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场很好玩,徐徐清风有效治愈了苏差点被摇散黄的脑仁儿。
住了一夜完成补给后车队一早开拔进发,过了石门就是璃月境内,夏季疯长的荒草被一条由商旅们踩出来的路一分为二,各种或深或浅的绿色肆意蔓延。
丰沛的水脉将整片平原淹没大半,水边茂盛的荻草中零星夹杂着几根马尾。
旅行者无论如何坐不住了,这个人看不得任何会发光的物品出现在眼前。
金发少年提剑跳下马车,水泽和草丛中不时传来各种叫嚷。有丘丘人的,有盗宝团的,有愚人众的,鸡鸭鹅狗猫,无一幸免。
苏安安安静静坐在车厢里打瞌睡,靠近她的窗户完全打开,湿润的水汽随着温热微风一股一股往里送。
迪卢克抽了份文件阅读,时不时抬眼扫过,确认她没有异状才放心继续看。
“老爷,前面有个歇脚的路边小店!”伙计骑着马跑回来报告,青年回忆了一下璃月这条商路:“停车休息,顺便等等旅行者。”
空带着派蒙跑出去抢丘丘人的宝箱,以他的实力自然无需别人担心,但是既然说好了这段旅程至少要走到望舒客栈,那么迪卢克就不会扔下队伍里任何一个人。
马车一停苏就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像只缩在巢穴里睡眼朦胧的小仓鼠。
“嗯?”她发出无意义的清软鼻音,红发青年向前倾着靠近她,“是一家供往来行人和客商休息的小店,下车吗?”
“……啊,”她还是习惯性的想要摇头拒绝好意,那个“不”字的口型都快做完了临时改成语气词,“好,下去,谢谢。”
这回迪卢克没有由着她摸索,他先自己跳下去,转身堵在车厢门口等苏慢吞吞靠近。
他猜对了,换了个环境,她需要重新调整感知协调身体动作——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短暂意识到她看不见,是个需要帮助与照顾的盲女。
璃月的风和蒙德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苏说不清楚,不过感知的范围和精细度比之从前更胜一筹,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就算将来视力无法恢复也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多影响。
“把手给我。”红发青年抬起胳膊护在苏左右,她像第一次登上马车时那样扶着他的手臂借力。
女子慢慢从马车车厢的金属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荒原上吹过的风突然变强,吹散了须弥姑娘亚麻色的长发,吹起她墨绿色的长裙裙摆,呜呜咽咽像是围绕在她身边哭泣的婴孩。
“会觉得冷吗?”苏一站稳迪卢克就将手收回去,她摇了下头,迈开脚步适应新的国度。
沙沙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金发少年一手提着几乎与他等高的鱼一手拎着萝卜缨子,又白又胖的白萝卜垂在膝盖外侧摇来晃去。派蒙飞在他身前尖叫,少年爽朗的笑声吓飞了一连串团雀。
“迪卢克老爷,苏,你们在这里呀!”她手舞足蹈的冲到两人面前声讨自己那屑起来叫人恨不得套麻袋的旅伴,“这家伙把丘丘人营地的史莱姆火药桶给点炸了,我们两个一起掉进水里,差点被那条鱼拖走吃掉!”
迪卢克:“……”
苏:“……”
听上去又慌乱又美好,是年轻人才能整出来的新活儿。
大黑鱼不但痛失一顿加餐,而且一并痛失了自己的小命,晚间队伍安营扎寨准备过夜时它先是享受了一番细致入微的清洗以及极富璃月当地特色的刮痧体验,然后分头行动进锅添水,来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
旅行者取出背包里的珍藏,主持了这场欢送对手的告别宴。那么大的鱼再加上半锅配菜,商队成员各个吃得收不起肚子。饭后大家主动收拾东西拿去河边洗涮,掌勺的少年被安排在火边休息,苏得到了同样的优待。
“苏,须弥的神明,你熟悉吗?”撑得飞不起来的小派蒙靠在枯树干上闲聊,苏搓搓烤得热呼呼的手心手背问:“你说哪位?”
“额……很多吗?”作为向导,她知道很多提瓦特大陆各处的有趣故事,但是一提起神明……别说她了,学者知道的也不多。
苏收回手揉揉有点撑的肚子:“雨林信仰大慈树王,沙漠信仰赤王,靠近枫丹的沙地上有花神信仰,圣树下面的大巴扎还有些人信仰小吉祥草王。目前还在世的就是最后这位,不过我作为陀裟多没有资格觐见神明,所以,嗯,不熟。你问这个干嘛?”
派蒙看看空,朝他摊开手作无奈状。
“这家伙在提瓦特大陆上旅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孪生妹妹,他们是从天外来的,离开时被陌生神明挡住了脚步,兄妹也分开了。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告诉我们。”
失散了的兄妹啊……
她朝金发少年伸出手:“抱歉,我看不见你的样子,将来有幸遇到你的妹妹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你们长得很像吗?如果很像,请让我摸摸你,好记住你的模样。”
柔软衣物被草梗挂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面前忽然一暗,少年温和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干燥:“我和我妹妹长得很像,我们都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一双金色的眼睛。她穿着身白色与金色交织的裙子,头上戴着白色的花朵与羽毛装饰。”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微凉的纤细手指随着描述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春天一般的须弥姑娘仔仔细细在他脸上摸了一遍,动作很软,表情真挚,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尴尬或是被冒犯。
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能看清楚她绿色瞳孔中点缀的浅金色斑块。
旅行者强忍住挠耳朵的冲动。
这场让荣誉骑士内心坐立不安的接触实际上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苏在心里描画出这样一幅小像——金发少年的脸微微有些圆,眼睛很大,眉形英挺,他的妹妹大约会比他柔和些,兄妹俩都是好相貌的美人呢。
“我记住了,若是将来有幸相遇,我会给你传消息。”她收回手,人也坐回去,面朝火堆微笑。
派蒙忽略掉旅伴脸上的粉红色,飘到苏身边围着她转:“苏,你也有兄弟姐妹吗?”
如果不是因为“兄弟姐妹”这个话题的共鸣,她大概是会找个理由推脱掉的吧,因为未来还太遥远,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侧过头偷偷捏捏她飘来飘去的小披风,边笑边回答:“是啊,我也有个兄长,他比我大了两岁,一头金发,是须弥很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
“他是个很好的人,又善良又热情,虽然偶尔脾气会有些暴躁,也只是和自己较劲。”
“欸!”派蒙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很是意外。
看苏的样子,她和她哥哥感情不会差,妹妹在异乡发生意外,这么大的事做兄长的问都不问一句吗?小精灵忍不住瞄了眼皱起眉头的旅行者,换了这个家伙,恐怕已经提着“以理服人”冲出去了吧。
“你是不是想问我哥哥为什么没有来蒙德看望我呀?”苏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派蒙满脸纠结心虚的表情,“他在沙漠里呢,通信艰难。”
迪卢克带着温水和队员回到火边,听她含笑说起家人,走着走着就站住脚不动了。
“你的兄长卡维吗?有机会的话希望可以请他帮忙设计个新酒窖。”他瞄了眼苏身边的位置,犹豫片刻后绕到另一边坐下。
苏眯起眼睛开心的用力上下点头:“他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旅行者收回视线抱紧膝盖——如果是荧的话,会不会也这样面带骄傲的向别人介绍我呢?
璃月比蒙德更靠南,温度也要高上那么一两度,噼噼啪啪的篝火与其说是为了取暖用,更像种吓退野兽的简单防御。夜色逐渐浓重,天空正中央横亘着璀璨的星河,留好守夜的人手后迪卢克催促未成年和病患早些休息。
苏下意识问起他怎么不休息,某个暗夜英雄挑眉轻哼:“我有事情要处理。”
白天有旅行者前后辛苦清理堵在路上的丘丘人、盗宝团、愚人众,晚上也该换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嗯……注意安全,”她憋了十几秒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更重一点的语气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哪怕想想都觉得不礼貌。
这人昨天还提醒她不要无意义的忍耐,今天晚上就打算独自提刀夜闯荒原?可见人都是劝别人时事事透彻,自家遇到了便敬谢不敏,也不想想他要是发生意外那么多依附于晨曦酒庄的人该怎么生存。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迪卢克先生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而且他也真的很能打,毕竟是火系神之眼持有者嘛。
虽然想劝但是好像没什么立场——由此再联想到自己身上,额……苏都纳闷丽莎究竟是怎么忍住脾气没给她一道雷光的。
“请您一定一定,务必注意安全,好吗?”
苏扣紧马车车厢的门,难得皱起眉头,送她回去休息的迪卢克硬是没能迈开脚步。
她一定是担心安全问题才变得粘人,红发青年压住想要揉人头发的手,声音温和得自己听了都会直呼不可能:“我知道了,很快就会回来,别怕。”
苏:“……”
谁说害怕的事儿了?
第62章
“还有半天路程就到望舒客栈,旅行者,你确定要在此处停留而不是和我们一起去璃月港?”
此地已算得上深入璃月,往来商旅逐渐增多,提瓦特第一强国的面纱逐步揭开,迪卢克先生也从马车里出来,骑在马背上前进。
愚人众要是敢在这里明目张胆搞事,道歉的将会是至冬女皇本神。
同样不想待在移动房间,更喜欢呼吸新鲜空气的金发少年谢过他的关心:“不了,我想先在这附近的遗迹探索一番,然后去望舒客栈多了解些岩之神的情报再继续前进。”
冒险家都有自己的行动计划,对此迪卢克表示尊重。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定,我就提前祝你一切顺利了。”
商队的目的地是位于璃月港绯云坡的飞云商会,他本人更是要第一时间把苏送去不卜庐,一开始大家就说好至少要一起走到望舒客栈。旅行者完成了他的委托,不应该被阻拦。
走过前方年久失修的木桥就到了荻花洲的归离集遗址群,如今居住在璃月港内的大部分璃月人都是从此地迁徙过去的。
据说千年之前这里爆发了一场大战,河流上游处地脉崩毁水系泛滥,镇守归离集的魔神当场陨落于此。后又有她的友人及时赶来抵挡住作祟的恶螭,却也无法取胜只能苦苦支撑。但是前后两位魔神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总算保住归离集十几万人的性命及时转移,也保住了璃月最主要的人口。
那恶螭来历颇深,此后岩之神从东海岸回转提枪入山,显露出无边杀伐之相。裂恶螭,立神像,镇邪祟,最终将恶螭灵智封印在如今的轻策庄山腹内。可惜被破坏的水脉无法恢复,荻花州最终变成一片泽国湿地,不再适合耕种,这才渐渐变得荒芜。
“过了这座木桥有座岩神神像,以神像为参照,望舒客栈近在眼前。”
车夫用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向远处张望,一座建筑在巨木树冠上的客栈倒映在氤氲着浅淡雾气的水面中。
商队要在这里交换文书,顺便出手一些本要用来抵充损耗但并没有派上用场的酒。迪卢克隐晦告知旅行者望舒客栈就是璃月的一座瞭望塔,金发少年了然:“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到了这里,哪怕人不在璃月港,港内也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没错,两个半月之后便是璃月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如果你想要直接面见岩神,那将会是最好的办法。”
临别之前红发青年叫人提了半打冰爽葡萄汁作为礼物送给空,小派蒙差点抢过去抱着不肯撒手。
“两个半月?那正好呀,到时候我们还能去看看苏小姐,把她的近况传回蒙德。”小家伙飘在旅伴肩膀上拍了他两下,空跟着点头:“是的,说不定那个时候苏小姐已经痊愈了呢。”
苏坐在车窗边透气,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精准找到方向抬头微笑。
“神奇。”沉默寡言的少年发出真心实意的感叹。
挡在路上的丘丘人和盗宝团早被两三波“清洁工”勤勤恳恳清理得一干二净,商队前行畅通无阻。
他们很快来到进入璃月后的第一个岩神神像下,青年男子坐在岩石基座上,整体造型一看就很不好惹。
“岩神看上去和风神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呢,”小派蒙忍不住感叹,“一个自由得没边儿,一个就像严格的老爹……”
“真的很严格吗?”苏听得很有趣,她这还是头一回来到璃月,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文献记载中璃月现存的神明数量比须弥还多,但是他们往往都能和平相处,信徒也不会因为信仰的问题发生冲突,真神奇。”
关于这种奇闻轶事,派蒙知道的就比较多了。
她接过苏隔着窗户递来的日落果,边飞边啃边讲故事:“摩拉克斯以外的神明在璃月往往被人们称作仙人,岩之神也被尊为众仙之祖。魔神大战时期这里才是主战场,岩之神力克无数对手,所以大家特别尊敬他。”
“哦,对了,璃月人习惯尊称岩之神为岩王帝君,随意喊出魔神名字会被认作是不懂规矩粗俗无礼的外地人……”
两位男士也在听,迪卢克点头表示支持小派蒙:“没错,抛开国籍与立场不谈,我确实更加欣赏岩之神的手段。”
“物理”和“真理”,很多时候都存在因果关系。
金发少年抬头瞻仰了一番岩之神的样子,决定先行脱离商队。
“我和派蒙去探索归离原遗迹,两个半月以后再见。”他隔着段距离与苏道别,后者垂下眼睛点头回应,一支队伍就此分开。
迪卢克目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没入草丛,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苏能感知到荒原上孤零零矗立这一尊神像,但是具体什么模样,她是感觉不出来的。商队从神像所在的丘陵下行过,她忽然回头“望”向那座石像,它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百年千年,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小吉祥草王的神像边总有漂亮的植物与可爱的蕈菇围绕,暝彩鸟乖巧收拢翅膀,仿佛随时等待替神明传信。
不过嘛……“岩之神的神像会觉得很孤单”更像是个笑话而非一个学者该去思考的问题。
她坐回去笑着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傍晚之前队伍抵达望舒客栈,车夫将马匹解开领它去喝水吃草松快松快,伙计们也都是在这条线上走熟了的,自然晓得货物要放在哪儿才好过夜。
“注意脚下,刚才有人告诉我栈道楼梯坏了几处,眼下进出都只能依靠升降机,你小心些。”
客栈建在树上,就像个巨大的鸟巢,这要是一脚踩空掉下去怕是直接回归地脉。迪卢克干脆拉起苏的手腕带着她朝升降机走去,路两边全是商旅访客在大声聊天。
璃月人好客而健谈,据说他们有一项天赋种族技能叫做“绝不把话掉在地上”,苏听听这边听听那边,听八卦听得不亦乐乎。
“好多人在说楼梯被砸坏的事呢,轻松的玩笑多过忧虑和担心。”她抿起嘴笑,“璃月人的心态可真好。”
这就是所谓的“底气十足”吧。
望舒客栈的老板是位很有魅力的女士,了解到苏视物不便后专门给她调了一间进出方便没有阻碍的客房。不过碍于客栈的热闹程度,想把其他人的房间安排在左右就比较困难了。
“如果诸位明天一早就出发的话,我的建议是不必调换,苏小姐情况特殊,我会交代服务员来往多关注一些。”菲尔戈黛特老板敲敲房间登记簿,把它打开亮给迪卢克先生看了一眼:“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难道就没有回蒙德的时候吗?实在没必要哄骗您。”
南来的客北往的客都是客,你想换就换,客栈得罪谁合适?
迪卢克先生不是个蛮横霸道的人,了解到客栈的实际情况后他直接问苏自己拿主意:“你喜欢哪一间?”
苏果断选择进出更方便但独自位于楼上的客房,她不需要随时有人跟在身边,但迪卢克先生得好好休息。这一路上他声音都有点哑了,可别千里迢迢把伤员送进不卜庐,顺道自己也住进去体验几天。
“那就这样吧。”红发青年向客栈老板颔首,菲尔戈黛特女士转着眼睛来回看看面前的青年男女,尤其着重扫了几眼迪卢克,带着几分懊恼的恍然找补:“很抱歉,非常抱歉,不如我做东请二位用个简餐?小店粗陋,让客人见笑了。”
房间安排不到一块儿,吃饭总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吧?也是实在不凑巧了,不然她高低得把这两人放一起,省得迪卢克老爷浑身冒黑气。
不过这位酒业巨子既然这么在意名叫苏的姑娘,为什么不提前示意好让她只安排一个房间呢?莱艮芬德家的家风原来这么严谨吗!
极有手段的年轻商人原来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菲尔戈黛特女士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自己配副眼镜。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安排雇工们。”
他把苏拉到观景台旁的位置上坐下,转身下楼去仓库。
“喵~”
猫儿蹭过来抬头婉转的叫了一声,趁苏没有追到自己的动态,后腿一蹬跳到她膝盖上团成一团儿,“咪~”
“哎呀,你是饿了吗?对不住,我这里暂时没有适合你的食物。”苏把手放在猫咪背上一下一下顺着毛摸,咕噜咕噜的喉鸣说明小客人对这份顺毛服务非常满意。
清浅的脚步声停在面前,紧接着是椅子挪动与落座的声音。
“菲尔戈黛特老板,”苏抱着猫微微一笑,坐在她对面的女士呼吸一滞,差点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不,不仅仅是相貌的问题,年轻姑娘身上有股让人不由自主跟着一块安静下来的气质。她好像也是那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有办法解决的类型,不论究竟是不是吧,至少给人非常靠谱的感觉。至于说长相……这根本就不重要,客栈老板自己也是在结束恍神之后才注意到。
真好看,就像春天一样。
第63章
“您看着……不太像蒙德人?”
菲尔戈黛特老板找了个安全的开头开启话题,她细细打量着苏的五官,越看越觉得她恍惚有些璃月人的特征。
升降机在观景台另一侧勤勤恳恳工作,隆隆噪音让人不得不提高嗓门才能听清楚彼此在说些什么。环境对苏这种极其仰赖其他感官的状态非常不友好,她必须很认真的听才能得到信息。
“蒙德?不,我是须弥人……”她把猫咪抱高了些,小家伙淘气的伸出爪爪摁在她脸侧:“喵咪~”
“原来您是须弥人,这可真巧,前几天来了位考古学家,和您是同乡呢。”菲尔戈黛特说完就见苏轻轻皱了下眉头,她意识到这位姑娘和同乡们或许存在不为人知的矛盾。
额……
做客栈生意的就怕遇到这种情况,最好客人之间互相王不见王,最糟糕莫过于见面就动手。倒不是说怕有谁打烂了客栈的东西不赔,实在是就算赔了修缮过程也很麻烦。
她正不动声色的思考该怎么隔开两位须弥来客,每晚必然会在平台上眺望归离集遗址群的索拉雅已经笔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苏……?”她惊讶的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抱着猫的姑娘,“大慈树王在上,你,你居然在这里?太好了……”
她松了口气似的垮下肩膀,一屁股坐在剩余的最后一张凳子上:“大家都很担心你,我们听说你离开教令院去了其他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近几年新生代的天才们要么风流云散远离须弥城,要么深居简出寻常连面都见不到,难道说是水土出了问题?
“是索拉雅啊,你的论文怎么样了?”苏深谙如何结束学者之间的寒暄,果然,索拉雅的脸色一苦,端起茶壶倒水堵嘴。
论什么文,归离集遗址都快被那群盗宝团给摸秃了,璃月人对过去的文化遗产就这么不在乎吗!
碍于这客栈上上下下不少璃月人来往,索拉雅把不中听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拐回去聊起其他:“你是来璃月调查海洋生物的吗?”
苏是生论派的陀裟多,索拉雅只能想到这里。要不然她跑来璃月干嘛?总不能是为了研究此地的古代文明吧!
虽然她只是个在读陀裟多,可是早在帝利耶悉时期就已经完成过好几项课题。即便风纪官们总把她列为重点监控对象,严格来说那并不是苏的问题。教令院是学术机构又不是神秘机构,严格封锁知识这种事聪明人都知道根本行不通,奈何贤者们就跟心眼被堵住了似的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嘴也给糊上——不是谁都像苏一样有勇气反对,更多人默默咬牙忍耐。
“如果调查海洋生物我为什么不去稻妻……最近璃月近海发生过异状?”苏对索拉雅的问题很感兴趣,视力能够及时恢复的话她不介意往海边走一趟。
“目前无法判定,但是有几个素论派的人私下提及地脉反馈异常。”索拉雅是因论派学者,专攻历史,素论派和生论派的东西她涉猎不多,只能提供些参考数据。
学者之间的谈话总是围绕着枯燥的理论与数据展开,菲尔戈黛特听不太懂但也没有走,她提起茶壶不停为两位女士添茶倒水。
直到迪卢克先生安排好商队所有人重新回到平台,苏和索拉雅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菲尔戈黛特已经听得两眼蚊香圈了,学者们还在探讨璃月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究竟是何原因——她们一时兴起找了个空白本子列出连串让人看了就眼前一黑的算式,各种符号满天飞,到最后甚至连语言也带了点加密的意思。
客栈老板:每个字我都懂,连在一起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最可怕的是蒙德的迪卢克先生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提起桌面上的笔加入讨论——他听明白了。
“诸位慢聊,我去厨房看看今天都有什么好食材……”
她借着给客人让位置的机会逃之夭夭,一口气躲进厨房,坐在楼梯下的圆桌旁拍拍胸口。
须弥人,好恐怖的!
厨子言笑蹲在灶火前抱头晃脑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活动身体提神醒脑呢,实际上这位彪形大汉瑟瑟发抖脸色苍白。菲尔戈黛特近来的动静吓了他一大跳,整个人差点一头栽进灶台:“掌!掌柜的!”
“你搞什么呢?”
她喘着粗气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送进嘴就喷出去:“凉的?”
言笑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我才换过新茶新水。”
“掌柜的,咱们这儿……是不是闹仙儿呢?”他做贼心虚似的左看看右看看,菲尔戈黛特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客栈里现在可是足足有两位学者,什么神仙妖鬼敢跑来闹,不怕被抓去切片吗?
事实果然如此,言笑一直忙到深夜,再也没听到小姑娘阴恻恻的笑声,厨房里也没有发生异状,那些奇怪的事仿佛全都是他睡昏了头的幻想。把灶火压回灶膛,他看了一圈确认各处都已经收拾妥当,终于放松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回房休息。
人声随着夜色逐渐安静,鸟儿拍打着翅膀从窗外飞过,带得树枝簌簌作响。
苏把新手稿一页一页叠放整齐,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嗯?谁在那里?”她侧过耳朵细听,树叶被夜风摇来晃去,万籁俱寂之中只有自己清浅的呼吸。
听错了吗?
她慢吞吞抬起手拉住窗框将两扇窗户合拢,叹口气换衣洗漱躺下休息。
距离璃月港还有两天路程,她有些想念丽莎。
腰间挂着傩面的少年蓦然出现在树梢上,眉眼低垂紧盯某扇刚刚熄灭光源的窗户。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他早已不会因为遇到和她长得相似的人而沉不住气。
伐难不在了,应达不在了,弥怒不在了,浮舍失踪了……他们都没有回来,璃月的草木之主也不会再回来。
如果她能好好活着,如今的模样应该会和房间里的女人更加接近。那样性格单纯的魔神大约是不会被磨损的,别说一千年,就算一万年她估计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望舒客栈的阁楼里轻轻响了一声,就像夜归的鸟儿收拢翅膀落在栖枝上。
隔天早上天一亮苏就起来打理好自己,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私人物品全部带好,菲尔戈黛特老板亲自来送早餐时她已经做完出发的准备了。
“苏小姐看上去很擅长旅行呢。”这样省事的客人谁不喜欢呐,哪怕她看不见,她也还是挂着亲切客气的笑容认认真真帮忙领路,“您稍微慢些,这里地板翘了一块。”
商队的雇工看到苏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和她打招呼,人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早啊,您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不急不急。”
“苏小姐早,您来这儿坐!”
大家挨挨挤挤挪出两个地方,顺便为前去查看补给与准备的迪卢克先生留出位置。
“很快就到璃月港了,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蒙德城……”一位年龄略长些的雇工不由有些感伤,“璃月的大夫很有本事,总有一天您一定能回来亲眼看看新品种的葡萄。”
“额……”苏满头黑线的移向他,“我挺好的,有问题随时可以委托冒险家协会送信给我,璃月蒙德所隔也不远,不要这么难过嘛。”
她又不是奄奄一息随时会噶的样子,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生怕她再也不回蒙德似的?
——雇工们还真是怕她再也不回蒙德,尤其是晨曦酒庄。
毕竟她既不是蒙德人又不欠蒙德什么,说白了送她去璃月就医乃是教会与骑士团给出的意外“补偿”,什么时候苏小姐的视力恢复,什么时候补偿结束,她当然想去哪儿去哪儿,谁也管不着。但是就像人们看到一株漂亮的花树会希望它能生长在自己家一样,优秀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
以及,关于什么时候老爷能请位夫人回家……这件事酒庄上下已经小小声嘀嘀咕咕很久了。
“啊哈哈哈哈,也是呀,听班尼特说千风神殿底层的遗迹里险象环生,要不是后面准备的应急物品都用完了也不至于发生意外,都怪当初建造的人太恶趣味。苏小姐很快就会痊愈哒,大家还等着须弥面包店重新开张呢。”
他轻轻在自己脖子上拍了一掌:“风神在上!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
气氛重新变得热烈,等迪卢克先生回来雇工们抓紧时间吃东西喝水,太阳刚刚升到树梢的高度商队整装完毕出发南下。
“希望傍晚能抵达天衡山北部,不然一天时间恐怕不够翻山越岭。”
全程存在感极低的向导骑在马上伸了个懒腰,靠在窗边晒太阳吹风的苏忽然笑道:“南北穿过天衡山怎么会需要用上一整天?下面有隘口可以直接过去,路都是修好的,绕过归终机便可俯瞰海边狭地。”
“欸?”说完她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归终机是什么?”
向导也是酒庄雇工,想也不想就信了:“您这样的学者都不知道,我们就更不知道了。不过真的有近路吗?”
“……”苏揉揉太阳穴摇头,“我不确定,就算有也怕遇上盗宝团,不然还是走商队常走的路吧。”
但是酒水这种东西,还是越少颠簸越快送到越好。向导拉紧缰绳,落到队伍尾巴上去找迪卢克讨论抄近路的事。
如果真存在这样一条路,对酒庄来说可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足足节省半天运输时间,算上回程就是一整天!
晚间他们抵达天衡山北侧时迪卢克先生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和他一起行动的还有向导。两人看队伍圈好营地就动身,满月攀上山巅时方才归来。
果如苏所说,荒草与巨石掩映之下确实有条坦途可从山腹中穿过,笔直走出去乃是璃月上古时期留下的防御工事,巨大的弩机如同雄鹰俯视海面蓄势待发。
再往下,依山而建的璃月港近在眼前。
这哪里是省出半天,路上紧凑些省出一天也够了。
第64章
璃月港,斜倚在天衡山南面,由璃月先人披荆斩棘开凿山岩所造。
据说上古时期这里只有一连串狭长平地上的小渔村,归离集覆灭后璃月先民们在仙人帮助下凿穿天衡山来到这里落脚,用一双双手开山填海,终于缔造出眼前雄浑挺拔的城池。
“这条路好近啊!以前都不知道呢!”
更新地图是商队向导最喜闻乐见的事了,常年走那几条路,一点意思也没有,实在为难自由到骨子里的蒙德人。
迪卢克先生静静扫过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的苏。
须弥关于其他国家的文献记录已经细致到如此地步了吗?璃月人都不大记得的古道,一个从未踏足过这里的须弥学者也能知晓。
那么,蒙德呢?
“你带队直接去飞云商会交接,我送苏小姐去玉京台的不卜庐。”
他收回视线,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终于抵达目的地的喜悦。
蒙德眼下的情况只能说马马虎虎。风龙发疯的事件解决了,风神的神之心却被至冬执行官抢走,巴巴托斯甚至在自己的教堂外被人打伤。
啧,【女士】为什么也是个火系?属性相同打出来全是免疫,气人!
如今又乍闻须弥在情报方面的冰山一角,已经习惯未雨绸缪的人不得不担心——看来今年必须带领商队冒险再向北走远些了。
沿着青苔斑驳的古老驰道走进璃月港,海风携带着热闹的烟火气迎头扑了远来的客人一头一脸。繁华热闹的商港敞开结实的臂膀迎向四面八方,仿佛豪爽开朗的壮实汉子,丝毫不惧海上风浪。
马蹄清脆,车轮滚滚,商队行至商港朱红色的城门下。
“老爷,我们这就去飞云商会了。”向导先朝迪卢克弯弯腰,站直后与苏道别:“苏小姐,您将来可一定要回酒庄做客呀!”
“谢谢大家一路上的照顾,非常感谢。”苏走出马车,热闹的璃月港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愕。不过她并没有将这份错愕表现出来,转而诚恳谢过每一个同行的人,“愿风神护佑你们。”
港口码头历来都是离别之处,无论再热闹夜深人静之后也只余孤月高悬。然而眼下正是午前,里里外外商队货船忙得脚打后脑勺,那股从此天涯的惆怅被热火朝天的场面打撒了不少。商队的伙计们笑着纷纷与她道别,由衷祝愿她早日重获光明。
苏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淹没于熙熙攘攘的繁华之中。
“小心些,璃月大街上的人很多。”队伍一分为二,红发青年特意选了商铺背后人流较少的地方行走,惊散一群又一群晒太阳的猫。
不卜庐位于玉京台荷花池右前侧,独自占了一角山岩,门前修着又长又宽的石阶。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苏停下脚步小歇片刻,扶着门框精准迈过门槛。
学徒阿桂刚给人称好药材送客,看到两位进门的客人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是病人吗?不太像啊!
迪卢克先生将骑士团的书信交给他。
“哦哦哦哦哦!那位蒙德来的病人吗?白大夫不巧出诊去了,马上就回。先坐先坐,我给二位沏茶来。”他将信送到白大夫日常书写的桌案上用砚台压着,回头找了上好香茶和热水端给客人——茶是招待病人家属的,病人本人只能喝热水。
桌椅移动的声音混着瓷器轻轻碰撞,苏扶着桌面坐下,身边轻响,红发青年耐着性子也坐了下来。
“商会那边不要紧吗?”
她侧过去斜着身子皱起眉,没做过生意不太懂,但是做过医生:“或者您先去忙。大夫出诊,谁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难题,或许很快或许等很久,都有可能。”
“晨曦酒庄与飞云商会合作了几代,这点分量还是有的。再者做买卖终究看得还是货物品质,我对蒙德的酒有这个信心。”
迪卢克有些好笑的把果盘推到她手边。
所谓人的多面性,在苏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严谨的学者与冒着傻气的傻瓜也会是同一个人。
阿桂满怀歉意的欠身上前:“不好意思啊二位。这位老爷不必忧心,蒙德骑士团来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咱这边也早就准备妥当。要不您先忙您的,我领着苏姑娘在药庐里转转看看,适应下环境,等会儿师傅回来了我再央人去请您?”
这也是常有的事,不打紧的病人得把时间让给急等着救命的病人,药庐里历来如此。
他这边正劝着,那边白术白大夫提着药箱迈过门槛进屋。阿桂急忙围上去接过沉甸甸的箱子嘘寒问暖:“师傅您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白术抿了下嘴,挂在他脖子上的长生叹气:“回天乏术。”
小八十岁的人踩空摔了一跤,神仙难救。
“啊,啊,这样啊……”阿桂有些语塞,为难的回头看看堂下坐着的两位远客,压低声音,“蒙德的病人刚才到了。”
别人慕名而来,这不得来个开门红鼓鼓劲儿?结果偏生撞上没救回来的,实在是欠了点运气。
青年立刻将目光锁定在苏身上,走近了看看她的气色,然后才对紧张不已的迪卢克先生点点头:“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就是白术。先休息一会儿,待下午再为这位姑娘看诊。”
大夫都不着急,证明至少情况不会在短时间内恶化。
迪卢克松了口气:“商队明日午后才会动身返程,有什么问题请及时告知。”
安静片刻之后他站起来准备离去,目光划过她瓷白的脸颊。
她是弟弟在意的女子,他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须弥姑娘祖母绿般的眼睛没有高光与焦距,仿佛包容万物的平静湖面。他看到其中倒映着的自己,垂下眼睑错开笑笑:“晨曦酒庄随时欢迎你,苏,希望有一天能与你举杯共祝。”
临行前他终于伸出手揉揉苏软绵绵的亚麻色头发:“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那么多关心你的人难过。”
青年收手重新看向不卜庐的大夫与学徒:“拜托你们了,谢谢。”
“应当的,请放心。之后我会让人将诊断结果抄送府上,任何进展必将及时告知。”白术侧头:“阿桂,送一下。”
迪卢克多看了苏一眼,她安静坐在桌边,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他迈开脚步,这回没有再说话。
人生不可能事事都如意,这一点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学徒长长“哎”了一声,主动上前开门引路。
这位姑娘的情况非常特殊,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她就已经列在不卜庐的病患名单上,直到今天才被人妥善送来,此后还会在不卜庐小住一段时日。据说是个须弥的学者,还是个冒险家……
冒险家嘛,上山下海难免发生意外。
白大夫走到门边就转身回来,和气的与苏解释:“长途旅行风餐露宿的,身体劳累会有些许表征影响诊断,所以我们需要先稳定您的身体状态,然后再确定具体的问题在哪里,进而拿出解决方案。”
没有人比医生自己更懂得配合治疗的重要性,既然把健康托付给不卜庐,那就最好用实际行动展现信任。
“好的,一切以您的判断为准。”苏听到水壶动了一下,紧接着手边传来热感,她慢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白术和他的白蛇同时关注着病人的一举一动。
她积极适应着感官的缺失,主动调解,这很好,至少不必担心治疗过程中病人因心理失衡而导致肢体损伤。
阿桂出门送客不多时就被打发了,苏杯子里的热水尚未喝完就听到他的脚步声,紧接着殷勤招呼:“姑娘,头前几日您得住在庐中方便诊疗用药,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就在咱们采药学徒隔壁。”
庐内能住人的地方有限,收到传信他紧赶慢赶才把之前的杂物间给里里外外整理布置出来,一时实在很难再找出第二个选项。
“多谢,”
苏放下杯子,取出教会补偿金的支票交给他:“帮个忙,麻烦替我去北国银行兑换。”
先不说眼下她目不能视方便不方便,至冬执行官可是一分钱好处费都没有给,她才不会傻乎乎一头撞进愚人众据点自投罗网。
学徒瞄了眼票据上的金额,语气立刻变得轻松:“好嘞好嘞,姑娘您放心,指定给您办好。”
眼看这是位掏得起诊金的主儿,说话又这么客气,哪能办不好呢?说白了不卜庐也是做买卖的地方,只是这里的买卖没别人那么好做,不过道理都是相通的,花多少钱办多少事,药材也讲究一分价钱一分货。
阿桂收好支票,先把苏的藤箱搬进新房间,本想着要不要去取预备的导盲手杖,却见病患自己撑着桌面站起来,慢吞吞调整方向,悠然自得沿着墙走进房间甚至毫无阻碍的顺手关上了门。
“……”学徒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她方才进门时也不必有人护持左右。
“白术,这个病人还真有意思欸?”长生支起身子朝苏离去的方向吐出蛇信分辨:“魔神残渣的味道,哕!”
“蒙德琴团长的来信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被其他大夫用了比较激进得方式医治,嗯……一切还是等初步诊疗后再看。”白术温和的将长生取下来放在栖枝上,小白蛇很快紧紧缠上去:“你何必给那些庸医留脸面?什么‘激进’,分明拿活人做实验,呸!”
第65章
午后结实安稳睡了一觉,苏揉着眼睛醒来时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身在璃月还是奥摩斯港。海浪声永不停歇,璃月与须弥相距何止千里?
门扉被人轻轻叩了两下,不轻不重不吵不闹,两下之后门外的人安静等待回应。
“马上就来。”她拍拍脸颊收回飘飞的思绪,披上罩衫走去开门:“不好意思白大夫,睡得有些久了。”
脖子上挂着白蛇的青年向后让了半步,含笑弄了点响动出来:“不必如此拘谨,时间刚刚好。”
苏朝着他叩响声音的方向慢慢走,白术放轻脚步跟着,哪怕眼看她马上就要碰到障碍也不提醒——病人积极自救,做大夫的自当给她更多空间与信任。
事实上她并没有撞到任何东西,或许停步时看上去有点危险但也平安走到外间。
“诊室在右手旁,以你现在的朝向转身九十度后再向左十点钟方位。”药房和花厅连在一处,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考量,诊室设在最靠内的隔间,急救室在诊室旁边。
苏按照他的指点走进诊室,自行来到长桌旁拖出方凳坐下。
在须弥,医生为病人检查主要依靠碰触,毕竟总不好把大活人的皮肉切开详查病灶嘛,所以触压诊疗的手段就比较高超。倒也不是说不借助工具,只是工具种类比较单一,更多的还是手术器械。苏没想到璃月的大夫干脆就不用工具,只需要病人把手腕放在软软的小枕头上,大夫扣在腕间摸一会儿就行了。
“信件中琴团长转述了阿贝多先生的判断,我认同他的观点。眼下您体内魔神残渣的力量神奇的达成了一种相对均衡,除了视力受损外还有什么不适么?”微凉的手指诊过右手又换了左手,白术先生含蓄的笑起来:“可能还需要取少量您的血液验证魔神残渣药剂的浓度,请见谅。”
指尖微微痛了一下,滑腻鳞片扫过,苏硬是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个浓度……”长生扭转蛇头和白术交换眼神——很有可能会留下终身后遗症。
“五毒纠缠,不可轻举妄动。”
“先开些固本培元的药,身体好起来代谢也快一些。”白大夫没事人一样抽出纸笺书写药方:“有什么食物禁忌吗?”
“没有,”苏摇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
“行,我先给你开七剂,一周后再看。”他洋洋洒洒写了一串,中间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她的舌头、指甲和眼睑。
“阿桂?”
学徒应声而来,“我在呢师傅!”
“照这个方子抓药,从明天开始早晚各服一次。”
白术将药方交给学徒。
“好嘞!”脚步声和纸张被风吹动的声音充满活力,紧接着是木头与木头摩擦的动静。
阿桂稀里哗啦抓出七份一模一样的草药用黄纸包好挂到后面,忙完了拿着存单还给苏:“姑娘,您晌前托付给我的事儿办妥了,这是您的存钱凭据。那么些摩拉摆在屋子里不安全,所以我做主直接给您办了个折子,存在北国银行还有利息拿呢。”
苏谢过他做事周全,大大方方提起诊金:“周结还是月结还是按照疗程结?”
“等你痊愈了再算,让阿桂列个单子记下明细即可。”白大夫轻声笑道:“病还没有好先着急结账?急什么。”
唉,看来不卜庐的病人大多都比较讲道理,逃单情况不多见,大夫才如此仗义疏财。
这要是放在须弥……好吧,须弥医疗基本免费,只有特殊情况才会需要收取部分人工与药物费用,金额真的不高,主要用于支付采药工的薪水。可是再便宜也收了摩拉,因此一不小心没看住病人就会裹着床单逃之夭夭,负责的医生还得自掏腰包给他垫上。
如果不是像她这种曾在须弥城流浪过的人,一般学子真的很难追讨回自己的工资。
阿桂寻出个新夹子将药方夹进去,提笔顿了一下:“姑娘您的名字该怎么写?”
“喊我苏就是了,只有一个字,没有姓氏。”
也就是苏现在看不见,她不知道学徒露出了个同情的表情又被白大夫看了一眼。
在须弥,没有姓氏的名字再正常不过。除了学术家庭出身的那一小撮顶尖人物,绝大多数人都不怎么讲究姓氏传承。在学者们看来知识的传承比血脉的传承重要多了,很多家庭组建的初衷也不是爱情亲情,而是为了更好地方便学术研究。
当然,圣树之下的民众姓甚名谁圣树之上的学者也不在乎,至于苏……她完全因为是孤儿出身才不知姓氏。
学徒在夹子封面上写了个璃月的“苏”字,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哪个,只选读音相同,算是记账。
亲兄弟明算账,账目清楚,往后谈别的才好意思谈。
这第一天的诊疗算是告一段落,白术依照前言将诊断写在纸上准备让人传去蒙德,刚写完门口铜缸便叫人狠敲了一下。
“大夫呢?出来!”尖利刺耳的叫嚷活像指甲刮在木板上摩擦,“治死人了还想跑?不出来砸了你的药庐!”
阿桂好声好气在外面阻拦未果,摔砸声不绝于耳。白术将长生取下放在桌面上,低声对苏道:“不好意思,估计是我上午那位病人的家属,如果想知道就坐在这里听,嫌吵也可回房休息,我会尽快解决。”
苏:“……好。”
看来医闹这种事是不会受国籍影响的,蠢货哪儿哪儿都有。
把医生打死打伤打转职对病人家属有什么好处?除非这辈子阖家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生病需要救治,不然你会发现今后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出面就会被从事医疗工作的人躲着走。不要觉得记忆会随着事情过去而消失,能当医生的人别的说不来,记性一定特别好。
“医生”这份职业与“教师”非常相似,当医生还肯因为你不尊遗嘱的行为疾言厉色时就偷着笑吧,那说明病还有得治人还有得救。如果医生突然变得非常好说话……“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对于病患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没事,我不着急,你注意安全。”
哪怕只用听的,同样是个医生的苏也能听出来白大夫身体不是很健康。
诊疗室的门响了一声,白术温雅的声音出现在外间。
长生把自己盘成一团正圆形,好奇的歪头看着苏:“你不害怕我?”
“我……?”苏迟疑片刻,确认说话的声音并非来自人类,“我应该害怕吗?”
人类害怕蛇再正常不过,那是深深刻在基因里的警告。明明只是接触一小下就会哆嗦着起鸡皮疙瘩,生理反应之外她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之情。
长生更觉得有趣了,她展开身体游到苏身边细嗅:“你身上有股青草和紫藤花的香味,我很喜欢。如果我想缠在你身上节省体力,你能接受吗?”
长长的蛇信收集着空气中飘散的气味粒子,小白蛇几乎快要贴到苏脸上去了。
“欸?”苏认真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冒昧问问,您的物种名是……?”
“嘻嘻嘻!”长生转了个圈把舌头收起来:“你猜?”
回忆起方才短暂的碰触,须弥姑娘声音都变虚了:“蛇吗?”
最好是蛇,一定不要是海洋生物!那种湿湿滑滑仿佛没有骨头的触感,实在是太可怕了!
白蛇一下子绷直尾巴尖,没有眼睑的双瞳紧盯女子:“你真的失明了?”
看来是猜对了。
苏放下心:“确实看不见哦,就是因为看不见,其他方面的感官变敏锐了许多。”
“我不怕蛇。”她把手掌摊开放在桌面上:“你是不是想去外面看热闹?”
“当然啦~”
长生高高兴兴顺着她的胳膊向上游,最后把头搭在她肩膀上:“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等魔神残渣的味道散尽了一定会更好闻!”
用力嗅嗅两边的胳膊,苏摇摇头表示诧异:“有吗?我不用香膏,也没有收集欣赏花卉的爱好,明明什么都闻不到。”
“我说有就有啦!快点快点,我要去外面看热闹!白术总担心我被来闹事的人伤到,嗛,谁敢伤我?”
她用力收紧蛇身催促备用蛇架子,苏无奈起身向外走:“好好好,我带你去,咱们找个角落站着行不?我当然知道没人敢伤你,可万一被误伤呢?我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呀,万一发生冲突连躲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放心!保护你我还是能做到的,怎么可能让病人在不卜庐内遭遇二次伤害呢?”长生用尾巴拍拍苏的胳膊,整条蛇恨不得拉成条直线弹出去看。
苏只好带着她走出诊疗室来到花厅中,听动静有人哭有人叫,分工还挺明确。
“收那么贵的诊金,人给治死了!天地良心啊!”满含怒意的叫嚷后是合唱一般的啼哭,“爹死得冤枉呐……”
“到底发生什么了?”
在吃瓜这件事上,看不见实在是个致命短板。
好在长生喜欢分享,她把自己看到的事无巨细描述给苏听:“好家伙,这是直接把病人遗体给抬上门了!三个女人围着担架哭,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堵门,还有一个男人说话。”
苏:“!”
璃月医闹这么狠的吗?!
第66章
“哦豁,刺激了。”
长生缠在苏胳膊上,绷直了尾巴尖饶有兴致往外看。
出于安全考虑苏带着她站在墙角里凑热闹,面前隔着半扇镂空隔断,将人遮得若隐若现。
“不卜庐上下山道都有千岩军驻守,这些人敢来闹事,妥妥的有恃无恐哇!”
白蛇语气中的揶揄哪怕蚯蚓也能听出来,苏立刻就不紧张了。
看来这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想必早有准备。
“璃月人可真多啊!”
听着门外一会儿比一会儿纷杂的脚步声,苏不由和长生感叹,“要不要提醒一下外面看热闹的人,小心别从台阶上失足滚下去?”
不卜庐门口的台阶可长了,上午她差点都没能走过来。
“有什么可担心?”长生看人哭丧看得津津有味,“咱们这儿是医馆,跌打损伤一样给治,都不必往远跑。”
苏:“……”
就,就挺有道理的哈!
堂下之人该哭的哭该叫的叫,非常的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绝不留下任何空白时间。白术大夫站在这些人对面听他们表演,只确保室内物品不被砸坏,根本不担心别的。
“璃月港最好的医馆只有不卜庐一处,谁关门我们也不会关门。”长生扭扭身子,朝外吐出蛇信,“瞧,千岩军来了。”
两个手持长枪的武备士兵被看热闹的行人给请上来主持调解,还没进来就被堵在外面,左一下右一下啪啪两掌就把堵门的男人掀开。
堂下不停喝骂的主力和三个陪着哭的女人看得一愣,那人转身“噗通”跪在白布遮面的尸体旁拍着地面大声哭叫:“@#%¥%&%……*@#%¥@#……¥#%……¥%&”
口音有些重,苏隐约能听明白他边哭边说不卜庐的白术大夫上午出诊失误导致老人死亡合该赔偿,千岩军不仅不主持公道甚至帮着医馆欺负人云云。
该说不说,确实有几分听者心酸见者落泪的可怜。
“不是,你们璃月人挺有意思的,大夫都是非人物种么?”一不小心声音有点大,软软糯糯的吐槽在一片同情的静默中显得格外突兀。
千岩军:“……”
我们经过专门训练,轻易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长生差点把自己打成个绳结,“你怎么会这样想?外国人的想象力都和你一样丰富吗?”
苏非常认真的扳着手指和她讲道理:“你看,不管病人具体什么情况,医生都必须把人救活,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的工作嘛。你们璃月的医生是不是都是仙人?我听说璃月仙人很多的,什么煮饭仙人啦盖房子仙人啦,有个救命仙人很合理吧!”
门口趴着看热闹的路人大声起哄:“你弄错了,那是稻妻特产,咱们这儿没有……”
如果尾音里的笑意不那么浓,大概能让人相信他们很严肃的讨论这个问题。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孤陋寡闻张冠李戴了,抱歉抱歉。”
年轻姑娘笑吟吟的弯了弯腰,空气中充满了愉快的气息。
“你璃月成语用得不错啊!”外国人能把古老词汇用得适合语境可不是件容易事,吃瓜群众们的关注点瞬间跑偏,“是来玩儿的么?璃月好玩儿的地方可多了!”
迫不及待想要招呼客人的心情压过一切。
“哪里哪里,才疏学浅,班门弄斧。”苏客气的意思了一下,长生笑得特别大声。
堂下闹事的一家人愣在原地无所适从,看在逝者的份儿上,一直硬挺着没笑的两位千岩军清清嗓子挥手赶人:“都别看了!散了吧!”
“别啊……”门外看热闹的路人们嘟嘟囔囔不肯走,这种新鲜事儿可不多见,谁不抓心挠肝的想知道结果。
白术这才含笑对众人道:“大家稍安勿躁,不要推挤,以免发生危险。我刚才已让人去请了往生堂派人前来验看,如果说不信任我这不卜庐的医术嘛,情有可原,胡堂主的手段总不该被怀疑。究竟是我学艺不精,还是此中另有隐情,只等仪官们看过便知。”
满璃月港谁不知道往生堂和不卜庐是对头,不光生意上的对头,胡堂主和白大夫为了七七姑娘的去留也不止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争执。
总之,请往生堂的仪官来验尸,这是所有人都认为可以接受的公平。
“往生堂是什么?”苏就差从口袋里摸出瓜子磕了,长生往她胳膊上多缠了半圈,“你问那个干嘛?不嫌晦气吗?”
晦气?
“和丧事有关?办葬礼的地方?”苏一下子就猜出来,长生换了个舒服位置放脑袋,“嗯嗯嗯,对对对。我跟你说啊,那个胡堂主……”
一人一蛇聊得兴起,堂下却又起了波澜。
“帝君在上啊!欺负人啊!”提起往生堂,哭丧的三个女人来了精神,殷殷切切抹着泪一声能哭出十八个褶子,差点忘词儿的男人也来了精神,盯着花厅看了一圈不卜庐内的各种摆设,“这世上就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吗!杀人犯!凶手!”
他指着白术的鼻子破口大骂,情绪上头转回去一把掀开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
“啊啊啊啊啊啊啊!”外面围观的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哗啦一下退开道口子。长生发出嫌弃的声音,低低骂了句“不孝”。
不管怎么说老人家已经走了,后人总该让长辈体体面面的与人世道别。这般抬来抬去当做示威似的折腾,分明就是打着要挟讹诈的主意。
“你这是干什么!”
年轻些的千岩军兵士看不下去,上前将白布盖回死者脸上,看向这些人的眼神充满怀疑——如果真是为了讨个说法大可不必如此,总务司有一套管理市场的完整律法,为什么不直接去那里申诉?
璃月港的繁华依托与商业,贸易的根本是信誉是等价交换的公平,事关港口存在的基石,没人敢轻忽。
往生堂的仪官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一个年轻姑娘,长生告诉苏他们穿着金棕色的统一制服,带着验尸用的工具箱。
没想到往生堂真来了,哭诉叫嚷的几个男男女女扑在死者遗体上指天骂地又不愿意让人验看。理由倒也充分,验尸势必会看到死者赤裸的身体,也会造成一定破坏,家属在心理上难以接受以至于拼死阻拦的行为算不得异常。
“你又不让人验看,空口白牙只说是大夫治坏了人,这不是胡扯吗?”出于朴素的感情与逻辑,门外等着看结果的路人纷纷出声主持公道,为首闹事的男子自知理亏,但又咬死了不肯放:“除非这两个人闭上眼睛验,还不能把我爹的尸身给弄坏了,否则就是不行!”
他脚边那三个女人齐齐放声:“欺负人啊!毁尸体啊!”跟合唱似的,一板一眼怪有节奏感。
“白术大夫验你们说人监守自盗,往生堂的仪官来了你们又说人弄坏尸体,你们到底想哪样嘛!”
维持秩序的千岩军兵士显然也有了几分恼意,登时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哭声瞬间搞了两个八度,苏揉揉太阳穴眼冒金星:“风神都唱不上去这么高的调……”
温迪还真唱不上去,毕竟他唱歌只是要钱换酒,不像这几位,纯纯是想要吃瓜群众的命!
“我来吧,我是须弥教令院生论派的陀裟多,在须弥城的公共医疗机构担任过六年医师。”
文雅温和的女子慢悠悠走到堂下,“这是我的证件,我是个盲人,刚好符合这位先生的要求。”
长生把头一缩躲到她的头发里藏起来,圆眼睛光芒四射——超近距离的瓜!
“你什么人啊,多管闲事!”口音浓重的男子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他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大点声就能吓哭的模样。
苏理都不理他,径自把证件亮给千岩军士兵验看:“我从蒙德来,今天刚到璃月,也许能帮上点忙。”
其中一位兵士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扫了两下,呐呐点头:“哎呀,哎呀,叫姑娘您见笑了。”
往生堂的仪官小妹遗憾的与同僚私语:“好可惜,她眼睛没有焦距,确实视物不便。”
“干嘛拉个外国人来?这是璃月的地方!”眼见自己的气势没有吓住苏,男子百般纠缠就是不愿让人靠近死者。
年长些的千岩兵士忍不住了,手中长枪猛然砸向地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借着家中有人亡故专门来讹诈不卜庐!”
“要么现在就抬着人走,要么允许这位姑娘验看并将结果公之于众,要么一门一家子跟着我往总务司走一趟。”
“哦哦哦哦哦!”看热闹的路人出声起哄,“眼睛好的你不让看,眼睛不好的你也不让看,别拿人家哪儿来的说事,要说丢脸,你们早把咱璃月的脸给丢出去了!”
吃瓜的人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基本的记忆也没问题,刚才吐槽璃月大夫都是仙人的不就是这姑娘吗?!
“你!”那人两步抢到苏面前,发现她双眼空茫没有任何反应,这才信了,眼球转了一圈点头,“那就你了,你验,不过你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岩王帝君起誓必须实话实说,敢有半分假话出门得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
这话颇为蛮横,他看苏是个文弱的姑娘,仗着自己身形魁梧嗓门洪亮故意如此。这人心想着外国人多半不了解璃月风物民俗,拿岩王帝君的名头出来能吓跑她最好,吓不跑也不怕,反正一个瞎子,她能验出什么!
苏:“……行,你高兴就好。”
好容易才让这些不要脸皮的人松了口,本意是来调解纠纷的兵士问向站在上首处的青年:“白术先生同意不同意?”
白术微微一笑:“我没有意见。”
能在须弥城健康之家坚持六年之久的医师,这世上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是她没见过的?
第67章
“一个人生前遭受的苦楚是瞒不住的,哪怕嘴上不说身体上也会留下痕迹。至于说死后……那就更加没有说谎的余地了。毕竟死人不会开口,一切羞耻和尴尬都已与他无关,不管什么都会一五一十表现出来,瞒过天瞒过地瞒不过大夫。”
由于家属的激烈意见,阿桂去找来工具临时在花厅中又搭了个棚子遮住死者,苏进到棚子里验看,随时将发现的任何情况公之于众。
她伸出双手,当着越来越多聚集的路人细细洗过每一处。
窸窸窣窣的私语就像昆虫潜伏在草丛中茕鸣。
须弥姑娘慢悠悠转身走进草棚,草帘在她身后垂下,只有另一面能让家属和千岩军兵士监督。
“死者,男性,身高五尺七寸,年七十五至七十八之间。”
温柔的声音不疾不徐,死者家属死死盯着白术:“一定是你告诉她了!你怎么能什么话都说给不相干的人!”
非要计较的话……这确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错处。
“我可不知道这位病人的年龄,”年轻的大夫摊开手好整以暇,“上午你们告诉我老人家才六十出头呢。”
向应急出诊的大夫谎报年龄?士兵看向那人的眼神相当不善。
男人目光闪烁的避开,旁边站着的女人想要张嘴却被他一脚踢在小腿上:“闭上你的嘴,少说蠢话。”
老爷子的真实年龄根本瞒不住,随便找个街坊问问就能问出一二,嘴硬也不是硬在这方面。
“阿桂?”草棚内苏绕着死者转了一圈,轻轻将手放在老人额头处,微微弯腰——这是在为死者的遭遇感到遗憾。
伙计被她一喊猛然回神:“诶诶,我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苏侧头向堂上站着的众人微笑:“麻烦记录查验结果,以便管理部门调用。”
“好嘞!”阿桂马上跑去找了师傅的药方纸笺过来,一手撑着一手提笔等待,“我预备好了。”
“认真记录。”白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沉下去,冷声交代学徒。死者家主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游移不定,“可别忘了你向岩王爷发过誓!”
凑热闹的要饭叫花子都看不上这幅模样,狠狠朝地面吐了口浓痰:“呸!”
“擦一下,谢谢。”草棚中的女音突然带了几分怒意,围观群众七手八脚把人推出去,用落在地上的碎布擦掉痕迹,“您赶紧的,大家都等着呢!”
苏:“……”
璃月人是把热衷看热闹这件事给刻进DNA了吗?
“呼……死者,周身多处骨折,右上臂,右侧胯骨、右侧踝骨……顶骨枕骨有开裂痕迹……”
记到此处阿桂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了,他下意识想要远离那几个闹事的家伙。
苏先从头到脚客观细数死者身上每一处伤痕,碍于死者家属的要求只能做到这样,她等了医馆学徒一会儿:“换一行记录,大约温度……未出现僵直,眼球……斑块……”
“麻烦两位军士先生作证,”她侧身让开一步好叫人能看清死者背部的皮肤:“可是皮肤上遍布淡紫红色小点、小条或小片状斑痕?”
她神色如常的用手指轻轻压迫斑痕,颜色缓缓消褪了一部分,松开手后过了一会儿再次显现。
“她说的没错,就是这样。”有千岩军的背书,药庐内外都认可了这个描述。
男人不耐烦的抖抖脚:“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别是在故弄玄虚吧!”
“根据斑块可以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四个小时以上,未满八小时,我个人倾向于六小时左右。”苏完全无视了他的挑衅,将老人的尸身平放回去,重新系好衣扣盖上白布。
由于不能打开死者身体,检查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死者生前经历过两场骨伤的痛苦。”她掀开草帘走到不卜庐大门旁向外面聚集的路人讲解,“右上臂,右侧胯骨,右侧踝骨,这是第一场。也许老人是因为踩滑或是脚下不稳摔倒,他的胯骨断裂了,大腿呈现出异常姿态。”
她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种通俗易懂的方式很快就让大家理解了那些听不大懂的术语。
“你不是说两处骨折?还有一处……”提问的人说到一半哑了嗓子:“头,头上?”
“你放屁!那个女人一定是和不卜庐串通好了!她就是胡说!”死者家属突然变得暴躁激动,千岩军兵士横过长枪挡住他们:“不是你自己要麻烦这位姑娘?不然换往生堂的仪官!”
“顶骨和枕骨在这里,”苏加快语速,转身背对众人用手指给大家看,“侧向摔倒时这两处受伤的可能性极低,日常生活中人因为直立行走也会着重保护这两处。”
她弯起嘴角,声音变得比平日低了些:“那么,老人家怎么会有这两处骨伤呢?”
“枕骨凹陷,形态较为规则,能摸到创口呈裂隙状裂开,与皮纹走向一致,此为钝器伤。创口形状接近棍棒,我相信白术大夫不会用棍子敲打病人后脑这种方式治病,就算用……沾有血液的凶器可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即便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大家还是因为她这句诙谐的揶揄笑了声。
是啊,白术大夫与这户人家无冤无仇,他犯不上活活打死自己的病人。不是大夫下手人却死了,下手的会是谁?
众人将目光转向堂内被两个千岩军挡住的死者家属,那副眼球外突的暴怒模样谁见了都得嘀咕两句。
“该不会是他们自己……”
这也太可怕了!
“胡说!胡说!全都是胡说!”男人猛然撞开阻拦的长枪冲向就站在门槛旁的女子——都怪这个碍事的陌生女人,乱管什么闲事!
苏察觉到裹着腥味的风朝自己撞来,立刻向侧面移动躲避,可她到底是才失明没多久,动作慢了半拍,就算兵士们赶上来阻拦也还是被推了一下绊在门槛上倒向台阶。
“哇啊啊啊啊啊啊!”
围观的路人们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展开,想上前救援也来不及。大家眼睁睁看那个目不能视的文弱姑娘就要从石阶上摔下去,除了尖叫根本无法采取行动。
“啊……”脚下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轻就像是飘起来一样,紧接着失重感不出意外的出现,苏开始考虑该朝哪边调整姿态——至少要保护好头颈,身上断根骨头无所谓,脖子断了麻烦就大了。
“呜哇!”
好像撞在什么东西上一样,硬邦邦的,也许是块人形岩石?
虽然不至于像烂苹果似的从不卜庐门口一路滚到玉京台的荷花池里,但也撞得她头晕眼花眼前一黑。
好吧,眼前本来就是黑的。
“姑娘,石阶陡峭,小心些。”
“岩石”动了,声音沉稳气息绵长,苏慌慌张张想要从对方怀里退出去站好。青年单手压在她的肩膀上没怎么施力,但就是动不了:“你……”
“不好意思,失礼了。”
他微微弯下腰,略一使劲就把撞进怀中的女子横抱起来送回不卜庐。
“呼……”一场惨剧就此消弭,围观路人们整齐划一的拍拍胸口,“还好客卿先生接住那姑娘,不然这一下怕是要摔出好歹!”
早有人跑去通知了在其他地方守卫的千岩军,不一会儿药馆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讹诈不成报复还不成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白术先生揉着手腕微笑:“抱歉,苏小姐,我给你添麻烦了,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这位先生救了我,嗯,感激不尽。”苏挣扎了一下,陌生人立刻顺了她的意松开手放她自由,“堂主命我前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不知诸位可否讲解一番,好叫我能回去复命?”
门外的吃瓜群众义愤填膺,嗡嗡嗡七嘴八舌就把事情的原状给拼凑出来。
“上午白术大夫出诊,回头这老头儿就被人打死了,他家里把尸体抬来不卜庐要赔偿呢。这姑娘帮忙验尸做了个公证,戳破老头儿死因,他报复人家故意把人给推下去。”
“哦!”陌生人一直站在苏身边没有再向前走,倒是来帮忙捆人的千岩军拿了阿桂的记录给他看了一眼:“事涉人命,我们要将这些人缉拿审问,不卜庐的各位,还有这位姑娘……”
苏干脆的点了下头:“我叫苏,须弥人,来不卜庐求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好心的陌生青年侧过头咳了一长串,发现自己被人盯着他低声呐呐道,“抱歉,偶感风寒。”
“好吧,苏姑娘,”千岩军兵士的注意力很快转回来,“请您这段时间内轻易不要离开不卜庐,随时方便问询,我先在这里感谢您配合提供证据。”
“好的哦,可以,我确实也很难离开不卜庐。”
苏笑了笑,她是能通过感知行动自如,但不代表一定不会发生危险。
很快六个来闹事的人就被千岩军尽数带走,抬来的尸体由仪官看守送去往生堂暂时保存。
白术应付完后续走过来上下观察,确认苏真的没有受伤才放下心:“吓到了吗?晚上让阿桂做点好吃的压压惊。”
用美食缓解惊吓?苏歪着脑袋品了一下,乐了:“还行,没吓到,多亏这位先生及时出现。”
一直耐心安静等待的好心人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在下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苏姑娘言重了,路见不平人人可为,当不得谢。”
第68章
一场闹剧一地鸡毛,门口看热闹的行人散尽后白术请客人们进到内室坐下——主要是请苏坐下,因为现下两边都需要坦诚的交换些信息。
嗯,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只是顺带,但也有个位置。虽然白大夫和胡堂主不对付,不卜庐也不至于迁怒到她的雇员身上。
“上午蒙德的迪卢克先生送苏小姐来到不卜庐之前,我接到了一个加急出诊单。”长生早就从苏的头发里跑掉了,这会儿缠在白术颈间朝钟离吐信子。白术单手把她的蛇头往后轻推,温和的碰碰小白蛇,“不要淘气,还有外客在。”
“外客”端茶喝水,一语不发,视线偶尔扫过安坐的女子。
来不卜庐求医啊……
“见到死者时他还活着,右侧上臂,右侧胯骨,右侧踝骨有伤痕,老年人摔倒后的典型伤势。”
阿桂把师傅带回来的药方和诊断书取出,考虑到苏看不见,他逐项读了一遍。
须弥姑娘点了下头:“您应该看出来了,他不是自己跌倒导致的摔伤,但是出于保护以及不想被人取笑等等原因,病人一定再三要求您保密。”
也正因想到这一点,她尊重了死者的遗愿,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这条查验结果。
“没错,快八十岁的老人家苦苦央求,我无法视若无睹。又考虑到一旦两边彻底撕破脸后病人只怕更加难以安心养伤,故此三缄其口,不想再见到时就是这般了。”
白术大夫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走到这番田地老人家后不后悔。
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自证清白这种事,对方不可能给这个机会的。白术哪里看不出死者的死因呢?他打从开始就直接派人去了往生堂请仪官来。不卜庐门外就是镇守玉京台的千岩军,报官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以此做个套静待凶手自投罗网。
就算没有苏出手相助往生堂的仪官也会发现端倪,总之那些不孝之子一个都跑不了。
“但是没想到连累了你,我很抱歉。”
“啊……您是个医生,又不是巡捕或千岩军兵士,更不是总务司职员或者璃月七星之一,子女虐待甚至杀死上了年龄失去劳动能力的父母,这和医生有什么关系?”苏笼着茶杯暖手,脸上温和的笑意在黄昏时分暗淡的光芒中忽明忽暗,“将来有机会的话白术先生可以多往须弥的大赤沙海走一走,届时你就明白这很常见,只是璃月人平均的道德感比较高,传统文化也比较讲究,才会觉得无法忍受。”
放轻松,渣滓她见多了,这才是哪儿到哪儿的小清新呐。
阿桂:“……”
白术:“……”
虽然这次来闹事的几个人蠢到几乎能用“天真单纯”去形容,但你也不必用这种沧桑中带着几分怀念的语气吧!
长生扭扭身子,大为赞赏:“白术,瞧瞧苏的心态,这才是个好医生的标准。”
钟离放下茶杯默默揉捏山根,她这没心没肺的好习惯倒是一直保持着。
“多谢白术先生讲解,等我回去也知道该如何回复堂主了。”一会儿功夫他想了许多,主要还是在考虑不久之后的请仙典仪……
看样子与马科修斯类似,她哪怕回归地脉也终于在万民惦念中重临人间。想来是前尘尽忘了,也好,有效避开磨损的消耗。
但愿这一忘能忘得彻底,虽说旁人多少会有几分怅然若失,总好过将来被吓到。
唉……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准这家伙会不会又冒出什么惊人之举——到时候别兴冲冲地架锅点火烧热油就行。
“倒是这位姑娘难得来璃月港小住,若想游历各处景色我这里有不少值得一去的推荐。”青年四平八稳的提出邀约,端底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哦哦!多谢!”
他一说话苏就忍不住坐端正,简直梦回课堂,生怕听讲不够认真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份拘谨,长生一点面子也不给的簌簌而笑。
“在下一介闲人,姑娘不必如此郑重其事,择日不如撞日,且在这玉京台上一游?”
要说闲钟离是真的闲,再过上段日子他还能更闲。
难得故友重逢,当浮一大白。
“您喊我苏就好了,大家都是。”她分别朝白术和阿桂所在的方向侧了两下,学徒傻笑出声,摸着后脑勺打算开溜:“我去给您挑个漂亮砂锅,明早饭后用药。师傅,能用糖或者蜜饯送吗?”
不卜庐的药有两大特色,一是有效二是太苦,不配点送药的零食实在难以下咽。好在白术大夫下手狠归狠,这点慈悲之心还是有的,他开的药一般都能够用正常食物佐服,不至于把病人全都虐得又哭又叫。
阿桂也是看着苏文文弱弱的才特别想起这一点,她刚来璃月凳子都没坐热乎呢,能知道去哪儿买好蜜饯?等他闲下来出去跑趟腿,指定给她买最好的。
白术没说话,如果不能用甜物送药他一开始就会写明。阿桂得了默许高高兴兴跑去花厅收拾东西,不多时又跑进来:“师傅,有人来瞧病。”
“少陪。”白大夫起身要去见病人,本想着往生堂的客卿顺势也该告辞离去,结果这人理直气壮坐着一动不动。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若劳烦钟离先生介绍个讲道理的甜食店家?我还真是头一次来璃月港,可惜眼睛不方便,不能亲眼看到这里的雄浑壮丽。”她一点也不忌讳提起眼睛的事,脸上挂着好奇的喜意,“有点遗憾呐!”
失明了吗……
对于璃月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
“好。”
青年郑重应下,这本就是他应该履行但尚未履行的契约。
阿桂还在花厅里兴冲冲忙活呢,心里盘算着打烊后要去找博来叔。他刚把不久之前被人推倒的花木架子扶起来放好,就看见苏跟在钟离身后往门外去。
门口那一长串台阶眼睛好的人看了都有点晕,这个眼睛不好还差点摔下去的就没有任何心理阴影吗?!
“姑娘,您现在出去?天色不早了。”他在室内喊了一句,苏回头笑笑,“对呀,钟离先生好心愿意为我做向导,去买点好吃的蜜饯,你想要我帮忙带什么吗?”
阿桂:“……”
不是,怎么说来着?往生堂堂主总想抢走七七也就算了,怎么连客卿也来抢病人呢?
告别笑得比哭得还惨的学徒,苏在白术大夫“早些回药庐休息”的叮嘱声中抬脚迈出不卜庐门槛。
璃月港的薄暮时分千灯璀璨,逐渐变深的天空中遍布橘红色斑纹。苏站在台阶上侧耳倾听,从天衡山山巅卷来的风中裹挟着海水特有的腥气,船工的号子不绝于耳,哪怕此时仍有船只进出港口。
全提瓦特最繁华的商港,名不虚传。
“真热闹呀!”
当然了,奥摩斯港也很热闹,但是两者的热闹不大一样。
手背被轻轻碰了一下,方才刚通过姓名的青年温声提醒:“需要么?”
他是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下这百十来级台阶。
对此苏表示婉拒:“多谢,可以的话请给我些时间。”
短暂的停顿后就听对方很是温和的“嗯”了一声作为响应。
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呀!
她在心底感叹着,调整步伐和肢体慢慢走到玉京台的平地上。
钟离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她身上,随时准备给她套上玉璋护盾——她说了不需要额外的帮忙。
“玉京台得名于璃月古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是璃月富商政要聚集之处。另有一座群玉阁悬浮在空中,也算璃月现在的胜景之一了。”
既然给人当向导,钟离配合着苏的需要放慢脚步,细细为她讲起这玉京台上各处典故。
他活到这把年纪也没像今天话这么多过,恨不得把璃月各处风物都讲给她听,活像个向甲方交任务的乙方。
“此处栏杆上的狮子各个不同,乃是当年玉京台初建时所造……”
苏一一摸过据说形态各异的石雕小狮子,细腻光滑的触感说明摸得人不少,狮子大概率已经被摸秃了。雕工如何不怎么能摸得出来,不过她在想象中还原了一下小狮子的形态,倒也觉得活泼可爱。
“还真是每一个都不一样,不是一个人完成的吗?”
有几只狮子身上花纹风格迥异,怎么想都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自然不是,此间还有个掌故。”钟离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建造玉京台时原定是要由一个石雕师傅完成所有狮子扶手的,那师父带了个木讷的弟子随身服侍打杂。不想中途师父积劳成疾,后面就有几个石雕交给弟子去做。他原想着弟子能把石料修出个形状就行,没成想那弟子心有慧根,跟在师傅身边只是看便已在心中试过无数次,得到机会一出手便不同凡响,所雕石狮憨态可掬不输师父手艺。”
“后来七星得知此事,查验过后也没再要那师父补上,师徒两个的作品便被放在一处留存至今了。”
这样的老故事早就淹没在故纸堆了,也就只有当初立下的契约还被契约之神牢牢记着。
第69章
玉京台荷花池一侧有道抄手游廊,向上的山道分作两条,一条进入天衡山,另一条途径两侧宅院直通月海亭。
“璃月由七星共治,由月海亭协助辖制,千岩军也由月海亭调配,其下又分八门,分管八个不同的侧重点。”景物说完总会说到璃月这么大一个国家究竟听谁的这件事上,钟离讲得仔细,苏听得有趣:“我在须弥时就从论文上读到过,璃月是提瓦特大陆唯一一个由神明直接治理的国家,岩之神每年都会降临一次为所有人指出这一年的工作重点。”
今年这一次的降临就在不久之后。
“挺有意思,”她侧着头想了好久才组织出语言,“岩之神压力还挺大的,璃月人口怎么算总量也不会是个小数字,负担那么多人的期待与生计,或许魔神也会觉得疲惫?”
疲惫?
身边的人停下脚步,他踌躇片刻,低声询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须弥来的姑娘眯起眼睛,笑得仿佛春日里明媚的山野。
“很简单啊,你看,”她转向海面抬起下巴示意,“海里的海兽有停下来打盹的时候,天上的飞鸟有收拢翅膀眯眼的时候,只要是生物有活跃期就会有静栖期,魔神也不例外。额……还是说魔神并非生物?”
苏被自己的假象给逗笑了:“有智能,有语言,有文字,有自主行动能力,有生命体征,魔神确实是生物。我个人认为魔神与人类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有机生命体或无机生命体,但是遵循的自然规律都一样,因为大家都处于提瓦特这个大环境中。”
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说难听些就是这个道理。
“魔神是生物,岩之神是魔神,结论:岩之神是生物。但是岩之神没有遵循生物的规律与周期,难道不会疲惫?反正我每次完成论文后都得休息上一段时间,再喜欢看书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的看呐。”
风势骤然变大,苏亚麻色的长发被吹得糊了一脸,她七手八脚收拾发丝,没注意到钟离突如其来的沉默。
职责已尽,自然也是可以休息的。
“这边走,卖零食蜜饯的商铺在绯云坡一带。要说璃月港最有特色的街头小吃还得看螭虎岩,万民堂也开设在那里,有空不妨试试。”
他安静了一会儿,重新拾起向导的工作。
出了荷花池旁的月亮门就是绯云坡,整洁宽敞的街道两侧竖立着两三层楼高的朱红廊桥,两座桥间被飞虹般的走道连接,无数招揽生意的吆喝声冲得苏迈不开脚步。
好,好热闹!和白日里完全不同的热闹!
“稍微适应一下再走?”他动了下手指,终究还是放弃。
她已经是个大人模样,行事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章程,不需要他干涉太多。就像当年,就像璃月港……终究该放手。
“嗯?好,好的!”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这个认识了不满二十四小时的青年——潜意识里认为如果连这个人都不能信任这世上怕是无人值得信任了。
笑死,何止不满二十四小时,有四小时吗?
太多零碎信息冲击着耳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从纷乱人声中辨认出自己需要的声音。
像个新生孩童那样懵懵懂懂的迈开脚步踏出第一步,苏走下最后三级台阶。左侧楼上有家做茶水买卖的店铺,有人呜呜咽咽浅吟低唱,右侧楼上是个书肆,看书的顾客时不时击节赞叹。路边挨挨挤挤排列着各种小摊,猫咪的叫声,孩子的笑声,讨价还价声,短工抱怨今日薪水少了几百摩拉,水手犹豫该不该在岸边安家置业……再往远些去,亘古不变的海浪不知疲倦的扑打在海滩上。
继续前行,再也看不出她目不能视的笨拙,因为看不见而被迫“目”不斜视不疾不徐,此刻反而多了股出尘的缥缈气质。
钟离放下心,走在苏身侧带她去相熟的店铺。
糖果铺子,唉,这还是替胡堂主跑腿时发现的呢。从过去到现在,活泼的小姑娘他始终应付不来。
好在她现在看上去沉稳了不少。
“呦?这不是钟离先生吗?胡堂主要的蜜饯前几日就已经送去往生堂了,哎呀,先生您劝劝堂主嘛,做生意打广告是个好主意,嘶……就是您家这生意吧,它不合适打广告啊!”
钟离才掀开门上遮阳的帘子黄老板就看到他了,像这样型容俊美举止高雅的青年满璃月也难寻到第二个,只要他出现必然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噗,”忍俊不禁的轻笑好像轻软羽毛在人心口上微微搔了那么一下,青年身后转出来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抱歉,我没忍住……”
她这样的女子,谁会忍心为难?
“无妨,”钟离把视线移到黄老板身上,富态中年人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哎呦!不好意思,这位是……?”
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可是再讲究守礼不过的一个人,自他出现在璃月港黄老板就没见他黄昏后还与年轻姑娘同行过。
“……咳咳,”老实讲,该如何介绍苏钟离还没想好,只得先把这个问题含混过去,“这位姑娘今天才来璃月港,想买些蜜饯。”
有生意做,黄老板立刻把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抛到九霄云外。
“哦哦,好好好,姑娘是喜欢纯甜的口还是酸甜的口?”
他殷勤端出十六格的红漆木盒,每格里都盛放着不同的蜜饯,回头又专门沏了一壶清茶奉上:“姑娘您慢慢尝,尝好了跟我说哪种捎多少,我给您称。尝不好不想捎也没事儿,您只管跟我说哪儿不得意,我好改改配方。”
“这位黄老板,家中世世代代制作蜜饯,如今璃月人家里待客,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钟离边点评边用手背碰了下茶杯外沿,稍稍将它挪了下位置更方便苏取用。
黄老板往后仰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得钟离先生一句夸赞出门可以见人就吹了,这必须给您打个折才行。”
苏摸了块剪成细条的蜜饯塞进嘴里试味,美滋滋的眼睛都眯起来,整个人不觉左右轻晃:“好吃!”
“欸!”老板急忙转身,回答得特别大声,“谢姑娘!”
“我家祖上住在归离集,祖祖辈辈榨糖养蜂熬蜜饯为生,您看我家堂上供奉着仙人呢!现在好多年轻人不讲究这个,可是我们不能忘啊,我们就吃这碗饭,怎么能忘记给璃月人带来甜味的仙人?”
他指指柜台后张挂的画卷,苏看不见,钟离能看见,画中和本人完全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的女仙手中握着象征财富的摩拉。
画中人的原版换了个品种尝试,用表情鼓励黄老板继续往下讲故事。
花了一个时辰,喝了两壶茶,吃了十六种蜜饯,苏最后以一个不敢想象的极低价格买到至少能吃半年的份量,打着饱嗝离开糖果铺子。
“吃好饱……”
钟离提着袋子送她回到不卜庐,药庐门外,采药姑娘七七坐在门槛上抬头:“你好,我是七七,不卜庐的采药学徒。”
“你好?”苏摸出黄老板硬塞过来添福秤的蜜饯循着声音分了她一块,碰触到小姑娘的掌心时她发出疑惑的声音:“等了很久吗?手有些冷。”
“啊……”七七的声音有几分板刻,“七七是个僵尸,那个,要说什么来着?”*
苏:“……?”
“你,不要,害怕,七七,是个好僵尸。”小姑娘试图用没有表情的脸表达出“友好”的意思,“白先生,要我在这里等你。”
苏:“……!”
“冷的地方,很好。七七,喜欢。”她努力想了想,从口袋里翻出巴掌大的小本本哗啦啦的翻,确认自己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放心的拍拍胸口,“说完了。”
苏:“……”
长久的静默之后,苏抬起手揉揉眼睛:“不好意思,我眼睛不好,刚才没听清楚,你是……身体不太好吗?”
在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面前说自己是“僵尸”?
“其实我的身体状况比白先生好很多……”*
七七不知不觉中拆了老板的台,“七七,是个僵尸,别的,记不得了。”
“……”苏念念有词的自言自语,钟离靠近了才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存在即合理”
好吧,她的反应还是如此有趣。
七七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新来的病人站在门口不动。
“你……不进来?”
苏像是被烫了一下那样飞速用力点头:“进的进的,抱歉让你在这里等我,以后不会了。”
让这样一个小孩子蹲在门口等着,半夜里睡醒坐起来都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转向钟离与他道别:“多谢先生带路,有时间请你吃东西。”
这本是句客气话,没想到客卿先生一口就答应下来:“好,什么时候?”
“啊?”苏明显愣了一下,不是,“请你吃饭”难道不是成年人必须学会的虚伪客套之一吗?怎么会有人当真?
可是别人应了,那么许出去的诺就得实现,于是她接下话题:“您有空就行?”
“不若后日?云翰社的云老板那天登台献唱,她唱的神仙戏冠绝璃月。和裕茶馆的茶一般,倒是楼下的琉璃亭还可以,现在订的话应该能订到后日的座。”
钟离迅速把这份邀约砸实:“放心,我去订。”
苏:“……”
不是,您看我像是个听得起当红名伶吃得起豪华璃菜的人吗?
第70章
隔天一早,采药学徒七七敲门来喊苏起身,其实她弄出声响前苏就已经醒了,早早打理好自己换过衣裳正在收拾藤箱中的私人物品……主要是笔记本与各类手稿。
她打算出手在蒙德收集整理妥当的古代遗迹文字拓本,多得是知论派学者趋之若鹜,不愁买不上价钱。
冒险家协会与西风教会支付的补偿金数额惊人,但也不能坐吃山空。毕竟她还想着要把法拉娜女士留下的房子重新买回来,那栋房子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建造设计都属于上佳之所,价格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高。
它就是苏对“家”这个概念最初的认知,与卡维截然相反,那栋房子承载着她难以割舍的记忆与感情,它早已是她的“家人”之一。
再说了,一直住在不卜庐也不是个事儿。
咚咚的敲门声打散了思绪,她起身走去开门,板刻但乖巧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苏苏,吃饭,喝药。”七七抬头看着这个特殊的病人,头发被她轻轻摸摸,软软的,就像怕碰疼了花朵和蝴蝶一样,小姑娘觉得此刻病人苏脸上的表情就是白术先生说过的“怜惜”。
苏收回摸过小朋友头毛的手,微笑着随她向外走:“七七早上好。”
“早……”
外面已经有人推车挑货来来回回沿路叫卖,早晨与晚间不一样,卖早餐的吆喝声比夜间多了几分轻柔婉转,吃食也多以熟热为主。
不卜庐雇得有帮厨,赶早来做过早餐就去忙活旁的,苏记下时间,分别向白术和阿桂问过好便坐下摸起筷子。
蒙德人的早餐大多是水果面包和甜酒,第三样苏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她一向更愿意喝热牛奶。到了璃月住在药庐少不得入乡随俗依人家的规矩,不想在盘子里摸到圆圆软软热气腾腾的松软食物。
“刚出蒸笼,小心烫。”
璃月传统医学注重预防与养身,除了七七人人面前放得都是热食。
苏偷偷用食指戳戳,确认这是发酵面团蒸制后得到的产物,捧起来吹吹小小咬了一口,眼前一亮,“甜的!”
哪有人吃个开花的红糖馒头也能吃得眉开眼笑啊,阿桂端起碗堵住嘴里的笑声。
“餐后一刻用药,蜜饯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哦,”白术大夫笑眯眯提醒,“清火止咳的药不能用甜食送服。”
话中未尽的威胁不能更明显,苏用力点头:“好的,我记得了。”
迟疑片刻她轻声问向主治医生:“我能出去吗?中午商队回蒙德,我想去与大家道个别,还得去趟冒险家协会更换暂居地信息。”
后者尤为重要,不然信件还得从蒙德那边拐个弯才能收到,平白浪费时间。
她的情况算得上稳定,又不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并没有十二时辰监控的必要。白术略微思考片刻就同意了:“有困难可以请台阶下镇守的千岩军兵士随行陪同,情况特殊他们不会拒绝。”
“会不会太麻烦了?”千岩军站岗执勤也是在工作,贸然打搅似乎不太妥当。
只有讲道理的人才会替别人考虑这些,白术弯起嘴角:“不,你来璃月寻医问药支付了诊金,我收取诊金后按规定交税,甚至你日常生活的花费也会成为税金的一部分,这些钱最终都会按照比例用在千岩军的给养上。所以只要不是故意无事生非,遇到麻烦向他们求助是一定会被接受的。”
好,好吧,这和其他国家完全不同。须弥的三十人团除了驻防和治安什么都不管,所谓治安也就抓抓小偷管管械斗,别的只能看居民自己各显身手。蒙德的情况则是骑士们人手严重不足,巡逻排班都快排不开了,互助只能指望邻居。唯有璃月,居住在此地的居民,比如白术大夫和阿桂,再自然不过的把士兵视作依仗。
“我明白了,有需要就找千岩军。”
“啊呜!”苏欢欢喜喜吃掉早餐,回房将昨日买的蜜饯分出来一半装好,准备出门前阿桂端了碗还在冒烟的药给她:“趁热一口气灌下去,越是小口喝越是苦。”
如果不趁着最开始那股一往无前的勇气,这碗药恐怕是没法子喝完的。
既然别人好心好意劝了,苏也不是个不听劝的人。她接过碗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就往嘴里倒,前两口还好,舌头没有反应过来,从第三口开始简直就是酸爽到灵魂出窍。
——这碗药它不是单纯的苦,而是混合了各种难以描述的奇怪味道融入苦味当中,最后一口她甚至尝到了酸味辣味和一股浓厚粘稠绵软挂喉的腥气。
干了这碗药,走马灯若隐若现,足够患者二十年内记忆犹新不敢再把健康不当回事。
“额~”苏从头到脚哆嗦了一遍,摸出半块蜜饯塞进嘴里,甘甜芳香瞬间冲淡了药液带来的恐怖。
阿桂笑着收回碗:“晚上还有一碗,也是饭后用,还有六天半。等师傅给您复诊调整过药方,也许就没这么难喝了。”
“……”苏含着蜜饯张不开嘴,眼角上挂着泪花,看着怪可怜的。
“我要去忙了!”他慌慌张张跑掉,“刚好七七出门采药,她说愿意和您一块儿走……回见!”
苏:“……”
这药的味道有那么可怕吗?站在旁边围观的人都受不了。
*
迪卢克先生收到满满一包蜜饯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可惜看不到。
顺利送别送她来璃月的商队后苏感叹着想象了一下,把红发青年长久的沉默当成出于礼貌的无语,慢吞吞转身拾阶而上。昨天钟离先生告诉过她冒险家协会璃月分会的会址,就在螭虎岩、万民堂正对面。
从玉京台下到绯云坡,沿着路向前一直走,途径一座木质虹桥,过桥后继续前行百十米朝左侧前方路口下去,路左边的高台上便是。
听上去不算复杂。
“缎子嘞~上好的霓裳花缎子嘞~”
“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水晶角儿唉~”
“菜刀菜刀!快来看咱的刀!保管你用了赛大厨!保管你用了饭菜香!”
苏:“……”
不,这听上去还是有点复杂的。
“沙果儿~酥鸭梨~樱桃红咧……蜜糟~”
挎着篮子沿街叫卖的少年停在她面前:“您买点蜜糟果子不?”
右侧的摊主不甘示弱用了更高的音量:“姑娘~香坠儿香膏香囊,看一看!瞧一瞧!”
“不,不用了,谢谢你。”不管腌渍水果还是香膏她都不需要,身为病患就要有病患的自觉,少用些会给医生带来迷惑选项的东西为上。
“没事儿,您尝尝!您先尝尝,好不好要不要都无妨,只当认识个朋友。”这姑娘瞧着就是个好说话的面相,兜售小吃的少年不想放过这笔买卖。
苏最害怕这种过于猛烈用力的热情,拒绝吧心里总会有点不舒服,不拒绝吧,不舒服的就不仅仅是心里了。
她退了一步苦笑着摇摇头:“抱歉,今日我身上没带钱,尝了不买多不好意思呢?下次,下次一定。”
别人这样坦诚的婉拒,再纠缠不休就是不识相了。卖果子的少年顿时落下脸,他挎着篮子往旁边让:“您慢走~”
脸上表情不大好看,嘴上声音也低了不少,不过苏看不见,只当自己也想象不出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她看不见不意味着路人看不见,卖香膏的小摊老板朝着少年直摇头。
这样做生意,迟早得罪人。
“欸?小……心。”
轻细的嗡鸣划过空间,她来不及吐出示警,已经错过去半边身子正呲牙咧嘴翻白眼的少年“嗷”一声捂着头原地蹲下缩成一团儿:“痛痛痛痛痛!”
一枚闪着金光的摩拉“叮当”落地,哗啦啦转了好几圈侧面一倒,反射出金灿灿的光点。
“你这一篮子果子多少钱,我全都买下了。”
带着几分骄矜的年轻声音从旁边的高楼上一跃而下,苏听到武器划过空气后被收拢的声音,走到近前的青年身上有股专属于至冬的特别味道。
来者面对面和那少年蹲了个对头,似笑非笑把那枚躺在地上的摩拉捡起来扔进篮子:“说话!”
“对,对不住!”卖果子的少年很快就想明白这顿打是怎么来的,他承认那姑娘是挺好看,有傻瓜愿意替她出头合情合理。
“谁要你道歉啦?我问你这篮子果子怎么卖,你这人怎么答非所问?”
年轻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千岩军来了也不能指责他——人家再正常不过的问价买东西,犯了什么事儿?地上的摩拉?谁知道哪儿来的?
“你!”少年松开篮子打算自认倒霉,站在原地一直没动的须弥姑娘却笑了:“他这蜜糟的果子市场上差不多都一个价,一篮子有八斤往上。您既然一篮子全都要,不如我在这儿斗胆说和,叫他按照八斤的成本价稍稍润上一成卖给您,附赠个篮子,共计四万摩拉整,您看可好?”
一篮子水不拉差的蜜糟果子连篮子一共四万这少年少赚且不赔,那个路见不平的至冬青年真要出钱买这么一大篮果子才四万也不亏,属于是双方各上退一步。
那个青年的好意就像这个少年亟待出售的果子一样,都是她不需要也不想接受却又不好拒绝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