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雪晕乎乎抬起脸来,白皙的面庞带着红,眸光也是迷离的。
万声寒“啧”了一声,道:“别烧傻了,起来。”
沈照雪坐着不愿动弹。
万声寒冷着脸起身,抓住了沈照雪的手臂。
盛夏的时节穿衣总是纤薄,他抓着沈照雪的手臂,又滑下去拉住了他的手腕,先是惊觉此人身形如此消瘦,男子的骨架,他却能一只手便抓住对方的手腕。
而后便感到一股滚烫的热度透过衣物传递给自己,想是烧得不轻。
万声寒道:“真麻烦。”
“还不是你的表弟,”沈照雪有些委屈,“他若是不将我推出府,我今日也不会中暍,更不会着了风寒。”
一时间也说不上究竟是何时积攒下来的委屈和怨怒了,大概是从那年被元顺帝召入宫中时,从他知晓自己从此失去自由时便已经生在了心中,难以消弭。
万声寒拽着他往榻边走,沈照雪在身后嘀嘀咕咕说:“你若是早些来。”
早来几年,几时,几刻,或许他都不会怀揣着执念重生于此。
临死前他到底什么也不求了,只是想见一见万声寒。
偏偏重生到如今,万声寒却对这般待他。
沈照雪垂着脑袋坐在榻上,万声寒出去了片刻,之后让下人端了一盆凉水放到榻边脚凳上。
沈照雪的耳朵又开始刺痛,他微微皱着眉,伸手去取护耳,却被万声寒抓住了手腕。
从重生至此一直尖言冷语的人此刻难得温柔了些,轻声道:“你如今烧着,只怕瞧不清唇语,我声音小些,先不戴了。”
沈照雪病得难受,也没力气争辩,于是乖顺地松了手,等着万声寒照顾自己。
万声寒道:“不让你出门也有身体的缘由在,你若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别再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我也不会过多约束你。”
“你本就不该约束我,”沈照雪声音又轻又哑,却显得很是无情,“我并非你府中的下人,我只是暂住在万府,我该有自己的生活。”
“你所谓的自己的生活,便是认识一群纨绔子弟,跟着他们逛青楼点姑娘么?”
“是又如何?”
沈照雪心道自己对万声寒果然还是有怨言的,哪怕明知他们前世的恩怨很难清算,却还是会忍不住迁怒怪罪。
因此重生到现在,关系却越来越糟糕,并非完全是万声寒的缘故。
可他需要恨意,前世死的时候他觉得亏欠了万声寒,又想要气一气他,本就已经心存了死志。
如若不是给自己列出了需要寻仇的名录,他或许根本撑不住再重来一世。
想了想,他又笑起来,身体又疲惫无力,往后靠了靠,倚靠在床栏上,故意问:“所以你可是吃醋了,不愿意我与外人厮混?”
话音刚落,他忽地被万声寒拽住了衣襟用力一拉,那只手很快便揽住了他的后脑,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鼻尖相对让沈照雪一时怔然,只听万声寒咬牙道:“少用这样的话语和方式试图惹怒我。”
沈照雪惯常喜欢从他人口中话语中寻找漏洞,再逐一击破,他眉眼弯弯,唇瓣碰了碰,轻声问:“你若不是对我情根深种,又怎会被这些话惹怒?”
万声寒不为所动,“我只是嫌你太过轻佻。”
“是么?”
沈照雪轻轻道:“不忠贞的人可不是我呢。”
前世自己在宫中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安全,同时游走在各个皇子和元顺帝之间时,万声寒却已经和别家的姑娘许下了婚约。
想是早便已经忘记了许诺过自己的话,也忘了他那时的处境,就这么将一个不断攀附着万家、吸食宿主养分的菟丝子毫不犹豫地丢弃掉。
是啊,沈照雪忽然想,或许那个时候上天便已经在提醒他了,他和万声寒之间时没有缘分的。
万声寒或许也并非他心中想得那般完美无缺。
万声寒便没再说话了,他离开了沈照雪的床榻,出了门。
沈照雪还以为他被自己气走了,没想到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又见对方返回自己屋中,将药碗放在桌上。
沈照雪实在是摸不清万声寒究竟在想什么,忍不住问:“你怎的还没走?”
“我的远方亲戚李公子在我府中重病,身为主人须得亲自照料,否则我的远房亲戚李公子想必又要哭哭闹闹讹我万府大笔钱财。”
“......”
沈照雪气笑了,“谁稀罕你那点钱。”
万声寒便没吱声,只倾身过来,抱走了他的被褥,又去脱他的中衣。
沈照雪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起来,“你做什么?”
“李公子不是说不稀罕我万府的钱财,这衣物被褥都是万府赠与的,既不想要便还给我。”
“当真小气。”
沈照雪嘟囔了两句,低头将衣带散开,整理好弄乱的衣襟。
他常年少见日光,皮肤白皙又细腻,如同一块白玉。
万声寒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沈照雪便挑了挑眉,那张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万声寒便知晓他又要阴阳怪气了,忙起身将药碗端过来,取了勺子直塞对方口中。
沈照雪前世处事不惊,如今在万声寒面前原形毕露,顿时皱了脸,道:“好苦。”
“别废话,快喝。”
“你故意的万声寒,以前的药怎么没这么苦?”
万声寒语气淡淡,“良药苦口,你以前喝的不苦,便是白喝,难怪总是三番两次中招。”
沈照雪冷笑道:“歪理邪说。”
“愚昧无知。”
“狂妄自大。”
与万声寒斗了一夜的嘴,沈照雪实在是困倦不堪,头一沾枕头便睡熟过去。
夜间似乎还醒过一次,迷迷糊糊瞧见万声寒点燃了一支烛火,用沾了冷水的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
沈照雪一时有些恍惚,还未从睡梦中完全脱离,还以为他尚在宫中,做着那个位卑权重的右使。
他名义上只是个记录帝王起居的小官,却手握重权。
整个宫中每个人从一开始瞧不上他,故意折辱他,到后来无人不畏惧他。
沈照雪早已将自己身上温良顺从的一面彻底摘去,他要为陈诗未来的帝王之路铺路,所以想尽办法在元顺帝面前进尽谗言。
后来又独自一人在朝堂上掌握着生杀大权。
只要他的名声越烂,等侄子将他拉下皇位时,威望便会越高。
所以他为此做了许多坏事,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
他身体不好,刚入宫时元顺帝罚过他几次,那个时候便已经坏了身子,后来时常生病。
每当那个时候,他身边总是寂寥,曾经答应过他,要永远陪着他的人早便已经违背了誓言。
“你是一个懦夫,”沈照雪喃喃道,“你又来做什么?看看我死了吗?”
万声寒没说话。
沈照雪知道梦里的人是不会说话的,这只是他想象出来的人罢了。
而在他不知晓的地方,万声寒早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也有了他自己的追求。
他们彻底走上了两条相悖的道路,注定你死我活,谁也不能好过。
“我给你留了一个礼物,”沈照雪闭上眼,轻声道,“就在我寝殿的书柜上。”
“等我死了,你不要放火,你要自己去找到它,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永远永远记住我。”
沈照雪重重咳起来,又忍不住笑道:“谁叫我......”
“那么恨你。”
万声寒为他擦着额头的手顿了顿,很快又动起来,轻轻拂过他的面庞。
之后轻声端着水盆离开了偏院。
*
沈照雪第二日睡到晌午才悠悠转醒,身体还在很沉重,没力气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是不是是否退热,只能这般安静躺了一会儿。
虽没什么胃口,但肚子还是很饿,沈照雪慢慢坐起身,套上外衫去找春芽。
但一如上回那般,门又被万声寒从外头锁住了,看样子似乎在他养好病之前都不打算让他出门了。
沈照雪实在是气愤,在屋中徘徊了一会儿,万声寒亲自来给他送午膳。
沈照雪道:“万长公子不忙于科考,成日往我这偏院跑什么?”
万声寒不为所动,“我便是成日住在你院中,要中状元也是轻而易举。”
沈照雪觉得他在痴人说梦,不可否认万声寒确实聪慧,也很有谋略,但前世能高中状元少不了自己的帮扶和指导。
没了他万声寒怎么还能这般轻松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谁病得糊涂了。
万声寒将饭菜布好,沈照雪颇有些病态地寻找自己的银针,问:“我的针呢?”
“要针做什么,我总不会真的在饭菜中给你下毒。”
但这已是沈照雪常年养成的习惯了,他必须要试一试饭菜中有没有毒才能正常进食,否则便会恶心呕吐。
万声寒便也没多问,等着沈照雪一一试过之后才跟着一道动筷。
沈照雪心里还念着出门的事情,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能总是这般阻止我出行。”
“好啊,”万声寒淡淡道,“要随意走动也不是不可,似你这般三番两次生病,我还得费心照料,不如将你也送到乡下去,等我春闱结束,再将你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