有点精神衰弱,两仪又还是被组织追杀的状态,半夜被吵醒之后就很难睡得着。他与其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不如就在一楼客厅工作,等到早上两仪起床。

    反正,他自己的工作一箩筐,也确实能处理到早上。

    负责人由风见带队,伪装成酒店清洁工带走。监控也清空。早上六点左右,让上早班的公安设计出酒店停电事件,制造出“负责人是在这时候消失”的假象。

    负责人,名单,背后的极丨道组织。武器,药物,情报,其他非法的产业,无数需要处理的信息。

    一些是警察厅可以直接把任务发给警视厅,让警视厅加业绩的;但有一些来源十分玩味的存在,就得先做好观测,不能打草惊蛇。

    黑衣组织哪来的这么多武器?一些极丨道组织卖出的政客商人的情报是否属实?负责人声称他所在的组织背地里有议员撑腰,是真是假?

    降谷零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醒神。

    在沉重到不能深思的工作压力下,“两仪如果当真戴上那样粗笨的黑框眼镜可能会非常可爱,像是偷偷戴他的眼镜”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奢侈的注意力涣散。

    ……他当时好像还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康帕利两眼。

    ……真的是十分抱歉。

    ……但两仪还没出现,这件事还是不太对头。

    他发消息劝风见回去睡觉,然后闭了一下眼,仰头看向被楼梯间隔板遮蔽视线的、通往三楼的楼梯。

    他之前从来没有踏足过三楼,也因此从来没走过能通往三楼的楼梯间。

    耳旁似乎传来了康帕利用两仪的声线发出的声音。轻佻,暗示。

    【不打算来楼上坐坐吗?】

    【如果是真的脸就可以了吗?】

    降谷零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

    他稍有迟疑,但最终还是走进楼梯间,往楼上走去。

    【很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他无法否认。

    楼梯间有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在这样的时间点,完全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径直走上三楼。

    五分钟后,敲门而无人回应的人他,愕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轻松打开主卧房门的手。

    之后,抬头,看向装潢十分生活化、但现在明显没人在的主卧。

    两仪不在家.

    两仪现在人在哪?

    可能性太多,降谷零的脑子一瞬间几乎CPU过载发热。这时候,第一反应肯定不是两仪绘川是康帕利这种要解决很多逻辑bug的可能。

    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冲回一楼拿起手机,就要给风见、不、给诸伏打电话。

    两仪失踪了一个晚上,她可能是被组织发现抓住——

    “zero,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电话那头的诸伏很无奈地叹息一口气,“我先不说你为什么半夜去女下属家里,也不问你是用什么非法手段闯进去的。你有没有先打电话确认一下她的安全呢?她有可能单纯在别的屋子住,我都知道她有五栋可以引爆的安全屋啊。”

    ……他现在彻底回过神了,原来他已经把电话打出去,并且把情况迅速说明。

    太不应该,降谷零迅速冷静下来,还不忘辩解一句:“她把家钥匙给我了,我不算是非法闯入。”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秒,无法评价。

    他索性直接无情挂断电话。

    降谷零也哭笑不得地捂住脸,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啊?

    他给自己容留了三秒钟的感慨时间,三秒之后,他重新提起精神,拨通两仪的电话。

    电话也果然接通,两仪不掩困倦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喂,零君……”两仪只迷迷糊糊了一秒,很快醒神,语气公事公办起来,“降谷先生,怎么了吗?”

    “没什么,”降谷零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干巴巴的,他几乎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了,“我只是想问你在哪里。”

    ——听听他问的是什么话!

    “啊?”两仪似乎也有些困惑,但她还是下意识道歉并解释,“不好意思,之前买的一处警视厅附近的高层公寓装修通风好了,我昨天去确认这间屋子能不能做安全屋,顺带昨晚就在那过夜了……下次一定记得和降谷先生提前说。”

    ——所以两仪在哪个屋子住为什么要和他报备?

    “我记得您昨晚是和康帕利去拍卖会?”两仪在电话那头担忧地问着,“我看到监控提示了,您在凌晨就过来了……真的很抱歉,现在才发现。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吗?我现在回来。”

    “没事,你刚睡醒吧,我过来就好了,昨晚确实发生了一点事情……”

    “好的——”

    电话挂断。

    下一秒,手机发出叮咚一声,两仪发送了新邮件,上面是地址名。降谷零对了一遍,大概距离警视厅走路十分钟(确实相当近)。离康帕利的临时安全屋也很远,车程半个小时。

    降谷零笑叹一口气,什么情况啊,他为什么就顺口说他要过去了?打电话明明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

    他捋了一下自己金灿灿的头发,扶额叹息一声,摸过自己的耳朵时,发觉耳根已经发烫了。

    零君……吗?.

    话题在两仪的新公寓开展。

    “所以……康帕利易容成了我的模样?”

    两仪靠坐在客厅沙发上,惊异地眯起眼,满脸写着匪夷所思。但她的困惑神情没能保持多久,很快就被接连的两个哈欠拉扯崩溃。

    降谷零坐在她对面沙发,本来想说什么都忘了,只能哭笑不得地问:“没睡好?”

    “嗯,”两仪点了点头,小鸡啄米,“好像有点认床了——对了。”

    两仪随手就从茶几底下的抽屉拿出一把钥匙,塞到他手上,“地方小了点,不过降谷先生临时要休息的话也可以来。这里离警视厅真的挺近的。”

    降谷零刹那间比看到两仪脸的康帕利还无措,这是不是第二把房门钥匙了?

    但他这回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两仪已经无缝转移话题,“所以康帕利易容成我的样子之后发生了什么?不管如何半夜过来还是有点夸张了。”

    降谷零有一瞬沉默。“因为脚步声有些像”,这种话能说出口吗?完全是指控。

    在没有其他证据、两仪和康帕利也多次同时出现的情况下,脚步声,加上两仪彻夜未归,单就这两点,算不上是可以指控出口的证据链,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巧合。

    ……巧合这两个字,有点熟悉。

    降谷零没犹豫多久,就把话题移回去:“就算是认床,困成这个程度也太过分了。与其说是没睡好,不如说是几乎完全没睡吧?”

    两仪的目光游移了一瞬,头上没完全梳整齐的棕色碎发翘起来晃动,有点像是被抓住偷坚果吃的仓鼠。

    降谷零禁不住露出微笑,“反而是要问你吧,昨晚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两仪捂住眼睛,终于气弱地坦诚着,“就是咖啡喝多了,没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

    “噩梦?”

    “嗯,梦见贝尔摩德变成鲨鱼要咬我,然后我游回岸上后,正好看见琴酒拿枪对着我,说‘我可是很温柔的哦’,然后……”两仪心虚而羞惭地说着,“然后我就被吓醒了,一晚上没能睡着。”

    “……”

    “太惭愧了,之前在美国的时候,看卡莎萨的照片就有被吓到,没想到现在心态还没完全转变过来。”

    “……”

    “真的非常抱歉,我会努力调整的,幸好今天是周六,其实也没什么。我回头可以问一下康帕利易容的原因,啊不对,我不应该知道她有易容,嗯,让我想想怎么问……”

    “……”

    降谷零不知道,他该怎么回应。

    在绝大多数时候,情绪对潜入搜查官来说没有徒增痛苦以外的意义。背叛与被背叛,虚情与假意,在投入情绪后,都会带来加倍的痛苦。

    他自己已经不会做噩梦了,在睡眠时间缺乏的情况下,噩梦都是奢侈。

    但是,噩梦带来的痛苦也是真实的,也同样会牵动他的情绪,尽管是两仪的噩梦——这一点已经彻底无法否认。

    降谷零抿直嘴,绕过茶几坐到她身侧,近乎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拉下。

    他第一次不抱任何工作目的,仔细地与侧过身看过来的两仪对视。

    错愕,疲惫,困倦,带着些许血丝和红晕,但依然很漂亮清澈的浅棕色眼睛。

    “降谷先生……?”

    波本可以巧舌如簧,鬼话连篇,但降谷零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但有时候也不必说,伸出双臂环抱住她。这是最直接的,代表安慰的肢体语言。

    第52章  间接亲吻

    拥抱会传达体温和心意, 于是,精神到躯干,都会变得暖融融又懒洋洋的。

    两仪没有挣脱, 甚至连膝跳反应级别的挣扎都没有,就顺理成章地也环抱在他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肩侧蹭了蹭,找到对脖颈最舒适的角度靠好,乖巧不再动弹。

    温热的气息拂过胸口, 软绵绵的拥抱力度环在腰侧。

    降谷零的体术A级,力量核心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能轻松拎起重物。但他担心他拥抱两仪的姿势不标准, 贸然做其他安抚动作,例如摸摸头,摸摸背,会让拥抱变得不再紧密。

    两仪靠在他的怀抱中,不再气弱,心虚, 愧疚,她的呼吸均匀,心跳稳定而令人安心。

    降谷零最终没有做别的东西。他只低下头,悄悄吻了吻她的发顶。

    两仪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降谷零后知后觉。

    ……什么啊, 她居然真的立刻睡着了吗?.

    两仪绘川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了一阵。

    耳边, 似乎有敲击键盘的声音,是笔记本电脑的薄膜键盘, 敲击的时候能震得指尖疼, 但听的时候声音很小也很脆,听起来很舒服, 像是窗外小雨,淅淅沥沥。

    于是她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人已经睡饱了,两仪绘川睁开眼,因为熬夜过度,生物钟混乱,眼睛还有点干涩,视线模糊着。

    辨别出是在卧室后,她纵容自己恍恍惚惚坐直身体,在睡醒和没睡醒之间晃荡。

    她隐隐约约,看到床边的地上有有一团灿烂的金色。

    降谷先生?!

    两仪绘川立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杜绝各种意义上的声音。

    降谷先生在她房间打了地铺,现在明显还在睡觉,嘘——

    两仪绘川先摸了一下手机,唔,口袋的手机和床头柜上本来的手机都放在一起,估计是降谷先生放着睡着的她去床上睡的时候,顺手帮她从兜里拿出来的。

    打开手机看看。啊,完全没有解锁记录,白费她特地准备备查的新手机了。

    奇怪了,那降谷先生为什么大半夜跑自己二丁目的住所去?不是因为怀疑她有问题吗?

    和降谷先生聊天的时候,他也只说康帕利易容成她的事。嘶……

    两仪绘川看向好感度系统提示,看到55点的好感度,陷入沉思。

    “零君”和示弱双管齐下,降谷先生确实分散注意力,暂时不关注她彻夜未归的事。但,效果是不是好过头了?

    不,绝对好过头了,降谷先生完全对她有好感。

    她原先以为好感的好感度线值要在60点,是她预判失误。好感值的线是在哪?55?50?

    那个拥抱她都没反应过来,同样让她没反应过来的,是身体下意识选择不反抗,对拥抱自然接受的态度。

    ……有点危险。

    但她现在还在走主线任务,要想办法从朗姆手上捞到黑色资金链的活干。因此,她在朗姆的要求下卧底警视厅,后续要泄露档案情报,还要挖掘其他可以发展的警视厅叛徒。

    她现阶段的行动,完全违背了降谷先生的立场和利益。

    就算现阶段任务完成,她的立场,其实也完全不是公安那头。她的第一立场永远是游戏通关。

    相比之下,降谷先生的视角,她大概只是个卧底期间和G5机构有些拉拉扯扯的公安,现在也回到了警视厅的岗位,完全是可以信任的下属和伙伴。

    视角差还蛮大的。

    有点危险了,情感牵扯会影响理智判断,进而做出不符合逻辑的行动。推断的成本又要增加了。

    之后可能要和降谷先生拉开一点距离。

    幸好,现在还没有什么要推断的东西。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犹豫了下是蹲着还是盘腿坐,最后用正襟危坐的姿态跪坐在降谷先生的地铺旁。

    降谷先生还在睡,睡得很安稳。让她想到几个月前一起去美国的那一趟飞机,那时候他也是坐在自己身侧的座位上睡着。

    她那时候没敢多盯,毕竟她自己对视线也是敏锐的那一档,被盯久了可能会被惊醒。现在……现在她也只敢多看两眼。

    两眼还是得看的,毕竟无防备睡着的降谷先生真的很罕见,机会有限。

    于是,小心翼翼,用眼神仔细地打量他的五官轮廓。

    真的挺帅的,并且眉眼放松弯着,看起来好乖。

    大部分金色碎发顺应重力散在耳侧脑后,但有几缕刘海顽固地以X形保留在额头上,又有点可爱。

    因为她自称会做噩梦,所以在她床边打地铺而不是去隔壁客房,就是为了她可能惊醒的一瞬间能直接无缝安慰。

    对她太好,好到她都有点心虚。

    两仪绘川目光移开,但情绪不能随着目光的移动而削减。心虚情绪火烧火燎。

    说到底,她在心虚什么呢?

    是因为她想做坏事吗?

    她悄悄抬起手。

    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贴在自己的唇上。然后把手伸向降谷先生的脸——

    犹豫一下,还是没敢贴在他的嘴唇上,只轻轻碰一下他的额头,接着迅速收回,起身遁走。

    一个间接kiss,这就是她今天在降谷先生面前能干出的所有坏事.

    真正的叛徒能干出什么坏事?

    有马这位赌马公安不知道,毕竟他是双面间谍,绝大部分出卖给组织的档案信息,其实他都已经提前和风见长官报备过。

    但是,在公安的一个不知名前辈拼尽全力,不知道都花费了什么代价,才得来一份非法极丨道组织的清单,可以直接按图索骥时,他因为那个黑衣组织的要求,要泄露极丨道组织的审讯资料,要泄露公安的抓捕方案,甚至还要泄露抓捕名单里部分公安的姓名。帮助黑衣组织利用这些资料左右逢源,又拉又打,获取更多利益。

    完全与公安的目的背道而驰,他上交情报的时候,总是禁不住心惊胆战。

    站在镜子前的时候,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努力从陌生的人脸中找出熟悉的自己。但很难,图只能辨别出愈发浓重的黑眼圈,愈发稀疏的头发,逐渐习惯蹙紧的眉峰,还有无法掩饰恐惧和担忧的眼睛。

    他看人的直觉很准,看自己的直觉也很准,他现在能判断出来,自己快被逼疯了。

    他是公安警察,现在做的却是出卖同伴的工作,同伴会因为他递送给黑衣组织的情报,白守一晚上、受伤、受重伤,甚至可能死亡。

    理智上他知道,这些是为了他更好地卧底进黑衣组织。但情感上,他会无可遏制地陷入低潮。

    为什么,又凭什么,同伴的鲜血和尸体,能铸成他一步步向前走的台阶?

    风见长官帮不了他,因为风见长官自己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疑惑,无法解答,只能用无穷无尽的工作把自己堆满,顶着黑眼圈,然后往已经半满的垃圾桶里投放又一罐喝光捏扁的双倍黑浓咖啡饮料。

    他没有退路,没有同伴,只能硬着头皮,在这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前走去。

    有马低下头,给自己洗了一把冷水脸。

    警视厅档案楼的水在冬天能冷得把人骨髓都冻僵,但在初夏六月,冰凉的水,刚好让他的精神震颤警醒。

    天气热得很快,黑衣组织催他催得越来越紧,今天晚上又要他查一个极丨道组织成员的审讯档案。他没有更多发呆的时间。

    甩甩手上的水珠,关闭水龙头,走出卫生间。

    走廊昏暗,没有开灯,档案楼在晚上本来也不上班。只能借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警视厅作为前进的光源。

    他独自在这条走廊走过好几个晚上,已经习惯。

    但今晚不同。

    他隐约在走廊尽头看到一名长发飘裙的身影,心刹那间高高吊起,应激喝问:“谁?!”

    下一秒,“啪嗒”一声,灯打开了。

    有马被灯光刺了一下,眯起眼缓了一阵,才认出人。是斋藤长官。

    斋藤长官单手抱胸,另一只手还按在灯开关上,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姿态又美又酷。她自己是没有这种自觉的,只眯起琥珀色的眼,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有马,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她的声音也冷冷淡淡的,很不客气,“我们科室没有晚上加班的要求,你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有马有想过被撞见后的辩解词,理直气壮的,无可指摘的。

    但他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在斋藤长官平淡的目光下,语调禁不住嗫嚅下去。

    “我……我东西落了,来拿东西。”

    斋藤长官似笑非笑,看他的眼神依旧像是在看花花草草。

    有马说不出话了,在脑内构造好的好几句后续的辩解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斋藤长官抓住他吧,他就可以摆脱这份让自己痛苦烧心的卧底工作。斋藤长官请不要抓住他啊,因为他在撕心裂肺之后,还要继续他的卧底工作。

    斋藤长官最终移开目光,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只随意地摆摆手:“东西拿了就走,有什么没做完的工作上班时间再说。”

    ……斋藤长官放过他了。

    有马意识到这一点,什么都没敢深究,胡乱点了点头,去置物间拿上自己的东西,像兔子一样飞速溜走。

    他隐约听到了斋藤长官的一声叹息。

    很不对劲,但他的第一直觉是,斋藤长官似乎失恋了。

    实在太不应该了,他为什么还有心情想这个?现在他要想的是,怎么和那位机械音的大人解释自己今晚的行动失利。

    黑衣组织是一个十分多疑且谨慎的组织,他肯定不能说自己差点被上司逮住。铃木只是被那个追星的同事在部落格上提上一嘴,就立刻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这种程度,黑衣组织甚至可能会直接判断他已经暴露。

    如果是真正的警视厅叛徒,这时候会怎么做?

    ……可能会拔枪、哄骗、电击,用各种方法,把只是路过的无辜上司灭口。

    他犹豫片刻,选择打电话给风见长官。

    明明都是同僚,为什么不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呢?.

    两仪绘川并不无辜,也并不是路过。

    她新买的那处高层公寓,从卧室架起望远镜,能清晰地看见档案楼的走廊。

    不仅如此,这位赌马公安实在是有点嚣张,都不只是她了,连另外两位公安都隐隐有察觉,其中一个甚至直接和她暗示,问她赌马公安是不是欠了更多的钱。

    大家都是警视厅公安的,公安内部最近发生的大事,就是对非法极丨道组织一窝端。事情称不上顺利,赌马公安又鬼鬼祟祟,人看着又明显憔悴下去,看着就比较显眼。

    她总不可能装聋作哑,但她也是组织在警视厅的卧底,朗姆甚至要求她帮忙隐瞒,事情就尬住了。

    并且,她最近白天还会去地下室整理情报,晚上就基本都住警视厅附近的这栋公寓。因为有点小,没有三楼这种天然隔断,真的离警视厅很近,行踪又不固定,就很难见到降谷先生了。

    ……坦诚说,她现在的心情有点糟糕,各种意义上的。

    她回到公寓后,把自己关回卧室,就开始给朗姆发邮件,直截了当:【我一开始就说有马未必能成为组织卧底,您用也就算了。但您不仅用,还给了他一堆工作任务。太多了,他现在经常晚上去档案室,也已经快掩盖不住了,我什么都不说,会显得我像个瞎子。】

    朗姆很快回复:【确认他暴露了就杀掉。】

    两仪绘川深呼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说,您这样安排,原本没暴露的人,都有可能会暴露。至少让工作量维持在我可以帮忙遮掩过去的范畴。】

    朗姆不动如山:【但凡是卧底就会有痕迹,不要总想着保全自己。最好的保全方法是什么也不做,但什么也不做要卧底做什么?他如果暴露就杀了他,如果没有新的警视厅卧底,那之后传递情报的活就暂时让你顶。】

    两仪绘川笑出声,敲击屏幕:【那假如我暴露了,也是一样杀了我吗?】

    朗姆:【你还是可以回到组织的。】

    两仪绘川:【那这样,与其因为工作量过度挨个暴露,不如现在就分摊工作。我直接和您对接吧,然后您安排一个代号成员和有马对接,也让您不至于天天和外围成员对接,怎么样?】

    朗姆:【好,我会安排一个代号成员。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你还是要快点收买其他警视厅的人。】

    两仪绘川:【警视厅卧底可没那么好挖,大部分去警视厅的人都对国民有着最朴素的热情。他们天然带有理想,不是施恩和恐惧就能收服的。我需要时间。】

    朗姆:【那这份工作你先分着吧。】

    邮件对话结束,两仪绘川靠坐在床边,对着地铺已经收起、显得空荡荡的地面思索。

    赌马公安不仅是快要暴露,甚至是情绪都要崩溃。卧底这种活,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朗姆似乎确实对她回组织的事没那么在意,原先是挖坑逼她回组织,现在好一点,只是普通分派任务……但这普通分派下来的任务,压力也足够大。

    她有一种自己在和朗姆自由搏击,并且因为实际的上下级关系,因此只能被动防守的感觉,从卡纳迪恩到铃木再到有马,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今天能暂时敷衍过去,之后呢?

    除非她主动接下更多警视厅卧底的任务,让自己成为更好用的、完全形态的棋子。执棋手毕竟很少和棋子较劲,大家都不闲,宾加在欧洲做卧底的日子就很安生。

    她该仔细想一想,为了游戏主线,她真的要往这条路上走吗?

    这条路,其他的危险和麻烦都肉眼可见,可以直接参照赌马公安。额外的,她还得距离降谷先生远一点,更远一点。

    不过,她现在还得发邮件给降谷先生。以赌马公安可能是卧底的名义,提醒他一下,赌马公安真的太明显了,帮赌马公安遮掩,说一些“他只是晚上过来拿东西”的敷衍词,她自己都要笑场了.

    降谷零收到邮件的时候,并没有及时查阅。因为他在和库拉索打电话,对接情报。

    情报内容有点复杂,邮件说明不清,因此他打电话过去。——理由说得通。

    库拉索是朗姆这半年新晋的心腹,据传言说,她得罪了贝尔摩德后,被朗姆不计前嫌地捞过来用,库拉索因此回以忠心,听起来很像是沉默又朴实的标准下属。

    传言归传言,真的和库拉索交流的时候,她和沉默朴实毫无关联。正相反,她冷酷而尖锐,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逻辑错误,记忆力也特别好,好得出奇,如果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可能会被她问得满头汗。

    降谷零自然做好充足准备,完美应对,甚至能分心去分辨库拉索电话里的声音,窸窸窣窣,瓶瓶罐罐……库拉索在组织实验室吗?

    他随口汇报又一条需要注意的情报,但库拉索忽然换了语气。

    “稍微等一下……”

    电话传来了手机搁在桌子上的声音,随后,开门声,脚步声,细微的对话声。

    降谷零皱起眉,库拉索刚才是不是迟疑了一秒?语气也不太对,像是精神开始涣散……

    电话那头已经传来细小的说话声,降谷零屏住呼吸。

    就听库拉索小声而迟钝地问着来人:“有谁、要去审讯室了吗?”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笑呵呵的爽朗声音:“暂时还没有,不过要给康帕利提前准备好,总要做好她失败回到组织后审讯她的准备。”

    库拉索低声说:“您已经准备了半年……”

    那个中年男人和蔼地打断她没说完的话:“库拉索,今天实验室的人是不是忘记叫你吃药了?待会儿你吃一下药,去隔壁屋子里躺一会儿,好吗?”

    库拉索的语气有点飘忽了:“好的,但是……”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而那个中年男人还在笑着感慨:“没事的,再不听话的,进了审讯室都会听话。运气好的话,过段时间你就有伴了。”

    库拉索断断续续地说着:“稍微等一下,朗姆大人……我去拿一下我的手机……”

    降谷零迅速挂断电话。

    回过神后,他的心砰砰直跳。朗姆会不会翻看库拉索的手机?不能确定。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他的危险,而是康帕利的。她做什么了要被朗姆关去审讯室,还是长达半年的准备?

    库拉索的状态也真的很奇怪。洗脑?服药?

    他迅速拿出纸笔记住关键词,又调出刚才那通电话的录音,听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

    康帕利的事……果然还是要和两仪说一声。

    他下意识就打算驱车出门,前往米花町二丁目。但他站起身后,恍然意识到,两仪现在会换着住,他现在也不能确定两仪在哪。

    两仪似乎隐隐约约在躲着他,不明显,但确实有。

    不明白缘故,但工作的事情,本来也该直接用邮件对接。而一直去两仪的安全屋,也确实有可能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降谷零打开邮件页面后又犹豫,最终切换页面,选择折中选项,打电话。

    就算不方便相见,能听得到声音,也很不错。

    电话拨通。

    “降谷先生?”

    依旧是很有活力的声音,于是他心中一处空荡荡的角落似乎迅速塞满了软绵绵的棉花。

    “嗯,两仪,你现在还能对接得上康帕利吧?”降谷零收敛情绪,先对接工作,“朗姆在半年前给她准备了一间审讯室,可能有洗脑功效,库拉索也是洗脑产物,朗姆说会让她和库拉索作伴。请你联系一下她,就说消息来源是研究所内部,请她多加小心。”

    电话对面有一瞬沉默,他能听到高楼公寓特有的风声。

    “原来如此……谢谢,我会转告她的。”

    “嗯。”

    沉默。电话里传来的依旧是高空的风声,塞在心底角落的那处棉花似乎也要因此被飘飘忽忽地刮跑,挤在角落,不安地摇摇晃晃。

    不是审讯,没有其他工作,单纯只是沉默着,隔着电话,试图将呼吸声传达过去。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两仪:“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断电话了?”

    降谷零呼一口气,他想开口问什么,但最终只是弯下眉眼,语气温柔地说出安慰自己也安慰对方的话,“最近事情比较多,档案室都多了不少信息资料要好好存放。你最近就安心住在警视厅附近……如果又做噩梦了,不要瞒着,请联系我。”

    两仪的话语里也多了些笑意,轻声应承着:“好的好的……我先去通知康帕利了,朗姆要把她关审讯室这件事还真的挺麻烦的,实在不行的话可能只能把朗姆干掉了吧?”她顿了顿,继续工作汇报:“另外,有马的事我也邮件发您了,他最近可能泄露了不少情报,您方便的话看一下。我这边就先挂了?”

    “嗯。”

    手机下一秒就传出电话挂断的声音。

    两仪挂断电话的速度似乎有点快,是急着通知康帕利吗?

    第53章  二次拥抱

    时隔一天, 有马再次和斋藤长官见面。

    地点毕竟特殊,是一处进来需要三道关卡的安全屋,比较密闭, 就算有中央换气装置,但两个上司坐在他对面和斜对面,他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是的,两个上司。

    昨晚撞见他的,无辜路过的斋藤长官坐在他对面, 而风见长官坐在他斜对面,眉毛依旧严厉地拧着, 目光凶狠地给茶几上的茶壶倒水。

    茶壶里散发出苦涩醇郁的黑咖啡气息。

    有马见过很多种泡咖啡的方法, 但头一次看见往茶壶里泡的。他的目光渐渐发直了,偏偏斋藤长官还特别自然地侧头朝风见长官提要求:“多加点糖。”

    喝咖啡,自然也不是用那种小小的,只比大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头并在一起稍微大一点点的茶杯,而是正常大小的透明玻璃杯,能清晰地留下指纹, 提醒人擦干净。

    等咖啡泡好,有马特别麻木地看着斋藤长官从随身带的保温杯里倒出水,再倒出冰块,叮里铛啷响动, 才拿过茶壶, 自己给自己倒到七成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习惯就好。

    有马婉拒了咖啡, 自己倒一杯水喝。他最近半夜经常失眠, 白天再喝咖啡让大脑亢奋无法休憩,那他的崩盘可能只会在这两天。

    说来, 为什么会叫他来这处安全屋和斋藤长官见面?是要在这密闭的环境中把他训一顿吗?没能做好卧底工作,留下痕迹之类的……

    风见长官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没加冰也没加糖,只倒了半杯,缓缓吹了吹气,等有马喝了杯水润喉,才抱着升起热腾雾气的玻璃杯开始今天的茶话会:“斋藤长官之前也在黑衣组织卧底,因为身份暴露撤离,现在在档案室算是修整期。各种意义上都算是你前辈吧。”

    斋藤长官弯下浅棕色的眼睛,她没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给自己喝了杯咖啡。

    有马一愣,还没消化完这条消息,风见长官就又说:“这两天你的动作有点大,并且有些心态不稳。斋藤发现了,昨天发消息给我,我就和她说明了你现在在组织卧底的情况。”

    风见长官的话说完了,而有马完全呆呆愣愣,不知道怎么接话。斋藤长官这才笑着补充道:“按理来说卧底都该有个联络人,但你算是临时被铃木逮着赶鸭子上架,对应人员没配套,所以出现一点偏差,被我发现端倪,这也很正常。之后就先当我是你的上司兼联络人吧,有什么不太适应的都可以和我说。”

    风见长官忧愁地叹一口气:“斋藤其实还在被组织追杀的状态,不方便外出,不适合真正做你的上司。然而适合的联络人一直找不到,只能希望这一届的警校毕业生有出色一点的,公安永远缺人……总之,还是要请你先自力更生了。”

    有马不知道怎么说,但他几乎要当场哭出来了。这哪里算是自力更生呢?

    他有了联络员,有了可以事事汇报的上司兼前辈。他之后的工作都有主心骨!

    先前斋藤长官做出来的,在他眼中有点震撼的泡咖啡操作,现在看来也颇有可取之处:他在外确实要时刻小心戒备,尽量喝自己备的水,而冰水可以提振精神,保温杯的功效完美符合!

    这是前辈举手投足之间的经验!

    他之前还听铃木愤恨地说斋藤长官是空降,抢了他的位置……斋藤长官是从一线退休的卧底警察,想想这样的事实,铃木的恼火就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斋藤长官已经三两下喝完一杯冰(?)咖啡,又给自己倒了杯热的。

    咖啡的香气已经熏得人大脑有些晕乎乎的兴奋,她的语调也被衬得格外柔和:“最近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特别说明的地方吗?”

    有马立刻醒神,收敛情绪,开始说正事。

    他要说的正事有点多,因为不太好分辨,所以说得拉拉杂杂的,是邮件里讲不清楚的事。

    也幸好斋藤长官就坐在他对面,很有耐心地往下听。于是,他也终于是艰难地讲完自己的猜测部分。

    简单来说,黑衣组织里一定还有至少一个人,在警视厅里做卧底,那个机械音的组织成员和他对接的时候,和他说,那个卧底是谁不能告诉他,但是能帮他遮掩,让他放心传递档案信息。

    他又说,这个卧底很可能就是铃木之前口称的上司,铃木之前都和他说要他见那个上司了,可惜还没等到机会,铃木就被组织灭口。他后来回想起来,发现铃木说过这位上司性别是女性。

    ——公安岗位特殊,加上社会风气糟糕引导的缘故,公安内的女性数量相当有限。搜索的范围能减少很多。

    斋藤长官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忍住了。

    有马接着说他对这位组织卧底的人物侧写:她可能是一个敏锐、谨慎并且冷漠的人,说是会帮他收尾,但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像是漂浮于警视厅的幽灵,飘过他留下的痕迹时,带起风,这阵风止歇的时候,痕迹就像是沙土一样悉数拂平,干干净净。

    斋藤长官听着就也叹息一口气,有马猜测,她对这个卧底有更深的认识。

    然而斋藤长官什么都没说,说出口的是风见长官:“斋藤长官之前的安全屋可能就是被这个人泄露的,她几乎身死。”

    斋藤长官就缓缓露出一个笑,“慢慢找吧,还有什么吗?”

    这个笑意有点奇怪,很难形容,但仔细探究,还是能归结到“在警视厅的组织卧底真难找啊”的情绪上。

    有马就接着说那个机械音的上司,那个上司完全就是个冷漠的发任务机器,绝大部分时间也是发邮件。偶尔一定要打电话的时候,背景音也永远干干净净,什么额外的声音都没有。

    他只泄露了一次口头禅。Time is money。属于二把手朗姆的口癖。

    接下来,第三个组织成员,是朗姆推给他让他做后续对接的人,也是他唯一有机会能约线下见面的人。

    “我鼓起勇气直接问了对方联系电话,并且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录音下来……”

    风见长官一时无法掩盖自己狂喜的情绪,有马也难免露出笑意。他花费了一些代价,终于可以和其他成员对接。

    会是代号成员吗?会是吧。会不会比朗姆好接近,套取更多组织情报呢?也有可能会吧。

    斋藤长官浅浅微笑,八风不动。

    有马看着上司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归根到底,他只是在组织换了个联络人,他是卧底,情绪还是要克制住。

    他打开手机的录音页面,把录音放给他们听。

    录音很简短,内容大概是有马和对面自我介绍,然后询问对面有什么需要现在获取的档案。对面只说了两个字,“没有”,电话就挂断了。

    但那两个字,相当有辨识度。

    风见长官猛然给自己灌了一杯咖啡,用玻璃杯掩盖自己的表情。

    斋藤长官的眉眼也一瞬间下弯,又无奈又要保持微笑的模样,看着已经切回录音主页面的手机屏幕,像是在看着特别好笑又特别荒谬的戏剧。

    “正常对接吧。”

    斋藤长官——两仪绘川等赌马公安一走,就无法掩盖自己的痛苦表情,猛灌一杯已经放凉的咖啡,忍不住和风见嚷嚷。

    “本来还以为他能再接再厉再钓出一个组织成员的……可为什么会是莱伊啊!”.

    两仪绘川坐到车上后,还是忍不住又叹息一声。

    她的谋划其实相当简单。

    她和降谷先生说赌马公安的问题,已经对他有所了解,于是她成为了赌马公安在卧底线的上司。接下来再有组织任务要帮他遮掩,就不需要再装瞎子,甚至去编蹩脚的、勉强能帮忙瞒过公安的借口。

    并且,她还找朗姆,要赌马公安换个对接人。不管更换的对接人是谁,龙舌兰或者基安蒂或者伏特加,随意,总之要有个可以转移赌马公安注意力的组织人员。

    从心态上看,“我牺牲了一些东西,我换来了一个公安不熟悉的代号成员的情报”,对赌马公安来说,也是个正向激励。

    但朗姆怎么偏偏就挑中了莱伊这个卧底啊!怎么回事!

    两个卧底一起积极主动地给组织做任务,是什么好玩的事吗?

    想到了威士忌三人组,两仪绘川更想叹气了。

    幸好诸伏前辈现在应该还在安全屋安稳呆着,于是叹气就只是叹气,没有化为清明祭拜时的袅袅青烟。

    电话响起,两仪绘川摸出手机。

    是库拉索打过来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不确定:“你发来的公安档案信息,是直接发的压缩包?”

    两仪绘川的食指轻轻扣了扣方向盘,轻声问道:“这个压缩包有什么问题吗?”

    库拉索迟疑片刻:“没事,就是量有点大,我阅读下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库拉索现在似乎是没吃药的状态,两仪绘川的语气不免轻松了些:“没事,你慢慢看。”

    电话那头传来了瓶瓶罐罐的声音,库拉索恍惚叹息了一声,轻声道:“我去吃药了……好好干吧康帕利,我不想在组织里看见你。”

    两仪绘川愣怔一瞬,露出眉眼放松又无奈的笑。尽管电话那头的库拉索肯定看不到。

    “好,我尽量。”

    一份她自己都不敢当真的承诺。

    库拉索挂断电话,两仪绘川犹豫片刻,发动车辆,踩下油门,往米花町二丁目别墅区开去。

    她早饭没吃,只喝了两杯咖啡——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也换了组织的对接人,换成了库拉索。

    ……如果库拉索是和赌马公安对接就好了,库拉索是一个状态飘忽的真酒,并且和她和波本都不熟,可以套不少情报。

    ……再或者,宾加女装来公安卧底也好啊。太可恶了,铃木死了还祸害她。

    最重要的是,她的系统难得跳出了主线选项四选一,不管选哪一个,都有50点技能点的奖励!

    她现在在路上不方便看,得去地下室翻一下资料,慢慢思考,慢慢权衡。

    她的思考和权衡,在一进屋后,就卡住了。

    降谷零穿着熨得几无褶皱的白衬衫和垂坠感十足的黑长裤,搭配简单清爽又帅气,偏偏在衣服外又套了件米黄色的围裙,探出头看她的时候,头顶灿金色的碎发晃了晃。

    他灰紫色的眼睛笑弯着,语气亲昵而自然,随口说家常:“康帕利的事情昨晚已经和G5说了吧?早饭吃了吗?我做了中午和晚上的便当,不过做多了,一起吃点吧?”

    两仪绘川哭笑不得:“降谷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换个理由呀。”

    降谷零的笑容也很清爽,仿佛一丝阴霾都没有:“借口虽然不多,但好用就行,不是吗?”

    两仪绘川眨了眨眼,降谷先生现在的状态似乎有点……奇特?

    但降谷先生不说,她也不打算深究,她和降谷先生的工作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隐形的或显形的保密条例,Need not to know。

    她去厨房和降谷零一起端碗分餐具,一起坐到餐桌前,说一声“我开动了”之后抬起筷子。

    菜,吃起来是甜的。

    ……盐放成糖了?

    降谷零自己吃了一口,也愣住,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又吃一口.

    做噩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降谷零曾经见过诸伏景光做噩梦的样子,会尖叫,会失控,会瞳孔紧缩又涣散,一身冷汗,精神恍惚,即使有发小冲过来安慰,也很难即刻清醒。

    而两仪做噩梦的那次,看起来很虚弱,像是熬了一场大夜,但在他怀里又迅速安定下来,直接昏昏沉沉地重新安睡。

    他自己几乎没做过噩梦,但他忽然发觉,如果他做噩梦,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不会产生任何神情变化,甚至能对着其他人露出与一般无二的微笑。

    ……但怎么会有这种噩梦,这种可能性呢?

    噩梦的起始,是G5机构的人找风见对接武器走私链的进展。

    国内外联合行动,部门不同,需要经常沟通。而经常来公安负责联络工作的人,是雾美沙。

    雾美沙,很难记得住她的脸,但不重要,她会带着G5机构的证件,还有一脑袋的新情报。

    她的背后,是在黑衣组织内部也颇为神出鬼没的康帕利,也是G5机构的合作人金帛。他即使记不住她的脸,也会记住她的名字。

    今天和她的接触原本只是一次日常的工作对接,因为G5的调查已经卡顿,无法挖出黑衣组织更多的武器走私渠道。不知道这些武器大部分是哪里来,也不知道这些武器经过哪里。只能从一些地区的枪支犯罪中可以察觉到,武器的最终流向。

    康帕利终究没能查出更多东西。

    动念有时候只在一瞬间,降谷零打开办公室的监控,让风见裕也问雾美沙一个问题。

    风见裕也就依照上司的意愿,将有些突兀的问题陈述出口:“金帛可能要进朗姆的审讯室了——”

    雾美沙一瞬间呆愣住,很轻微,普通人无法察觉。但看监控的人是降谷零。

    “——那个审讯室可能有洗脑的功能,金帛很危险,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吗?”

    风见裕也毫无所查地问完,而雾美沙稍有迟疑,回复道:“我回去问问金帛,如果有什么需求一定会联系你们。”

    现在,不只是降谷零,连风见裕也都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了。

    雾美沙竟然一无所知吗?

    噩梦的构造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在之前的一次询问中,降谷零不仅确认了康帕利的G5合作人身份,甚至知道了她的G5代号,还确认了一件事,两仪亲口承认的。

    【要联系康帕利的话,一般是联系一位名为雾美沙的联络员。】

    然而雾美沙对康帕利的新事件,明显一无所知。

    两仪有可能是直接联系的康帕利吗?可能性不大,她应该比谁都清楚,联系机构联络员,比联系在卧底的本人安全许多倍。

    就算是她直接联系康帕利,那康帕利居然也没有和雾美沙说明,商量逃离组织的退路吗?

    或许有其他的可能性,但他已经完全无法忽视,两仪没有将情况转达给康帕利,打算目送康帕利进入审讯室的可能。

    雾美沙平常都是和风见进行日常对接,他不会关注。要不是他今天刚好路过,偶然动念,以他对两仪的信任度,根本想不起来要和雾美沙确认。

    卧底只要行动,就一定会有痕迹。

    两仪之前就有些奇怪的地方,在刚假死没一个月的情况下参加联谊就是其中一项。

    还有,康帕利回日本参加拍卖会的那天晚上两仪换房子住;以及他刚和两仪说铃木有问题,铃木紧接着就失踪。两项巧合。

    这意味着什么?

    他习惯性地驱车前往两仪在二丁目的住处,给自己做便当,顺带捋清思路。

    他把盐放成了糖,幸好他不求饭菜好吃。

    今天偶然回来的两仪更是彻头彻尾的甜党,菜里加糖也是甜口,她吃得下。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他问两仪有没有把康帕利的事告诉G5,两仪没有否认。

    他没能完全掩盖自己的异常,于是等碗筷都收拾完毕,站在厨房里,两仪最终还是担忧地和他说:“降谷先生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降谷零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很好看,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最澄澈的水面,毫不掩盖自己的情绪。

    ……她在欺骗他吗?

    “我做了一场噩梦。”他说道。

    下一刻,不出乎意料,但又确实令他惊讶的事平静发生。两仪稍微犹豫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就露出无奈又温柔的表情,上前抱住他。

    后脑勺的金色碎发被她轻轻地摸着,触感听起来有点沙沙声。一会儿后,在后脑勺的手往下挪,在背后拍了拍。完全是哄小孩级别的安慰动作。

    “噩梦说出来就不灵了,”她轻声细语地说着,语气也特别哄小孩,“如果降谷先生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哦?”

    降谷零有些羞耻地低声开口:“梦见了,朗姆的审讯室……”

    两仪安静了一会儿,又拍了拍他的肩,温柔而笃定地开口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的。降谷先生已经安全卧底了三年,也一定能继续卧底下去,拿到想要的情报,把组织的人都送进监狱去。”

    无需赘言,这是十分熨帖的安慰和祝福。

    拥抱也非常结实,两仪还不时对他揉揉搓搓,他都怀疑自己变成了面团,心底被揉捏得发软。

    地点更是特别具有生活气息,是还萦绕着洗涤剂香气和残存饭菜香气的厨房。

    就算是夫妻关系的温馨日常,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降谷零什么都没再说出口,只伸出手臂,沉默而用力地回抱住她.

    “我现在在担心一种可能,两仪是组织派来的卧底。”

    降谷零开门见山,于是,在研究怎么让意大利面煮出荞麦面风味的诸伏景光手一抖,把半罐芥末都撒进碗里。

    诸伏景光叹一口气,把这碗面喂给垃圾桶,之后平静地提醒他:“你之前还和我抱怨说她又给了你一把家钥匙,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如果她对其他人也这样该怎么办……你喜欢她。”

    降谷零有一瞬迟疑,但他最终还是严肃而冷漠地开口:“这种时候,喜欢的情绪并不重要。”

    第54章  选择钝角

    如果两仪是组织卧底。

    毫无疑问, 这是很可怕的假设。

    公安掌握的组织在黑色渠道以外的交易链,因为大半都是两仪收集回来的,很可能会因此报废。

    两仪现在在警视厅公安档案室, 能随意调用非机密级别的所有档案,消息获取速度,能比其他岗位快许多倍。

    她知道很多人是卧底,有马、莱伊、康帕利、还有他自己。势力范围包括FBI、G5和公安。

    这左右逢源的力度,已经到两仪再知道个CIA或MI6的卧底, 他都不会感到稀奇的程度。

    ……不稀奇本身,就足够让他悚然一惊。

    如果两仪切实是卧底。

    档案室不安全, 卧底不安全。

    档案室暂时不提。这些卧底已经在危险边缘, 两仪对康帕利瞒住她可能要去审讯室的事,康帕利万一就在这几天被抓去审讯室,不会有一点防备。

    可能透露两仪有问题的雾美沙?雾美沙被“康帕利”发的邮件欺骗,因此失去性命,是很正常的灭口流程。

    康帕利现在在组织的权限可能已经小了很多,组织的资金链归皮斯克和爱尔兰, 她在警视厅内还有多少势力也不好说,可能已经根本不剩下什么,进入审讯室甚至会无声无息。

    莱伊可能也在被清算的名单内。赌马公安是一个还很青涩的卧底,莱伊甚至有可能是由两仪建议下, 被朗姆派去对接的, 可能是做好把他卖掉的铺垫。

    有马完全在两仪的掌控下,而他降谷零……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她处心积虑获取公安信任, 留下诸伏性命, 用“对着答案写过程”的方法卖掉两个她在警视厅的组织同事,坠海假死, 成功把信任度拉满。

    什么能比救卧底、抓叛徒,还有被敌对势力追杀受伤,更容易获得信任和怜惜呢?

    他之前甚至有想过把两仪调到警察厅去,而两仪以“组织可能在警视厅还有卧底”婉拒,于是得到了他的更多信任。

    ……如果前提正确,那这是漂亮的以退为进。

    这些都是很可怕的想象,完全以“两仪是组织成员”这种噩梦假设为前提。

    降谷零没有把这些想象说出口。

    “康帕利是G5”的推理过程,降谷零可以严肃而不失轻松地和诸伏景光说起。

    但这种称只能评价为想象,根本称不上推理的恐怖细节,他决定放置不谈。

    他只能干巴巴地陈述事实:“两仪没有把康帕利可能遭受危险的事情告诉G5联络人,所以我怀疑两仪有问题。”

    诸伏景光也不提感情因素,他直截了当地抓住重点:“只是没告诉G5联络人的话,也有可能是直接和康帕利说。你怀疑她有问题,一定是因为她还有其他疑点。”

    降谷零顶着纷乱的心思,回想了一下两仪这半年的行动。

    有疑点,但又都可以说得通。

    参加联谊,可以按她不担心自己被发现假死来概括,也可以用两仪按康帕利希望行动来解释。

    在康帕利回日本参加拍卖会的那天晚上换房子住,以及铃木消失的时间点。两项巧合,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再往前推呢?

    两仪原先卧底的黑鸦公司改名为两仪公司,彻底洗白,现在由宫野明美实际管理,据说公司的收入现在基本作为宫野姐妹的零花钱用。有点微妙,但说不出来。毕竟这家公司实际上和两仪已经毫无关联。

    两仪在皮斯克指明她可能是警视厅卧底的时候没去审讯室,甚至敢直接用警视厅的力量处理皮斯克,完全是有恃无恐。可以用组织认可她是组织的人解释,但也同样可以用康帕利把她护得很好解释。

    ——并且,如果两仪确实是组织派去的卧底,皮斯克直接去举报,把事情闹得不少人都知道,这不完全是坑她?是人能做出来的行为吗?

    虽然有着奇特的痕迹,但都可以解释。

    ……虽然可以解释,但依旧是奇特的痕迹。

    “我这边确实有几处可以疑惑的地方,但仔细一想,也可以说得通,”降谷零自言自语般说着,“不管如何,我根本不用急,只要等雾美沙的结果,确认一下两仪是不是直接告诉康帕利就可以了。”

    诸伏景光的目光往垃圾桶里飘,发小似乎自己想通了,他可以专心心疼这碗意大利面。

    但下一秒,他就听到自己的发小捋起自己的刘海,长呼一口气,很困惑地说:“但我的直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告诉我她有问题……现在中午一点,美国区已经是睡觉的时间点,等康帕利的回复,可能还有等几个小时。”

    诸伏景光叹息一声。他算是见着被工作和恋心双重影响的发小了,害怕,担忧,没有安全感,关心则乱。

    因为职权特殊,步履艰难,所以反而会更加求全责备,担忧对方有任何危险的可能性。

    其实,他们这种身份,现在最好保持单身,避免感情纠葛,也避免感情纠葛可能带来的利益和权力的牵扯。

    但这种话没必要劝降谷,他比谁都懂。降谷现在需要的,只是安慰而已。

    “直觉未必准确,”诸伏景光最后温和地说出口,“我之前也偶尔会有一种直觉,以为我自己已经死在那天晚上的天台,甚至萩原和松田也会加入这场让人的心脏怦怦直跳的直觉里,总会错觉他们已经死在哪次爆炸案中——但我们其实都还活着,不是吗?”

    降谷零沉默一瞬,他其实也有这份直觉。很轻,是完全能忽略的程度,根本不必提起。但也确实存在。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决定跳过直觉的话题,换个角度安慰:“你应该也还记得吧?九山警部曾经转达两仪说过的话,‘我在同意自己当卧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觉悟。’一个组织卧底的人,就算是说漂亮话,也绝对不会说到这种程度。她确实救了我,我认为她值得相信——所以这里也包含了我的私人判断。”

    降谷零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依旧是中午一点。

    什么安慰都只是安慰,还是等结果吧。

    他最终换一个话题:“你为什么在煮荞麦面风味的意大利面?”

    诸伏景光又眨了眨眼,这回带着些促狭,笑道:“为了给我哥一个惊喜。”.

    等降谷零出门,两仪绘川就躲进了地下室。

    她开始以发呆的姿态看系统选项。因为她时不时走神。

    降谷先生的头发摸上去手感很好,背上的肌肉隔着白衬衫,摸起来也恰到好处……啊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降谷先生的心情不太好,并且,“噩梦”这个说法,似乎不尽其然。

    两仪绘川回想了两遍对话,终于抓到降谷先生问的第一句。

    【康帕利的事情昨晚已经和G5说了吧?】

    嗯,怎么不算说了呢?她听到消息的第一刻,康帕利就也知道了。

    毕竟本质上是一个人,信息传递没有任何时间差。

    但是,她也记起来自己之前随口和降谷先生说的话,她说,她和康帕利发消息,一般是和雾美沙对接。

    雾美沙有半固定的时间去公安对接情报,今天不会刚好撞上了吧?!

    好家伙。

    ……她不太敢想,降谷先生能因为她暴露出的这个漏洞,拔萝卜带泥,又额外多思多虑,发现多少问题。

    朗姆人很烦,干的事也很烦,但“卧底总会留下痕迹”这句话是对的。

    铃木到有马,都各有各的麻烦之处,有马的部分她圆过去了,但铃木的部分,只能永远卡在那里,以巧合的名义,不上不下。

    并且,她思维惯性,总是会把联络员雾美沙当成交接任务的NPC(主线任务也确实是找雾美沙对接),因此和联络员交流有限。

    但其他人和联络员的关系都很好,是实际层面的生死之交。如果是进审讯室这种级别的危难,肯定会和联络员说一声——至少是写封遗书,请求联络员收好。

    她没有把事情和雾美沙对证词,以至于雾美沙那边露了漏洞,确实是她的疏忽。

    就算补救了,也会留下一个名为“康帕利和联络员的关系似乎比较有限”的坑。

    这个坑可能会有更出奇的蝴蝶效应,例如……推断出康帕利可能对G5只是利用,康帕利本质是组织的人,这种误解性质的结论。

    有点麻烦。

    但不管如何,现阶段是只要让雾美沙回复公安就好。

    手机屏幕发出亮光,两仪绘川看了一眼,电话来源雾美沙。

    她接通电话时,忽然有点心虚。她之前真没想起来要和雾美沙说,虽然是她的联络员,但她的危险和组织的武器走私链没什么关联,真的有具体行动安排,要G5帮忙的时候可以再联系……也太把G5当工具人了吧!

    雾美沙倒没多说什么,只问道:“康帕利要进审讯室的事你知道不?要我具体讲讲吗?”

    “……知道,你也是从公安那里知道的吧?”两仪绘川双手抱住手机,想着自己要说什么,禁不住变得小声,“和公安再对接的时候,得麻烦你说,康帕利已经从两仪那里知道这条消息了。”

    雾美沙噗呲一声乐了:“两仪已经把事情告诉康帕利了,噗——上一次是不是康帕利易容成两仪?双簧乐子常听常新哈哈哈哈——”

    两仪绘川木着脸请求着:“别笑了。”

    雾美沙笑得更大声了:“甚至因为没有转达给我,所以被公安怀疑两仪绘川可能是坏人?”

    两仪绘川依旧麻木着脸:“应该是的。”

    雾美沙又笑了一分钟,两仪绘川放弃开口,在心里举白旗。

    “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有着非凡的行动力,”雾美沙终于笑完,收起笑声,语气转为认真,“之前你还只是组织成员的时候,就会因为父母的死亡疑云,单枪匹马找到G5帮你查出真相。”

    两仪绘川依旧安静听着,她的游戏体验从半年前开始,对大学时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实际体验。

    雾美沙认真严肃地低声说道:“这次审讯室的危机,你也一定能跨过去。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务必联系我。”

    两仪绘川沉默片刻后,以同样认真的语调答应了。

    “我会的。”

    通话结束。

    主线选项四选一的系统页面还在眼前,存在感极强。但两仪绘川看着就想叹息,于是决定再摸一下鱼,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给她发邮件。

    还真的有,宫野明美给她发消息:【四象侦探事务所已经装修完成,做好证件,也按照你的要求,挂在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对面。今天甚至刚好做完了一桩委托,开门红。】

    两仪绘川:【非常感谢!】

    宫野明美:【没事,花的都是你放在两仪会社的钱。】

    两仪绘川哭笑不得,这句话可太真实了吧?各种意义上的真实。

    朗姆确实有下命令,说两仪会社归宫野明美,日本区的资金链归爱尔兰。但不是上级的所有命令都能被下属完整执行。爱尔兰依旧请教她,宫野明美也把分红照旧发她。只有皮斯克的关系远了点,但交流的时候还是得唤她“康帕利大人”。

    都是小事,两仪绘川把注意力移到系统页面上,看了眼自己的身份。

    毫无变化,3层身份,每个月会发放17点技能点。

    两仪绘川心虚地撇了撇嘴。

    果然,给自己刷一些类似于“侦探事务所老板”这样的身份,并不能卡bug,给自己每个月多加5点技能点。

    这下没得摸鱼了,必须得主线四选一了,50点技能点。

    两仪绘川懒洋洋地靠在地下室的软沙发上,以最放松的身体状态,看向系统选项。

    【玩家后续路线选择。】

    【A、完成组织任务,获得公安信任,进而得到朗姆的信任和重用,让朗姆放弃对你进行审讯洗脑,同时伺机获取武器走私链的情报。】

    【B、提前设局,想办法回到组织,投靠其他可能有武器走私链信息的组织成员。例如琴酒,再例如贝尔摩德。】

    【C、和公安坦诚身份,请求保护和帮助,在公安的帮助下避免审讯洗脑结局。】

    【D、回撤G5,并以个人能力加入后续对组织武器走私链的调查。】

    【E、钝角。】

    四选一题出现五个选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两仪绘川来来回回把ABCD四个选项看了一遍又一遍。

    A选项,她主要以欺骗公安为主,要在警视厅内做好卧底工作,然后寄希望于朗姆给她漏一点武器走私链的工作。要骗已经对她有好感的降谷零,然后寄希望于朗姆?啊?压力看起来也太大了……

    C选项,从寄希望于朗姆变成寄希望于公安。降谷零可能会震惊,会审问她,最后大概会原谅她,大概?

    这个选项的难点不是降谷先生是否原谅她,而是公安的地位。

    公安不是国际机构,能查出多少武器走私链……她其实不是很有信心。

    D选项则是寄希望于G5的正面搜查能力。

    很保守也很稳妥的选项。G5也确实可以信任,不用走一遍“审讯,质疑,最后原谅”的流程。

    但G5终究只是一个新手保护阵营,在柯学元年已经杳无声息,能查到多少武器走私链信息,完成主线任务,不好说。

    B选项,她回到组织,这是最未知,同时也是希望最大的一条路。怎么以不是暴露的原因回到组织,这一点需要她考虑。但有很多方法。

    最简单的思路,就是请求那位大人,询问自己能不能去研究所做管理岗。

    当然,这个思路太粗糙了,可以再细化一下。

    回到组织后,可以身兼二职,找重点人员套近乎,慢慢查武器走私链。

    贝尔摩德就算了,琴酒对他的下属倒是还不错,就算基安蒂讲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琴酒也不会动怒。

    确实存在可行性。

    当然也有额外的问题。

    朗姆会像是暗地里的猎手,时刻准备把她一枪崩了。

    降谷零也会错愕地发现她其实是组织成员,说不定会给她下额外的绊子,不像C选项投靠公安。这个选项,她没有太多辩解的空间。

    两仪绘川思索片刻。机遇、挑战、危险、纠葛,缠绕在一起,很难分出利弊。她索性把四个选项的优劣点都写在纸上,一目了然。

    一页纸写得密密麻麻,仔细一看,“降谷”二字随处可见。

    两仪绘川平心静气地浏览两遍,然后把这张纸丢进碎纸机。

    碎纸机发出嗡嗡声,很快把这张纸撕吧撕吧绞碎。

    两仪绘川也把ABCD四个选项都嚼嚼吃掉,做出决定。

    【我选钝角。】

    第55章  牵个手吧

    【玩家已经做出选择, 获得50点技能点。

    【玩家当前拥有274点技能点。

    【预祝玩家游戏愉快,早日通关。】

    两仪绘川轻声哈出笑。拉开窗帘,找到组织的那一排, 拿出朗姆的那一份牛皮袋,慢条斯理地旋开牛皮袋封皮上的白色绳索。

    通关,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朗姆或许十分自得,他成功用“极丨道拍卖会”的诱饵,钓出康帕利在负责警视厅卧底工作上一心二用的事实, 进而顺遂得到康帕利的低头。

    她也曾苦恼于要怎么面对波本这位临时同事,最终绞尽脑汁, 才想出“康帕利易容成波尔多红”这样的主意。

    但有时候, 运气与勇气缺一不可。在负责拍卖会对接的机会中,她成功察觉到,黑色交易链,基本都在朗姆控制中。

    这也是主线四选一中,选项A,努力讨好朗姆这个选项出现的缘故。

    然而这个选项对她来说太难了。

    现阶段, 真正获得朗姆信任的两个人,宾加做卧底工作,要两年后才能回到日本,而库拉索, 更是被洗脑控制的存在。

    她凭什么脱颖而出?

    而其他选项, 要么舍近求远(回到组织),要么依靠机构(回公安或回G5), 也都不可选。

    那能选什么选项, 怎么通关游戏?难道真的选钝角,给自己画个钝角三角形?

    通关游戏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因为:朗姆拥有全部黑色资金链信息。

    再因为:通关游戏, 需要武器走私链的信息。

    所以:抓住朗姆,进行审讯,获取信息,即可通关。

    备注:警视厅内有能力查出她安全屋地点,让朗姆知道有铃木这个人、并亲自发掘收买的那个最初卧底,也能顺带一起审讯出来。

    简单而有效的逻辑,并且比冰箱放大象简单得多。

    为什么她在拍卖会工作都结束后,将近20天才反应过来?

    大概是因为,波本带她去找负责人拿拍卖会名单,而名单上的拍卖品有很多是真真切切的非法存在,不少骇人听闻的成分。

    接下来的时间,公安、黑衣组织和其他极丨道组织,都在围绕这份名单进行交锋,因此她完全被转移注意力。

    两仪绘川几乎要敲敲自己的脑壳了,什么叫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幸好,现在发现也不晚。

    装有朗姆资料的牛皮纸袋很薄,里面只装着几页纸。其中一页还是15年前阿曼达事件的新闻报道。

    其他几页,有用的信息也不多,其中有一页为了避免地下室还是被发现并无伤打开、档案被翻,以至于发现游戏玩家身份,直接GG,于是只有关键词记录。

    “寿司”,“杀鱼”,“波洛”,“胁田兼则”,“海猿岛”,“劳斯莱斯”。

    是两年后柯学元年的朗姆信息,现在用不上,但还是可以做个参考。

    ……所以劳斯莱斯为什么也记下来了啊喂!

    ……杀鱼又是什么啊,根本就只是朗姆借着做寿司挑鱼这个话题暗暗内涵波本可能是坏掉的鱼啊!她到底都在记什么东西?不能因为事情和波本有关就全记下来吧!

    ……还是跳过一些和朗姆本质无关的关键词吧。

    现在的朗姆并没有在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的寿司店打杂,理论上是乌丸集团的话事人,然而已经销声匿迹,很久没人见过他的身影,和人对话也基本都是用机械音。

    ——游戏刚开始时,朗姆和她对话的时候似乎是用本音,可惜她那时候还没有电话录音的习惯,想想有点可惜。

    她或许能通过新闻报纸找到朗姆年轻时的照片,但直美·阿尔简特设计出的跨龄识别系统,在朗姆会出现在警用监控的情况下(两仪绘川对这种可能性抱持悲观态度),也要等两年后才能找到他。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她特地改造过的游戏包可以收集监视特定账户所在的手机,她有把满练账号发给朗姆,而朗姆也确实登陆过几次。但他十分谨慎,玩游戏的手机应该是打游戏专用机,自带IP修改功能,并且除此以外空空荡荡,什么组织资料也没有。

    他甚至改了密码,一个字母数字符号都齐全的复杂密码,杜绝了这个满练账号被其他人登上去的可能性。

    这个密码,有可能是他邮箱的密码吗?暂时不方便验证,账号登陆会有登陆记录,贸贸然登陆,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不管如何,需要想办法,尽量快速地找到朗姆的所在地,并且制定出对应计划来抓住朗姆。

    乌丸集团内部的会议,BOSS开展的组织高层会议,库拉索经常待着的研究所……

    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朗姆主动现身?要不她拿自己钓鱼?

    朗姆年龄渐渐大了,有固执到令人恼火的地方,但敏锐依旧。于是,独断自行,柯学元年能为了工藤新一的消息乔装成独眼老汉去寿司店打杂。

    好可惜,如果朗姆现在就在伊吕波寿司店,那她还用想怎么把朗姆钓出来?直接抓了完事。

    两仪绘川想了又想,大脑已经放空到想出“拿自己能努力研究‘银色子弹’但是需要看朗姆的眼睛来修改药效为理由见朗姆”的妄想级理由。

    不过,等等……银色子弹?现在时间线是柯元两年前?

    赤井秀一见琴酒并试图抓捕他,然后朗姆路过瞅一眼发现赤井秀一身份不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来着?就是两年前吧!

    她的存在引发了一些蝴蝶效应,杀死苏格兰的人变成了波本,宫野明美跑来当社长。

    赤井秀一见琴酒的事会不会发生;就算见了,朗姆又会不会出现?这些都不太能确定,但不妨碍她有枣没枣打一棍,问一下先。

    她把自己的身子用力地往沙发上靠,把沙发按出一个凹痕后,站起身在地下室转了两圈。

    确定措辞后,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拿出两仪绘川的手机,拨打赤井秀一的电话。

    赤井秀一一秒就接通,似乎是刚抽过烟,嗓子沙哑得堪比变声器。

    “波尔多红……?”

    “嗯,有事情找你,赤井。”

    “你叫什么名字?”

    “綾田幸子。”

    简短直截的对话,没有任何多余情绪,比快问快答还快速简练。

    真实的名字像是一种身份对接暗号,迅速确定双方身份与可信程度。虽然綾田幸子并不是两仪绘川的真名,但这个名字已经足够应对赤井秀一交流,与他沟通对接。

    “你还活着,不错……”赤井秀一的话语里多了一些笑意,“我上次似乎也这样说过话,噢,你和苏格兰表白的那一次。”

    两仪绘川悄悄抠了抠沙发上的外皮,外皮发出小声的抗议,刺啦刺啦。

    赤井秀一接着问:“能假死成功,贝尔摩德该不会也是哪一方的卧底吧?”

    两仪绘川眨眨眼,开玩笑道:“或许是CIA的卧底呢。”

    赤井秀一嚯了一声:“那就不能指望了。”

    不管本堂瑛海有没有因为这句话打了个喷嚏,FBI和CIA的笑话能常听常新这件事是确凿无疑了。

    两仪绘川忍住笑意,说回正事:“我打电话主要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和琴酒见面的计划。你们威士忌三人组解散后,现在的工作似乎都不太固定。”

    赤井秀一呼出一口气——似乎还在抽烟——才道:“还好,之前因为苏格兰安全屋爆炸、公安追捕的事情,琴酒带的人里很多都受了伤,我那时候顶了一阵子,接了些任务,也在任务中见过琴酒了。”

    两仪绘川想到赤井秀一狙杀香取的任务……啊,这又是一处蝴蝶效应。

    原先的时间线里,赤井秀一在那次仓库伏击前,其实一直没见到过琴酒。但这边,见也见过了,工作任务都安排下了,大概也不需要额外再在仓库见一面。

    “那有点可惜了,”两仪绘川斟酌着透露一条消息,“小道消息,朗姆有时候会在琴酒吸纳新固定队员的时候乔装打扮,一起过去看看……算是做面试考核吧。他神出鬼没的,乔装打扮也有贝尔摩德帮忙,很难辨认——但难得有固定的出行规律,有机会抓住他。”

    赤井秀一那头安静了一阵,他对朗姆只有“听说过有这个人是二把手”的认知。

    帮忙假死的贝尔摩德,有可能出现、但需要贝尔摩德帮忙易容的朗姆……很容易就能汇集成一个简单的答案。

    “如果朗姆确实有来,你能认得出他?”

    “我能。”

    两仪绘川这时候不可能说出别的回答。

    赤井秀一又呼出一口气,鉴于隔着电话不会传来烟味,让她被迫吸二手烟,两仪绘川毫无芥蒂,耐心等着他抽完这根烟。

    她确实不确定朗姆会不会去,也没有用“一定”“千真万确”的销售话术欺瞒赤井秀一。但这对赤井秀一依旧是需要权衡的事情。

    想想吧,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赤井秀一可以现在就声称自己要成为琴酒的固定队员,约琴酒定个时间见面详谈。

    见面那天,如果朗姆没出现,那就是正常在琴酒面前走面试流程,没什么特别的。但如果朗姆切实出现,綾田背后的公安就肯定要抓朗姆。如果在抓朗姆的过程中,没能干净利落隐瞒住消息,或者惊动琴酒,那他的卧底身份其实就约等于暴露。

    对于进入FBI和卧底组织很大原因都是小蝌蚪找爸爸的赤井秀一来说,抓住朗姆,并失去卧底身份,可能有点得不偿失。但如果朗姆没能抓住,还失去卧底身份,那就亏大了!

    两仪绘川越想越不能确定赤井秀一的态度,心下忐忑。自己可能还是换一种方法钓朗姆比较好?

    但没等一根烟燃尽,赤井秀一就开口道:“七天之后的星期六晚上七点,我会约琴酒见面,试图抓捕他。见面地点是在横滨的铁砖仓库。你们有详细计划后,我们再具体讨论。”

    “行。”

    两仪绘川顾不上自己内心对剧情惯性的惊叹,还有“公安万一不愿意掺和这件事”,连忙先答应下来。

    七天时间有点紧,比她预想的时间紧张得多。赤井秀一已经问她具体计划。而她首先还得想想,自己该怎么和降谷零说明,这次突如其来的抓朗姆计划.

    赤井秀一随手把烟摁灭在烟灰缸上,翻阅着铁砖仓库的无人机照片。

    手机屏幕亮着,还放在通话记录页面。綾田幸子已经挂断电话。但他暂时不想退出通话记录页面。

    他得仔细想想。

    同意公安加入行动抓捕朗姆的原因很简单,他认不出朗姆,而公安似乎有特殊的渠道认出来。他还不至于做出套出辨认方法然后自行抓捕的事。

    ——綾田幸子之前就十分利索地中断她和茱蒂·斯泰琳的沟通,套话万一被对方发现,就可能因小失大。

    公安试图抓捕朗姆是定数,而他试图抓捕琴酒也是定数。

    琴酒知道一点他父亲失踪的事情,是宫野明美声称很重要的研究所的安保负责人,还是组织里很多黑色手段的经办人。抓住琴酒,能做好很多事情。

    单纯潜伏在琴酒身边,慢慢收集信息?他没有伏特加那种做小弟的才能,潜伏下去,也顶多会有基安蒂的地位和信息量。

    他甚至已经发邮件给琴酒约定见面时间,而琴酒也真的缺使唤顺手的人,对于他的主动投靠矜持地表示欢迎。

    在綾田幸子打电话的一分钟前,琴酒回复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也是刚收到的通知。綾田幸子问他的时机……还是有点太巧了。

    并且,她和苏格兰都是假死脱离组织视线的公安,是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贝尔摩德?波本?还是其他人?

    例如……理论上算是朗姆亲信的,康帕利?.

    周末意味着什么?

    对寻常人来说,周末意味着放假,休息,放松,意味着就算熬夜打游戏,也可以在第二天昏昏沉沉睡一个白天,然后哀叹周末过得好快,很快又要迎接工作日。

    但对公职人员来说,就算是周末,也必须电话畅通,要有时刻应对紧急情况时,能迅速到岗在位的应变。

    公职人员没有劳动法。

    而对于降谷零这类卧底来说……周末,那是什么?不存在的。

    所以,到了晚上,两仪绘川终于姑且先定下计划的大纲框架,给降谷零发消息约时间商讨抓朗姆计划时,他说半小时后就到。

    这事情就带着点稀奇。

    忙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十几天见不着面都很正常,稍微闲一点,一天能见着一次,也很不错了。

    而今天,她不仅能见着两次,还都是在家里!

    ……好吧,抓朗姆这事完全是正经工作,她根本就是在居家加班。

    两仪绘川确认雾美沙已经发消息给风见并表示康帕利已经从两仪那边知道审讯室的事,想了想怎么圆滑又没有漏洞地把信息来源都往康帕利身上推。又把朗姆的信息资料全部复印下来(,除了那一页关键词)作为资料补充。

    谢天谢地,目前为止,“康帕利”这三个字依旧非常简单好用。

    但降谷零匆匆出现,严肃认真到带有侵略性的紫灰色眼眸向她注视而来的时候,她一瞬间发现,什么客套含糊的话都不用说,她只需要把手上的材料先递给他。

    话题的开始是在三楼书房,密闭空间会让人在谈论秘密话题时有一些安全感。当然,以心理安慰为主,但多一分安慰总是好的。

    书房有正方形的桌子,有配套的椅子,两个人坐在直角的两边,方便互相给对方递资料、草稿,乃至于直接探头去看。

    交流的时候,也是稍微侧着身子,没那么严肃,气氛更活泼点。

    两仪绘川开始阐述,和降谷零她就不用藏着掖着了,能直接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都说出来:“简单来说,赤井要和琴酒见面,朗姆到时候也会过去。康帕利说,那天朗姆很可能会乔装成一个持拄拐的老人,在仓库区散步休息。这样的人其实挺显眼,只要能找得到,抓捕难度其实不高。”

    降谷零认真听着,他有一些疑惑,但眼前眉眼飞扬的人还没把话说完,他决定等会儿再问。

    两仪绘川接着说:“赤井和FBI有抓捕琴酒的需求,而朗姆身为二把手,手上的信息只会比琴酒多,不会比琴酒少。我知道消息后就想着可以抓朗姆,于是问了赤井具体见面的地点,地点是在横滨的铁砖仓库。”

    降谷零一愣,就笑道:“虽然没有具体到仓库号,但他还挺有诚意。”

    两仪绘川接着道:“如果是和FBI联合行动,因为目标不同,可能在指挥上出现其他问题,也有麻烦的地方。所以具体怎么调配,指挥权归谁,还是得麻烦降谷先生筹谋。”

    降谷零托住下巴,紫灰色的眼睛眨了眨,轻松问道:“康帕利怎么说?朗姆的关键信息是她给的,她没打算让G5的人也分一杯羹吗?”

    两仪绘川解释道:“阵营太多的话指挥起来很麻烦,反而更容易出现问题,进而使行动失败。G5在日本的人也少,所以康帕利表示只想吃技术股,审讯朗姆后有武器走私链的情报分给她就行。”

    降谷零点点头,又好奇问出他的疑惑:“为什么会说‘朗姆在仓库区闲逛’,朗姆不会和琴酒一起来吗?”

    两仪绘川心下暗暗一跳,是她惯性思维了。不过解释起来也很轻易:“朗姆在探听情报的时候,会有一个人提前查探的习惯。——当然,暗地里有没有保镖,不太清楚。”

    降谷零随口问着:“也是康帕利说的?”

    两仪绘川摊了摊手:“毕竟是要把她关审讯室了,她大概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总结出朗姆的一些特征,希望我们能把他抓住吧——如果我们抓不住的话,我也不知道康帕利能怎么办了。”

    几个问题问完,两仪绘川就说不出别的东西了。

    她自己没做过指挥超过十名公安的活,因为不方便露面也没办法承担具体的指挥工作。她现阶段能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假借康帕利的名义提供信息,之后等降谷先生操作。

    嗯……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投靠公安”的选项C呢?

    降谷零捋清事宜,列明计划,打电话发邮件一一分派调查的任务。

    两仪绘川在现阶段闲了下来,又不想从书房离开,于是从A4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随便抽本书垫着,又从笔筒抽出一只黑色签字笔,坐回位子上,偏过头,认真又明目张胆地端详降谷先生的样子,然后开始,唰唰唰下笔。

    系统面板里,她的画画技能有60点,不专业,但在兴趣层面已经很可以看。

    她也不明白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点技能点的,太乱来了。

    有时候她真怀疑,失忆前的自己是点错技能点后不能接受,愤愤和游戏系统提议封闭自己的记忆。别说,坑的就是失忆后的自己。

    不过乱点还是有点好处,例如,她现在就能三两下画出降谷先生的神态概括,之后细化。

    反正是消磨时间,怎么细化怎么来。

    等降谷零把该打的电话都打完,甚至连赤井的电话都打了,终于能暂时喘口气的时候,两仪绘川也已经把画作盖在朗姆的资料上面。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一起带走吧,”两仪绘川的手臂靠在桌面上,撑腮笑着,“闲着也是闲着,这幅画就送你啦。”

    降谷零垂眼看向这幅突如其来的画。

    因为是用黑色签字笔画的,很有草图的风格,但又很细致,头发丝都画出来了。

    如果是旁人一看这幅画,一下子就能认出来,这是降谷零,严肃到不苟言笑,然而笔触又有着说不出的暖和。

    一些从笔触中溢出来心意,一些消磨时间也要坐在一起的心意,似乎都在这幅画里,确凿无疑地表露出来。

    降谷零抿住唇,有片刻没说话。

    两仪绘川歪了歪头,心下猜测着。降谷先生不喜欢被别人画?可能和照片一样,有种被偷拍的不爽感?

    她好像确实该额外补充一句,不喜欢的画丢碎纸机就可以了。随手画出来的礼物不该成为精神负担。

    但降谷零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她,最终弯下眼睛:“我会把这幅画好好放起来的。”

    两仪绘川就咽下自己谨慎要补充的话,露出笑:“嗯。”

    工作时间结束,大好周末,接下来就该是各回各家,各自休息。

    尤其是降谷先生,要统筹安排抓捕朗姆的事宜,现在还只是分派任务,等明天,任务各自有结果后,他身为运算中心,可有得忙了。

    理论上,应该……

    降谷零轻声问道:“现在的暂定计划,先和你说说吧?”

    两仪绘川毫不犹豫地点头。没有什么“理论上应该”,她确实应该听听。

    她不仅可以和降谷先生呆更久一点,还可以更清晰地了解公安的计划。她暗地里还有个让G5机构抓库拉索的计划,不确定能不能实施,实施时的细节又是什么,所以更要注意不要计划冲突,互相耽误。

    降谷零稍微想了想,就开始陈述。

    “首先,铁砖仓库的格局……”

    降谷零叙述时的逻辑清晰,声音也很好听,活泼又充满韵律,听着就能让人心情好起来,说的又是严肃的正事,理论上,她能很认真地听进去。

    但两仪绘川禁不住分心,目光飘忽,嘴唇都悄悄抿住,克制着不发出任何可能打断降谷先生叙述的声音。

    桌子下,降谷零悄悄碰了碰她的手,又碰了碰。

    接着,试探性地牵住了她的手。

    最后得寸进尺,摸索着,手指穿过她的手指指缝。

    十指相扣。

    叙述的声音一直没有停,做着最忠实的背景音。

    第56章  交往报告

    牵手本身并不会产生太过刺激的触觉, 但十指相扣就强烈一些。

    或许是因为常常穿戴手套以避免留下指纹,降谷零习惯使用匕首、药物和枪支的手,并没有留下太厚重的茧。

    但手指挤开指缝, 穿过五指指根的时候,那些薄茧依然给两仪绘川带来更加明显的摩挲触觉。

    一刹那的酥麻感像是按住她的麻筋,她都要产生错觉,恍惚以为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

    但手部的神经还在忠实地传达着一切能感知到的感觉。

    手被牢牢扣住,动弹不得。手心与手心的肌肤紧密相贴, 牢不可分。

    热意熏腾,也不知道是从手心传到脸颊, 还是脸颊传到手心。再或者是跃动的心跳。

    热意让原本温暖干燥的手心被添了些汗津津的黏腻, 很奇特的感觉。两仪绘川的大脑几乎要一片空白了。

    不好意思,牵手经验真的不太足,以后多练练。

    两仪绘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努力把降谷零说的计划认真听完的。

    ……总之是听完了,并且还真的意识到计划中几个让人有点担忧的地方。

    但两仪绘川刚想开口,手背就被降谷零带着些薄茧的大拇指轻轻擦过, 带出一点搔不到的痒意。

    两仪绘川忍不住瞪了眉眼弯弯的坏上司一眼:“手松开一下吧,很热,满手都是汗……”

    降谷零依言松开手,但眸中忍不住泄露出一些促狭的笑意:“现在这个初步计划, 有什么问题吗?”

    坏上司!真的太坏了!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被他……被他这样的人牵手, 撩拨,之后还能定下心听工作内容啊?

    两仪绘川气鼓鼓, 松开手也喘口气后, 就把降谷零还没完全收回去的右手捉回来,两只手都抓着。

    牵手真的会热, 她更乐意捏手玩。

    就当手上多了个玩具,捏捏他硬邦邦的指节,捏捏就算有薄茧但和指节比起来还是软绵绵手感很好的指腹,再用指尖在他手心随意滑动。

    在降谷零一瞬间呆愣的时候,两仪绘川才悠哉悠哉,把这个计划中让她在意的点都问出来。

    “无法保证朗姆在被抓捕前不会传递消息出去吗?信号屏蔽器可以吗?”

    “……他们的联络方式或许是‘一个小时没发指定暗号就意味着出意外’这种类型的。”

    降谷先生和她一样,都是不太会被其他干扰项影响到逻辑判断和思考的人。

    两仪绘川心下感慨一句,顺手把他的食指从指腹揉搓到指根,大脑思路没停,接着问道:“这个计划FBI那边会不会有不同意见?他们的需求是抓捕琴酒,朗姆如果把信息传递出去,琴酒知道仓库里有陷阱,可能就不会来了吧?”

    降谷零默默地递出自己的左手交换人质,成功把自己已经被揉搓得发烫的右手收回冷却。之后才循循善诱地问着,“琴酒如果发现有叛徒在附近,会怎么做?”

    两仪绘川略一思索,瞬间恍然:“会去抓卧底,正面交锋——那赤井确实很可能会同意。”

    降谷零笑着补充:“朗姆也未必会和琴酒有这样的约定,他们的关系没有密切到这种程度。抓捕他之前多关注过往车辆,看看朗姆有没有其他眼睛,如果有的话拆除掉就好。”

    两仪绘川点点头,又努力回想了一下降谷零说的计划内容,最终表示:“好,我这边没问题了。”

    “嗯,现在重新轮到我问了。”

    降谷零歪了歪头,反手抓住她还在捣乱的手。

    眼眸像是熠熠生辉的紫灰色水晶,金灿灿的蜂蜜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流淌着甘甜的糖蜜,是很适合honey trap的状态。

    但他的神情很独特,无辜、坦然、又确实很认真严肃。似乎是想露出笑的模样,但嘴角并不配合已经弯下的眉眼,悄悄向下。

    似乎是在担心什么,不是那种工作的要紧事,但确实令他踟蹰不定。

    氛围很奇特,两仪绘川想垂眼看自己的手,但奇特的力量鼓励她继续直视着降谷先生的眼睛。

    看进他的眼底深处吧,能看见NPC一堆0101混杂的数据,还是真实存在的、平行世界的人眼底的情绪?

    不管如何,她自己现在不断鼓噪的心是真实的,不必鄙薄,这一切值得悄悄珍藏牢记。

    然后她听见降谷先生问她。

    “你愿意和我一起递交交往报告吗?”.

    对降谷零来说,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像是坐上了世界上最大的过山车。他的心从马里亚纳海沟不断波动起伏,最终飞到喜马拉雅山顶,并惊叹地意识到,自己还要做好从山顶滑雪一样滑到山地的心理准备。

    先是因为雾美沙不知道审讯室的事,误以为两仪对康帕利隐瞒消息,是组织卧底。而对此一无所查的两仪还试图用她自己的方法安慰“做噩梦”的他。

    他找诸伏景光商讨后,做好自己一边工作,一边煎熬等到晚上的准备。

    幸好康帕利现在似乎在日本,雾美沙问得很快,反馈得也很快,康帕利直接说“已经听两仪说了,在想应对措施,有需要你们帮忙的话会联系你们”,完全把两仪隐瞒消息的可能性冲刷干净。

    到了晚上,两仪更是发消息,传递了抓捕朗姆的计划。

    还有一片小阴云,有马说的,潜藏在警视厅公安里的组织卧底,铃木的上司,疑似是女性,而在目前排查中,并没有哪位女性公安有明显嫌疑。两仪也在怀疑名单中。

    不过,这片小阴云,应该也迟早会被风吹散吧。

    理智上,很难想象哪家组织卧底直接卖组织二把手的资料给卧底的机构,那卖得也太大了,难道两仪卖完后她自己能当二把手吗?

    而情感上,简单点,他也不希望两仪是。

    他一开始不愿意陷入如此多的情绪牵扯,情感会影响判断,一切感情递进要等组织覆灭再说——大概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然而,组织是庞然大物,深不可测,很难在短期内覆灭,十年内覆灭在他看来都是奇迹。

    他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就算一辈子都要卧底在组织里,连恋爱结婚都要让步给卧底工作,他也会咬牙坚持下去。

    但两仪和他有着相似的、被组织影响的一生,都有着对抗组织的责任和动力。能互相理解,在一起也会感到开心,能互相感到心灵慰藉。

    与其任性自专,自顾自地认为两仪不能接受,并试图远离她,不如直接问清她的想法。

    ……总不能一直卡在不上不下的暧昧关系。

    暧昧关系并不稳定,更加容易让人心神不宁。他今天的担忧、错觉乃至于怀疑,或许都来源于此。

    他开始自我介绍。

    “降谷零,男,27岁,现在还在做卧底工作,很抱歉,但一定会以卧底身份为重,很可能经常分居,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一次会很正常,如果被组织调去美国等地方,甚至有可能一年两年都联系不上。”

    很冷酷现实的开场白。

    两仪的头低了下去,专注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蜜色的手背,白了好几度的手指,互相缠绕着,亲密得让人头晕眼花。

    “有可能忽然哪天就出现意外,莫名其妙就死在一处角落,可能尸体都找不到,只能被认作失踪。我们的关系甚至有可能被一起查出来,你原本藏得好好的,也已经假死逃脱,但是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因为我的亲属身份被连带灭口。”

    两仪依旧低着头,他努力交叠握住的手被挣脱开。有一缕栗色碎发随着动作垂落到她的脸颊旁,有些许没来由的脆弱感。但她很快又把他的手重新握住,揉了又揉。她的手有点没来由的颤抖,指尖也有点凉,但还是握着,没有松开。

    “警视厅内部还有组织卧底,不知道在哪里,和卡纳迪恩没有任何联系,和康帕利也没有,隐藏得很深。在内部筛查的时候,我会按照正常的筛查流程,将你也放入审查的位置上——这回不是询问室那种‘晚饭吃了吗’的走流程了,我会作为亲属回避,由其他值得信任的人来进行审查。”

    长篇累叙,语句逻辑都很清晰连贯。这些在真正交往时可能造成的麻烦,需要阐明强调的部分,在两仪把第二把住宅钥匙交给他的时候,他在休息的时候,在脑海里渐渐思索成型。

    尤其需要强调的是,他可能因为工作原因,在理智角度必须要有的,对任何人的怀疑、戒备和审讯……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如果她无法接受,这很正常,甚至不需要更多的回避行为,他们平常见面的机会就很少。抱着“没办法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的心,应该能很轻松就和他拉开距离。

    两仪的神情很复杂,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她松开手,想抬起手臂遮住什么,又放下。

    降谷零的手还伸在原地,被她按在他自己大腿上。然后她把手收回去,乖巧端坐,迟疑地开口,“我现在满脑子都还是‘朗姆如果没来怎么办’,‘琴酒如果也没来怎么办’,‘如果忽然换地点又怎么办’。降谷先生在认真说完工作的事情后忽然问我要不要递交交往报告,太刺激了,我脑子转不过来啊……”

    为了多待一会儿、于是把计划完整阐述一遍的降谷零无端感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奈和好笑。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安慰着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两仪似乎还是有点恍惚,但她坚持道:“一直拖着对方的表白不给回应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七天后,不管朗姆能不能抓得住,我都一定会给降谷先生一个答复。”

    降谷零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在她的瞳孔一瞬间惊讶放大的时候,他近乎叹息地发现,两仪的头一晃也没晃。

    她已经非常习惯自己的触碰,甚至能安心在他怀中睡着,但她依旧需要思考。

    思考七天,没问题,交往不比暧昧的轻飘飘和若即若离,是更实在的关系,理应慎重考虑。

    于是他补充说明:“无论是什么样的答复,我都会接受,请你一定依照你的本意回答。”

    两仪终于看向他,浅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氤氲柔光的琥珀:“我会的。”

    降谷零笑着弯下眼,伸出的手动作轻柔地,把她垂在脸颊旁的碎发拢到耳后根去。

    耳根一下子红了,可爱。

    脸颊也隐隐发红,更可爱了。

    ……如果到了这种程度,她依旧有问题的话,他也认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亲手把她送进监狱,经常探监的.

    抓捕朗姆倒计时五天。

    已经过去两天,两仪绘川蜷起手的时候,还会禁不住想起,和降谷先生双手交叠时温暖的触感。

    很值得怀念。

    降谷先生看向她的眼神,认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递交订婚戒指。

    她不愿意在那种关键时候,还对他撒谎。

    他的真名是降谷零,但她的真名可不是綾田幸子。

    直接拒绝或许也是一个好主意。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第一次想说离降谷先生远一点,像防BOSS一样防他,结果一个月后煲电话粥能煲一个小时。

    第二次想说离降谷先生远一点,这回别说一个月了,一天都没撑下来,第二天就为了安慰他做噩梦后的心神不宁,对他揉揉搓搓以表安慰。

    所以,还是等七天之后吧,只要朗姆成功抓捕,或者库拉索的手机上有足够多的信息,那武器走私链的情报交给G5机构后,她就能完成主线任务。

    单机游戏完成主线任务后会有DLC,氪金手游完成主线任务后会有氪金活动任务,大型的联机游戏更是有无穷无尽的任务。

    但也有可能,主线任务完成后她就会回到游戏外的世界。

    到时候她会怎么离开?其他人的记忆会抹去吗?会重置吗?

    任务结束后,游戏公司会给她发布奖励,这个奖励又会是什么?

    现在她还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失忆前的自己挖的坑。总得七天后抓完人,才能得到消息,做出判断。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朗姆没有被成功抓住。那她就得继续卧底,继续寻找下一个能抓住朗姆、或者接触武器走私链的机会。

    ……想想就开始头疼了,那时候她该和降谷先生怎么相处呢?想不撒谎会很难了。

    不过,真正专业潜藏在警视厅的组织卧底,根本不会多想这种问题吧?她毕竟不是专业卧底。

    收敛心神后,两仪绘川拨通赤井秀一的电话。

    依旧是快问快答式的简单交流。

    “我是綾田。”

    “公安的对接人是飞田。”

    “私人请求。”

    “……说。”

    两仪绘川的脑子里不住回旋的最差可能性,还有令她心如擂鼓的计划。话语也流畅说出口:“朗姆纵然进审讯室,也可能有让他能离开审讯室的力量。如果真的到那个时候,请求你帮忙给安室君发一份邮件。”

    赤井秀一有须臾沉默,然后说:“你这句话听着确实不像是公安的立场。”

    两仪绘川笑意坦荡:“所以是私人请求。”

    赤井秀一思索片刻,不过他这回没有抽烟,而是语气轻松地套话:“又是表白吗?”

    两仪绘川知道这是“所以要我发什么邮件”的意思,但她忍不住爆笑出声:“可以这么认为——真的到那个境地的话,我会把邮件内容发给你,到时候麻烦你了。”

    赤井秀一:“嚯,没问题。”

    为了避免自己赤井秀一接着追问,两仪绘川继续道:“我还有一个私人请求。”

    赤井秀一:“嗯。”

    两仪绘川:“明美这半年来帮了我很多,她也知道你是FBI,所以你如果要和她分手的话,请处理得漂亮一点,首尾收束得好一点。辛苦你了。”

    赤井秀一:“……嗯?”

    两仪绘川丢下重磅炸丨弹,没给赤井秀一留下“你怎么知道”的质问时间,立刻挂断电话。

    她心里悄悄复盘着自己的话。

    “如果要分手的话,请处理得漂亮一点”,这样的表述,如果真的到最坏情况,希望她自己也能做到。

    ……至少不要被狼狈地抓进监狱.

    抓捕朗姆倒计时两天。

    公安的人都空前忙碌起来。研究铁砖仓库地形图,研究沿路的必经路段,悄无声息地安监控,伪装成运货司机实地探查。

    风见裕也居然会开货车,并且还有驾驶证!

    她都做好伪装,拿狙击镜瞅了几眼。她给出的理由特别无敌,“如果有组织的人提前在这边探查,那我这种脸一定会让他们直接开枪,没开枪就说明没人盯着”。

    降谷零暂时失去踪迹,没人能拦得住她。

    ——当然没人对她开枪,再神秘莫测的组织,也犯不着在组织内部人员在常用碰头点见面的前几天,还被迫害妄想症似的派人去探查。

    她的活终究比较少,毕竟是假死,每一次露面都有风险。于是,她相对还有闲暇,能天天给库拉索发邮件,发文件,发压缩包,打电话。

    倒数第二天的时候,她发邮件的行为卓有成效,可以交给G5,于是看监控确认降谷零没有忽然闪现到她家后,直接把雾美沙带回家。

    直达地下室。

    窗帘没拉开,地下室看起来就更小,靠墙一个皮沙发,沙发前摆个比沙发高一些的桌子,上面歪七扭八摆着几张写写画画的A4纸。沙发对面是看起来有装饰性的窗帘。视线尽头是被电脑椅遮住大半的电脑桌和电脑,双面显示屏,各种线条凌乱的设备。

    两仪绘川打开电脑,熟练地点开□□的页面。页面上全是邮件,各种各样的标题,“警视厅档案”,“地税档案”,“议员情报”……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雾美沙看着,止不住惊叹道:“眼花缭乱了……这是朗姆的手机?”

    “这是库拉索的手机,”两仪绘川摇头笑道:“她是这半年才被朗姆洗脑的,状态还不太稳定,每天服药前十分钟是她状态最不稳的时候,我找到这个时机,把发送的资料压缩包文件里塞了监控插件。”

    雾美沙惊叹失声,好半晌才说:“这就是你说的……能抓捕库拉索的机会?”

    两仪绘川笑着耸耸肩,说了句冷笑话:“抓分管不如抓经办嘛。一般来说,经办对业务的了解总比分管熟悉一点。”

    雾美沙:“……”这句话并不好笑,她只觉得冷。

    冷笑话说完,两仪绘川退出监控页面,把U盘递给雾美沙,说:“这是我目前从她手机提取出来的文件信息。信息未必全,因为她好像有三部手机。然后把你的手机给我,我给你连一下她的手机定位还有远程操控功能。两天后抓库拉索。”

    雾美沙把手机递给她任她操作,同时汇报道:“车辆物资都准备完毕了,只要库拉索到达指定的位置,一定能抓住她。不过……不是已经抓朗姆了吗,为什么还要抓库拉索呢?”

    两仪绘川一边给雾美沙的手机点点点,一边随口就说出四种必须抓库拉索的理由:“万一朗姆没被抓住,万一朗姆被抓住但是逃了或死了,万一朗姆是专注大局调控的人对具体操作和具体对接人其实一无所知,再万一公安不愿意把信息和G5共享……”

    “停停停——”雾美沙举手投降,“深刻理解了,可以不用说了。”

    两仪绘川笑道:“也可能是我火力不足恐惧症吧,但还是多做一点准备比较好。”

    两仪绘川操作完,把手机交还给雾美沙,教她怎么简单操作。雾美沙似乎有点欲言又止,而两仪绘川毫不心虚。

    这个手机窃控插件是公安内部专用的,但她给合作机构G5机构用一用很正常吧?

    “咳……”两仪绘川介绍完后,确认道,“没问题吧?”

    雾美沙连忙点头:“没问题。”

    两仪绘川关上电脑,让电脑椅的方向挪到雾美沙面前。她依旧是一本正经的神态,但眼神悄悄游移了一下。

    雾美沙端端正正在塑料椅子上坐好,洗耳恭听的架势。

    两仪绘川双手交叠,悄悄绞了一下,才开口:“我带你来,其实是想带你认认路,万一以后有什么必要情况要你来地下室,你会认得。”

    雾美沙点点头。

    两仪绘川接着说:“已经自动把你的指纹录进去了,前两个锁都可以直接打开。最后一个全键盘的密码页,答案是rei。你可以认为……这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的名字缩写。”

    雾美沙皱眉思索分析:“零?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两仪绘川笑了笑,很轻松地跳过名字相关的讨论话题:“不过大部分情况下是不用麻烦你过来的——虽然你要过来翻资料开电脑也完全没问题——真的到你必须要来的时候,我大概会需要你把密码输错。”

    雾美沙一愣:“输错?”

    两仪绘川温和而平静地说着:“是的,输错三次,这间地下室会自动烧毁,会烧得很干净。这是销毁资料的正常手段。”

    雾美沙扭头看了一眼电脑,又想了想没有窗户的地下室突兀出现的装饰性窗帘。她点了点头,答应道:“好的。”

    正事这就全部谈完了。

    两仪绘川坐在电脑椅上伸了下懒腰,拉了下雾美沙手腕上的衣袖,换了语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吃寿喜锅了,我们一起吃一顿吧?”

    雾美沙哭笑不得,摆出任劳任怨的表情:“好,我现在就去买菜和锅底,然后打包带过来。”

    两仪绘川于是露出天真愉快的笑容,打开地下室的门,率先走了出去,“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

    雾美沙缓缓松一口气。

    聊工作时难以避免的沉郁氛围,似乎已经被“咕噜咕噜”冒着香气的寿喜锅冲淡。

    两仪绘川真的非常敏锐,她未必特别喜欢寿喜锅,但她在表达“放松一下心情吧”的好意。

    她对这位合作人不能称得上太了解。她不知道两仪绘川真正偏好的食物是什么。

    不过,她和两仪绘川相处也有很久了,终究还是会了解她的一点办事风格。一般来说,当事情没那么有把握的时候,两仪绘川会做三种准备。

    例如那一次卡纳迪恩的事。两仪绘川准备了水濑管家,刺客,还有最后压阵准备直接抢人的G5。

    而现在,在抓捕朗姆,获取武器走私链的相关工作中,她现在看到了两种准备,还有一种是什么?

    雾美沙原先有点犹豫要不要问,毕竟她和公安对接的时候,风见确实有悄悄和她说,要和康帕利多交流交流,才不会让康帕利连审讯室这么大的事都打算一个人扛。

    但她现在决定不问。

    两仪绘川已经把这种秘密资料室的地点和密码都告诉她。

    并且,rei,与其说是重要的人,不如说是喜欢的人吧?这样的私事都愿意和她泄露,已经完全是非常信任的表现了吧?

    每一对联络人和卧底都有各自的相处模式,康帕利不是需要她帮忙收尸的人,她也不必多问。

    有什么是一定需要问的吗?没有啊。

    她站起身,准备开车去买寿喜锅。

    夏天开着空调吃火锅,已经能预想到会发生的绝佳体验了!.

    抓捕朗姆倒计时一天。

    失踪了好几天的降谷零突然出现,传来消息,朗姆那一天确实会去铁砖仓库,可以安心准备。

    不知道他是怎么确认的,也没有人试图了解明白。情报贩子的情报网总能大到超乎想象。

    降谷零甚至悄悄对她表现出惭愧,说如果他早知道从乌丸集团前话事人这个方向挖,那他发现的速度还能更快一点。

    就算知道朗姆是乌丸集团前话事人,也依旧不知道怎么挖的两仪绘川:“……”

    鼓掌就行了。

    库拉索的手机上也多了一条贝尔摩德的邮件,贝尔摩德表示她今天就回日本准备帮朗姆易容,希望朗姆明天白天能空出时间。库拉索回复收到。

    没有鼓劲,没有冗余的战前会议。公安,FBI,G5,大家都安静地憋着一口气,耐心地等待猎物踏进陷阱。

    时钟慢转,日夜变化。

    抓捕朗姆的当天,铁砖仓库没有海风吹拂。

    太阳东升西落,黄昏时候,残存的温度烘烤着人的汗渍。

    屏息等待,直到劳斯莱斯的马达声远远传来。

    第57章  三处行动

    朗姆从来不做噩梦。

    他的父亲忠心耿耿地侍奉那位大人, 于是父亲死去的时候,他就得到了他父亲的遗产。这份遗产包括他父亲的人脉、财产、情报,还有乌丸集团的岗位。

    他得到的东西太多, 所以已经几乎遗忘了被父亲斥责罚站,被母亲无力劝导说不要违逆父亲的日子。

    那时候他太小了,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暗藏悲愤。而长大后,他就能从容许多。

    真的能从容了, 当别人和他聊起他的父亲时,他因为年龄渐大而逐渐下垂的横肉、压下小眼睛的眉毛, 突出的颧骨, 这样并不好看的五官随意杂糅着,在不笑的时候往往显出凶狠阴鸷的面庞就竭力柔和放松,露出虚伪的哀伤。哎,父亲走得早啊,没能抱上重孙。

    他的年龄也逐渐大了,也不知道他的孩子有没有叹息着说一声“父亲走得早”的机会。

    有可能没机会, 毕竟那位大人让宫野夫妇研发的药物有着神奇的功效。据说是可以起死回生救回他左眼的,那为什么不能指望这药能让他变得年轻呢?

    但宫野夫妇被大火吞噬,继任研究的雪莉也很不好接近。那位大人又没有要他接触的意思,先给雪莉派了贝尔摩德, 之后又派琴酒。以至于他一直没能插上手。

    组织里的谁可以替代琴酒, 他又能掌控得住呢?

    波本不行,他的眼眸和笑意都是冰冷生硬的, 说话的韵律很特别, 像是仿佛下一刻就会咬他一口的毒蛇在吐芯子。农夫与蛇,殷鉴不远, 可以找他要情报,但不能当亲信用。

    苏格兰更不行,原先还因为他看起来还算正常所以关注了一下,可他胡子之下的脸有着奇特的稚气,气质又有些飘飘忽忽,无法看透,令人无端恐惧。后来发现他是警视厅卧底,于是他理解一切。

    其他人,他挑挑拣拣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好的。

    不如说组织里正常人就不多,琴酒成天装英伦绅士,伏特加追星,贝尔摩德成天hell来angel去,库拉索被他洗脑了,基安蒂是纯粹的变态。莱伊?是甚至不伪装成英伦绅士的琴酒。

    幸好,他也没有在特别认真挑选,他其实有瞩目的人选。

    康帕利。

    本名白鸠原美,父母意外身故,在白鸠制药被收购后和姑姑姑父一起加入组织。因为她的姑姑姑父不会带小孩,只把她丢在屋里和空屋子作伴,所以小时候沉默寡言,几乎不说话,性子也很独,看人的浅棕色眼睛冷冰冰的,根本就是一个怪胎。

    没有力量的怪胎会被欺负,不说话又没力量的怪胎更是被欺负了都不会有人注意。但朗姆注意到了,因为第一天还被打一顿闷声回家的小白鸠,在第二天就忽然拿着扫把以一敌十,把其他人都横扫得哭爹喊娘。

    这还只是小孩子的玩乐,不值得在意太多。但过了几年,他随手翻阅组织酒二代们的训练记录时,意外发现小白鸠在手枪丨射击训练上的成绩进步速度远快于一般速度,迅速成熟到可以实战的水准,完全是天才级别,再联想到她突飞猛进的扫地棍法,这就特异到令人惊讶了。

    很容易能联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例如天赋异禀,例如实验体。

    小白鸠当然不是实验体,朗姆毕竟也能忝称看着她长大,是照顾她安然成人的长辈。但这不妨碍他想把小白鸠塞进研究所。不是实验体?那就变成实验体吧。

    想法被迫中止。

    小白鸠读大学,读的是金融,也开始学着打扮化妆,出门交友,偶尔按照组织安排参加一些商业宴会,完全是会老老实实按照组织规划行进的样子——毕业后回去管白鸠制药,管其他制药,成为组织贩卖合法的不合法的药品的中间链条。

    因为她父母双亡的身世,组织有安排人盯梢她。但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查出组织里几个负责做匕首害死她父母并伪装成意外的组织成员,直截了当杀死对方,甚至还拍了照片!血淋淋的,用邮件发给他!

    【那位大人打算把白鸠制药交给我,但我不想管公司,管公司太无聊了。我想读警校玩卧底游戏,我也证明了我的能力,所以可以吗?】

    很狂,却也有心眼。这些组织成员的照片,还有这份邮件,是她送给朗姆的天然把柄。

    如果她敢背叛他,如果她敢背叛组织。这份邮件,会是她的催命符。

    于是朗姆同意了。

    指使康帕利,他是没有任何担忧的。康帕利有很多小心思,但就像是扑腾抓蝴蝶的猫,再怎么样,眼界也只有蝴蝶翅膀上那点斑斓的世界。

    警校是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吗?远不如组织的培训营,有的警察毕业后还不会用手枪!

    警视厅难道又是什么好地方吗?一群没有侦探就只会按部就班,按资排辈,然后用可笑的方式查案的警察。一点灵活机动能力都没有,全是僵化思维——甚至能有背后中刀的自杀案!

    康帕利或许存着一点逃离组织的心。毕竟组织的人杀了她的父母,而她的姑姑姑父做主把白鸠制药卖给组织从而换得平安,她对组织归属感有限。

    但像她自己说的,要收买一个人,需要有志向、能施恩,或赋予恐惧。组织或许给不了她三项东西,但警视厅更给不了。警视厅只会把她这个年轻人的锐气磨碎。

    他也未必需要对组织忠诚的人,琴酒那种人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麻烦存在。相比之下,他更欢迎对他本人忠诚的人。

    康帕利最终还是对他屈服,或许是恐惧于他的洞察,或许是希冀于重新得到那些零花钱,重新得到他施与的恩惠。

    原因不重要,结果有利于他就好。

    康帕利能卧底多久,他并不关心,也无所谓帮她遮掩,反正等她卧底失败,回到组织,去审讯室洗刷一轮,她就更加只能倚仗于他,臣服于他。

    今天他难得有闲心,听说琴酒要正式见一见莱伊,就联系贝尔摩德帮他易容,假扮成一个要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没打算和琴酒说,他心里有盘算,自己要悄悄地凑热闹,等琴酒来了再挑明身份。

    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法,能有效震慑其他人,算是他的一点点御下小技巧。

    不说别人,康帕利听说铃木是他的人时,都也狠吓了一跳呢!

    假扮成老人还有一层好处,如果他不幸遇到了陷阱,那身为一个老人,他的身体是可以很脆弱的,不能被打也不能被骂,对方如果强硬一点,他甚至可以当场表演一个高血压或受惊过度。

    “我退休前在这里工作三十年,三十年!现在年龄大了不让我来这里走一走,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意思!”

    搞埋伏的官方机构往往会害怕老人出事,尤其是一些潜进日本的外国机构……如果有无辜老人在他们手下出事,真的有可能会化为外交问题,这些官方机构会宁愿谨慎,好生劝他离开。

    朗姆自认,自己盘算得天衣无缝。

    劳斯莱斯的各项配置都是顶级,司机也是开车老手,车开得很稳,朗姆坐着很舒服。终于停车到达铁砖仓库时,他走下车,心情和铺满半边天空的晚霞一样绚丽多彩。

    但下一秒,随着“刺啦”一声响,眼前骤起白色烟雾。

    什么斑斓鲜艳的晚霞都看不见了,他的眼前只有近似于眼睛被击中受伤后令他惊恐的白茫。

    他下意识要匍匐在地,捂住口鼻。但手抬不起来,身子也不听使唤地软倒在地。

    卧底……一定有卧底!是司机?是保镖?是贝尔摩德?还是其他知道他行程的人?!

    他惊怒又无力,鼻翼战栗翕动着。

    在意识逐渐模糊,堕入空白噩梦时,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还有重新从容的机会吗?

    只要他……

    意识断层.

    赤井秀一十分从容地靠在仓库集装箱上等待。

    晚霞将他的影子映得很长,光暗明灭,衬得他的姿态孤单又帅气。

    但仓库里头的集装箱中还有一个男人在说话,这就很破坏孤单的氛围。

    赤井秀一又侧耳倾听,越听脸上越多疑惑,于是凸显帅气的神情也没了,只剩下容貌中天然存在的帅气buff。

    幸好卡迈尔及时把手机递给他,并主动汇报,消解他的疑惑:“刚才那位女性打电话找我是问我一个问题:如果仓库里出现老人我应该怎么做。我想着赤井先生提醒过,那个人可能是朗姆,所以回答她说要抓住控制住。”

    赤井秀一拿着手机,他不疑惑了,但还是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她一定发出了什么见解。”

    卡迈尔有点不好意思:“她先夸我说从美国特地飞过来,工作辛苦,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提建议。接着才说,可以直接摸他的脸或者脖子。”

    赤井秀一:“……?”

    卡迈尔把话说出口后,才发现他断句的地方有歧义,连忙连比带划地往下解释:“她说,如果是易容的话,下颌线附近能摸出易容那层皮和正常皮肤衔接的地方,也可以直接捏脸颊把易容撕掉。如果不是老人而是年轻一点的人,也可以直接上麻醉针先运到后方去。”

    赤井秀一听完后才点点头,没评价什么,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让卡迈尔回去藏好。

    卡迈尔也不多话,立刻依言躲回原先的集装箱背后。

    等卡迈尔的身影看不见了,赤井秀一才在心内暗啧一声——綾田幸子还挺有闲情逸致。

    不,她这个人完全可以称之为奇特。

    五天前,綾田幸子联系他,提前预约请他帮忙发邮件。发邮件本身很正常,内容大概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时间点有点奇怪。

    在抓完朗姆后,如果事情的发展已经严重到她都没办法直接给波本发邮箱的境地,那她为什么会认为,大概率卧底身份也暴露、在面临组织追杀的自己就有这份余裕呢?

    虽然他自己确实有这份自信,但綾田和他并不熟悉。她的笃定又是从何而来?

    有点点微妙,先记下。

    手机无声跳出一条新邮件,是苏格兰给他发的。

    【朗姆已成功抓住,但陷入昏迷,暂时无法审讯。手机设置了好几层密码锁,需要技术工突破,同样暂时没有可以传递的情报。

    【琴酒还在路上,只有一辆保时捷,没有车队,大概十分钟后到。

    【请做好准备,需要公安支援的话请随时联系。】

    苏格兰是这一次FBI和公安合作的枢纽之一,他现在应该还在安全屋,只负责做远程的情报对接,以及交通状态的监视。

    莱伊轻笑一声,敲字回复:【了解。】.

    铁砖仓库挺大,有十几处入口,公安当时设置监控点,推演着怎么抓捕朗姆,又怎么监控琴酒的时候,很是废了一番脑子。

    两仪绘川提议过每个入口都架个火箭筒,看见古董保时捷直接炸了。但赤井秀一说不行,且不说公安能不能调火箭筒(努努力或许勉强可以?或者找驻日美军?),以琴酒的敏锐度,估计一下子就会发现里头气氛的不对。

    “像是察觉到杀气?”赤井秀一也不太确定,但他笃定说,“直觉会发现不对,我也可以。”

    降谷零可以,诸伏景光可以,两仪绘川没那么专业,但她也有一点点读气氛的本事,于是火箭丨筒计划正式放弃。

    监控琴酒的方法最终是采用交通监控,而抓捕朗姆后,公安保证能把朗姆出现那个入口的痕迹清扫完毕,尽量不让琴酒发现。

    但毕竟一群人来来回回走动,把被催眠烟雾一套带走的朗姆、劳斯莱斯车上同样被麻醉的司机和保镖都拎下来,连着车一起带走,这样的动作不算小。即使努力清扫痕迹,但临时补充的伪装痕迹,和自然存在的痕迹,还是会有一点点微妙的差别。

    降谷零看着现场转播,就评价道:“如果琴酒确实走这处入口,那与其指望琴酒没发现,不如指望伏特加直接踩油门往前开。”

    幸好,琴酒的那辆保时捷356A并不是走这处入口。

    保时捷356A开在最开阔也最没办法藏火箭筒的道路,一路畅通无阻。琴酒闭目假憩,于是驾驶座上的伏特加,坐在后排的基尔和龙舌兰,都没有说话。

    车一路直达到约定的仓库门外不远处,伏特加踩下刹车,琴酒才猛然睁开狼绿色的眼眸。

    基尔没有说话,龙舌兰则左右看看,说:“到了的话我们就下去吧!”

    “等下,”伏特加拦住龙舌兰,又扭头和琴酒说,“大哥,贝尔摩德刚才给我发消息说朗姆会来,现在一直没消息,我们要不要再等等?”

    琴酒嗤笑一声:“朗姆现在还没出现,那他大概就是在仓库里等着,等我们进去后再撕下那道假皮,吓我们一跳——这老头子就喜欢讲这样的冷笑话。”

    伏特加小心翼翼问:“有没有可能仓库里是陷阱,他和莱伊其实已经都被抓了?”

    基尔悄然皱眉,朗姆是谁,听着地位和琴酒仿佛……但伏特加又直接问他会不会被抓。关系有点奇特,有点塑料。

    琴酒似乎是有些厌倦:“如果莱伊能被抓住,那这仓库大概已经塌了。”

    话再不多说,琴酒打开车门,踏在水泥地上,走地靴底叩出清晰的声音。他朝仓库走去,拐角就是正门。

    另外三人也连忙下车跟着走,就要走过拐角。

    但琴酒忽然伸臂拦住伏特加:“等等。”

    铁砖仓库今天没有风,于是什么异常的气息都不会传过来。

    但空气终究隐隐流动,逐渐褪去色彩,像尸体一样灰暗的晚霞映入琴酒冷绿色的眼眸,也和尸体一样逐渐转凉的气温,传达到琴酒擅长杀人的指尖。

    温度似乎没那么凉,似乎有人的心头火热,在期待着与他相见,在更加炙热的鲜血与炮火之中。

    琴酒狐疑地眯起眼,眺望向右侧远处一重重的建筑,再看向前方半遮半掩的仓库门。

    远处什么也没有,而透过仓库门,只能看见一个靠着右侧集装箱在悠闲抽烟等候的莱伊。他的身侧摆着狙击枪。

    有一点古怪,但似乎又没什么特别的。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终究有点古怪。

    琴酒的嘴角忽然扬出冰冷的笑,以闲聊的口吻说着:“我烦朗姆很久了,给他一个难忘的记忆,让他永远记住现在这一刻的烟花璀璨,再也不敢这么装神弄鬼,这会是一个好主意。”

    伏特加连忙赞同:“大哥说得对。”

    龙舌兰一愣:“要怎么做?还有里面的莱伊怎么办?”

    基尔什么也没说,只危险地眯起湛蓝色的猫眼,默默掏出手枪,站到伏特加身侧,一副“琴酒要做什么我跟着做”的沉默靠谱形象。

    琴酒没回答龙舌兰,只回过身,披散着银白长发,往车那边走,又叫他跟上,命他打开保时捷356A的后座垫子。

    龙舌兰依言打开,就见后座垫子下,躺着一个简易型三脚火箭丨筒。

    龙舌兰一下子瞪大眼睛,不安地动了下腰。什么啊,他坐在这能炸飞整辆车的玩意上坐了一路?他甚至悄悄放了个所有人都会放的气!

    这东西连火箭筒带架子一个人就能抱得动,但会很辛苦,而龙舌兰吭都不敢吭一声,老老实实地抱起来,眼见着琴酒关上车门,然后转身就走。

    银白长发转出小小的弧度,龙舌兰连忙垂眼跟上。

    龙舌兰不会用火箭筒,于是伏特加接手,按部就班地放好三脚架,再在上头架好火箭筒,在琴酒的指导下调整角度。

    伏特加心怀感激地接受琴酒的教导,又感慨着,里面不管是朗姆还是莱伊,都会被直接炸飞吧?不愧是大哥,宁错杀,不放过!

    “接下来,只要按下去——”

    伏特加也确实扣动扳机,目标,仓库墙边。

    但就在这同一时刻,琴酒注视过的远方,忽然传来狙击镜折射的锐利光芒!

    下一瞬,三脚架被击断一脚,火箭筒发射轨迹被晃动下压,在眨眼都来不及的功夫中,击中了右侧门前不远处的平地!

    平地上登时多了一个大坑,附近的仓库砖墙也因为地基不稳塌陷一小块。

    砖墙连着防雨铁皮天花板的支撑,支撑一歪斜,铁皮登时就“啪嗒啪嗒”像暴雨一样砸进仓库。

    里面发出“哎呦”一声,有人被砸到了。

    基尔迅速判断:“有狙击手,距离700米。”

    龙舌兰惊异地指着仓库:“有人!”

    伏特加看向琴酒:“莱伊是叛徒,朗姆被抓了,大哥!”

    琴酒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听到了铁皮掉落清脆声音中压抑的呻吟声。

    有点可惜,如果没有那个狙击手,在墙边埋伏的那只老鼠应该已经会变成死老鼠。

    但也没关系,琴酒缓缓露出兴奋而嗜血的笑:“果然是埋伏啊。”

    他朝后退两步,进入远处狙击手的视觉盲区,然后举起P220,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裹挟杀意急速冲来的莱伊就是一枪!

    莱伊侧头一躲,他的一缕头发飘摇落下。

    但没人在意这些,身后传来脚步声,身侧传来脚步声,已经有手枪的子弹朝琴酒穿着防弹衣的躯干上冲撞,而莱伊也已经像野狼一样猛然扑来。

    彻头彻尾,准备周全的埋伏!.

    兵分三路。

    公安和FBI应对朗姆和琴酒,而G5绕到敌后,准备去库拉索常住的研究所把库拉索偷出来。

    偷库拉索的方法可太简单了,两仪绘川和G5盘算得清清楚楚:康帕利去库拉索手机定位里的秘密研究所,和库拉索说朗姆有急事,康帕利就是得到朗姆接她的命令,来接她直接去现场的。

    库拉索不会质疑至高无上的朗姆命令,因为康帕利理论上不会知道她研究所的位置,她会进而对康帕利的话加注信任。

    她甚至没办法找朗姆确认,因为朗姆不是已经被逮捕,就是在被逮捕的路上,朗姆没心思回复库拉索消息的。

    谨慎起见,两仪绘川有打算等降谷零发消息给她,得到朗姆的确切新情况后,再进行库拉索的逮捕工作。

    事情可以很简单。

    她可以很轻松地把库拉索骗上车,扎一针大剂量的麻醉针,无伤逮捕库拉索。

    但计划总是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意外。

    库拉索的定位不在研究所,不在她其他的住处。她的定位也在铁砖仓库,和朗姆和琴酒都不一样的入口处。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领了朗姆什么样的命令?不知道,也无法探究——她已经收到降谷零的消息,朗姆已经转移到公安秘密审讯室昏睡。

    雾美沙开着一辆货真价实的货车,驶过库拉索停靠在路旁的车,停入一处无人的仓库。她侧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两仪绘川,无声询问。

    总之事情已经这样了,朗姆也抓住了,要不……这个库拉索,就暂时不抓了?明天再说?

    晚霞只剩一点点余韵,像是将燃尽的火焰。

    远处隐隐传着枪火声和爆炸声,琴酒还在试图挣脱陷阱,并狠狠咬下设下陷阱的猎人的一块生肉。

    两仪绘川什么也没说,只极轻极轻地摇头,给雾美沙展示手机页面。

    【确认朗姆被抓的消息,如果属实,联系朗姆,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这也是那位大人的命令。By贝尔摩德。】

    雾美沙的内心轻轻一跳,这意味着……

    “消息已经快要传出去,不,甚至已经传出去了。时间有限——我先下车了,待会儿来接我。”

    “可以直接围捕——”

    没等雾美沙再拦阻,两仪绘川已经跳下车,腰后扎起的深栗色马尾随着下跃时一瞬间的风轻盈鼓起。

    两仪绘川奔跑着,枪声似乎变得遥远。

    她是什么样的玩家啊,公安都已经抓住朗姆了,还一定要追求尽善尽美,更漂亮地完成主线任务,多角度获取武器交易链的情报。她甚至还想顺手踹掉库拉索的便当!多么任性,恶劣且傲慢!

    路上没有其他人在,两仪绘川跑到驾驶座的车窗前,敲开库拉索的窗户。

    库拉索的窗户有加防窥膜,看向车窗外的人会有些模糊,她降下车窗后,在昏夜中辨别出她的脸,霎时眼神一眯,直接拔枪对着她:“波尔多红,你没死?”

    “康帕利,以波尔多红身份假死回公安继续卧底工作,”两仪绘川干脆利落地说,“现在朗姆大人被抓,你要先和琴酒汇合,想办法救朗姆大人出来。”

    库拉索在吃药后思维极其敏捷:“你怎么会在这,假死的人能来参加对组织伏击的工作吗?”

    “我担心这次伏击是针对组织成员,所以没和公安报备,悄悄过来看看,结果果然是,”看着库拉索仍然有些质疑的神情,两仪绘川一咬牙,补充道,“有一个狙击手负责狙击,我听了他的特征,可能是苏格兰。”

    库拉索的神情顷刻就变了,怎么回事,难道一个两个都是假死的不成?!

    两仪绘川又补充道:“并且,今天公安参与埋伏行动,是因为有马和公安的通风报信——有马最近和莱伊对接,他明显根本没有被铃木收买,他依旧是公安的人。琴酒身边都说不好还有其他机构的卧底,得快点过去!”

    库拉索的脑子转得飞快,把枪丢回车前柜,迅速决定道:“有马既然是公安的人,那你可能也在暴露边缘。上车!不去找琴酒了,趁有马他们还在对付琴酒,你直接想办法问公安的人朗姆大人在哪。公安可能不知道他就是朗姆大人,只把他当做可疑的组织外围成员关押暂留。你问的时候注意点。”

    库拉索说着就打开车门,让康帕利上车。

    康帕利迅速答应,绕半个圈坐上副驾驶位。

    关好车门的时候,库拉索也摇上车窗,神情凛冽,干脆利落地扭开车钥匙,就准备踩实油门——

    车内传来气体泄漏的“嘶啦”声。

    不是公安那种会有白色雾气作为警示的款式,没有颜色,气味也很轻,几乎闻不出来,只隐隐有恍惚像是苹果的甜香气息。

    这是催眠瓦斯的味道!库拉索瞳孔紧缩,就要从车前柜中拿出手丨枪,狠狠对打开催眠瓦斯的叛徒来上一枪。

    但两仪绘川更加眼疾手快地按住手丨枪,并扣上保险栓。

    两仪绘川弯下眼,在越发浓郁的苹果香中用浅淡的瞳孔注视着她,像哄骗夏娃的蛇,轻柔地引诱说着:“一起沉睡吧,然后从被控制的噩梦中醒来。”

    库拉索自认自己没有其他噩梦,她唯一的噩梦是狰狞着要杀死她的贝尔摩德。朗姆大人也没有控制她,朗姆大人是……

    她没能想下去,因为她已经松开手,放松地进入充满苹果清甜香气的梦境中。

    一定不会是噩梦。

    第58章  退场烟花

    雾美沙并不经常感到忧愁。

    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工作, 有至少不会扯后腿的同事(十分难得),甚至有两仪绘川这样优秀的同事(更难得了)。

    G5的上司的存在感也很低,只在她缺钱缺人缺情报、或者有什么事情实在搞不定、完全没方向的时候, 才会联系一下,帮个忙。

    上司在G5这边是挂名的牵头领导,本职……她也不知道,反正也是保密岗位。

    上司不会管她的考勤,也不会要她折腾多少文件汇报等形式主义, 特别干脆利落。因此她和两仪绘川的自由度非常高。

    ……但两仪绘川做事还是太莽了!怎么就敢直接去找库拉索的啊?

    其他几个G5的人戴好防毒面罩,把库拉索从轿车抬到货车上, 把两仪绘川如法炮制一起抬走的时候, 雾美沙看着两个人都握着的手枪,难免心惊肉跳。

    狭小的轿车车厢固然无法躲避气体的侵入,同样也无法躲避子弹!

    但雾美沙想抱怨都腾不出空闲。她挑出一个愿意挑战戴着防毒面具开车的人,让对方开库拉索的车走。而其他人统统货车集合,她要开货车走人。

    远处的枪声还没停歇,甚至又传来爆炸声, 火光隐隐升腾。总感觉情况有点不妙啊……还是溜了先吧。

    溜的过程十分顺利,但雾美沙感到忧愁。

    因为公安机构的风见给她打电话了。

    开车没关系,车停路边,副驾驶的G5同事和她交换座位, 同事开车, 她专心接电话就行。

    风见也没关系,他是一个严肃正直的公安, 没有特别聪明的头脑, 称他老实不算言过其实。和他正常交流的时候可以偷偷给他挖点坑,只要没有影响工作, 他其实不会介意。

    但他的电话背后有时候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这就和她的忧愁有关系,有很大关系了!

    声音好听,磁性优雅,可以想见他如果读故事书能将人安然哄睡。但那个人是不会读故事书的,他只会说工作。

    工作啊……

    为了避免公安将临时来铁砖仓库的G5人员当成黑衣组织的援兵,她和两仪绘川开货车来的时候,提前报备过车牌号和行驶路线。

    这固然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摩擦,但也多了一些本可以避免的交流。

    “朗姆已经抓住了,康帕利有什么要问他的吗?”

    “琴酒跑了,对康帕利会有影响吗?十分抱歉,还是低估了人形武器库的力量。”

    “你们抓住库拉索了吧,库拉索那边有没有什么情报方便康帕利分享呢?”

    康帕利康帕利康帕利,康帕利的联络人雾美沙好愁,她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能回答的康帕利本尊在货车车厢安睡,因为吸入大剂量催眠瓦斯,世界上又不存在催眠瓦斯的解药,因此摇也摇不醒。

    “要不一枪把她崩醒”、“或者辣椒水”、“要不电击吧”,雾美沙在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危险但可能可以叫醒康帕利的方法。

    她勉力在各种危险念头中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个相对正常点的答复。

    “你们现在方便分享朗姆的情报吗?”雾美沙反问着,“琴酒跑了,莱伊要被追捕,你们得帮他逃脱被处死的结局,今晚闲不下来吧。并且朗姆现在就肯开口了吗?二把手这点意志力还是有的,至少得等个两天?”

    雾美沙越说气越壮,忧愁似乎全然不见了。

    问题回答不上来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反问对方,有时候会让对方无法辩驳,气势减弱,无法继续询问自己原先想探究的问题。

    算是耍无赖,但谈判的时候适当的耍无赖很正常,两边都不打算掀桌子,这点拉扯只能算是在互相磨合适应。

    对面果然也沉默了片刻。但出乎雾美沙的意料,对面直接承认了:“确实,我们三天后再说情报的事吧。”

    雾美沙狠狠松一口气,就要直接挂断电话。谢天谢地,三天后睡美人康帕利肯定已经清醒两天了,她自己去和这位麻烦的公安对接吧!

    然而对面抢在她挂断电话之前接着问道:“两仪现在怎么样?”

    雾美沙的忧愁霎时死灰复燃,并且迅速生长到火光冲天的程度,几乎要把她的神经都烤焦了。她忍耐地叹一口气:“你在监控里看到了多少?”

    “全看到了,”对面很平静,“包括货车进仓库,她离开仓库,站在库拉索的车窗旁,进入车内。最后你们的人把她们都抬出来。”

    雾美沙:“……”

    雾美沙当神秘情报贩子的时候有兴趣飙戏,反正是月抛人设,真的出问题,只要不是大问题,一时间掩盖过去就行。

    但她现在没办法带着还在沉睡的两仪绘川飙戏啊!并且对面还是两仪绘川都夸过很敏锐的家伙!

    说来两仪绘川为什么还有心情用夸赞的语气说啊!并且她自己去找库拉索出现的破绽果然让她自己去圆吧!

    雾美沙左思右想,最终选择自暴自弃:“等她醒来后您亲自问她怎么样?您是她上司吧,问她应该比较直接方便?”

    这样的回答根本上是无从辩解后的举白旗了,对面也果不其然笑了笑,追问道:“康帕利是她的家人吗?”

    雾美沙现在只能把嘴硬进行到底:“我不太了解,你明天直接问她吧。”

    说完后,雾美沙心中不免腹诽,不,她们本质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样让她的忧愁火烧火燎的话题,会在哪里终结呢?

    这位公安敏锐到这种程度,两仪绘川一觉醒来,会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马甲消失无踪了吗?

    “……抱歉,”但对方忽然也叹了一口气,“我原本确实打算直接问她。打电话给你,只是想问一下她现在怎么样,是否有受伤。”

    无可言明的忧虑,还有其他更隐晦的心思全在这叹息之间,雾美沙听在耳中,忽然眨了眨眼。

    呜哇。

    这位公安先生,会是那个“REI”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得请他自求多福了!.

    凌晨零点。降谷零驱车到达二丁目别墅区,两仪的住宅。

    他已经习惯熬夜,思维活跃,头脑清醒。但事情太多了,千头万绪,总要在安全并且能放松的地方将事件捋清。

    琴酒没抓住,莱伊身份暴露,已经连夜跑路。勉强能算安慰的是,龙舌兰抓住了,琴酒的那辆保时捷356A也扣下了。

    但是,复读,琴酒没抓住。

    这次抓捕行动真的让许多人都大开眼界。

    琴酒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人形武器库,火箭筒,□□,手榴丨弹,小型云爆弹……在他把手从大衣里掏出来之前,其他人永远想不到他还能掏出什么武器。

    不仅如此,他还引爆了附近化工产品的仓储,不少埋伏的人因此被迫撤离。

    如果不是琴酒他们终究受伤,龙舌兰更是被远处狙击的诸伏景光击中两条小腿,跑不动,说不定龙舌兰都能被拎到贝尔摩德派来的防弹车上,一起逃脱。

    琴酒也就罢了,朗姆那边也出了问题。

    朗姆抓到了,人还没醒,为了保密起见,没有关在警视厅审讯室,而是在警察厅直辖的秘密审讯室中。知道安全屋确切地点的人只有四个人,他、上司松本,下属风见,还有景光。

    但公安抓住朗姆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三方机构合作,无法做到完全机密。这件事名义上是警视厅公安做的,因此,抓住朗姆才过去两三个小时,就有奇怪的人给风见裕也施压。

    “他只是个无辜路过的老人,因为你们公安乱抓人的行为,今晚没有榻榻米安睡!你们公安这么乱抓人,被捅到媒体上,有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很莫名其妙的人,很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是在大街上喊出口,那就根本没人理会,只可能因为吵到其他民众,被巡警以“可能扰乱公共秩序”请到巡逻点内,喝口冰水冷静一下。

    但直接找到风见裕也,事态就有些许微妙了。诚然,风见裕也并没有太严密的身份保密要求,但他也有假名,也从事着保密工作。怎么就有人直接找到风见裕也了?

    莫名其妙的人很好处理,喝水的地方从巡逻点改成公安就好。但降谷零的心中隐有忧虑。

    坚称自己只是一个无辜路过的老人,听起来确实是朗姆会用的一招。

    公安有应对负隅顽抗者的审讯方法。但这需要时间。

    现在……是黑衣组织的势力从风见裕也查到降谷零的速度快,还是朗姆招供的速度快?

    没关系,用波本换朗姆,只要朗姆不会出审讯室,那就远不算亏。

    卧底本来就是干这种活的。

    降谷零想着想着,又不免叹息着笑一声。什么啊,他接下来是不是可以提前开始想,身份暴露后和两仪一起窝在家里,商讨着如何假死了?

    拧开客房门,随手打开客房灯,降谷零愕然感受着往他身上扑的空调凉气,看到躺在床上昏沉安睡的两仪。

    等等。

    降谷零的大脑短暂地短路了一瞬,发热过载,无法思考。

    两仪为什么会在他房间啊!.

    原因大概可以归纳为“雾美沙不知道两仪屋子的客房有常驻客人,以为整间屋子都可以放置,于是秉着就近原则直接把两仪绘川放在二楼的房间”。

    降谷零不知道,但他大概可以猜出来。他免不了又气又笑。

    所以两仪这家伙,到底和G5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啊?

    G5抓库拉索她冲上去,安全屋的家钥匙也给过去。即使钥匙应该就是这两天给的,如果之前G5就有钥匙并且来过,他一定会发觉。

    ……问题还是有点大,两仪该不会是G5机构派来公安的卧底吧?不对,G5的人员冗余应该没到这个程度。

    ……所以钥匙不能只他一个人有吗?

    ……或许雾美沙也有这样的疑问?

    想到最后,降谷零哑然失笑,走上前去,坐在床边,垂眼看着两仪的睡颜。

    床垫凹下一小块,两仪的身子被带着侧了一点,但远没到能吵醒她的程度。

    密闭的轿车车厢,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结结实实的催眠瓦斯,如果她的抵抗能力差一点,说不定能直接睡24个小时。

    之后不方便来这栋房子了,不过现在来都来了,再待一会儿吧。

    降谷零想想还是有点生气,做坏事的心情占据上风,他伸出手,捏了下两仪的脸。

    软乎乎的,手感很好,一下子就捏出一个印子,然后缓缓消退。

    两仪呼吸均匀,一动也没有动,依旧睡着,确实是被催眠瓦斯硬控昏睡的状态。

    不管两仪和G5关系多好,今晚由抓捕朗姆而产生的种种纠纷,隐晦暗潮,都和她没有关联。

    降谷零松一口气,站起身,“不管有什么问题,都等你醒来再说吧。”

    他今晚得换个地方睡了.

    两仪绘川睁开眼的时候,看着周围的环境懵了一秒。

    这里是哪?

    好像是她自己家的客房。但,客房?

    雾美沙为什么不把她带回G5的安全屋?……G5没有安全屋,雾美沙野不知道她其他的安全屋地址,那没事了。

    催眠瓦斯的后劲太足,两仪绘川艰难地直起身子,把自己扒拉着靠在床头。

    衣服还是昨晚的衣服,离开被窝时感到些微凉意。手脚还发软,脑袋也有点蒙。

    四周有浅淡的皂香气,不知道是被窝上的还是降谷先生的。想迅速溜走,不太能做到。

    不管如何,降谷零现在忙着审讯朗姆,应该不会出现……

    两仪绘川余光忽然注意到,床头柜放着一个保温杯,还有一张纸条。

    【保温杯里装着柠檬水,按你的喜好,加冰加糖。醒来后可以喝一口,提提神。效果可能比咖啡还好哦。】

    纸条右下角还画了一个圆,两仪绘川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数字零。

    ……好的,他已经知道了。

    两仪绘川的大脑晃晃悠悠地空白一瞬,决定把事情抛之脑后。

    如果能答应降谷先生的表白,那睡一个被窝,有!什!么!

    坦然!

    两仪绘川靠在床头估算了一下自己躯干的灵活程度,是一个小时后能完全恢复正常的水准。她现在的状态就已经好了不少,至少能摸另一侧床头柜里的手机。

    幸好雾美沙在常规事项上还算靠谱,一部手机放床头柜上,一部手机放床头柜里。床头柜上是斋藤的手机,可以等会儿再说。先摸出床头柜里康帕利的手机看看。

    邮件打开,第一条就是贝尔摩德的消息。

    【已确认朗姆被抓,警视厅公安经办为风见裕也,上司为松本清长。请想办法凭借这条关系获得朗姆的关押地点,并联系上他。

    【这也是那位大人的命令。By贝尔摩德】

    两仪绘川理解完文字消息,大脑“轰然”一声,大脑被炸得空白。

    贝尔摩德如果稍微再查得详细一点,降谷零是不是也会被一起查出来?

    并且……已经是第二次强调了,只要联系朗姆就好。昨天看着就觉得古怪,所以为什么?

    微妙的话语像是凭空生出的一阵风,吹得人一哆嗦。

    两仪绘川关掉吹凉风的空调,思索片刻,暂时没急着回复,先打开斋藤的手机。

    也有几条消息。

    风见裕也:【事情很古怪,有人打电话找我抗议说公安乱抓无辜老人,朗姆醒来后也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说。降谷先生说不要和别人提起,但你也不是别人,所以还是打扰你的休息时间,辛苦你想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朗姆是朗姆吗?】

    降谷零:【已经七天过去了,衷心期待你的答复。】

    雾美沙:【醒了打电话。】

    两仪绘川看完,把手机放枕头旁,慢吞吞地重新滑回被窝里,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半张脸。

    没办法立刻给降谷零答复。

    她肯定要想办法套出朗姆的关押地点,然后见一见朗姆。她隐隐约约有预感,或许这一次见面,朗姆在警厅最后、也最强大的力量,将会展示在她面前。

    如果这股力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庞大……

    两仪绘川拨通雾美沙的电话。

    雾美沙刚接通电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醒了?库拉索醒得比你早好几个小时,似乎是因为没吃药和催眠瓦斯的共同效果,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我们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武器走私链明明白白,现在记录人已经写嗨了——你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两仪绘川震撼地眨了眨眼。

    抓库拉索这步棋原先只是防止意外的闲棋,没想到居然成为决胜棋。

    虽然也有想过“如果抓住库拉索就直接算游戏通关了会怎么样”,但之前根本没敢细想,完全是在做白日梦啊!

    不愧是新手阵营,画风如此不同。白日梦转眼成真。

    两仪绘川虚起眼:“是你发邮件说要我打电话的。”

    “哦哦!”雾美沙缓过神,连忙说道,“你那个上司打电话说他通过监控看见了全过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没法解释!你今天看看怎么狡辩一下?”

    两仪绘川哭笑不得:“不好意思,是我任性了,你昨天应对得应该很辛苦吧?”

    雾美沙气不打一处来,敲重点:“这不是任性不任性的问题,也不是我辛苦不辛苦的问题。你上司又不是笨蛋,你身份可能要暴露了!”

    两仪绘川又眨眨眼,“稍微等我一下。”

    既然库拉索已经被抓住了……

    她戳了戳系统:【库拉索给出来的武器交易链情报完备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经计算,玩家当前任务进度已经达到100%,随时可以通关游戏。】

    两仪绘川得到答案,关闭系统页面,愉快地和电话那头的雾美沙表示:“没关系,身份暴露就暴露吧。”

    雾美沙发出了疑惑的语气词,不过两仪绘川哼哼笑了两声,已经愉快到欠揍的程度了,雾美沙就放弃深究,转而汇报道:“对了,库拉索的身上和车上只搜出两部手机,还有一部手机不知道在哪里。并且只有你骇入的手机打得开,另外一部手机的锁屏是红白相间的药,试图读卡的时候,被提示密码输入失败三次就自动销毁数据。所以密码可能会是什么?”

    两仪绘川的心情很飘,语气也很飘,悠悠扬扬地表示:“Sheling Ford,未完成的名侦探,组织里储存药物相关信息时常用的密码。试试?”

    雾美沙:“……成功了,但如果你再用这种语气说话,我真的会想冲过来捂住你的嘴。”

    两仪绘川笑眯眯道:“那你来,反正你都没有确认房间有没有客住,直接把我送到我上司的床上了,你来呗。”

    “……?”

    雾美沙回过神,震撼无语,索性直接挂断电话。

    两仪绘川毫无良心地爆笑出声。

    久违的兴奋感冲刷着催眠瓦斯麻痹僵硬的身躯,淡棕色的眼睛像是被洗涤擦拭过的漂亮宝石一样熠熠发亮。

    回到警视厅后,因为主要身份变成了卧底警视厅的组织成员,朗姆的靠谱程度又相当有限,因此柯学红黑谍战游戏有逐渐化为“猜猜今天朗姆会不会折腾新事件”的小游戏。

    但是!她现在!游戏!通关了!

    请像想象某狼通关的玩家一样,想象她的快乐。

    游戏通关的人想搞个花活很正常吧?

    想折腾点漂亮的退场方法很正常吧?

    她不搞假死,那是欺骗感情,但她终究是玩家心态,她想搞事!

    处理掉警厅之上的阴影,重新抓住朗姆,永绝后患地解决降谷零的身份危机,解决自己的身份危机。她打算一口气搞定!

    如果游戏通关后还能继续游戏,她不想用组织卧底身份在警视厅继续了,卧底在红方的心态压力,谁玩谁知道。

    所以怎么解决自己的身份危机?很简单,把自己的所有身份(除了游戏玩家)都像烟花一样,嘭——地绽放在降谷先生面前。

    这两天可能、大概、不,绝对会对不起降谷先生,他会被自己的身份吓一跳的!

    但解决掉警厅上方的阴影,会获得双倍奖励吧?但重新抓住朗姆的话,大概会有三倍挑战奖励吧?

    系统:【都没有。】

    两仪绘川无视掉系统的提示,愉快地哼着名柯主题曲,

    放烟花的引线,是去见朗姆。

    两仪绘川的思维从未有过的活跃,同时当警厅和组织的二五仔这样的事实让她感到挑战和兴奋。

    首先,她要怎么知道朗姆现在的所在地呢?

    她当然可以直接打电话给风见,和风见说她有办法证明朗姆是朗姆,所以请让她去审讯。但进入秘密审讯室的过程,她一般会被要求戴上眼罩耳罩坐上车,不会知道地址在哪,不会知道进入审讯室的开门密码,也不会有第二次进入审讯室的权限。

    她当然也可以直接翻之前从卡纳迪恩电脑上搜罗来的信息。毕竟卡纳迪恩做卧底做得兢兢业业,像抽卡一样把东都市内的秘密审讯室位置收集齐全。但她不能确定朗姆是在具体哪一处秘密审讯室。

    所以,二者结合,事情就一下子变得究极简单——

    她去地下室背下东都市内几个秘密审讯室的位置,然后翻出松本管理官的电话,打电话过去。

    “听小风见说,现在有人在骚扰他,因为他暂时没办法证明朗姆是朗姆,”两仪绘川轻松愉快地阐述事实,“我有办法,所以让我去见朗姆吧。因为可能不止要见一次,对,可能要耗费一整天,您陪我一整天也不太现实,所以得麻烦您开启一下我的审讯室内部权限。

    “——反正我不会知道审讯室在哪,也只会待一天,所以放心吧。”

    两个小时后,两仪绘川成功坐在审讯室内,在脑海对照行车时间内可能到达的审讯室,漫不经心地和隔着铁栅栏的朗姆对视。

    朗姆眯起阴鸷的小眼睛,戒备地看着她:“你看起来很高兴,康帕利,是因为看见我坐在这里吗?”

    已经暂时关闭审讯室收音和监控功能的两仪绘川笑眯眯地摇摇头:“我的喜悦与你无关。”

    第59章  营救行动

    和询问室差不多, 审讯室有着惨淡的白炽灯,寥寥无几的桌椅陈设,还有闪烁着红光的摄像机和声音收录筒。

    公安并不是白色的职业, 正相反,因为要对抗的人是黑色的乃至于灰色的存在,因此,公安有时候要更灰暗,才能和那些势力同台竞技。

    像这种秘密审讯室, 要不是为了有录音频做证据,公安说不定都巴不得不要有任何电子设备在。

    她的手机在进审讯室前就被要求存放进储物室, 还用金属探测仪扫视全身, 确定没有问题才能进去。

    两仪绘川一进屋子就做出判断,审讯室里并没有隐形摄像头。于是她依照和松本上司谈妥的,把屋内的设备关闭。

    审讯室中被关押的人,看到设备被关闭后,其实会产生更大的恐惧感。

    ——彻底置身于无人探知的密闭角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即使悄无声息地死在审讯室里,也不会有人察觉。

    大部分人会惧怕死亡,尤其在死亡真正会降临的时候。

    所以,在重新开启设备后, 很多嫌疑人往往会心惊胆战地承认自己的罪行。

    两仪绘川不指望朗姆会惧怕这点小动作, 她经历的审讯基本上是纸上谈兵,还有降谷零对她的实战演练。但朗姆审讯别人的次数太多了, 甚至能折腾出洗脑等新花样, 她可不指望自己一番小动作就让朗姆痛哭流涕,哭着要吃猪扒饭。

    幸好, 她不是真的来审讯的。

    同样幸好的是,屋里设备简单,一眼就能看尽,她不用花费更多心思躲监控死角打暗号。

    直接说吧!

    她的语气软和下来:“不好意思,时间有限,我只能保证自己能争取到最多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之后就要重新开启审讯室的监控和收音了。请朗姆大人不必在意我的情绪,控制好时间。”

    朗姆缓声开口:“康帕利,你高兴成这种程度,我会以为你不在意你亲手送来的把柄,已经彻底投靠到公安那边,现在在试图找我套情报。”

    纵然在审讯室内,朗姆依旧对前来找他传递消息的组织成员挑挑拣拣,甚至要用“亲手递来的把柄”做威胁。两仪绘川摆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耸耸肩,愉快地笑道:“我只是又度过了一个平平无奇而又美妙的夜晚而已,不值得朗姆大人计较。”

    严肃的反审讯氛围没能持续,朗姆端起来的神情都有一瞬崩塌。

    两仪绘川也不再和朗姆掰扯,直接说正题:“昨晚在贝尔摩德的帮助下,琴酒成功带着人逃脱,不过龙舌兰还是被抓住了,人不在公安,在FBI那边。”

    朗姆沉吟片刻,终于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辨不出神情的缝,语气温和地说着:“昨天一下车就被催眠瓦斯迷晕了,我怎么想都认为,只有可能知道我行程的人能把我泄露出来,让公安一下子就抓住我。你的嫌疑不大,但还是有一点……哈哈,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两仪绘川唱念做打,“不过信息泄露这点估计是没有,虽然那个赌马的有马确实是公安卧底,他向公安透露了莱伊要和琴酒见面的消息,所以公安派人过去埋伏——”

    朗姆直接打断她:“那FBI是怎么出现的?”

    两仪绘川无辜表示:“因为莱伊其实是FBI,也打算在昨晚抓捕琴酒。”她顺带把其他“无关人员”撇得更干净一点:“公安应该是和FBI对了一下,就直接联合行动了——总之,公安在埋伏的时候,应该是顺手把你作为闲杂人等抓了。”

    朗姆一回想就发觉不对:“更像是蓄谋已久,我一下车就被催眠瓦斯袭击。”

    两仪绘川平静道:“公安为了抓捕琴酒,有在路上增设交通监控,开往尘土滚滚破旧仓库的劳斯莱斯,还是有点显眼。”

    朗姆:“……”

    朗姆知道有道理,但心中还是禁不住腹诽,康帕利依旧这么狂,都不说讨好上司了,连和言睦色一点都做不到。这么直接戳人心窝子,什么样的上司都忍不了她吧?

    两仪绘川估算了一下时间,为了阐述现状就大概过去四分钟,时间要抓紧。她迅速跳转话题:“现在朗姆大人您已经被关押,情况紧急。贝尔摩德给我发邮件,要我联系您,询问您离开审讯室的方法。”

    朗姆一瞬愕然,随即脸上露出凶狠到想杀人的表情,嘀咕着:“贝尔摩德这家伙……”但他很快就对神情疑惑的两仪绘川露出安抚性质的笑,说道:“没关系的,贝尔摩德只是不想付钱而已。”

    两仪绘川眨眨眼:“付钱?”

    朗姆点头微笑:“是的,你等下出去后联系一名叫吞口山郎的国会议员,他的年龄很大了,将近80岁。他的儿子也在做议员,很好辨认。吞口家大小是一个政坛世家,之前和组织也已经做过好几次交易,只要和他说,要救朗姆出去,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两仪绘川复述记住:“吞口山郎。”

    “对,”朗姆语气平和地开口,“他开价不会太高,折合起来价格大概会在一百亿日元内,你和他联系的时候估算一下,没有超过这个价位,就可以同意。”

    什么叫做“开价不会太高”啊?

    两仪绘川汗颜,她彻底理解“贝尔摩德不想付钱”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贝尔摩德邮件催了两次,还两次都备注“那位大人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想付钱”的意思都快直接写在脸上了!

    ……她付得起,但她也不想付这个钱啊可恶!

    ……应该可以报公账吧?她只是贫穷单薄的卧底,当警视厅公安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宫野明美都得抢银行十次才能凑齐朗姆的买命钱啊!

    朗姆补充道:“可以和吞口先生说,该给的东西,我离开审讯室后再给他。”

    两仪绘川当场满血复活:“好的!”

    朗姆能自己付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仪绘川特别贴心地追问道:“兵贵神速,吞口先生可能有事情联系不上,还有备选人员吗?”

    朗姆点点头,又报了两个议员的名字。其中一个议员是警厅出身,人脉广阔,据说警厅里没有什么消息是他问不到的。最实用,但因为资历最浅,所以最便宜,谈条件时折合条件的底线也最低,只能十亿日元,不能哄抬物价。

    两仪绘川统统记住.

    两仪绘川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把降谷先生帮她准备的柠檬糖水带过来。

    是她的问题,通关主线后太兴奋了,直接想着怎么给主线进程来个漂亮收尾。如果有DLC的话可以无缝衔接。

    总之,现在半个小时过去了,她开监控也有二十分钟,现在把寡淡无味的一瓶矿泉水都喝了一半。

    朗姆沉默不语,似乎什么话都无法挑动他的情绪。

    没有办法,两仪绘川只能站起身离开审讯室。

    松本管理官事情很多,果然没有在审讯室外等着,她琢磨着措辞,思索着怎么在邮件里和松本管理官表示自己没能审讯出什么,然后朗姆甚至反过来说“贝尔摩德酒好不好喝”,“波尔多红酒的味道还行”,试图试探贝尔摩德的身份。

    两仪绘川一拐角,脚步停下,思绪也暂时压下。

    降谷零靠在一旁的墙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的手丨枪。短袖白色文化连帽衫,黑色运动长裤,挺拔鼻梁上挂着粗重的黑框眼镜。

    是降谷零简单伪装时的装束。如果他戴上鸭舌帽,再把上衣自带的帽子戴上去,那旁人就只能见到一点点若隐若现的细碎金发,伪装成型。

    ……只要手上不拿着那把手枪。

    拿上手枪,任何伪装都会被染上险恶的硝烟气息。

    降谷零听到脚步声,收起手枪从墙壁旁站直身体,扭头朝她弯下眼笑道:“松本管理官有事,我送你离开审讯室。”

    两仪绘川点点头:“好。”

    路上闲聊了几句。

    她聊了几句和朗姆在审讯室时的问答,又感慨着朗姆后面一直不说话还挺麻烦,怀疑朗姆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她打算下午或晚上再来试一下。

    降谷零就也聊了两句昨晚打电话给风见的人——他已经把乱发邮件打扰她的风见训了一顿——说审出了一点点东西。

    那些人都是媒体方面的人,一进询问室就认了,说是一名说话风格特别独特的女性给他们打的电话,说公安在行动中抓了一个无辜的老人,还把那个老人折腾受伤了,因为伤势严重,公安在压消息,把老人关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这可是一条大新闻啊!

    两仪绘川立刻判断:“贝尔摩德拿来拖时间用的。”

    降谷零道:“与其说是拖时间,不如说是定下死线。如果是三天之后才问出东西,那他们的话术就可以转变为,这个老人被精神折磨,只能承认自己是朗姆。”

    两仪绘川感慨:“三天啊……”

    幸好,她的计划三天内就能完成。

    走廊不长,拐两个弯就走过探测点。降谷零走过金属探测仪的时候警报响起,他从容拿出手机把警报关掉。

    进入储物室。

    储物室陈设也很简单,架子,桌椅,仅此而已。放着她手机的储物盒就摆在架子上。

    降谷零打开架子上的另一个盒子,拿出干净的眼罩和耳罩,扭头看她:“我帮你戴吧,来的时候是谁帮你戴的?”

    两仪绘川小声说:“自己戴的。”

    降谷零笑意明朗:“那现在我来吧?”

    两仪绘川当然不会拒绝。

    她来的时候眼罩戴得很严实,不过耳罩有头发做遮挡,她稍微歪一点点,加上头发卡着,不让耳罩完全把耳朵包裹住,于是能听到一些路边的声音,这点声音已经足够判断路线和目的地。

    所以,回去的路上,她就老老实实把眼罩和耳罩都戴好吧。

    两仪绘川端端正正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

    细微的脚步声逐渐转到身后,接着,有一只手挽起她没扎紧的头发,拢到耳后。

    降谷先生有注意不故意碰触她,但耳廓被指尖拂过的感觉,像羽毛,很细微,反而更加无法忽视。

    降谷先生的动作又很快,头发处理好后就帮她戴上耳罩。耳罩有点紧,是只要没有戴歪等不良操作,绝对能做到隔断声音的力度。

    戴眼罩就更简单了,像套衣服一样把眼罩套下去,调整边角,不要有褶皱以至于压痛眼周皮肤就行。

    听不见,也看不见。

    寂静,黑暗。

    因此习惯性地环顾四周,抬起手,碰向记忆中的椅子扶手,确认自己还在储物室。

    手腕被扣住了。

    接下来是力度适中的牵拉感,两仪绘川顺着这股力量站起身。跟着降谷先生的牵引走。

    听不见脚步声,听不见心跳声。

    看不见降谷先生的背影。

    暂时被封闭听觉和视觉后,手腕被牵住的触感放大。降谷先生的手干燥温暖,不断给她手腕中搏动的动脉传递热度。这样的热意随着血管传达到指尖,再回流到心脏,传遍全身。

    ……不过,手腕?.

    降谷零目不斜视。

    一只手牵着两仪的手腕,一只手拎着装有两仪手机的盒子,走出审讯室前往地下停车场,引导两仪安全地坐进副驾驶位,帮她扣好安全带,这样的情况,十分少见。

    两仪坐在副驾驶位上,黑色的眼罩和耳罩都戴着,坐得端端正正,整个人显得……很难形容。

    非常像精致而了无生气的人偶。

    他自己也戴过眼罩和耳罩,那种感官封闭、会下意识依靠能带给自己触觉的存在的心理感受,他有按照反审讯的准备,认真记在心里。

    所以,到此为止,不可越过。

    降谷零移开自己忍不住驻留在两仪身上的视线,踩下油门,开车上路。

    一路直达两仪在米花町二丁目的住处,降谷零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帮两仪解开眼罩和耳罩。

    他用轻松的语气,和她说了再见。

    等两仪拿出盒子里的手机,离开停车场后,降谷零低下头,嘴角反向扬起,沉默垂眼,然后拨通了诸伏景光的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诸伏景光就直截道:“我听见了,你在帮她戴上耳罩后,和她说——”

    降谷零有点狼狈地打断他:“耳罩性能优良,她不会知道。”

    诸伏景光语气温和又强硬地把话说完:“——你说你喜欢她,但这样的话,应该当面和她说。”

    降谷零顿了一下,回想着并没有新回复的邮件页面,依旧是用轻松的语调表示:“没必要当面说吧?我现在本来也没心情做好一个男朋友的角色。”

    诸伏景光有片刻沉默。

    警视厅公安的再次排查已经到尾声,其他人都没有查出涉嫌黑衣组织的问题,只剩下三个人。而其中一个人就是綾田幸子。

    她今天早上去了朗姆的审讯室,前面十分钟聊了什么,不知道。

    她或许未必站在组织的立场,她的立场也未必在公安上。她和G5的关系亲密过头。哪一层关系是她的底层成分?

    ……公安能成功抓捕朗姆的情报,甚至是綾田负责传递的。

    诸伏景光收回思绪,确认着问道:“窃听器和定位器都装上了?”

    “嗯,在手机里装好了,”降谷零平铺直叙,“我会做好监听工作。”

    诸伏景光松一口气,不再多说。zero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情绪影响到工作。很冷酷,但也因此让同事伙伴放心。

    没有其他工作事项要交接,降谷零挂断电话。

    他没有急着开车离开,而是在驾驶座上静静坐了一会儿。

    他的邮件页面没有未读消息,两仪没有回复。

    不回复有时候也是一种答复,即使两仪自称这样做会不礼貌。

    那么,让她宁愿不礼貌,也不答复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朗姆被成功抓住了?

    之前肯定有一些判断是错的,他需要重新分析。

    降谷零看向被车灯照亮的前方,他的脑子忽然轻轻一碰。

    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他在城江酒店做鱼饵钓康帕利出来,而康帕利用狙击和金色假发回敬。

    回去找两仪的时候,两仪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她自己的那瓶矿泉水,一直没有拧开。

    连开两枪狙击枪,肩背受到巨大冲击。从桥上沿缆索爬下来,再开车回去,这样的强度,保持肌肉不颤抖应该已经很不容易。要她拧矿泉水瓶是强人所难。

    另外……这个地下停车场,好像稍微小了一点?.

    两仪绘川坐在她自己的车上。

    降谷零早已开车离开。

    副驾驶座上躺着她带去审讯室的手机,她用指尖碰了碰手机,手机看似没有变化。

    她也没有琴酒的能耐,能感受到手机屏幕上的些许温度差异。

    但手机里肯定安装了点小东西,查不出来,无法删除,只有悄悄加快一点点的电量消耗速度,彰显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储物柜的锁轻松打开,柜子里的手机再无其他保护,能轻松安装控制手机的插件。思路很简单,她自己都对那个追星公安用过。

    两仪绘川笑着戳了戳手机,用口型无声说着:“那就听着吧,降谷。”

    她带上手机,打开车门后关上,站在别墅大门门口。她拢了一下深栗色长发,尽管衣服已经换过,但还是下意识要确认自己的颈后衣领上没有被贴上微小的定位器。

    她常用的手机就有三部,降谷零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

    大门无声打开,吞口议员雇佣的管家打开门,对她颔首。她回以颔首,跟着管家沿着楼梯往上走。

    到达会客间后,管家再一颔首,比手势请她进去。

    头发花白的吞口老议员坐在会客间内,逆光看着她,眼神锐利。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是有点吓人的开场。

    但吓人的开场之后是全然平和的交谈。

    吞口老议员的精神很好,头脑清晰,硕大的圆肿鼻让他的面庞多了一点点滑稽,于是也没有严肃的气氛。

    看起来很好说话,提的条件也似乎并不难,只是一些政治筹码,对一位政敌的暗杀请求,几份古董,还有一些钱。

    最贵的是政治筹码,最便宜的是钱。两仪绘川对政治筹码的含金量理解有限,只意思意思讨价还价一下,象征自己是认真来做交易,而不是在钓鱼。

    不过,吞口老议员对这些东西全数由朗姆兑付有些不满,提出要给点利息。

    两仪绘川一分钱都不打算给,于是给吞口老议员一颗烧焦头发的子弹。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十分平和的交谈。

    而鉴于吞口老议员没那么老实,两仪绘川发消息给贝尔摩德汇报情况,并说自己要找另外两个人,增大把握。

    贝尔摩德回了个笑脸。

    另外两个人,一个人在东都市,顺利联系上,但另一个在京都。两仪绘川试图电话沟通,但不能成功,最后还是开车过去,一天内跑了个来回。

    柯学红黑游戏,开车模拟器今日份限定。

    两仪绘川现在彻底了解朗姆可以怎么得到安全屋的地址了——利益交换,简称花钱买。

    难怪朗姆有渠道却没查出诸伏的安全屋地址,他就没有要购买的意识。

    不过……还真是不得了啊,把卧底的生命,罪犯的自由,都作为商品售卖的政客。

    降谷零现在应该已经把这三个人的名字记下来了,他是直接派人把人都抓住,还是留作鱼饵准备再钓出一串儿鱼,都没有关系。

    她不知道游戏里会设置多少个这样的政客,能不能抓得完。她也不是很在乎,抓住几个老鼠,暂时震慑住其他老鼠,让这些家伙这两年内老实下来,不去卖降谷信息就行。她毕竟不是来游戏里兼职做纪委的。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比她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松本管理官被那三个人的势力缠上了,无法分出心神记得关闭她的审讯室权限——她说她要在审讯室待一天,于是松本管理官给她开了一天的权限。

    她成功在路上听到行车路线,于是得到了审讯室地址。

    她的手机被监听,有什么想传达给降谷的,也不用麻烦赤井转达。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

    在响彻云霄的警报声中打开审讯室的门,一枪把锁崩掉,命令昏昏欲睡中骤然被惊醒的朗姆沿路跑到门口。

    公安大概已经围住她的车,甚至有可能在和宾加带的人进行枪战。所以从小巷跑。

    宾加已经紧急飞回日本主持局面,他是朗姆亲信,能更加丝滑地调动朗姆在组织的资源。如果两仪绘川按兵不动,那大概就会是宾加去联系这些政客,把朗姆的买命钱垫付。

    两仪绘川毫不客气地指挥宾加,叫宾加把公安的人拖住,还叫他把朗姆的其他车调来。宾加做事很利索,她带朗姆从大门旁的巷子离开时,巷子外已经有宾加命人停好的车。

    巷子杂物堆里冒出来一个人,有马,他出来拦住她和朗姆,神情看起来十分不可置信。

    尽管拦着,手脚却都有些发软,声音都发颤,“斋藤长官……”

    朗姆低声嘶吼:“杀了他。”

    两仪绘川也不多话,举起麻醉枪,利索地对有马开了一枪。率先往前跑去。朗姆也没功夫分辨枪是真枪还是假枪,绕过有马就急匆匆往前跑。

    巷子外,几个人守着一辆劳斯莱斯闪灵,见到朗姆,齐齐低声说:“朗姆大人。”

    朗姆理都没理,在两仪绘川坐进驾驶位后,钻入副驾驶位。

    那些人还站在原地,没有上车的意思。

    两仪绘川想着宾加闲聊语气说的话:“这些人都是朗姆的傀儡人,研发库拉索之前的失败品,不过库拉索现在失踪了,大概同样是失败品……总之,用完就可以丢了。”

    政客很不得了,黑衣组织也十分不得了。

    如果通关主线后还有dlc,她一定得以组织成员的身份进行游玩。

    如果没有dlc,她也要把朗姆处理干净。

    所以现在……先带着朗姆跑路吧!

    自小从组织长大的康帕利,这时候一定会忠心地带着二把手朗姆逃离公安的掌控。

    而大学时就试着求助G5机构的白鸠原美,也不会再一次信任霓虹警察。

    两仪绘川把手机关机,透过车后视镜,看着呼啸冲来的白色马自达。

    但她信任降谷零,而降谷零也果然来追她。

    枪声逐渐逼近,宾加带来的人终究不敌公安。

    “库拉索失踪一天,疑似叛逃,”两仪绘川狠狠踩下油门,冷酷地宣布着,“朗姆大人,麻烦你想一想你有哪个安全屋还可以住了。”

    在迅速起飞的车速中,朗姆近乎尖叫地命令道:“直接去你的安全屋!”

    第60章  旧账始翻

    只看市区主干道, 东都市的夜晚充满着璀璨的繁华。

    即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但依旧不时有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

    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过,唰得一下, 只来得及给路边的人留下一阵迅猛的风。

    穿着鼠灰色西装、带着墨镜的卷发男人拿着传单的手一下子没拿稳,传单就从他的指缝中呼啦啦就刮向一旁。

    那卷发男人就想抬手去拿,及肩长发的男人反应已经极快地跳起来去够。但紧接着又有一辆白色的车疾驰而过,风势一改,传单就要往路上飞。

    卷发男人还要伸手去够, 一个浓眉且相貌老成的人连忙拽住他后颈的衣服:“再往前走就是路上了,看点路啊马自达!”

    卷发男人抱怨着说:“我知道啦, 快松手啊班长!”

    浓眉男人哼笑一声:“不行, 得让你长长记性。”

    卷发男人立刻扭头呼救:“hagi救我——”

    有着及肩长发的男人却顾不上救他发小,探头看着已经消失的两辆车,喃喃惊叹。

    “好家伙,一辆劳斯莱斯闪灵,一辆RX7!深夜在大街上飙车——诶?小宫本?”

    一辆交通巡逻车同样迅速地飞了过去,速度虽然不足, 但气势居然不弱下风,特别能赋予人一种“这辆车一定能追上那辆劳斯莱斯闪灵”的信心。

    风又刮过一阵。

    有没有人救松田阵平不知道,但那张不知名的传单是彻底自由了.

    两仪绘川已经快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尖叫了。

    在空旷的地带飙车很简单,油门踩到底, 大脑往后扔, 然后就可以期待哪一次没能刹住车,直接重新投胎。

    在东都市市区飙车, 试图甩下降谷零的车……她能做到吗?她做不到, 得请柯南开滑板吧!甚至要是剧场版特供滑板啊,动漫里柯南开滑板的次数其实不算多。

    两仪绘川原先开车的技能点是60点, 普通人够用的水平。因为今天带朗姆离开公安的计划,她已经预先把技能点点到了200点。

    然而完全不够。降谷零是一个能直接让自己半边车子去拦劫匪车辆的狠人,他开车起来真的狠,技能点绝对有400了!

    汗流浃背。

    朗姆是个惯常坐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只会在一旁催她开快点,顺带提点不合理的要求,除了增加噪音毫无用处。

    两仪绘川很想找出降谷零给她戴的耳罩戴上,但她不行。

    主要原因是开车不能戴耳罩,戴耳罩会听不清一旁人按喇叭、红绿灯提示等路况信息。次要原因是因为她现在在选选项A。

    在把朗姆送进自己的安全屋之前,最后一次好声好气地安抚朗姆的情绪,获取他的信任。

    朗姆:“你还能回到警视厅吗?”

    两仪绘川:“警报声那么大声您没听见吗?哦那时候您确实快要睡着了。”

    朗姆:“明明已经联系上吞口议员了,并且贝尔摩德也已经帮我周旋,营造我不是组织成员的氛围。为什么不能等吞口议员做司法交易把我带出去,而是急忙今晚就把我带出来?”

    两仪绘川:“公安可以随机释放一名真正无辜的老人,也可以假装放了你,然后跟踪你,等你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后,再悄无声息抓你一次。幸好现在是红灯,我才有力气和您解释。”

    朗姆:“可以让组织成员攻入这间审讯室,你不用亲自登场。”

    两仪绘川:“没权限的人进审讯室的时候会触发最高级警报,这种警报触发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您是打算试一下吗?真是的,这种蠢问题还要问多少个。”

    朗姆:“……”

    两仪绘川:“还有问题吗?就算还有问题也请您等到安全屋后再慢慢问。”

    ……好吧,她说话其实和好声好气一点关联都没有。

    路怒症·对朗姆限定版。

    硬要从朗姆角度思考,那她也完全能理解朗姆的问东问西,毕竟他刚刚出狱,精神状态很不好,非常需要有人和他阐述现状,解释疑点,让他安心。

    但从真正的组织成员的角度思考呢?在开车的时候被这样东问西问,一定会心态爆炸的!

    真正的组织成员,在救他离开审讯室这件事上,能做得比她好的,应该也几乎没有吧。

    她只在最后的安全屋上挖个坑,前面救朗姆离开公安,她都是真心实意的啊。

    当然,她确实藏了点坏心思,她想闹出大动静,让大家都知道,朗姆这位无辜的老人完好地离开公安秘密审讯室,接下来不管是组织还是政客还是商人,都请别去公安里头找朗姆了,这是碰瓷。

    但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她的坏心思呢?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安秘密审讯室?没有这种好办法啊,毕竟悄无声息往往意味着朗姆被公安换个更难找到的地方关着。

    所以,这样热热闹闹的计划,宾加听了她的计划后也只能赞同,然后带队当打手头目。

    而她,兴奋飙车,带着在副驾驶忐忑不定的朗姆。

    不过朗姆情绪不稳定终究是隐患,两仪绘川还是想出个办法转移朗姆注意力——她迅速报了三个地址,在朗姆错愕细听的时候再重复一遍。

    “您说要去我的安全屋暂住,那从这三个安全屋地点里选一个吧,虽然比直接去我原先定好的安全屋麻烦一点……不过你看哪个地址好听,我们就去哪个。您也能安心一点。”

    说话间,两仪绘川转方向盘又松开油门,迅速滑行躲开一辆正面撞向她的交警巡逻车,滑行过程中还一个摆尾侧撞开一辆围堵过来的巡逻车。

    巡逻车被撞得熄火,而她借着这转出来的缝隙,再踩油门,油表指针往180飞,一溜烟地就窜出包围圈。

    瞅一眼车后视镜,那些巡逻车混成一团,只有一辆RX7冲出重围,很稳定。

    不愧是降谷零。

    朗姆被这操作折腾得晕头转向,几乎怀疑自己要被安全带勒成三段。他气若游丝地说道:“选第二……第二个安全屋,米花町……一丁目……”

    “好嘞!”

    两仪绘川再转方向盘,在路人的尖叫声中钻入无人的小巷。马达轰鸣声在巷子里传荡得更加响彻。

    巷子常住猫口受到惊吓,跃上垃圾桶顶部,炸毛着发出骂人的“喵喵”叫。

    两仪绘川也跟着“喵喵”两声,冲出小巷,把车往米花町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在朗姆质疑开口前,两仪绘川还是用学猫叫的奇特语气表示:“先把后头那辆公安的车甩掉先好不好呀?——还有什么不懂,或者单纯想找人聊天的话,建议打电话给宾加哦,他还不能解答的话再问我可以吗?喵——”

    朗姆呆滞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现在的康帕利,比刚才路怒症状态的康帕利听起来还可怕。

    ——现已将康帕利加入酒厂奇葩人员豪华套餐.

    时间回到12个小时前。

    降谷零还坐在自己的安全屋。

    单腿曲起靠在床边,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偶尔放下手,双手在键盘在敲击两下,记录关键词。

    身上的衣服还是和两仪见面时的那套休闲常服,是萩原打电话说正事,话题聊歪的时候推荐的,说这样宽衣窄裤的搭配又酷又帅又休闲,一定能吸引到喜欢女孩子的注意力。

    ——参与连麦的诸伏凑过来吐槽说“萩原你可以推荐他穿花衬衫,一定更加吸睛,那个女孩子绝对不会忘记他”。

    ——另一位参与连麦的松田爆笑如雷,而班长淡定表示他改天都试试。

    思绪被耳机中的声音打断。

    两仪温和又清越的声音在耳机中清晰传来。

    她在和一位名为吞口的议员对话。

    电脑的光冷冷地照在据说会又酷又帅的衣服上,现在,这件衣服只剩下遮蔽身体肌肤的作用。

    已经不能用噩梦来形容。

    两仪是黑衣组织的成员,是朗姆的亲信,在朗姆被关押后,能代表朗姆和政客议员谈判,用钱财、其他人的性命和政治上的进步,换取朗姆平安离开审讯室。

    黑衣组织,又一次向他展露了狰狞的触角,发展盘踞长达半个世纪,积攒了深不可测的力量。

    他竭力探究力量根源试图铲除。然后黑衣组织向他展示,能够贩卖枪火的极丨道组织应该会具有什么样的力量。

    已经不是噩梦,两仪变成了他在平日生活中,就需要对抗的一个部分。

    一起抓警视厅卧底,一起去美国试图抓出康帕利,得知她回国后被皮斯克暴露身份后努力奔走,协助她完成假死计划,之后与她逐渐拉近距离,拥有更多日常回忆,到达可以请求递交交往报告的程度……

    这些都是假的。

    两仪在骗他。

    演技相当不错,完全把他骗得团团转。

    “……”降谷零按住额头捋起金灿灿的头发,竭力冷静下来。

    肯定还有什么他忽略的地方。

    事情确实很奇怪。朗姆的信息是康帕利给的,如果两仪真的是朗姆的人,在康帕利和两仪说明后,两仪直接和朗姆说明,把康帕利关起来不就可以了吗?

    如果担心抓捕康帕利仓促,以至于身份暴露,那朗姆不去参加莱伊和琴酒的聚会,就可以简单敷衍过去。

    而现在,抓住的也确实是朗姆,贝尔摩德和两仪都在行动,宾加听说消息后也在紧急从欧洲飞回日本准备主持大局,这不是其他组织成员能有的待遇——尤其是惊动宾加。

    自己传递信息协助抓捕朗姆,然后自己在明知被公安审查的节骨眼出动去救朗姆。两仪这是在做什么?

    手机的监控页面,两仪刚好给贝尔摩德发消息,说她还要找两个人。降谷零长呼一口气。

    如果当时就直接把她关入审讯室……

    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画面。

    两仪带着眼罩和耳罩,暂时封闭视觉和听觉,一瞬间露出无助的表情,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然后被他抓住手腕。

    那一瞬间,她的无助不安就像水一样流淌失去,平静而安定地被他牵着。

    理所当然地听不到他的表白,也理所当然地被他牵着往外走。

    非常信任他,稍微走慢点她就靠得离自己紧一分,稍微走快点就会同样加快速度跟上,就这样顺遂走过拐角、楼梯和平道,最终牵引着她成功坐上车。

    他牵着她的手,而他自己的心被她牵动。

    无可否认。

    现在也确实不用把两仪抓回审讯室,他也很好奇,两仪打算联系的、和组织有交易关系的人,到底都有谁。

    ……话又说回来,被情感影响到这种程度,他真的能做好工作吗?.

    公安现在用的手机内置窃听插件有一个特点,近距离窃听时电量消耗量极低,而远距离窃听时,就像是又打了一通电话转达声音,不会对窃听的效果有太大影响,但手机的电量消耗会大幅增加。

    所以,两仪开车前往京都见第三个人时,降谷零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开车远远跟上,一同前往京都。

    他已经做好计划,等两仪回到东都市后,在她捞出朗姆后,立刻将那三个人一齐逮捕。

    这三个人都不是第一次和组织做交易,一定会有其他的犯罪事实。

    东都到京都来回一共需要六个小时,加上两仪和议员聊天交易的时间,合起来已经差不多八个小时。

    从京都快回到东都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路上已经没多少车了,耳机里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降谷零轻轻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安放自己焦虑不安的内心。

    手机发出亮光,风见裕也打电话过来。

    他接通电话,就听到自己下属完全是惊恐的声音:“降、降谷先生,綾田,綾田她……”

    “正常说,不要一惊一乍,”降谷零说着,自己却也叹一口气,泄露出无法压抑的惆怅心情,“所以她又怎么了?”

    风见裕也克制自己发颤的嗓音,陈述着:“綾田,本名白鸠原美,制作綾田的身份档案后考入警校埋伏警视厅,代号康帕利。”

    降谷零:“……”

    微妙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两仪还能给他什么惊喜?是不是回头还会有赤井给他发消息,和他说,两仪其实是CIA?

    风见裕也努力用不磕磕巴巴的声音往下解释:“在朗姆车上搜到两部手机,不过必须要填写密码,填写三次失败立刻销毁,所以暂时没敢动。然后车上还搜出一部手机,审讯司机和保镖后得知,车上的手机是库拉索的,诸伏先生填了库拉索的代号后成功打开手机,然后就搜到了两仪的信息……”

    库拉索的眼睛可以记住很多信息,是朗姆这半年来格外喜欢用的工具人,已经是组织的移动信息库。信息可信。

    并且,也解释了很多疑点。

    两仪是组织成员,是康帕利,是G5合作人“金帛”,是綾田幸子。

    所以两仪在他面前演了好几出双簧戏码,费尽心思区分出两仪和康帕利。那些邮件,声音,现在想想,其实也可以定时和录音。

    他甚至要夸一声两仪厉害,康帕利和波尔多红,获得两个代号,在组织里也算是绝无仅有吧?

    康帕利是她卧底进警察系统的代号,她的警察身份甚至都是组织安排,调入公安可能都有组织的手笔。

    那“金帛”呢?是组织要求她同时潜入卧底的机构,还是她自己的选择?

    两仪现在的自我认知是什么?她真正认可的身份是什么?

    组织成员?G5合作人金帛?

    把朗姆的信息交给公安算什么呢?公安和FBI牵制朗姆和琴酒,G5偷偷去抓库拉索?

    风见裕也的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在电话里小声说着:“綾田的消息暂时只有我和诸伏先生知道,我会先努力瞒着……降谷先生,还有另外一件事,有几个势力和松本管理官施压,或威逼或利诱要求将朗姆释放出来,还要追问当时具体负责抓捕的人是谁。我担心这些人可能会把您挖出来。现在库拉索的手机里也有很多组织的消息……”

    降谷零笑了下:“所以,现在要遂他们的意,把朗姆放出去吗?”

    风见裕也压低了声音:“公安可能留不住朗姆。”

    “留得住,外界压力也根本不算什么,”降谷零斩钉截铁道,“代价只是我的卧底身份。但卧底本来就是随时准备好用来兑换重要情报或改变重要事件的棋子。”

    风见裕也没有说话。

    降谷零弯下紫灰色的眼睛,严肃而不失温和地开口:“用我的卧底身份乃至于性命,换朗姆一脑袋的情报,以及组织失去朗姆后一段时间的管理混乱,这是一笔很值的交易,并且,你可以主持后续事宜吧?”

    风见裕也沉默片刻,似乎是隐隐哽咽一声,他很快就狼狈地挂断电话。

    开车的时候不要打电话,于是降谷零没有再打电话回去的打算,只狠狠踩下油门。面色严肃而平静。

    手机页面依然亮着,赤井发来新消息,只能看见一行,“FBI离开日本的飞机被贝尔摩德乔装潜入,安放炸弹……”

    赤井还活着,不然他没办法发送消息。

    但黑衣组织对待叛徒的手段,依然可见一斑。

    他很可能不会有好结局,但至少在两仪知道他是卧底的时候,他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太差。

    无数信息和日常相处在脑海中纠葛在一起。他大半心神放在开车上,而小部分心神无法控制地被两仪占据。

    情感和理智相互纠缠,他已经无法分清,自己对两仪的迟疑和信任,是源于情感,还是理智分析。

    是的,无法否认,自己在情感上已经无可救药地站在她那边。

    而理智上……抛去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吧。任何行为都有目的,带来结果。两仪卧底的这些年,三方势力都得到什么?

    组织得到了两仪会社相关会社的资金链洗白,一些经济案的颠倒黑白;成功对警视厅卧底灭口,让这些暴露的卧底无法泄露更多情报;成功重建美国资金链,避免日本资金链在调查时就被挖出;得到档案室情报,获得前段时间极丨道组织混战的主动权。

    G5得到了部分组织的武器走私链,G5本来也只需要这个。

    公安清空了警视厅的卧底,获得了日本区和美国区的资金链绝大部分情报,获得了抓住朗姆的机会,现在还获得了库拉索的手机,预计能获得组织的大量情报。另外,至少是在目前,公安有三个卧底被两仪隐瞒保留,诸伏甚至完全是被两仪救下来的。

    很难说组织获利颇多,只能说公安完全不亏。两仪的左右逢源特性在此处完整彰显。

    很混乱,但归根到底,是两仪的身份确实像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一样混乱,一开始甚至是五层身份了吧?根本没办法用简单的“她不可信”或“她可信”来概括。

    所以……做个豪赌吧。

    他会放任两仪把朗姆捞出去,看两仪会把朗姆带到哪里。

    依旧是简单粗暴的结果导向。

    如果两仪把朗姆带回组织,那就意味着两仪是组织的人。而如果朗姆最终去了G5,或者意外死去。那就意味着两仪是G5的人。

    如果结果是后者,他和两仪,至少还能保持不同机构之间客气而礼貌的同事情谊。

    当然,不管是哪种结果,在两仪带朗姆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尽心尽力地“追捕”她,做好气氛组的工作,让朗姆更加信任两仪一点。

    如果两仪是直接开车带朗姆走,那他希望两仪开车的技术不要太差,自己可以不用刻意压低车速。

    ……等等,如果两仪就是康帕利。

    等等!

    她和自己说,要努力获取康帕利的信任?

    他疑心两仪没有把审讯室的消息传给康帕利,因此怀疑两仪是组织卧底?

    她戴着金色假发,在他面前狙死美国极丨道组织成员帕尔乎伊。然后他扭头就和两仪说自己喝迷昏药踏入陷阱是为了钓康帕利出面?

    她“易容”成她自己,用康帕利的身份调戏他,撩他领结,送他酒吧,还邀请他上楼?

    他隐约察觉到脚步声相似,因此去找她,然后,她说她做噩梦,接下来……拥抱,安慰,工作,安睡……然后自己就被糊弄过去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