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大雨前的天总是灰蒙蒙的, 没有颜色。

    简雾他们几个去操场的时候,贺咏的学生已经等?在篮下了。他们都和?简雾混得很熟,看到简雾比看见贺咏还热情?, 隔老远就挥手道:“简哥!”

    一边的宋疏辞听见, 半酸不酸地笑了声:“简老师,你的弟弟可真?多。”

    简雾一脸假笑:“呵呵。”

    “一群臭小子,”这回?贺咏也插着腰酸道,“到底谁是你们老师啊?怎么没人叫我啊?”

    刚还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一群小子们瞬间乖巧了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贺咏抱着球,板着脸,在三个并排站的学生面前来回?走了两遍,才?问:“热身运动都做完了吗?”

    贺咏在简雾他们面前总是很开朗的样子, 但这会儿?不笑了, 站在一群个子稍矮于他,明显比他瘦许多的中学生面前, 却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

    三个刚还闹腾的学生这会儿?异口同声:“做完了!”

    宋疏辞见状看了简雾一眼, 简雾几乎秒懂他在想什么。

    他放下水杯,看着不远处贺咏训话的身影, 压低声音对宋疏辞解释道:“老师嘛, 总是要演一演的, 要不根本?管不住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皮了。”

    “那你怎么不演?”

    “这又不是我班里的学生。”

    “你对你班里的学生也会装凶吗?”

    “会啊。”

    简雾看着贺咏, 没察觉宋疏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你装凶是什么样子?会骂人吗?还是拍桌子, 拍书?”

    “我不喜欢说太多, 容易露馅,”简雾说, “我一般就看着他们,不说话,视线扫几圈就行了。如果是个别几个带头?闹的,就和?他对视。”

    他说着突然?望向宋疏辞:“就像这样,一般没有人撑得过?五秒。”

    宋疏辞原本?是看着他,没想到简雾会扭头?,两人的视线冷不丁对上,宋疏辞的呼吸紧了紧。

    “为?什么去打后卫了?”简雾忽然?发问。

    他的眼神有些冷冽,也有些幽深。

    这是一个于宋疏辞而言很陌生的眼神。

    哪怕是在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吵架的时候,简雾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承认简雾这招很有效,被这样看着,他确实有种什么都想和?盘托出的想法。可最终他的理智还是努力压制住了他的想法。

    “你把我当你的学生吗?”他用玩笑的口吻化解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简雾也跟着笑了一下,笃定道:“肯定是因为?你这身高在国?外就不算高了,打不了中锋了。”

    宋疏辞自我辩解道:“外国?人也不是都一米九的。”

    “那为?什么?”

    宋疏辞没想到简雾居然?卷土重来又问了一次,有些猝不及防。

    见到宋疏辞脸上一瞬的凝滞,简雾忽然?好心情?地笑了一下。

    “你俩别聊了!”贺咏在不远处一边呼喊一边砸了个球过?来。

    “准备开球了!”

    简雾接到球顺手换作单手持球,拿球抵了下宋疏辞的后背,轻轻揭过?了话题:“走吧,打球去了。”

    双方队员上场,贺咏的三个学生也不知道刚被打了什么鸡血,这会儿?看着都格外有斗志。虽然?都是初三的小孩,但估计是家里营养好,都已经是成年人的个头?了,这会儿?有模有样地站在简雾他们面前,都快看不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

    “先跟你们介绍一下,”贺咏引着宋疏辞道,“这是旁边B医大的宋教授。”

    “宋教授好!”男孩子们都很热情?。

    “宋教授可是博士呢,”贺咏点了点他们道,“你们都得跟他学习啊。”

    “诶对了,”贺咏忽然?想起来,“宋哥,你是B市人吗?”

    “是。”宋疏辞说。

    “那你是几中的?”

    “六中。”

    “太巧了,简哥也是六中的,可惜我没你们成绩好,四中和?六中都没考上,”贺咏感?叹完,又对自己几个学生道,“听到了吗,宋教授是六中毕业的,你们最喜欢的简老师也是六中毕业的,所以这次你们可得争口气,都给?我考进?六中去,听到没?”

    “好!!!”

    友谊赛在三个少年热血的呐喊下正?式开始,简雾笑了笑,脚步逐渐往后退。

    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三个成年人一致同意让少年组先开球。贺咏这三个学生作为?体育生还是有两把刷子,一拿到球都有模有样的,加上那点独属少年的朝气,显得颇为?赏心悦目。

    贺咏笑着对自己的两位队员道:“可不能输啊,不然?可太丢脸了。”

    他这话一出,本?该由贺咏防守的一个男孩便出手投球了,可惜他这球出手得太过?于慌张,绕着篮筐转了会儿?,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贺咏摇摇头?评价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下来了得去反思。”

    男孩瘪了瘪嘴,想说点什么又没敢。

    没等?他转身,身后宋疏辞已经抢到了篮板,他带球出三分线,又向里突破,似是准备篮下进?攻,少年组剩下的两个队员憋着股劲儿给队员出气,速度极快地包抄过?去,没想到宋疏辞一个转身手臂一扬,正?好空位的简雾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般,顺势接球跳投。

    电光火石之间,“唰”得一声,随着一道弧线划过?,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入网。

    “我靠!你俩这走位配合可以啊!”贺咏赞道,“都快赶上我和?简哥的默契程度了。”

    简雾闻言看向宋疏辞,而本?来正?看着他的宋疏辞却在他望过?来之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简雾:“……”

    他只好一个人冲贺咏笑了笑,感?谢他的喝彩。

    这一开门红,把少年组气得不轻,也让他们冷静了下来,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急躁了。加上成年组主要是陪玩,也没真?想把这群孩子们心态打崩,多少留了手,一来二去,双方倒是打得有来有回?。

    很快,两边便打成了平局。

    少年组年纪小意气也重,在自家连得两分后,好不容易抢到球的队员也没管此时的位置并不好,便直接把球给?了靠近篮板的中锋,想着再硬吃一分彻底超过?成年组。

    少年组的中锋是他们队伍的队长和?身高担当,因此被安排来防守他的也是全场最高的宋疏辞。

    他今天一整场球都被宋疏辞防得很死,好不容易拿到的几次机会,也总有种对方在放水的感?觉。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因此这会儿?头?脑一热,尽管宋疏辞就在他附近,他依然?起了靠假动作直接突破跳投的心思。

    简雾看出了他的意图,下意识便喊出口道:“宋疏辞!”

    小队员闻声心脏紧了一下,不过?好在幸运的是,尽管有了简雾的提醒,他的假动作还是很快地晃过?了宋疏辞,篮板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疾风裹着热汗,篮板终于近在咫尺。他身前一个人也没有,他几乎是有些狂喜地将球投了出去,可余光却仿佛瞟见了一只手的阴影。

    少年脸色微变。

    “嘭——”

    还没等?他反应,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本?应该飞向篮筐的球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力量狠狠拍下,预订的轨迹被硬生生地逆转,而后迅速而沉重地砸在少年的眼前,越滚越远。

    少年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他猛地转身,气愤地望着从?侧面盖了他的球的宋疏辞,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宋疏辞咳嗽了两声,假装没看见。

    看见小中锋明显备受打击的模样,贺咏忙叫了停,边是指导边是安慰道:“轻敌可是大忌,下去记得反思。”

    眼瞅着少年组的脸色越来越憋屈,简雾默默瞪了宋疏辞一眼,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咕哝道:“你干嘛欺负小孩。”

    宋疏辞:“?不是你叫我吗?”

    “我叫你你就盖别人球?”

    宋疏辞脱口而出道:“不然?呢?”

    说实话,这个球他原本?没想给?盖了,小孩儿?嘛,又明显是对面球技最高的一个,想秀一把无可厚非,都是从?这个岁数过?来的,宋疏辞自然?也不会破坏他想要表现自己的机会。

    可是简雾叫他了。

    其实如果简雾不叫他,他也猜到了那小孩会用假动作过?人,但是简雾叫他的那一瞬间让他走了神,以至于没防住。

    那既然?简雾都叫他了……就算是没防住也得把这个球给?打下来不是?

    简雾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哦。”

    看来对面的小队长已经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恢复了自信,再回?到球场的时候,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郁色了,只是看着宋疏辞的眼神多了几分……记仇。

    宋疏辞默默偏开脸,拒绝接收他“记仇”的目光。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在不远处用力地扬了扬下巴,给?了他一个眼神:安慰一下。

    宋疏辞憋着口气,憋了半天才?对眼前的小孩憋出句:“你打得不错。”

    “切。”丝毫不领情?的小队长直接把头?一扭,只留给?他一个桀骜不驯的侧脸。

    宋疏辞无语地望向简雾,似是想说自己尽力了,却正?好撞见了简雾看热闹的笑。

    宋疏辞忍不住做了个口型:“他这样子跟你小时候一样。”

    两人眼神交流的时候,中间恰好有个人穿过?去,以至于简雾没看清,只看出宋疏辞好像说了个“你小时候”。

    他喊了句:“你说什么?”

    这回?换宋疏辞端架子了,他扭过?头?,假装没听见,简雾气笑了,隔着空气做了个揍他的手势。

    随着贺咏这个队员兼职裁判的哨声吹响,比赛再度开始。

    球在众人间几经传递,吃了几次亏的少年组现在越发谨慎,进?攻的次数稍微减少了些,但防守却越发紧密完备了。

    成年组找了好几次机会都被防了下来,贺咏抢到球之后带出三分线后投给?了身处空位的简雾,简雾还没来及往前运几步,便又被防了个水泄不通,他飞快地判断着场内的情?况,似乎也觉得有点难办。

    下意识地,他的目光从?宋疏辞身上掠过?。

    而宋疏辞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似的,在对手的视线盲区,给?他比着手势。

    简雾心领神会地把脸和?目光都移向贺咏那一侧,防守员也跟着把关注重心挪了过?去。

    他借着这一瞬间的松懈,把球传给?宋疏辞的同时,向前假动作跑位虚晃一枪,等?贴身防守员依着惯性跟过?来又快速转向反跑,顺势接过?宋疏辞回?传过?来的球往前运了两步,在靠近篮板的防守员凑上来的瞬间急停变向,向后一个撤步起跳将球投向了篮筐。

    很漂亮的脚步,很精彩的配合。

    只可惜——没中。

    “咳。”

    简雾刚清了下嗓子准备掩饰尴尬,就见宋疏辞异常熟悉地在篮板下拍着他抢来的篮板球,对他道:“再投一次。”

    他还没答应,宋疏辞已经给?他丢了过?来。

    简雾:“……行。”

    带球出三分线,再从?三分线外到篮板下,这对于控球的人来说是一段很长的距离。

    面临对方的卡位,简雾从?边线突破,伴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背后过?人闯进?三分线。

    不需要他开口,宋疏辞已经在他左侧另一位防守员前做好了挡拆,他几乎不用和?第二位防守员对峙,便进?一步地闯到了篮板下。

    随着走步篮下起跳,他的右手带着球靠近篮筐。

    最后一位防守员是刚刚被宋疏辞欺负过?的中锋同学,他从?简雾的右侧接近起跳,伸手准备盖帽,俨然?把宋疏辞对付他的那套学了个十?成十?,准备来个一雪前耻。

    那一瞬间,简雾的脑子其实想过?要不要让他解解气,但是身体本?能已经让他流畅地换手拉杆上篮,干脆利落地避开了小中锋的暴击。

    于是少年组的中锋同学看着从?简雾左手跃进?篮筐的球,再一次心碎了。

    “卧槽!”拉杆上篮这个动作很难,对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看完这行云流水全程的贺咏惊呆了,也顾不得安慰自家心碎的学生了,只追着简雾夸道,“你可以啊!”

    “不是,简哥,你——”贺咏激动地断断续续道,“你平时打球不这样啊。”

    “平时打着玩嘛。”简雾抬头?望天。

    贺咏疑惑:“难道今天不是打着玩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简雾下意识地看了眼宋疏辞,篮板守护者宋先生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在白色墙漆的篮板下头?伸着根食指悠哉游哉地转着篮球。

    “可能是肌肉记忆被触发了。”简雾说。

    “什么肌肉记忆?”

    “第一次投球没中,第二次就一定会中。”

    “哈?”贺咏原本?充满惊喜的脸上突然?挂了两道黑线,“简哥,虽然?我很爱你,但是我还是想说……你知道你说这话听起来很装逼吗?”

    简雾想了想,赞同道:“嗯,偶尔装一下。”

    贺咏:“不行,忍不了了——”

    “哎,你们要不要喝奶茶?我请客。”

    贺咏刚要对简雾的行径进?行谴责,后者率先打断了他的施法。果然?一声令下,几个男孩子们全聚拢了过?来,让贺咏丝毫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贺咏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只好退出一步,拉上宋疏辞,指着简雾吐槽道,“你看看,又来腐蚀我的学生们了。”

    “他们就是让简哥给?惯坏的,”贺咏说,“球没打多大会儿?,奶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怪不得每次最喜欢和?他一起打球。”

    “你没喝吗?”简雾扭过?头?反问他。

    “……”贺咏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闭麦,”

    见他凑过?去和?几个学生们一起讨论什么好喝,简雾瞥了眼还在转球的宋疏辞,宋疏辞正?巧也在看他。

    仿佛某种特有的默契,男生在球场上一对视就知道要干什么。

    简雾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从?左边去截他的球,宋疏辞带着球往右晃了一下又往左下运球,简雾压根没上当,压低身位从?左边抢过?他的球一个转身投进?了篮筐里。

    宋疏辞拍了下手:“好球!”

    身旁传来吵嚷却并不清晰的人声,压得越发黑沉的天上也间或传来几声轰隆的响雷。

    简雾低头?拍着从?篮筐里掉下来的球,借着球被拍起来的空隙偏头?问他:“你不去点?”

    “我也有?”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要。”

    宋疏辞看了看贺咏他们,又看了看简雾:“一会儿?再去。”

    “说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一起打球了?”他忽然?问。

    “挺久了,”简雾心里头?算着,“应该有七八年了,上一次打还是你读大三的时候。”

    “你投得还是挺准的。”宋疏辞说,“没怎么变。”

    “你也不赖。”

    宋疏辞沉默了儿?会,莫名冒出来句:“那是我打得好还是贺咏打得好?”

    “……”

    绝了,简雾没想到他刚礼节性地夸了一句,宋疏辞就能上房揭瓦,他十?分怀疑,动物世界里的狮子都没这人喜欢搞雄竞。

    他横了宋疏辞一眼,把球往他怀里一塞:“我打得好。”

    大概是周末的奶茶店火爆,他们又打了好一会儿?球,外卖才?姗姗而至。

    暴雨前的空气格外闷热潮湿,在这个气候条件下打球对人的耐力要求也很高。外卖员的电话一打过?来,几个小队员的心一秒就飞了,还没等?简雾开口,他们就积极道:“简老师,我们去拿!”

    说完撒丫子就跑,比刚刚在球场上冲得还快,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跑道边的小门,差点让外卖员以为?是打劫的。

    “哎哎哎,”贺咏眼瞅着他们放下几位老师的奶茶就准备跑路,忙叫住他们道,“你们干嘛去?”

    几个本?以为?可以休息的小孩一下就蔫了,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

    学生们的测试在即,贺咏也有些焦虑。

    “别总想着玩,”他说,“我觉得有几个地方还是有比较大的问题,得好好练练,不能掉以轻心,要不咱们再练一下?”

    “你行了啊,歇会儿?吧。”简雾把他扒拉开,把他的奶茶递给?他,宽慰道,“你这几个学生进?步已经很大了,比上回?我们一起打厉害多了。”

    “那倒也是。”贺咏听到自己的学生被夸,还是挺开心,“他们确实有进?步。”

    他想了想,说:“行吧,那你们先休息二十?分钟。”

    三个人学生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欢呼道:“谢谢贺老师,谢谢简老师!”

    “谢我就算了,别谢他啊,”贺咏点了点简雾,“一天到晚就会惯着你们。”

    简雾听贺咏的牢骚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他佯装没听见,低头?在袋子里翻找着自己的奶茶。

    “这儿?。”宋疏辞给?他递过?来一杯冰冰凉凉的饮料,贴了下他的脸。

    简雾被冰了个激灵,抬头?瞪了宋疏辞一眼。

    后者扭过?头?,学着他装没看见。

    简雾一边揉了下被冰的脸,一边接过?奶茶。

    蜜桃乌龙加糖版。

    他以前最喜欢喝的口味。

    当手机被从?一群人手里传回?到他手中时,他就看到列表里已经有了六杯饮料。

    简雾自己还没点,贺咏很少关注他爱喝什么不爱喝什么,那几个小孩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宋疏辞给?他一块儿?点的。

    他原本?想告诉宋疏辞,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怎么爱喝这款了,可望向宋疏辞的时候,他恰好站在篮下,接住球回?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出于某种心理,他还是没做改动,直接下了单。

    *

    几个学生们叼着奶茶躲在角聊游戏,篮球场旁的休息椅上只剩下了三个成年人。

    简雾回?复着手机消息,听到身边贺咏又在跟宋疏辞闲聊:“宋教授,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中锋打得挺好的,为?什么不继续打中锋而是要跑去后卫,你抢篮板这么厉害,说实话篮下更适合你。”

    这问题刚简雾问了,宋疏辞没答。但架不住贺咏这个体育老师的眼光还是很毒,这会儿?没了干扰也没人打断,简雾偏头?瞥了宋疏辞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

    宋疏辞这次倒是回?答了。

    “可能是缺一个像简老师这样的队友吧。”

    简雾笑不出来了。

    “就因为?这个?”贺咏不理解。

    “嗯。”大概是觉得自己表述的不够有信服力,宋疏辞又补了句:“简雾拿到我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其他人不行。”

    “这你要求可就太苛刻了。”贺咏没领会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认真?地评价着篮球运动,“M国?人也不是人人打NBA,普通人谁能保证拿到你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就连简哥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准的。”

    宋疏辞看了他一眼,“他跟你不行,跟我可以。”

    贺咏:“?”

    宋疏辞短暂地扒下好相处的外衣,上中学的时候那个惹人烦的劲儿?一下就来了:“没关系,以后一起打球的机会还多,你不相信以后可以再约。”

    “……”贺咏硬生生咽下了一句粗口。

    他们三个并排坐着,宋疏辞坐在他和?简雾中间。贺咏大概是气不过?,又绕过?宋疏辞,往前探了探头?去问简雾:“简哥,我打球很烂吗?简哥你说说,凭什么跟他可以跟我不行?”

    简雾很想说这不是跟谁行跟谁不行的问题,是宋疏辞这人就这臭德行,二十?多年了,装过?,没变过?。

    要么忍忍,要么就只能打一架。

    但这么说话实在是有破坏社会稳定的嫌疑,所以简雾选择了把手绕到宋疏辞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因为?这个衣角是声控的。

    宋疏辞做了个深呼吸,居然?对贺咏说:“抱歉,我开玩笑的。”

    “对,”简雾也打圆场地指了指宋疏辞的头?,认真?附和?道,“他在实验室呆久了有毒物质接触的太多,影响到脑子了,所以不太会说话,体谅一下。”

    宋疏辞:“嗯?”

    简雾又扯了下他的声控衣角。

    宋疏辞:“……嗯。”

    “啊?原来是这样。”贺咏的脸色变了变,愤怒一下就变成了同情?,“那你们科研人员还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简哥,”他又感?慨道,“你俩关系真?是好,刚认识这么几天,宋教授就连这种隐私都告诉你。”

    “……”简雾说,“可能这就是一见如故。”

    “真?羡慕。”

    宋疏辞:“呵呵。”

    都这样了,贺咏自然?也消了气,带上关爱智力障碍的温和?宽容道:“好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计较,他想了想,又顺势说了几句认可的话:“其实宋教授你也没说错,你俩的默契程度确实挺高的,不止比我和?简哥高,我估计在一起打好多年球的都未必比得上你俩。”

    贺咏作为?一个专业的体育老师,在场上看得门儿?清,这两个人的配合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就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简哥,你说你俩明明刚认识,怎么会这么默契呢?”

    简雾干笑了两声,敷衍道:“缘分吧。”

    毕竟他总不能跟贺咏说,他从?六岁就开始跟着宋疏辞打球,他的篮球也是宋疏辞教的,就连刚秀翻全场的换手拉杆都是被宋疏辞逼着练出来的。

    没办法,他俩小时候互相攻防,宋疏辞总是能仗着身高差盖他的球。他气不过?,又不能给?自己接段骨头?,就只能从?技巧上找突破。

    至于投球的准度,更是让宋疏辞给?逼出来的。

    宋疏辞这人打球非常没有团队意识,经常不分场合、没有眼色地把球传给?他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只相信你”。

    别人虽然?看不惯,奈何抢篮板又抢不过?他,只好忍着。

    但简雾在团队运动这方面还是很敏感?的,拿了球投不进?去,场上其他人的目光杀死他都是小事,他是真?怕别人合起来把宋疏辞揍一顿。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宋疏辞给?他的球,他总是能投得格外准。

    久而久之,大概是因为?他俩搭档的得分率高,球场上那些看不惯他们的人,也逐渐开始说他们是黄金搭档,甚至开始主动喊宋疏辞把球传给?简雾。

    “你俩这样的,不当发小真?的可惜了。”贺咏说,“你们知道吗?后卫和?中锋其实是最适合青梅竹马练的位置了。”

    他解释道:“后卫相信中锋一定会守住篮板,帮忙挡拆,为?他不遗余力地创造投球机会。中锋相信只要球给?到后卫,不管多坚固的防守,后卫一定能突破得分。这种安心感?,真?的特别爽。”

    “爽吗?”简雾原本?在心里腹诽,这“信任”可是逼得他天不亮就起来练球。

    可他看见宋疏辞略微被触动的神色,他的牢骚却发不下去了。

    贺咏说得其实没错。

    被这样信任着,且可以这样信任的队友,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

    仔细想想,他和?宋疏辞的感?情?崩塌,或许也是从?信任崩塌开始的。

    因为?他欺骗了宋疏辞一次,所以宋疏辞也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不爽吗?”贺咏震惊于居然?有人否认他的“后卫中锋竹马论”,急着辩驳道,“我是真?的觉得有这样的队友挺幸福的。我以前也打中锋,我发小打后卫,我俩一起打了好多年,配合不比你俩打得差,和?他一起打球是我人生中最爽的体验了。”

    他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就是可惜没办法一起打球了。”

    “为?什么?”简雾好奇。

    “我们……算是绝交了吧。”贺咏难得没有嗞个大牙乐,而是露出了有些苦闷的神色,“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虽然?没有简雾他家狗爱上老鼠这么离谱,但是也挺离谱的。”

    莫名被鞭尸的宋疏辞:“……”

    “他……”贺咏顿了顿,“喜欢同性。”

    简雾、宋疏辞:“哦。”

    “哦?”贺咏拍着大腿,意外又激动道,“你们都不惊讶吗?同性恋诶!”

    “呃,”简雾想了想,做作地“哇哦”了一声,“太惊讶了。”

    “嗯,”宋疏辞语气平静地附和?道,“确实惊讶。”

    明显看出了两人在敷衍自己,贺咏难以理解道:“不是?难道同性恋很常见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淡定?”

    简雾说:“从?社会比例来说不算很常见。”

    不过?从?贺咏的朋友圈来说,确实有点常见。

    就他、宋疏辞、贺咏还有凌梦这四个人里,就有75%的同性恋,贺咏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再带上他这个发小,这浓度确实有点高。

    贺咏对朋友们的性取向一无所知,见简雾他们这么淡定,他有些自我怀疑道:“难道是我太迂腐了?”

    他还记得自己被发小表白之后吓得掉头?跑路,回?去一整宿都没睡着。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挺愧疚的,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他,但是我确实有点慌,就几天没理他,然?后就听说他转学了。”想到这儿?,大概是触及了一些悲伤的回?忆,他的情?绪看起来也有些低落。

    “所以后来我就不打中锋了,不知道你们懂不懂那种感?觉,有很多好不容易磨炼得很好的配合,却没有人能在场上再读懂你的意思了。”

    “明白。”宋疏辞说。

    “我就知道,你也打中锋,你肯定知道,不过?好在你现在遇到简哥了,下回?你可以找他约球。”

    贺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羡慕起来:“说真?的,你没觉得你和?简老师简直是天选搭档吗?”

    “我……”宋疏辞神色微妙地看了眼简雾。

    简雾拒绝和?他对视。

    “简老师觉得呢?”他突然?把问题抛了过?去。

    简雾沉默了一会儿?,蹭地站起来道:“我觉得天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改天再约哈。”

    “这就走啊?”贺咏看了眼天色,“这还没下起来呢。”

    “等?下起来就晚了。”简雾说,“待会儿?骑车该给?我淋了。”

    “那宋教授……”

    “我跟他一块走吧。”宋疏辞跟着起身。

    “你俩怎么这么连体婴啊。”贺咏郁闷地耸了耸肩,还不太想告别。

    比贺咏更舍不得的是他的几个学生,听说简雾要走,都凑了过?来。毕竟简雾走了,贺咏还得抓着他们继续练,而且这会儿?就没人能给?他们说好话了。

    “简老师,”男孩子们挽留道,“你真?不再打会儿??”

    “不打了,”简雾笑了笑,“下回?有空再找你们。”

    “那我们考核的时候你来看吗?”最喜欢喝奶茶的小队员满脑子主意。

    “那要看贺老师叫不叫我。”简雾说。

    “肯定叫你,”贺咏玩笑道,“你不来谁给?他们准备伙食?”

    得到伙食保障的小队员们都乐得不行,相当捧场地喊了两声:“简老师万岁!”

    简雾冲他们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小点声,可还是挡不住他们的热情?,最后只好无奈地勾了下唇:“拜拜。”

    *

    更衣室里,简雾又换回?了他的“早日退休”。

    眼瞅着宋疏辞似乎又想对他的审美做出锐评,简雾赶在他开口前套上了黑色的外套。

    察觉他的举动,宋疏辞忍不住笑了下。他睨着穿上黑色运动服外套的简雾,搭话道:“你回?附中?”

    “对啊,”简雾说,“我车停在附中。”

    “那……顺路带我去拿个眼镜?”宋疏辞说。

    简雾愣了:“什么眼镜?”

    “我的眼镜上次落在凌院长的办公室了,”宋疏辞解释道,“我之前在微信上问凌梦,她说让凌院长放在她办公室,等?我们活动回?来之后带我去拿。”

    简雾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疏辞。

    这个人,从?来只有他指责别人丢三落四的,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会丢东西了。难道是因为?那天在屋内听到他的声音,以至于心绪也有些乱么?还是为?了赶电梯,连眼镜也忘记了。

    这个念头?让简雾的心口像是被蜂蛰了一下,有点微麻细密的痒。

    他抿了下唇,问宋疏辞:“那你怎么不去找凌梦?”

    “下车的时候她应该是忘了,”宋疏辞说,“我也忘了。”

    前半句肯定是真?的,后半句就不好说了。

    “她之前和?我说过?,你们俩是一个办公室的。”宋疏辞问,“所以简老师能为?我跑一趟吗?”

    “我能拒绝吗?”简雾把球衣丢进?学校篮球场的洗衣机里。

    深黑的运动服把他的脖子衬得很漂亮,宋疏辞又看了两眼,才?半是揶揄道:“不能。”

    简雾左手提着行李包,右手拿着没开封的奶茶,小拇指上勾着串钥匙,闻言扭头?翻了个白眼。

    “那你问什么。”

    B医大虽然?小,校园还是很漂亮的。

    简雾带宋疏辞绕的是小路,四月的晚樱刚开,一片粉雾像是落日时的烟霞,隐在B医大肃穆冷硬的建筑群里,平添了几分柔和?的温度。

    宋疏辞欣赏了一会儿?樱花,忽然?笑道:“你专门走这条路,算是为?了和?我一起赏花吗?”

    “少自作多情?,”简雾看了眼脚底的鹅卵石,“这条路近。”

    “你确定近?”宋疏辞看了眼导航。

    简雾斜了他一眼:“不爱看别看。”

    “奶茶为?什么一直不喝?”简雾的吸管还套在包装袋里。

    简雾说:“我带回?去喝。”

    宋疏辞点了下头?,又问:“你今天开心吗?”

    “宋疏辞,”简雾顿了顿,提议道,“没话说可以不说的。”

    宋疏辞大概是得了只要和?他独处就会犯话痨的病,尤其是在学校这种环境,病情?就会变得更加严重。听见简雾不耐烦,他的嘴不仅没停,还更来劲儿?了:“所以到底开心吗?”

    “……还行。”

    “是和?我一起打球开心……还是和?贺咏一起开心?”

    简雾拿行李包撞了宋疏辞一下:“宋疏辞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没想到男人被打了反而笑了两声,显得很愉快。

    “你故意的是不是?”简雾横了他一眼。

    “嗯。”宋疏辞闷笑着承认了。

    简雾本?来还凶着,结果宋疏辞一笑,他也跟着破功了,忍不住也漏出了点笑意。

    “烦不烦。”他低头?看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一致的步伐,笑骂道。

    宋疏辞很自觉地自我评价道:“还行。”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拿胳膊很轻地碰了下简雾:“哎。”

    “干嘛?”

    “刚贺咏说咱们是天选搭档,”宋疏辞说,“你为?什么转移话题?”

    简雾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宋疏辞问。

    简雾收回?落在两人步伐上的目光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附中的门口。

    红色的拱形小门上拿黄颜料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周末的校园没有什么人,只有优哉游哉的门卫大爷正?靠在保安室里,一边撸猫一边刷着短视频大笑。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觉得咱们是天选吗?”

    宋疏辞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如果上天给?的缘分都能让咱俩搞成这样。”简雾的口吻难得的有些自嘲。

    “那我们怕是要遭天谴的。”

    第 22 章

    如果月老有红线, 简雾想,绑在他和宋疏辞身上的一定是一根又粗又长的红线。

    在独生子女政策严格执行?的B市,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有兄弟姐妹的。

    在这种条件下, 他从小就有个?住在对面的哥哥, 两人还恰好?年龄相差不大,能?玩到一起去,宋疏辞还恰好?是个?小众的性取向且喜欢上了他,而他更是恰好?地没有反感,甚至掰弯了自己。

    这得是多小的概率。

    可惜月老管杀不管埋,给了他们?缘分,却没教他们?怎么?把缘分续下去。

    “看来你也?挺迷信的。”宋疏辞评价道。

    “偶尔迷信一下。”简雾说。

    “那你还让我相信科学。”

    “又不矛盾。”

    说话的间隙,空中猝不及防地炸了几?声干雷。锐利的闪电一下撕开滤镜灰暗的天空, 明晃晃地刺在两人脸上。

    “完了, ”宋疏辞揶揄道,“天谴来了。”

    简雾从包里掏出钥匙, 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躲躲吧。”

    陈旧的铁门上边缘生着黄褐色的锈, 中学的办公?室里,总是常年飘着一股独有的木头?和纸张混合的味道, 让人一进来, 思绪就能?被拉回?自己的中学时代。

    “喏, ”简雾找到凌梦的办公?桌,把眼镜递给宋疏辞,“你的眼镜。”

    宋疏辞扫视了一圈大办公?室里紧密罗列的办公?桌:“这就是你办公?室?”

    简雾睨着他的神色, 率先警告道:“你要是又说什?么?‘这就是你非要离开我去上的破班儿’, 我可就要请你出去了。”

    “嗯, ”宋疏辞肯定道,“确实挺想这么?说的。”

    “……”简雾忍了忍, 还是好?声好?气地介绍道,“这个?是凌梦的工位,”他指了下刚他拿眼镜的桌子,又指了指靠右方堆满卷子的另一个?工位,“那是我的。”

    宋疏辞点评:“果然你的最乱。”

    简雾:“你要不还是出去受天谴吧。”

    宋疏辞没出去,他走到简雾的工位前看了看,指着简雾桌上放着好?几?本被翻旧的书?问:“可以看吗?”

    “你不是嫌乱吗?”简雾怼他。

    “好?了,”宋疏辞笑了下,“我不说了。”

    被哄顺毛的简雾抬着下巴:“那你看吧。”

    宋疏辞翻了翻,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后粘上去的便签纸,还有折页和高光。

    “你什?么?时候这么?认真了?”他说。

    “废话,”简雾说,“我靠这个?吃饭,不好?好?备课难道让我去讲台上说相声吗?”

    宋疏辞像是被他逗乐了,他轻笑了一声关上书?,随手戴上了眼镜。

    简雾以为他是看不清书?上的字,没想到宋疏辞戴上眼镜之后不是看书?,而是看向了他。

    “你看什?么??”

    “看看简老师。”

    宋疏辞特意咬重了“老师”两个?字,似乎是觉得有点新鲜,又有点陌生。

    宋疏辞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看人的眼神是有点不一样的,后者?因为视线的模糊,会?显得相对分散和温和。但他带上眼镜之后,目光就会?显得聚焦许多,像是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器,让人有种被剖开了审视和打量的错觉。

    简雾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但宋疏辞似乎看上瘾了似的,很认真地观察着他的五官。不知道是想找到这张脸与“老师”这个?身份的匹配度,还是想探寻一下这四年的时光有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

    “挺奇怪的,”他说,“以前那么?多年,我从来没觉得你有什?么?变化,可分开四年,却觉得比这二十多年加起来的变化都要大。”

    “说实话,”宋疏辞感叹道,“我现在才有了点你已经工作了的实感。”

    他和简雾分手的时候,简雾还是学生,而现在他已经开始教学生了。

    明明也?才四年,变化却仿佛天翻地覆。

    人生阶段性的变化总是会?让人在短时间内有些?错乱,尤其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而言。

    简雾顶着他的目光道:“所以我们?确实应该分手,让你重新认识我,也?让我重新认识你。”

    “确实应该分手……”宋疏辞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很轻地哼笑了一声,“你说话真的好?直接。”

    “直接点挺好?……嘶。”

    他话没说完,宋疏辞突然把手搭到了他的后颈上。

    简雾想挣没挣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腰却抵到了工位的桌子上

    “这样清晰多了。”宋疏辞说。

    他又强迫着简雾凑他近了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现在才终于?把阔别四年后的前男友看得清清楚楚。

    宋疏辞手劲儿太大,简雾逃不开,只?好?迎着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卷着课本的书?角,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谁让你丢三落四的眼镜都能忘,当瞎子感觉不好?受吧。”

    “丢三落四”是当年宋疏辞最喜欢拿来说他的词,简雾原以为自己这样说,怎么?也?得招致个?反驳。

    没想到宋疏辞只?是“嗯”了一声。

    简雾本能?地觉得这声“嗯”不是那么?寻常,下一秒,他就感觉宋疏辞捏他后颈的力道变重了些?。

    他天灵盖一麻:“宋……”

    简雾的话没有说完,他察觉到了宋疏辞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他神色复杂地去看宋疏辞的眼睛,然后在隔着一层镜片的黑色瞳孔里,看到了他无比清晰的倒影。

    “简雾。”宋疏辞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在办公?室里隔着玻璃的惊鸿一瞥,之后的这几?天,缺了眼镜的宋疏辞看简雾都是雾里看花,总带着点略微模糊的滤镜,仿佛失真的画像。

    可是这一刻他连简雾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种不可名状的、强烈的情绪骤然在他的四肢百骸间炸开,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失控感,这是四年积累起来的压抑,在这一刻被这张脸炸得粉碎。

    暴雨将至,外面的风把百叶帘吹得扑簌作响。

    身处其中,简雾不是没察觉到宋疏辞浓烈的情绪。

    但他也?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以至于?他只?是张了张嘴,又把话音收了回?去,纵容了这种情绪的的滋生与蔓延。

    直到宋疏辞凑过来的那一瞬,他才慌乱地避开宋疏辞的目光,挣脱道:“下雨了!”

    宋疏辞下意识便伸手去拉他。

    他办公?桌上本就拥挤,这一拉拽,堆叠在桌上卷子白扑扑飞出来,散落了一地。

    两个?人好?像突然就从那一刹那的暧昧里清醒了。

    “我得回?去了。”简雾有些?匆忙地把卷子抱起来放回?桌上。

    “我送你。”

    “不用了。”简雾走出办公?室。

    雨点飞速地变急变快,宋疏辞说:“下这么?大雨你怎么?骑车。”

    简雾一边锁门一边道:“头?盔和雨衣我都有,可以骑。”

    他拿着钥匙串沿着风雨走廊往停车场走,碰撞清脆的钥匙声混在嘈杂的雨声里,宋疏辞追上去下意识想拉住他,又在靠近的瞬间紧急收回?手,换成了堵在他面前。

    “骑什?么?车,下雨天骑车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简雾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我昨天出门想着透气就没关窗,卧室全铺的木地板,不赶回?去关窗一会?儿全泡了,这雨一下,到我家前面那个?路口肯定要堵车,没半个?小时回?不去,我骑车可以绕小路,节省时间。”

    宋疏辞依然拦着他:“不行?。”

    简雾扒拉了他一下没扒拉开,忍不住道:“我都骑多少次了,不会?有问题的,下雨我慢点骑就好?了。”

    暴雨急骤,哪怕他们?头?顶有屋檐,依然从侧面淋了进来,溅湿了人的发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简雾心里本来就有点躁,情绪处在相当不稳定的状态,宋疏辞这一堵,他有点着急道:“管天管地,你怎么?不去管老天爷下不下雨啊?”

    结果他这话一出,宋疏辞直接抢过了他手里的行?李包。

    “我倒是想管,它要是不下雨,我这会?儿也?不用管你,随你怎么?折腾。”

    他从自己包里抽出伞打开,有些?强势地拉住简雾的手腕,带着他往汽车的停车场走。

    简雾一边挣扎一边道:“宋疏辞,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和人商量?”

    宋疏辞:“嗯。”

    简雾让他气笑了。

    他劲儿没宋疏辞大,拉扯了半天也?没挣脱出来,只?好?威胁道:“你再不放手我动手了!”

    宋疏辞没吭声,他沉默而坚决地抓着简雾,直到走到自己的车前才松开手。

    他拉开后座门把自己和简雾的行?李包都丢了进去,又拉开副驾驶的门:“我数三二一,上车。”

    “宋疏辞!”简雾最忍不了他这个?样子,气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你都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你管不了我了!”

    宋疏辞的眸色颤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不容拒绝的神色:“那我至少还是你哥哥。”

    简雾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你姓宋,我姓简,你本来就不是我哥哥,因为咱俩从小一块长大我才叫你几?声哥哥,你能?别把真把自己当大哥吗?”

    “行?,”宋疏辞点点头?,“既然我管不了你,那我找个?人来管你。”他威胁地举起手机:“我这会?儿就给你妈打视频,让她看看你是怎么?非要淋雨骑电动车的。”

    “我靠,我真动手了宋疏辞!”听到宋疏辞要打电话,简雾眼睛都快让他气红了,“你他妈三岁小孩吗,告家长的戏码都搬上来了?”

    “跟你学的,”宋疏辞翻旧账道,“我以前追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总嚷嚷着要告诉我爸妈吗?”

    “我那会?儿十六岁,你也?十六岁吗?”

    宋疏辞也?不答几?岁不几?岁的问题,掏出手机就是一副你敢骑车我就敢拍的架势。

    雨从侧边溅进领口,湿漉漉的,简雾深吸一口气,盯着他问:“宋疏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

    宋疏辞回?答得快而笃定:“知道。”

    他始终在敞开的车门前举着伞。

    两人头?顶遮着黑色的雨伞,瓢泼的水顺着伞的边缘汇聚坠落,像是断线的珠帘。大风一刮,还在车门口徘徊的雨水全被刮进了车里。

    简雾气得嘴唇都在抖,但始终也?没有真的动手。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他时隔四年再一次忍让了宋疏辞的强势,把他往边上一推,一个?跨步坐进了副驾驶。

    “开车。”

    第 23 章

    车门被关上的瞬间?, 吵闹的雨声一下就?被隔绝在了外面。

    “系安全带。”宋疏辞插上车钥匙。

    “不用你?说。”简雾冷着脸插上安全带。

    宋疏辞发动汽车,点开导航:“地址。”

    简雾不说话。

    宋疏辞看着他:“你?再不说我?把你?带我?家去了。”

    “……佳和花园。”

    宋疏辞在导航上输入这几个字,跟简雾确认道:“是这个地址吗?”

    简雾扫了眼屏幕, 扭头看向窗外默认了。

    宋疏辞注视了一会儿他的后脑勺, 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车挂到?了D档,打开了车载音响。他的车载音响里放着他和简雾中学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歌声充斥进整个车厢里,那种沉默的氛围终于得到?了某种粉饰太平。

    黑色的汽车从学校缓缓驶出?,外面的天?色很沉,雨水前?仆后继地砸在车前?玻璃上,让视线变得逐渐模糊, 雨刷一刻不停, 也只能擦出?片刻的清晰。

    车开了一会儿,简雾忽然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边没让人等太久, 很快就?接了起来:“喂, 简哥?”

    宋疏辞不动声色地空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调低了一点音乐的音量。

    简雾没带耳机, 手机直接靠在耳边听的声音难以避免的有?些外泄, 宋疏辞虽然听不清内容, 但能听出?对方是个男性。

    他看了简雾一眼,简雾看着窗外的雨,并没有?察觉。

    “你?在家吗?”简雾问。

    “没呢哥, ”娄溪说, “我?周末上我?朋友家玩去了, 在隔壁市,明天?再回来。”

    “哦。”

    “怎么了简哥?”

    “没事, ”简雾说,“想叫你?关个窗来着,你?不在家就?算了。”

    娄溪就?是租他房子?的那个大学生,他原本还指望着娄溪能帮他关窗户,这会儿显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他说了句“你?好好玩”,便挂断了电话。

    他这边刚把手机收起来,那边宋疏辞的阴阳怪气?就?准时?到?达了:“谁?”

    简雾还在气?头上,不想理宋疏辞:“和你?没关系。”

    “你?现在和别人住在一起?”宋疏辞问完顿了顿,又补上句,“男人?”

    “我?和女人住一起更不合适吧。”简雾说。

    “男朋友?”宋疏辞这句问得略有?那么一点儿生硬。

    “说了和你?没关系。”

    得知娄溪不在,加上他已经在导航上看见了堵得死死的一大段红色警告标记,简雾深陷为自家木地板默哀的沉痛情绪中,一点儿也不想解释。

    外面堵车的司机一个二个比他更没耐心,此起彼伏的鸣笛声硬生生连这么厚的雨幕都穿透了,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简雾被吵得不行,重重得往后一靠,结果腰部顶到?个硬物。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发现背后有?东西,只是他刚才上车时?太生气?了一直没察觉。他把那硬物拿出?来,是瓶浅黄色的香水。

    “这什么?”他下意识地问出?口,没留意到?宋疏辞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送人的。”宋疏辞说,“你?放前?面那个柜子?里。”他腾出?手,打开了简雾前?面的副驾驶储物箱。

    简雾顺势把香水放进去,准备关箱子?的时?候,一种熟悉感?突然扑面而?来。

    他才发现这车有?点眼熟。

    “怎么了?”宋疏辞见他没动,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里面有?薄荷糖,晕车可以吃。”

    想起来了。

    简雾的眼神落在储物箱角落的那一大块薄荷糖上,一下就?想起来了。

    好多年前?,应该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他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和宋疏辞的大学在一个城市。

    宋疏辞说要带他出?去兜风,他以为还是骑自行车,或者最多是宋疏辞他爸的那辆旧摩托。

    结果宋疏辞开了辆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在楼下摇开了车窗。

    他晕车晕得没走两步就?要吐,于是宋疏辞给他买了那种老式的薄荷糖,巴掌大一块,白色的,被画线分成好多个小块,可以掰成小块吃,也可以抱着一大块啃。

    舌尖总是很甜,很凉。

    他分给宋疏辞吃,宋疏辞说他很讨厌薄荷的味道,但似乎也并没有?影响他把车停在路边,认真而?投入地吻他。

    他被挤在副驾驶的座位里,眼睛的余光就?落在那个储物箱上。

    那辆车宋疏辞租了十天?,带他自驾跑了很远,一直到?把他大一一年的奖学金折腾完了才返程。

    他还记得在某个下过雨没那么热的傍晚,他们并肩坐在后备箱上看转瞬即逝的彩虹。

    可能是因为那时?他们终于结束了由于简雾读高三而宋疏辞在A市上大学导致的为期一年的异地,宋疏辞从背后揽着他,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和他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嗯”了一声,宋疏辞就?掰过他的脸凑上来吻他。

    宋疏辞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很讲究效率的人,唯独与他亲密接触,是宋疏辞唯一会做的一项没有?太多意义、单纯只是消磨时光的行为。

    宋疏辞总是很喜欢亲吻他,亲吻他的嘴唇、脸颊、眼睛、头发以及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每当这个时?候,宋疏辞就?会变得很松弛,大概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为解压的事情,又或者是这种动物标记一般的占有?方式,能让他的心里充胀着强烈的满足感?。

    简雾还记得,那天?吻到?很动情的时?候,宋疏辞往他的手里塞了一瓶香水。

    香水的主调是很仿真的腊梅味,仔细闻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甜糯的烤红薯香。

    宋疏辞说那是他上学期间?出?去兼职自己配出?来的,让他一定?要收好。

    简雾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但还是精心存放了六年,直到?某个夜里,他毫不犹豫地抄着那瓶香水砸到?了地板上。

    他从未闻过那么浓烈的香,浓郁到?仿佛是满院的腊梅开到?极致后在一瞬间?坠落,于泥地上发出?的糜烂腐朽的最后声响。

    宋疏辞的嘴唇张张合合,反复说“我?不同意你?离开A市”,说“你?要是非要走我?就?退学和你?一起走。”

    于是他摔了香水,指着满地的玻璃碎片看向震惊无比的宋疏辞。

    “你?威胁谁呢?”

    那天?晚上,宋疏辞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只要咱俩还在一起一天?,我?就?不可能再跟你?异地”。

    而?他说的则是:“那就?分手吧。”

    像是电影的散场与落幕,简雾闭了闭眼,忽然闻了下手指。

    碰过香水的手指上残留的香味很淡,但不影响简雾认出?来那也是梅花香。

    他拿出?那块薄荷糖,关上副驾驶储物箱的门,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问宋疏辞:“你?那瓶香水是送人的?”

    宋疏辞的回答是:“嗯。”

    这次追问的人成了简雾:“送谁?”

    搪塞的人成了宋疏辞:“一个朋友。”

    简雾低头看着被掰下过几小块的薄荷糖,又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薄荷糖了,不是吃不惯吗?”

    宋疏辞否认道:“不是我?吃的。”

    简雾看了他一眼,宋疏辞看起来少见的有?些心虚。可能是因为车彻底堵死在了这里,他甚至没办法?通过换挡转方向盘假装自己很忙来掩盖这一瞬间?的心虚。

    简雾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这种心虚,眼神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宋疏辞见他把他那块薄荷糖又丢了回去,问了句:“不吃吗?”

    “我?现在不怎么晕车了。”简雾说。

    “那挺好的。”

    简雾“嗯”了一声,又问他:“你?的车是新买的?”

    “租的。”宋疏辞解释,“过两天?还得还。”

    于是简雾脑海里闪过了更衣室里宋疏辞和贺咏的对话:贺咏跟宋疏辞说“你?不是要回来了吗”,宋疏辞回的是“看情况吧”。

    “所以你?还要回M国吗?”他问。

    “嗯,”宋疏辞说,“下周三的飞机。”

    简雾很快推理出?一个结果:“你?还没决定?来B医大。”

    他说完,宋疏辞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问简雾:“你?希望我?回来吗?”

    简雾神色微顿,“我?的想法?重要吗?”

    “你?觉得呢?”

    他看向简雾,简雾也迎着他的目光。

    车里很暗,分明还是白昼,可外面过分猖狂的暴雨却将天?光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简雾看的最清楚的不是宋疏辞眼里的情绪,而?是他镜片上仍挂着的水珠,和尚未干透的发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偏开了头:“车开了。”

    堵塞许久的道路终于有?了疏通的迹象,宋疏辞回过头去跟上前?车,两人再度安静下来。

    简雾家住得不远,路一旦不堵了,行进起来就?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简雾的小区楼下。

    “到?这儿就?行了。”简雾说。

    “我?给你?送进去。”宋疏辞没等他拒绝就?把车开进了小区,“哪一栋?”

    “3栋。”

    宋疏辞点点头,绕着小区开了两步,停在一栋老式但干净的楼房前?:“是这儿吗?”

    “对。”

    宋疏辞解开安全带,探手去拿刚随手搁置在后座的雨伞,递给简雾:“别淋了,家里有?板蓝根吗,回去喝一包。”

    简雾没接他的伞。

    尚未干透的伞上的水珠低落下来,落在他的腿上。简雾被冰了一下,但宋疏辞一时?并未察觉。

    他又扬了下伞:“拿着。如?果感?冒了或者有?其他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去医院。我?手机号没换。”

    淡淡的梅花香再次不合时?宜地飘散开来,萦绕在简雾的鼻尖。

    很奇怪,他从前?都觉得这味道闻起来是甜的,可现在却莫名觉得夹杂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清苦。

    他垂着眼,看着落在自己眼前?的那把伞。

    “不用了,反正打不通的。”他笑了一下,想以开玩笑的口吻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真的说出?来的时?候,鼻头却不受控制地酸了酸。仿佛四年前?的委屈跨越时?空来到?了这一刻。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当初打了一夜都没打通的电话了。可他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绪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平静。

    他索性依着这点儿冲动把该说的都说了,譬如?:“其实我?不喜欢喝加糖的奶茶,以前?喜欢喝加糖的是因为生活太苦,现在已经不苦了。”

    再譬如?:“我?曾经也很希望你?能陪我?看一场完整的电影。”

    宋疏辞眼神微怔,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简雾在回答那个是否希望他回国的问题,但比他更快的是简雾——他放下尚未开封的奶茶,拿上包推开车门便走。

    宋疏辞拿着伞追出?去,简雾已经顶着雨冲进了楼道里。

    这次的电梯大概是个急性子?,关门开门都很利索,于是宋疏辞没有?赶上,只能看到?红色的数字攀升。

    他想看一下简雾在几楼,但大概是电梯里不止一个人,停了好几次,让人无从辨别。

    某个瞬间?,他的脑子?里也闪过了要不要去停过的几个楼层挨家挨户敲门的念头,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找到?简雾了又说些什么呢?

    对没能一起看完一场电影这件事道歉?——这样的道歉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还是向简雾解释当时?没接电话,他是有?理由的?

    宋疏辞苦涩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实简雾说的也没错。

    他总是有?理由。

    *

    雨太大了。

    以至于简雾只是小跑了十来步,身?上已经被淋了个透彻。

    黑色的运动外套吸了水之后变得很沉,连胸口的章鱼哥都显得格外怨气?深重。

    他推开家门,心跳仍旧躁如?擂鼓。

    鹦鹉睨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头发,大概是以为他去投江了,吓得连骂了两声“死鬼”。

    简雾这会儿也顾不得安抚他,直冲自己的卧室。

    然而?半个多小时?的堵车显然已经太久了,饶是他一回来就?关上了卧室的窗户,也不能掩盖他的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大摊水的事实。他心如?死灰地找出?几条平日不怎么用的毛巾和抹布盖在上面吸水。蹲跪在地上擦擦抹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清理掉了表面上的积水。

    他想起身?,却趔趄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干脆抹了把脸靠在了床边。

    他正对着卧室里的大落地窗,看着窗外的雨景。子?弹般的雨水再无法?钻进温暖的卧室,只能恶狠狠地打在玻璃上,发出?几声叹息。

    他脸上全是水,似乎抹也抹不干净。

    可能是藏在头发里的雨水实在太多,或者擦地板的时?候淌了太多闷热的汗。

    他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他的心瞬间?提起来,像是被一双力气?很大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过了约莫十秒钟,血流才倒流回来,他才短暂地找回自己腿脚上被抽干的力气?,走到?客厅打开门。

    门外,一个十来岁的寸头小孩笑盈盈地看着他:“简老师,我?奶奶叫你?过去吃饺子?!”

    简雾愣了好半天?,终于像是记忆回笼般扯了下嘴角。

    小孩是住在对面的老婆婆家的孩子?,平日里两家邻里关系处得不错,做了什么好吃的常叫着对方分享。

    许是察觉了他的异常,小孩儿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简老师,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简雾深吸了一口气?,又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一下。

    “我?太想吃你?奶奶包的饺子?了,馋哭了。”

    第 24 章

    “分手快乐, 祝你快——”

    “分手应该体面,才没辜负——”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

    “我靠——简小雾你干嘛总切我歌啊!”

    打着?炫彩灯光的KTV包间?里, 烫着?红色爆炸头的男人忍不住丢下麦, 对?眼前的男人指指点点道:“你说要来唱歌,我给你开了房你又不唱,我想?着?陪你唱,你又切我歌,咋的你在学校让学生气了上我这儿撒气来了?”

    被指责的青年穿着?件黑色的卫衣,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被抓正行的时?候手指还贴在背后的点歌牌上。

    简雾有些心虚地缩回手指,清了清嗓子吐槽道:“仙儿, 你能不能别唱这么伤感的歌?我听得头疼。”

    “仙儿”的大名叫程仙, 是?简雾除了宋疏辞外的另一个发?小。他在简雾六年级的时?候搬到了他和?宋疏辞的楼下,和?简雾一拍即合, 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

    听到简雾的话, 程仙反驳道:“你懂不懂欣赏,这都是?排行榜前一百的歌, 我买版权花了好?多钱呢。”

    程仙现在在B市经营着?一家KTV, 现在他们?待着?的就是?他的场子。

    “再说了, ”他生怕简雾听不见?,拿着?话筒在他耳边怒吼道,“我就问问你哪首情歌不伤感?”

    “你要唱伤感的也行, ”简雾妥协道, “就是?能不能别老‘分手分手’的。”

    “这怎么了, 难不成你最近分手了?”程仙半是?吐槽半是?讽刺道,“你都八百年没谈过恋爱了, 怎么还对?‘分手’这词儿PTSD上了。”

    程仙的嗓门本就特别大,这会儿加上话筒的加成,简雾耳朵都快爆炸了。

    “行行行知道了,”简雾抬手压了压,投降道,“你接着?唱吧,我保证不切了。”

    “哎,这才对?嘛。”程仙把桌上的摇铃递给简雾,“懂点事,给我捧场。”

    简雾:“……”

    说实话,这世上唱歌比宋疏辞还难听的人不多,程仙算一个,给他捧场实在是?有点昧良心,但简雾的耳朵实在是?受不了第二轮攻击了,于是?还是?默默拿起了摇铃。

    然而就在程仙准备再度开口,简雾也准备好?了给他摇铃的时?候,开嗓开到一半的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歌喉忽然一顿。

    “简小雾。”

    他望向简雾,笃定道:“你不对?劲。”

    他点的《因为爱情》的BGM已经响起,也不知道是?在催促程仙,还是?在向他暗示某种?可能性?——“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心虚的简雾把程仙的脑袋推回去:“大哥,你赶紧唱你的吧,一会儿超时?了没得唱了。”

    “我自己的场子怕什么超时?,”程仙大喇喇道,“再说了我最近生意可差了,除了你和?隔壁小区的老头老太太,根本没人来。”他说着?按下了静音键,失去背景音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关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炫彩灯光,开了盏晃眼的白炽灯,简雾的眼睛让强光一闪,下意识闭了闭。

    “你审犯人啊?”简雾皱着?眉骂了他一句。

    “老实交代,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我这儿唱歌。”

    简雾掰着?手里的摇铃:“这不是?快会考了……我压力大,来放松一下。”

    “我还不知道你,你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压力大。”

    程仙拿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仿佛福尔摩斯上身般,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什么谈,”简雾矢口否认,“我忙着?呢。”

    程仙往前一步,翻了翻简雾在他还没进来之前唱的歌单:“《手写的从前》?《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你平时?来我这儿可不唱这些歌啊。”

    简雾说:“都是?你的系统推荐。”

    程仙根本不听他解释,只自顾自分析道:“你这歌听着?……话说宋疏辞不是?在美?国吗,上个月还听他妈跟我妈说是?在做什么研究,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吧?”

    简雾木着?脸:“和?他没关系。”

    “那你是?咋了,看上了一个忘不了前任的人?”

    简雾:“……”早知道他就不来这儿唱歌了,在自己家的浴室里唱它不香吗?

    见?简雾没回答,程仙点头评价道:“其实也挺好?的,反正你不是?也忘不了前任吗,多般配,你俩心里都住着?别人,公平。”

    “你这什么破三观?”简雾反驳道,“还有,谁忘不了——”

    “你跟我就不用装了啊。”程仙直接挡下了他的反驳。“跟我说说呗,”他八卦道,“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样啊?我真好奇是?个什么人才,居然能在宋疏辞的恐怖统治下还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简雾不想?解释,简雾很心累。

    他搞不懂,程仙一个直男为什么对?gay的爱情故事这么感兴趣。

    可望着?程仙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起了几分倾诉欲。

    如果不算宋疏辞的话,程仙应该算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很多话他没办法?和?宋疏辞说,但是?和?程仙可以。

    “我……问你啊。”他犹豫道。

    “快说快说。”程仙见?他有开口的架势,热情地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了他嘴边。

    简雾说了件让他有点介意的事:“你说如果两个人分手了,你会把对?待前任的习惯放到其他人身上吗?”

    程仙完全没听懂:“你这个描述……有点抽象。”

    简雾想?着?那瓶香水和?那块被吃了一半的薄荷糖:“就是?比如,把给前任送过的类似的香水送其他人,把前任爱吃的糖给其他人吃之类的。”

    “这不是?很正常嘛,”程仙说,“要不怎么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呢,你谈过了,有经验了,到下一个的时?候再看前任就跟看攻略一样,上一个喜欢的礼物,那下一个大概率也喜欢,照搬一下省多少心思,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

    简雾默默咬了咬后槽牙,“渣男。”

    “这怎么就渣了,”程仙说,“难道你玩游戏不看攻略的?”

    “这是?攻略的事儿吗?”

    “不是?吗?”程仙问,“怎么了?是?那个男的把给他前任送过的礼物送你了,还是?你打算给他送和?宋疏辞同款的礼物?”

    都不是?。简雾心道。

    “所以你真的谈男朋友了?”程仙挑着?眉看向他。

    简雾没说话,于是?程仙把它理?解为了某种?默认。

    “可以啊简小雾,四?年了,可算是?有人能打动你了,”程仙半是?激动半是?安抚道,“你放心吧,你就算是?把给宋疏辞送过的礼物全给你新男友送一遍也没事,宋疏辞都去M国了,他俩也不可能对?口供。”

    “我没谈。”简雾这会儿否认了。

    “那至少也是?有目标了。”

    “你别扯。”

    “那是?什么?”程仙说,“你找我聊这些恋爱问题,唱这些情歌,总不会是?单身太久寂寞了?”

    “寂寞你大爷。”

    “不可能,简雾,我最了解你了,你都八百年没跟我聊过感情问题了,突然说这些绝对?是?有情况。”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简雾毒舌道,“就你这一种?礼物送好?几家的德行,难怪你念了八百遍要找对?象也没找着?女朋友。”

    “我靠,你好?意思攻击我,”这会儿点歌台正播到《秦淮景》,程仙重新打开了播放器,拿起话筒便道,“来,我这就给你唱一句“我有一段情”,让你听听我的爱情。”

    说着?他也不管简雾愿意不愿意听,直接就开了嗓,一曲吴侬软语让程仙唱得气势磅礴,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唱《精忠报国》。

    简雾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一把抢过了麦。

    他嗓音好?,模仿的江南语调也挺像那么回事,柔情似水的,听得人心痒。

    被抢了麦的程仙旁听着?啧声道:“还得是?你,净化耳朵,净化心灵,难怪宋疏辞当年喜欢你喜欢得要死,确实好?听,骨头都给我听酥了。”

    简雾在音乐的间?奏里停下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我还可以给你把骨头打折。”

    程仙搓了搓胳膊,顶着?他的威胁继续大放厥词:“你还是?留着?去打你那位新欢吧,或者宋疏辞也行。”

    简雾拧眉道:“你是?不是?不提宋疏辞,完不成KPI?”

    “我这是?在帮你完成脱敏治疗。”程仙说,“你俩都分了四?年了,我不想?你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谁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是?是?是?,你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只是?一边装作毫不在意地跟我打听他过得怎么样,一边又嘱咐我如果宋疏辞联系我,让我千万别把你的情况和?下落告诉他,说什么怕他知道了会回来找你,”程仙说,“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所有工作推了定最近一班的飞机出现在你面前?人又不是?没自己的事干。”

    “再说了,人是?你甩的,还是?断崖式分手,上一秒还约着?等他毕业了去结婚呢,下一秒就不明不白地把人甩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这年头谁没点儿面子啊,反正换我我肯定记仇。”

    “结婚又不是?我提的。”简雾说。

    “不是?你提的,可别人的时?候说想?跟你结婚的时?候,你也没拒绝啊,你可赖不了账啊,那天晚上宋疏辞发?的朋友圈我们?都看见?了,你那会儿也是?同意的。”程仙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宋疏辞吧……但真的,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儿过分。”

    “行了你闭嘴吧。”简雾这回是?真不想?跟他聊了。

    程仙抢回话筒一扭头:“闭嘴我就唱不了歌了。”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歌唱水平认知提升了一些,还是?为了哄简雾开心,程仙这回唱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相对?而言没那么容易跑掉的喜庆歌,比如什么《好?运来》《恭喜发?财》之类的。

    他唱了几首,瞥了给他认真摇铃打拍子的简雾一眼,悠悠道:“对?了,我过段时?间?要去谈个生意,你这回生日我不能陪你庆祝了。”

    简雾还气着?,闻言道:“走好?吧您。”

    “你放心,我人不在,礼物一定到。”程仙笑得意味深长?,“这回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个惊世骇俗的好?礼物,保证你再也不寂寞了。”

    “怎么着?,你是?研究出来了什么人工智能,要给我送个机器人陪我唠嗑啊?”简雾说。

    “你猜?”

    “我才懒得猜。”

    程仙说:“反正……是?我最近准备拓展的新业务,就是?我过段时?间?要去谈的那个合作。”

    简雾原以为他还是?去谈KTV相关的产业,闻言关心道:“什么业务,你KTV不做了?”

    “KTV这眼瞅着?越来越夕阳了,我也得想?点别的出路。”程仙说,“新业务暂时?保密,等我谈成了再说,如果真能成,应该比KTV能赚。”

    程仙的名字里带着?父母超凡脱俗的美?好?祝愿,可惜他没能成仙,还是?一个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俗人。

    “行,那提前预祝你合作顺利。”简雾说。

    程仙跟他单方面击了下掌:“谢了,也祝你和?你的新欢早日修成正果,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饭哈。”

    说完他没等简雾的巴掌过来,便从沙发?上蹦起来准备溜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客气一下:“我得忙去了,你自己玩吧,随便唱哈,满四?个小时?给你免一个小时?的费用。”

    简雾早已经习惯了程仙的“亲兄弟明算账”,他懒得去看被关上的门,整个人靠回沙发?上。

    程仙这家KTV的沙发?设计的很舒服,他头向后可以正好?地靠在沙发?上,舒缓颈椎。

    点歌台播放音乐一直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我还想?她》。

    他懒得拿话筒,就跟着?BGM瞎唱:“请告诉她,我不爱她,笑着?难过自我惩罚。想?终止这一切挣扎,狠了心说真心谎话……”

    这个姿势卡着?声带,发?声实在是?有些困难,虽然他基本功在,不至于唱跑调,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变形。

    他望着?天花板,哑着?嗓子唱了几句,似乎是?被自己的嗓音逗笑了,又似乎本就想?笑,索性?不唱了。

    天花板上的灯球闪烁得光怪陆离,晃得人眼睛发?花,不知道为什么,这光分明是?彩色的,却?老是?让简雾想?起医院里刺目的白炽灯。

    在他的印象里,医院的白炽灯好?像总是?很陈旧,本该纯白无瑕的光里也因为这点儿陈旧,总显得有些泛黄。

    他在这样泛黄的白光里见?过他父亲高度疑似胃癌的检查单,也看过宋疏辞胃溃疡出血的胃镜报告。

    简雾很讨厌这种?颜色的光,这种?白底泛黄的光,哪怕是?打在一向皮肤冷白的宋疏辞脸上,也会给人蒙上一层晦暗土黄的面色。

    那时?候他和?宋疏辞关于他的去向问题已经产生分歧有一阵子了。他们?偶尔会争辩,每次争辩到最后就会争辩到床上,然后在高.潮迭起的恍惚里,默契地将此事暂时?搁置,再到下一次又爆发?。

    而更多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办法?争辩。

    宋疏辞很忙,那段时?间?格外忙。不止忙实验,还要忙着?出去喝酒。

    简雾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不管什么样的圈子,哪怕是?外人看来最象牙塔的科研圈,也是?充满着?官僚主义和?酒桌文化的。

    学术圈的任何研究成果都很强调首发?,宋疏辞做了好?几年的课题和?人撞车,又被抢发?,这种?倒霉事没办法?和?人说理?,只能把课题停下来收拾收拾已有的成果,尽可能地快速发?出来止损。

    为了不让这几年白干,尽量勉强发?个高分的期刊,宋疏辞的导师卢礼诸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带着?宋疏辞到处找人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获得一些推荐或帮助。

    师徒俩分工明确,他负责舌灿莲花地奉承人,宋疏辞是?科研圈的后辈,没资格说话,只能负责喝酒。

    喝得多了,回家就吐了血。

    那晚简雾从睡梦中被厕所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着?马桶里晕开的红色痕迹吓得面色惨白,连夜打着?车把人送到了医院。

    无痛胃镜的麻醉醒的时?候,宋疏辞就靠在他的肩上。

    他拿着?报告单的手轻轻发?着?颤,反复和?宋疏辞说:“发?不了高分的文章没关系的,不能按时?毕业也不会怎么样的。”然后把宋疏辞想?抬起来的头重新按回自己肩膀上:“靠我一次怎么了?”

    宋疏辞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叹气,最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捏着?他的手指对?他说:“简雾,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简雾盯着?那张报告单不说话,宋疏辞亲了亲他的侧脸,又从他手里抽过那张报告单,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两只手在他胸口折纸。

    直到他把那张报告单折成一枚戒指,戴在了简雾的中指上。

    “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据说真正的分手前,总是?会出现一次回光返照。

    这场求婚来的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却?仿佛是?牵引着?两人的最后一条线,试图以饮鸩止渴的方式,来挽救这场濒临破碎的恋爱。

    就像他们?用激烈的性?.爱,来掩饰深埋已久的矛盾那样,期盼着?这样就能一切如初。

    简雾记得最后他说了“好?”。

    也记得他们?正式分手的日子距离那个晚上……仅仅过去了十七天。

    第 25 章

    四月十三号下午, 阴雨连绵了小半个四月的B市终于放了晴。

    当最?后一团孤军奋战的乌云也消失了,日光终于肆无忌惮地洒了下来。

    午后的困倦未消,简雾在走廊上蹦了两下, 试图让自己?恢复点清醒, 又?喝了几大口冰可乐,脑子才终于有了点复苏的迹象。

    他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走进教室,上课铃声正好响起来。还没等他放下水杯来句开?场白,平日里总是拖拖拉拉起身的小孩们?居然“唰”得全站了起来,跟冒出来的雨后春笋似的,齐刷刷的。

    刚还半迷瞪的简雾一下子就清醒了:“你们?干嘛呢?”

    一群青春正好的小孩们?只是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简雾侧身看了眼班级的门排号, 纳闷儿道:“没走错啊。”

    他这边话音刚落下,班里带头的班干部突然喊了一声:“一、二——”

    “简老师生日快乐!”

    整齐划一的声音突然同时在教室内响起, 一张张望着简雾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像是比外面的日光更盛。

    简雾先是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笑?着压了下手:“谢谢了, 大家请坐。”

    “今天特?别齐啊, ”简雾放下教案,低头望向他们?,“排练过?”

    一群学生们?嘿嘿笑?, 也不解释。

    简雾索性自己?找答案, 他回头看了眼黑板左侧最?边上用粉笔写着的课表, 他的课前面排着节体育。

    简雾一下就明白过来,笑?着问他们?:“贺老师和你们?说的?”

    见他自己?推断出来, 有藏不住话的已?经开?始交代了:“贺老师说今天是你生日,让我们?祝你生日快乐!”

    还有人?道:“贺老师还给?我们?排了几遍,说如果整齐的话,我们?下次体育课可以少跑两圈!”

    简雾听着贺咏拿减跑圈来哄孩子们?,无奈地笑?了笑?。

    等下了课,不用他去找贺咏表达谢意,热情的小贺老师已?经自己?来他办公室了,跟他一块儿凑上来的还有凌梦。

    贺咏仿佛求五星好评的客服,拉着他便?问:“怎么样简哥,开?心不,打几分??”

    简雾看了眼两人?,问贺咏:“你俩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主意,”凌梦挑眉邀功道,“贺咏能有我这么细心吗?”

    简雾扬起嘴角,对他俩道:“谢了哈。”

    “怎么样,感不感动?”凌梦问。

    “感动,”简雾相当真情实感道,“感动得要死了。”

    “还有更感动的,”贺咏说,“今晚我和梦梦姐请客,隔壁烧烤店走着?”

    八百年没认真享受过一次生日的简雾彻底愣了:“啊?”

    “简雾,其?实我俩都发现了,”凌梦说,“你最?近情绪好像一直比较低落。”

    “哪有。”

    简雾反驳完,似乎是怕说服力还不够似的,又?加上一句:“你们?真想多了。”

    见凌梦和贺咏满脸写着不信,简雾尝试着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可能是……老下雨、天气差、气压低,或者星座犯冲,太阳磁场变化?反正我真没不开?心。”

    “行?了,你跟我俩还装什么。”凌梦说,“总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先忘记吧。我今天可是点了两桶啤酒,不喝好不准走。”

    凌梦和贺咏给?简雾筹办的生日Party相当精致,烧烤店的小包间被各种气球彩带包装起来,显得格外热闹。

    简雾好多年没这么过生日了,一进门直接让闪光的彩带晃了眼睛。

    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简雾暂时忘却烦恼,凌梦上来就给?简雾倒了一杯,“不醉不归。”

    简雾接过酒默默质疑道:“我没记错的话,明天还是工作日吧?”

    结果他话刚说完,凌梦就给?他塞了一把菠萝肉串——这家的菠萝肉串是一绝,简雾带他们?来吃过一次之后,这里就成了他们?几个最?喜欢聚会的烧烤店。

    “别怕,”凌梦大包大揽道,“明天我给?你带早饭。”

    简雾左手拿着冰爽清凉的啤酒,右手拿着热气蒸腾的菠萝肉串,水果和肉的香气恰到好处地混杂在一起,配合酒酿的香味,本应该让人?食指大动,前提是如果贺咏“贴心”地没有多说一句的话:

    “简哥,上回听宋教授说了之后,这次我可是特?意点的没放辣椒的菠萝肉串!你尝尝,好吃吗?”

    简雾麻了。

    怎么着这是大家都被安排了在他耳边提及宋疏辞的KPI吗?

    他去找程仙要听到他说宋疏辞,和工作上的同事出来吃饭,还得聊宋疏辞。

    凌梦也像是跟贺咏商量好了似的,接话道:“说起宋教授,其?实我原本想喊他——”她说到一半,想起上次在公交车上的事,忙补充道:“原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喊他一起来的。”

    她瞥了眼贺咏,“听贺咏说你俩玩挺好还约着一起打球来着,而且宋教授不是也喜欢菠萝肉串嘛。”

    简雾心有余悸:“你没喊吧?”

    “我发誓,这次我可没做你的主啊。”凌梦连连摆手,她说:“我确实是想了要和你商量的,不过我还没来记得问你呢,就听我爸说宋教授这段时间又?回M国了。”

    “啊?”贺咏惊讶道,“又?回M国了?为什么?这什么意思啊?”

    凌梦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什么熟人?后,压低声音凑近了两人?:“偷偷告诉你俩件事。”

    贺咏一边接啤酒一边问:“什么?”

    “我觉得宋教授可能要放我爸鸽子。”

    大桶装的啤酒金灿灿的,在灯光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小气泡都像是镀了一层金。简雾其?实挺能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一个个自下而上窜上去的小气泡,脑袋忽然晕了一下。

    酒精顺着血液扩散,让简雾有些?恍惚。

    他还没开?口,贺咏先帮他问了:“怎么说?”

    “宋教授不是我爸一朋友介绍来的嘛,”凌梦说,“我爸说,那朋友跟他讲,宋教授在M国的老板不太建议他来B医大,说他应该尝试申请助理教授,申不上就留在M国再做几年博后了接着申。”

    “助理教授是什么?”贺咏不太明白,“听起来也挺一般的。”

    “他们?的助理教授可不是咱们?的‘助教’,”凌梦想了想,试图比划道,“有点类似于咱们?的讲师职称吧。不过他们?那边好像助理教授就可以做独立PI了,最?后升到终身教授也是很有可能的,听说宋教授他们?学校的助理教授一年能有十多万美金呢。”

    “这么多?”

    “对,而且我爸和我说,咱们?学校的平台还是不够好,虽然宋教授口头上答应了,但其?实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宋教授如果不想去国外想回来,按他的水平去他母校A医大也能拿个不错的教职,待遇不会比咱们?这儿差。”

    “我靠,”贺咏显然十分?意外,“宋教授这么厉害啊?”

    虽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毕竟大家的工作评价体系不同,贺咏对宋疏辞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其?实并不清晰,听到这儿他才意识到宋疏辞似乎比他想象得要优秀得多。

    但简雾听了半天,最?后就说了声:“哦。”

    “简哥,你怎么这么淡定?”贺咏问。

    “他一直都挺厉害的。”简雾喝了口啤酒。

    他有点怀疑店家是不是什么时候偷偷换了货源,总觉得今天的酒发酵得有点过了,泛苦。

    他放下酒杯,在说和不说之间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他高考的时候就是咱们?市第二名?了。”

    这回轮到凌梦震惊了:“全市第二?”

    “嗯,”简雾说,“他是我高中的学长,比我大一届。”

    “对哦,”贺咏也反应过来,“上次打球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你们?俩都是六中的。”

    “他本博在A医大,我就想到了他应该读书很厉害,不过没想到这么牛。”凌梦感慨完,又?反应过来什么,质疑简雾道,“那我当时在我爸门口问你认不认识宋教授,你还说你不认识。我就说你那个反应看起来明显就不对劲。”

    凌梦一句“你俩不会读书的时候谈过吧”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看到有贺咏在,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和简雾是互相知道彼此的性取向的,但是贺咏……这个复杂的世?界还是不要把直男卷进来比较好。

    “啊?”贺咏疑惑道,“什么情况?”

    凌梦按下了他好奇的脑袋,给?他递过去点烧烤,“没事了,吃你的吧。”

    于是之后的整场饭局里,简雾都能感受到凌梦用充满八卦的眼神?,无比渴望地注视着他,仿佛瓜田里到处乱串的猹。

    简雾顶着这热烈的眼神?,一直坚持到饭局结束。

    凌梦拿手肘捅了他一下:“聊聊?”

    简雾婉拒道:“改天吧,今天头晕。”

    凌梦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你这酒量怎么回事?比之前可差远了。”

    简雾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多了。”

    不过在工作日和明天早起的压力下,凌梦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八卦下去,额外的一顿聚餐,已?经让时钟走过了八点,回去洗漱一下再躺床上例行?玩会儿手机就该睡了。

    至于打工人?的心事,向来只配在周末谈论。

    因为喝了酒,简雾是走着回去的。

    他家离这个餐馆不远不近,骑车正好,打车略贵,步行?约莫半个小时。

    春天的夜晚,风总是温和的。

    这样不冷不燥的日子,倒是很适合散步。

    等他慢慢悠悠地踩着万家灯火溜达回家,又?在楼下招猫逗狗玩了会儿,已?经快十点了。但他还是精神?得紧,不知道商家新?换的酒里是不是加了咖啡因。

    他拍了拍手上被蹭下来的猫毛,和楼下的小猫们?挥挥手告了别,又?半醉着颇具陈世?美气质地忽悠了张大饼:“等我家那鸟送人?了,就接你们?回家。”

    然后在小猫软乎乎的喵喵叫里,飘飘然地走进了楼道。

    结果他刚一开?门,家里的鹦鹉就跟捉奸似的把他一顿臭骂。一边啄着他身上沾着的猫毛,一边拿翅膀扇他。

    大概是人?话不够它骂的,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叽里咕噜的鸟语,仿佛恨不得把他这个被外面的红颜祸水蛊惑了心智的叛军逐出家门。

    这两天租他房子的那个大学生也在,看见他回来,热情地招呼了一声:“简哥,你回来了!”

    简雾把扑腾的小鸡从自己?身上薅下来,往鸟架上一放,观察着他的神?色道:“今天这么开?心?”

    “简哥,”娄溪捏了捏手里的游戏手柄,想要强装淡定,嘴角却没能压住笑?意,“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研究生复试过了!”

    “真的啊!”简雾惊喜道,“恭喜恭喜!”

    “谢谢!”娄溪站起来,递给?他一个蓝色的袋子,“生日快乐,简哥!送你的,我家里新?采的绿茶,新?鲜着呢。”

    简雾的神?色有些?意外地接过来,说了句:“谢了哈。”

    “不客气简哥。”娄溪嘿嘿地笑?,像是有些?腼腆,“我还得感谢我备考这半年你一直照顾我呢。”

    “客气什么。”简雾说着往卧室走,“你过来,我也送你个礼物。”

    娄溪跟上去,就见简雾从书柜上面拿出来一个黑皮笔记本,“这个是我在A市好多年总结出来的所有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饭馆,送你了。”

    娄溪报考的研究生院校也在简雾当年上大学的A市,攻略正好能通用。

    “不过这里面的地址都很久远了,好多都过去八九年了,”简雾提醒道,“你去之前记得在网上搜一下,别误导你跑错了。”

    “谢谢简哥!”娄溪抱着笔记本,一双眼里写满了感动。

    “别那么客气。”简雾笑?了笑?。

    “简哥……”娄溪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有件事想你和商量。”

    “怎么?”

    娄溪欲言又?止道:“我研究生的导师让我收拾一下,提前去A市学习,我可能要下个周就得搬走了。”

    简雾略蹙了眉:“下周就去?”

    娄溪“嗯”了一声,“导师说早点融入课题组,有助于我以后的进步。”

    简雾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研究生的老师喜欢提前叫学生过去打工,已?经成了医科不成文?的潜规则,学硕更是重灾区。美其?名?曰提前熟悉实验室,其?实就是提前过去帮忙干杂活,毕竟实验室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拒绝吧,容易得罪导师,不拒绝呢,又?得多搭上自己?几个月的免费劳动力。

    不过看着娄溪眼里明亮的光,简雾还是选择了闭麦不打击他的积极性。

    他体贴道:“那我一会儿把押金退给?你。”

    “不用不用,”娄溪比他更客气,“我提前退租本来就是违反合同了,而且我也没提前一个月和你说。其?实我没想把押金都拿回来,我就想跟你商量拿回来一半来着。”

    简雾笑?了,问他:“你们?导师给?多少补贴?”

    娄溪诚实道:“两千的租房补贴。”

    “A市的宿舍一直很紧张,你提前过去肯定没有宿舍住,两千在A市连单间都租不到,顶多租个床位,而且你还得吃饭呢。”

    简雾的口吻听起来对A市的租房市场很熟络,娄溪好奇道:“简哥,你在A市租过房吗?”

    简雾“嗯”了一声。

    娄溪有些?疑惑:“你不是大学一毕业就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不过后来又?去那儿租了一年。”简雾看起来不太想细聊这个问题,他边说着,掏出手机直接给?娄溪转了一笔钱。

    娄溪看着金额,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简哥,”他诚实道,“我的押金好像没有这么多,你多给?我转了一千。”

    “拿着吧,无论在A市的生活还是读研都很不容易的,就当我是祝贺你考研成功,给?你包的红包。”简雾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感谢我,就帮我问问你同学里面有没有租房的,再帮我找个房客呗。”

    “行?!谢谢简哥,”娄溪盯着这多出来的一千块,感动得拍着胸脯道,“我一定给?你找个好房客来。”

    简雾笑?着点了点头,他把娄溪送他的蓝色袋子打开?,把茶叶拿出来放在冰箱里,又?好奇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噢,你不说我都差点给?忘了,”娄溪一拍脑袋,给?他拿了个快递盒过来,解释道,“这是下午有人?送来的,好像是跑腿件,说是简哥你朋友给?你送的生日礼物,所以我就知道是你生日了。”

    简雾上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快递盒子,巴掌大的盒子,看不出是什么。

    “没说是谁吗?”

    “没说,就说让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打开?看,”娄溪八卦了句,“听着还挺浪漫的。”

    简雾有些?纳闷地拿出把剪刀:“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他拆开?快递盒,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的盒子,外包装看不出太多的信息,他又?晃了晃盒子,也没什么动静。

    他确信他的朋友里面没有什么会制造浪漫的人?,听到这样的描述,他的第一反应是里面装着整蛊用品,因此他也没有避讳娄溪,直接打开?了盒子。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没有什么突然蹦出来的假蜘蛛,或者嗞他一脸水的弱智小玩具。

    盒子的塑料包裹中央只有一个白色椭圆形的东西,椭圆形的尾部有根线,旁边还有一个小遥控器。

    简雾一下就认出了是什么。

    第 26 章

    “艹。”

    简雾飞快地关?上盒子?, 脸色黑得仿佛乌云过境,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

    “这?什么??”娄溪没看清,“怎么?了?”

    简雾深吸了一口气, 好半天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的东西宋疏辞买过一个?, 后来几经辗转,最后一次使用应该是在?他们在?A市的出租屋里。

    神经病吧……

    简雾第一反应就是宋疏辞把这?玩意?儿给他寄来了。

    酒精带来的热血上涌直冲天灵盖,他气愤地拿出手机就要给宋疏辞打电话。结果翻了半天微信才想起来已经把他删了,只好又切到电话拨打的界面。

    简雾的手机里没存宋疏辞的手机号,他正打算问凌梦,忽然想起来上次宋疏辞好像说他手机号没换过……他都不?需要停下来细细回忆,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就极为主动地涌进了他的大脑,像是蓄势待发、准备已久。

    这?会儿他也无心责怪自己的大脑为什么?还没有将?“宋疏辞手机号”这?种无效的、四年前就该删除的信息丢进垃圾站了, 他十?指如飞地将?那串数字输进去?, 转头看向身边的娄溪。

    “我可能要骂人,要不?你回避一下?”

    *

    五分钟前, 宋疏辞正在?出租车上进行另一通电话。

    电话的那头是他在?M国的同事吴璋, 和他一样?,都是从国内过去?做博后的。

    “不?是你搞闪电战啊?”吴璋很纳闷, “你刚回来怎么?又回国了, 机票不?要钱?”

    “有事。”宋疏辞言简意?赅。

    “可真行, 有成果的人就是自由哈,”吴璋酸了两句,又问, “那你这?次回去?还是找工作?”

    “我准备和B医大签了。”宋疏辞说。

    “我靠, 你真不?回M国了?”吴璋震惊道, “咱老板可是指望你留下来跟他当同事的。”师生关?系向来是科研圈里构建关?系网的重?要途径,他十?分好奇道:“B医大给你开什么?条件啊, 这?么?上头?”

    宋疏辞简单说了下,吴璋十?分公正地评价道:“还行,不?过也不?算特别好,你要是来这?边做助理教授,至少工资不?会更?低……哎,有考核条件吗?”

    M国的tenure track制度一向都让科研人员很头痛,一般是以六年为期进行考核,考核上了就是终身教授,考核不?上就将?面临解聘。现在?国内也逐渐开始引进这?类制度,对新招聘的高校教师进行考核。

    “有,”宋疏辞说,“最低服务期六年,也是第一个?考核期,要求两篇CNS大子?刊或者一篇主刊,两个?国自然面上或者一个?重?点,同等?期刊和资助也行。”

    吴璋再度瞠目结舌道:“现在?国内一个?普通医科大学都已经卷成这?样?了吗?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条件吗?”

    宋疏辞:“嗯。”

    “‘嗯’什么?‘嗯’,那完不?成怎么?办?也非升即走吗?”

    “那倒不?至于。”

    B医大撑死了也只是个?偏远地方的医科大学,虽然在?医学院校里的名声还算不?错,但受地域因素影响,竞争还没有那么?激烈。

    宋疏辞说:“考核指标完不?成,房屋退还,薪资砍半,停止招生。服务期内提前离职要退还一半的工资作为违约金。”

    “那也挺苛刻的,”吴璋说,“其实这?些考核要求如果是在?A医大,按你的水平应该能行,可B医大要平台没平台,要人脉没人脉,想找点合作都很难,你不?觉得这?考核要求太高了点吗?”

    “确实。”

    就在?吴璋欣慰于宋疏辞还算头脑清醒的时候,又听?他道:“不?过我可以。”

    在?这?一刻,吴璋对大洋彼岸一个?他素未谋面的叫简雾的男人的观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学霸bking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

    不?过吴璋自认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还是忍住了挂断宋疏辞电话的冲动,念着宋疏辞平时的好,做了几个?深呼吸,最后再劝了劝:“你再考虑考虑吧,就算你不?想留M国,去?国内top的医学院也行啊。反正我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抽什么?风非要去?B医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建设家乡。”

    “我不?能回来参与?建设家乡?”

    “可以是可以,可你这?哪是建设家乡啊,你纯粹是卖身给学校,你这?‘卖身契’条件苛刻就算了,还直接绑死你六年不?能走,你想过没有,如果那里不?好你也跑不?掉了,压力这?么?大,你真要六年就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宋疏辞看了眼出租车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团干涸的白色鸟屎,笑了一下:“我这?儿鸟都挺能拉的。”

    “再说,”宋疏辞道,“申请助理教授,或者去国内top的学校非升即走,不?也有压力?”

    吴璋总觉得他在?找借口,“你都发《Cell》了,谁会让你非升即走,而且你是怕压力的人吗?”

    “不?是,所以我留下来签‘卖身契’,”宋疏辞说,“做学校弱势学科最初的那批建设者,你不?觉得很有挑战性么?,这?可比延续顶尖学校的辉煌更有意思。”

    “挑战个?屁,你说的那是做成了,如果没做成呢,如果这事儿真这么简单,大家就不会一窝蜂地往顶尖学校里挤了。”

    吴璋有些急了:“我跟你说,你以前发的文章再好也是有时效性的,现在?到处都是看近五年成果,你要是把你最好的时间浪费在这里还做不?出东西,六年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那时候你再想出国或者去顶尖的学校可就难了。”

    “再说国内一级一级的title,哪个?没有申请年龄限制?你忘了你博士的时候为什么?被压榨得那么?惨,说白了不?就是你老板那会儿年龄大了,眼瞅着就到申杰青的年龄线了,所以才急着等?你出成果,你想把自己也逼到这?一步吗?”

    吴璋虽然和宋疏辞博士期间不?是一个?组,但因为在?一个?学校,对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听?到吴璋提起读博时候的事情,宋疏辞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不?会,”他说,“我和他要的东西不?一样?。”

    吴璋说:“都是凡夫俗子?,有什么?不?一样??”

    “吴璋,”宋疏辞问他,“你觉得title重?要吗?”

    吴璋有点无语:“Title不?重?要什么?重?要?”

    “我以前也觉得title很重?要,但重?要也是有优先级的。”

    宋疏辞说,“Title没有他重?要。”

    他往后靠了靠,伸出手靠近露出一条缝的车窗,呼啸的风灌进来,沿着他的手指吹到领口。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所谓的‘美好未来’,永远把他放在?工作后面了。”

    他接着说:“这?次我想顺从一回自己的心。”

    这?几个?“他”绕的吴璋有些晕,男人纳闷儿道:“哪个?‘他’啊,这?都谁跟谁啊,你讲的是中文吗,我怎么?听?不?懂了?”

    出租车在?简雾的小区楼下缓缓停下,司机对后座的人道:“到了啊,可以下车了。”

    “好,谢谢。”宋疏辞拉开车门,对电话里的人道,“挂了。”

    “哎哎哎,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吴璋没等?到回音,自己使劲儿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我靠……宋疏辞,你特么?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我服了,不?是说好科研狗不?配有爱情吗!”单身多年的吴大博士在?电话那头大喊道,“你小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狗屁爱情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一定?把你的事迹传遍整个?H大让大家都来笑话你!”

    宋疏辞的耳朵被吵得有点痛,他淡笑着撂下句“随便”,便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了。

    刚挂断,一个?新的陌生号码就打了过来。

    除非备注了外卖快递之类的信息,宋疏辞一般是不?接陌生人电话的。但这?次,来电号码的尾号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把指尖从红色按钮移到绿色按钮,按下了接听?。

    “喂,您好。”

    “宋疏辞你是不?是有毛病!”

    熟悉的声音顺着扩音器传到宋疏辞耳中,大概是怒气值太高,分贝并不?输给吴璋,但听?出对方是谁的宋疏辞还是把手机拿得靠近了自己耳朵一点。

    “怎么?了?”他揉着眉心问。

    简雾手里还捧着那个?“烫手山芋”,听?着他一副无辜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你问我‘怎么?了’,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不?是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就算咱俩分手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

    虽然娄溪已经回了自己卧室,但为了防止两层门也隔不?住他的怒火,简雾还是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以求多一层隔音。

    他噼里啪啦一通说完,对面始终沉默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在?简雾忍无可忍打算继续输出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开口了。

    “你下来。”

    上一秒窝着一肚子?火准备发的简雾愣了:“下来?”

    “我在?你家楼下,有什么?当面说吧。”宋疏辞说。

    简雾头顶着被子?,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疑惑道:“现在??你不?是在?M国吗?”

    宋疏辞的声音在?电磁波的修饰下显得温和许多:“有点事,就回来了。”

    简雾怔了下,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像是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一眼卧室挂着的时钟确认时间。

    半晌,他挂断电话,飞快地从衣柜里抓了件外套,拿着那个?白色盒子?往外走。楼栋里的电梯像是早早预知了他的情绪似的,恰好就停在?他家那一层。

    电梯上的红色数字持续变小,简雾刚走出楼道门,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灰咖色西装的宋疏辞。

    几乎在?他出现的同一秒,原本还在?低着头随意?踱步的宋疏辞也停下了脚步,扭头抬眼望向他。

    他的眼睛很黑,抬头的时候,亮光恰好就映了进去?。

    简雾的呼吸顿住了。

    路灯的白炽灯光斜斜打在?宋疏辞的脸上,微凉的夜风吹过来,让他禁不?住有些似曾相识的恍惚。

    读小学时买了一堆玩具来哄他写作业的宋疏辞,趁大一没课的时候坐着十?几个?小时火车偷跑回来看他的宋疏辞,还有求婚后的第二天,站在?出租屋小区楼下,和他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一起吃顿饭吧”的宋疏辞。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无数个?从前。

    一刹那的失神后。

    简雾蜷了蜷手指,站在?高他几阶楼梯的楼道口前,强迫自己镇定?心绪,重?新换回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阶梯,把那个?盒子?往宋疏辞胸口一拍:“不?会送礼物可以不?送,寄这?种东西你什么?意?思?”

    但大概是夜色模糊了情绪,这?话里的责怪意?味却显得不?那么?浓烈了。

    宋疏辞愣了下,像是有些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左手提着个?袋子?,顺手拿空出来的右手接过盒子?,疑惑地看了简雾一眼,当着他的面单手打开了盒子?。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宋疏辞的眼睫颤了一下。

    显然,他也很眼熟。

    但他眼里并非被戳破的心虚,而是某种莫名的复杂。

    眼底尚未完全表露出来的温度逐渐降下去?,宋疏辞垂眼看着那个?盒子?,话音听?不?出情绪。

    “你觉得是我寄的?”

    “不?然呢?”简雾语气很笃定?。

    他没和别人有过这?么?亲近的关?系。

    宋疏辞从盒子?上收回目光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简雾下意?识偏开了脸,宋疏辞却放下左手那个?袋子?,隔着衣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简雾瞪了他一眼。

    宋疏辞没说话,只是把那个?椭圆形的物件塞在?了他手心里,把他的手握成了拳,又把自己的手包在?他的拳头外面,让他不?得不?紧紧握着手里的椭圆形玩具。

    而后他另一只手从盒子?里拿出遥控器,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轻车熟路地按下了按键。

    剧烈的震动刹那间在?简雾的手心荡开,让他的心脏下意?识抖了一下,宋疏辞的声音几乎在?他耳边同步响起:

    “一挡,长震。”

    “二挡,短震。”

    “三挡,长、短、长、短。”

    宋疏辞像是报摩斯电码一样?,每按一下按钮,就给他报一次频率,直到第四次按下按钮的时候,他看了简雾一眼。

    “四挡……你最喜欢的,一长两短。”

    简雾的脸色变了。

    他听?出来了宋疏辞报的是之前玩具的振动频率和档位,但很明显,他手心的振动频率从第三挡开始就对不?上了。

    察觉到他的神色,宋疏辞又按了一次按钮。

    如果这?是八年前的买的那一个?,到这?儿就是关?机了。

    可是简雾手里的没有。

    他能感觉到手心的震动频率不?止没有停下来,还在?猛烈地加剧,高频的震动带着他的心脏都仿佛在?颤动,对比之下,就连宋疏辞掌心的温度都变得不?甚清晰了。

    简雾复杂而惊讶地看向宋疏辞,后者垂眸看着他的脸,没继续再按下一个?挡位,只是握着他想挣脱的手,迟迟没有说话。

    两个?人的手在?夜色下包裹交叠着,变得逐渐模糊,连路灯下的影子?都在?颤动。

    第 27 章

    “简哥!”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娄溪穿着家居服,趿拉着凉拖,提着个?垃圾袋就追了过来:“我刚在后面叫你半天你都没听见!本来想喊你顺手把垃圾带出去的。”

    简雾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把手抽出来, 藏进了袖口。

    “不好意?思啊我没听到。”他语速有?些快。

    “没事没事, ”娄溪一边把垃圾往楼栋门口的大垃圾箱里扔,一边回头对他解释道,“我想着反正我都追出来了,索性就来丢一下算了,在家都放了两天了,再放该臭了,结果电梯等了半天……哎?简哥,这是?你朋友?”

    看到简雾对面有?人, 娄溪丢垃圾的手愣了下。他七百度的近视没戴眼镜, 加上天黑只有?楼道旁的一盏路灯,眼前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尝试眯了眯眼, 还是?没能看清。

    “程仙哥吗?”他瞎蒙乱猜道,“好像不太像?”

    这话?一出, 简雾明显感觉到宋疏辞的眼神变了变。

    白色的椭圆形物体在他的手心震动着, 急剧的咆哮像是?小型机器的轰鸣, 压抑而聒噪。

    他把手往后背了背,手心冒出了汗,“不是?, 另一个?朋友。”

    “哦……”娄溪总觉得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简雾也和往常的模样不太一样, 但他知道成年人保持社交距离的重要性,他和简雾只是?合租关系, 问得太多?也并不合适,于是?他告辞道:“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简哥。”

    简雾点了点头,听到身后渐远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的肩膀才?终于松下来。

    “你干嘛不关!”他抬眼去看宋疏辞,小声骂道。

    “我倒是?也想关,”宋疏辞也跟着他压低了声音,“但谁知道下一挡声音会不会更大。”

    这东西上面就一个?按钮,按照以前的经?验,四个?挡位轮一遍了就会关闭,可是?现在简雾手里的这一个?明显和以前的并非同一款。

    “你别那么紧张,”宋疏辞指了下耳朵,“他带耳机了,而且……这东西其实声音不大,是?你太紧张了,才?觉得吵。”

    简雾咽了口唾沫,“那你现在可以关了吗?”

    宋疏辞看了眼简雾藏在身后的手,显然,简雾手里的东西依然在震动,没有?丝毫关机停下的征兆。

    “你先告诉我,和之前那个?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那是?我寄的吗?”宋疏辞又问。

    “不是?。”

    “那是?谁?”

    简雾低下头,鼻尖沁出了汗,“我不知道。”

    “不知道?”

    简雾语气有?些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宋疏辞突然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依然在嗡鸣的震动器。失去了手掌的包裹,它的声音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喧闹。

    “这种东西都寄到你这里来了,你还不知道是?谁寄的。”宋疏辞举着那个?震动器,气得笑了一声,“简雾,你这几年玩挺花呀。”

    宋疏辞的动作有?些重,从他手中取东西的时候擦得简雾掌心有?些痛。

    但或许是?因为被震麻了,那痛感又像隔着层玻璃,钝钝的,让人抓心挠肝,却抓不着,于是?只留下了急躁与?烦闷。

    “你先关了好不好?”简雾和他商量。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的。”宋疏辞继续追问。

    “我要是?知道我早告诉你了,”简雾让他这么咄咄逼问,话?语之间也带上了火气,“你能不能不要乱揣测我?”

    “我乱揣测?”宋疏辞惯会在这种时候用?反问,“行?,这个?你说不出来,那你能告诉我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吗?”

    简雾看着他:“室友。”

    “室友是?什么意?思?”

    “室友就是?室友。”简雾瞪了他一眼,“宋疏辞,你就非要往那种方?向去想吗?”

    “是?你让我误会。”宋疏辞说。

    简雾反驳道:“是?你不相信我。”

    宋疏辞对上他的眼神,忽然问:“你爱我吗?”

    简雾让他堵了下,偏开脸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你以前爱我吗?……在一起的时候。”

    宋疏辞非常喜欢在吵架的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但这对简雾来说一直都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搞不懂两个?人都吵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房揭瓦了,突然来一句“你爱我吗”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像两个武林高手正进行?着你来我往的决战,一方?突然挠了一下另一方?痒痒,让人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打了。

    他也不理解这种显然易见的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

    怎么?难道他在宋疏辞眼里就是个神经?病,虽然没有?爱,但是?可以凑合着硬谈七年恋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我爱你”这三个?字对简雾来说,简直比这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还难说出口,他可能天生就没点过情话?上的技能点,让他开口说“我爱你”还不如直接让他找个?楼跳下去。

    他扭过头,带着点烦躁道:“我们能不能不聊这个?”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答案的宋疏辞眼神明显黯了一下,但或许是?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宋疏辞眼底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转变为了自?嘲的笑。

    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简雾:“忘了说了,我爸妈知道你生日,让我给你带的。”

    他说完又像是?替自?己挽尊似的开口:“其实我也没想来找你,是?我爸妈非要我来给你送。”

    简雾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谢谢你”在嘴里咽了又吞,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是?:“知道了,我回去了,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他低下头,伸手去接宋疏辞提着的精致礼品盒。余光瞥见宋疏辞手肘夹在身侧的白色盒子,顺便伸出另一只手道:“那个?也给我吧。”

    他话?音落下,宋疏辞突然抽回了递出去的礼品盒。

    简雾拿了个?空,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疏辞。

    后者绷着唇,赌气般道:“只能拿一个?。”

    “是?要这个?,还是?要我爸妈给你带的生日礼物,”宋疏辞看着他,“你选。”

    简雾刚刚软和下来的一片心,当即又冻成了冰,他忍着怒气道:“你是?不是?觉得逼我做选择特别有?意?思?”

    本来不知道来源的东西,简雾就没打算要,只是?要带回去好好查一查。但人是?逆反的,宋疏辞越是?逼他,他越是?忍不了和他对着呛声。

    “选吧。”宋疏辞一副非要跟他耗上的意?思。

    “行?,我要这个?。”简雾面无表情笑了一声,从宋疏辞手里拿过震动器转身就走。

    宋疏辞的嘴唇一抖,他望着简雾的背影,颠了颠手里的礼品盒,哑声道:“那这个?我丢垃圾桶了。”

    简雾:“随便你。”

    “好……好。”宋疏辞很重地笑了一声。

    他侧身扬起手里的东西,漂亮的礼品盒直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流畅的抛物线。里面装的东西有?些沉,砸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咚”得一声响,仿佛在简雾的心脏上也叩了一下。

    简雾没想到宋疏辞真的会丢。

    他蓦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正好对上宋疏辞泛红的眼眶,还有?他在月色下亦明亦暗的脸。

    他忽然觉得心脏痛得厉害,好像被什么人攥住了又松开,咕咕地流着血,带着被压迫后的酸疼。

    “宋疏辞……”

    简雾的眼睫还是?很轻地抖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烦你这样。”

    他终于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不翻旧账的flag,絮絮道:“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管男人、女?人、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我和谁多?说一句话?你就要吃醋,从我二战失败跟你去A市之后,你更是?恨不得把我关家里。因为你的几句话?,因为你的不高兴,和你在一起七年,我连朋友都不敢交——”

    “你觉得你交的那些朋友是?朋友吗?”宋疏辞打断他。

    他看着简雾,红着眼,眉心很轻地拧着,“你心总是?那么软,不想让这个?不高兴,也不想让那个?不开心,守着这个?护着那个?,最后大家就觉得怎么欺负你、不尊重你都可以,反正你脾气好,你不会生气的,从小学?到大学?你被你那所谓的友情坑多?少次我都不想说了,就说现在……”

    他目光落在宋疏辞的手上,“哪个?真朋友,给你寄这种东西?”

    “是?不是?真朋友你说了不算,”简雾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我说了才?算。”

    “你说?你会说什么?”宋疏辞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我刚还想说呢,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把我认成程仙了?他经?常来你家?你现在还在跟他来往,是?吗?”

    “是?又怎么了?”简雾问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你不要跟他走那么近?”

    宋疏辞说:“小时候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分一半,想干什么事自?己不敢,永远都是?撺掇你去出头,上中学?的时候还把你照片拿到班里卖给同学?,你还要被他坑几次才?能清醒?简雾我真的很好奇,怎么你对别人都这么宽容大度,对我就这么狠心呢?”

    “我和谁交朋友不交朋友是?我的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替我打抱不平,宋疏辞,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一样,觉得我连最基本的分辨力?都没有??”

    “程仙他是?很抠门,又爱算计,做事没有?分寸,说话?很招人烦。”简雾说,“但是?我复试没过在A市待到快抑郁的时候,你忙着整夜整夜做实验回不来的时候,是?程仙每天开导我。后来你一整晚都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房东骂我赶我走的时候,也是?他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积蓄打给了我,让我别担心没钱。”

    “我承认,我当初不应该不辞而别,之前那一年也不该骗你,这是?我最对不起你的两件事,你生我的气,我理解,”简雾说,“但是?宋疏辞,你说他们不尊重我不在乎我的感受,可你又真的尊重在乎我的感受了吗?”

    他蹙着眉闭了闭眼:“从小到大,只要你觉得你是?对的,是?为我好的,我就得听你的。”

    “你看,就在刚刚,”简雾指着垃圾桶道,“你又在逼我。”

    他很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很疲倦,像是?如果后面有?堵墙,他就靠上去了。

    “宋疏辞,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未成年的弟弟。”

    这回宋疏辞不再说话?了。

    一贯爱挑简雾话?里毛病的人,这次连听到他把“前男友”误说成“男朋友”的时候,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怔在原地,月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隔着层镜片,让人看不清里面搅动的情绪。

    简雾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爱吵架的人,过度的情绪输出会让他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他知道吵架的时候太上头脑子容易发懵,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有?些伤人,但他这会儿实在是?不想再分析宋疏辞有?没有?被伤到了。

    他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简雾按了按疼痛的眉骨,把嗡鸣的震动器塞回了宋疏辞手里。

    “那东西我不要了,”他说,“我明天还要上班,回去睡觉了。”

    转身时,一直无声伫立的宋疏辞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简雾穿得很少,薄薄的一层衣料,足以让他感受到宋疏辞温热的皮肤与?微颤的指尖。

    他听见宋疏辞拿起那个?遥控器,尝试着调节了几下。

    聒噪了半天的声音骤然消失,夜色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而后宋疏辞把那个?安静下来的震动器连同着遥控器一起塞回了他手里。

    “试出来了,一共八个?挡位,按到最后就是?关。”

    简雾背对着他,只能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

    但这次不是?不容反抗的,而是?相对温和的。仿佛他动一动手腕,就能挣脱了。

    但他没有?动。

    “你以前不让我喝酒,你自?己也少喝一点吧。”

    他听到身后的人道:“真的对肝不好。”

    说话?的同时,那只手松开了。

    简雾点了点头,揉了下手腕,往黑暗的楼道里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击掌声,一瞬间唤醒了简雾头顶声控灯。

    暖黄色的光洒在身上,简雾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却没有?回头。

    宋疏辞站在夜色的楼道口里看向他。

    “简雾。”

    星夜兼程地过来,吵了一场架,差点忘了来的目的。

    说了那么多?,他总算把那句话?说出口:

    “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第 28 章

    回到家里, 简雾洗漱完就把自己丢上?了床。

    今天实在是透支得太厉害,他已经累得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大?脑却格外的清醒, 仿佛喝了几大?杯咖啡硬是强撑出来的精神。加上?晚上?吃的烧烤啤酒催化, 简雾觉得自己的头和胃都是疼的。

    虽然宋疏辞说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但是少喝酒这句确实还是忠言。

    他找了颗达喜出来吃上?,瘫在床上?回忆宋疏辞的那句生日?快乐。

    其实他不想回忆,但他的大?脑由不得他。

    回忆了一会儿?,他又摸出那个震动器,对着?灯光看了看。

    他大?爷的,到底是哪个傻逼寄的?

    他头脑风暴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想起一个名字。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打过去问问的时候, 被念叨的那人大?概是心有灵犀,居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 简小雾, 干嘛呢?”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但程仙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简雾眯了眯眼, 打量着?手里的椭圆型玩具。

    “你?要开发?的新业务——”他微咬着?牙道, “不会是情.趣用品吧。”

    “我靠, 你?也太聪明了吧。”程仙嘿嘿笑道,“看来我给你?寄的礼物?你?收到了。”

    “怎么样?”他热情地问,“你?用了没有, 效果好吗, 这个可是我合作方说最有希望大?卖的一款, 你?觉得咋样?”

    很好,破案了。

    简雾盯着?手机屏幕, 设想了一下沿着?网线去毁尸灭迹的可能性?。

    “你?是怎么想的呢……给我寄这玩意儿??我真的很好奇,咱俩关系有好到这份儿?上?吗?”

    他已经无语到骂不出来了,更?多的是一种单纯的疑惑。

    “这不是觉得你?四年没谈恋爱了肯定很寂寞嘛,”程仙说,“咱俩可是最好的哥们,好东西当然要分享。”

    “你?觉得我信吗?”简雾再了解他不过,直接锐评道,“程仙你?要是这种‘好人’,你?就做不了生意。”

    “哎呀,好吧好吧,”被戳穿的程仙道,“其实是我们在试新品,这款可不是常规的td,是专门针对男同群体的,根据男性?身体构造做的,但是这不是……我们团队里都没有gay嘛,请别人又怪贵的。”

    简雾拿着?震动器的手往旁边一甩:“合着?我免费是吧?没有gay你?出什么针对gay的新品?你?连市场都不了解你?还指望赚钱,你?做什么梦呢!”

    简雾气不打一处来,骂完又忍不住问:“再说了程仙你?怎么就笃定我是0了?”

    “你?和宋疏辞那体型差很明显吧?”

    简雾无力吐槽一个直男对于同性?恋的刻板印象,正?想开口怼两句,程仙又补刀道:“而且你?懒成这样我很难想象你?当1。”

    简雾试图反驳:“有没有可能,人的体位也是可以流动的。”

    “问题是你?这些年也没再谈别人了,想流动也没处流动啊。”程仙说,“四年啊大?哥,知道的你?是没遇到合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那谁守身如玉呢。”

    简雾无语道:“二十一世纪了,能不能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守身如玉’这么封建糟粕的词汇,你?清朝人吗?”

    “你?别管我是不是清朝人,这不是你?自己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我只是说了这个词,你?可是直接践行?了。”程仙怼完,又好奇道,“哎所以这意思……你?跟宋疏辞在一起真是0?”

    简雾:“……滚。”

    程仙见把他惹恼了,又哄道:“你?别生气嘛,所以这大?晚上?的良辰美?景,夜色撩人,你?就帮我测一下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空,滚蛋!”简雾直接用力点了点手机屏幕上?的挂断。

    结果他这头刚挂了电话,那头程仙的消息又发?过来:“八卦一下,你?和你?新看上?的那人怎么样了?这不得趁你?生日?好好进展一下?”

    简雾实在懒得跟这位牛皮糖解释,顺着?他的话胡诌道:“刚吵完,吹了。”

    “啊?”程仙遗憾道,“肯定是他不会送礼物?,怎么给你?过个生日?还能把你?给过生气了。真应该让他好好学学宋疏辞,拿几张贺卡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

    “你?笑什么?”程仙说着?说着?开始忆往昔,“说起来宋疏辞多少年没给你?送他自己做的贺卡了,有四年了吧。啧,我以前还以为?按他那架势,得一直给你?做到八十岁呢。”

    简雾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眼瞅着程仙又打来一个电话,简雾干脆利落地按了挂断。

    大概是怕程仙不依不饶,他撂下句“程老?板,歇歇吧,睡了哈”,便直接按了关机。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把那个玩具装进了盒子里。

    这东西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简雾本来是随手搁在了床边的桌上?,想了想,又从?床上?爬下来,拉开了桌角最底下的抽屉,准备把那玩意儿连盒子埋进去。

    结果一抽开抽屉,一沓贺卡连着?旧日?尘封的回忆被一起揭开在了表面。

    简雾拉抽屉的手堪堪顿住,眼神却一直没有移动。

    他搬进来半年了,半年的时间,久到已经让他忘记了当初搬家的时候,这些贺卡被他藏在了这里。

    这些五颜六色的手工贺卡,就是程仙口中宋疏辞说要给他做到八十岁的把戏。

    不知道为?什么,简雾想,他本应该放下东西关上?抽屉就去睡觉,可他却不受控制地坐下来,从?那个抽屉里拿出了那些贺卡。

    一共二十四张。

    从?他一岁,到二十四岁。

    其实这个仪式一开始是宋疏辞的母亲主导的。她只是觉得两家关系好,希望两家的小孩也能兄友弟恭地长大?,所以在简雾周岁的时候,不止他们大?人送上?了礼物?,还让快两岁大?的宋疏辞在一方硬纸片上?按了一双手印,作为?周岁礼物?送给了简雾。

    这就是第一张贺卡了。

    后来大?概从?第三四张开始,成了宋疏辞和父母合作完成的礼品,再然后,整个工序从?设计到制作都只有宋疏辞一个人进行?。

    他写在贺卡上?的东西从?纯图画到歪歪扭扭的拼音,从?几乎能占满页面的大?字变成工整的楷体,又随着?他步入高中、大?学开始变得越发?精致、漂亮。

    简雾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即使是搬家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这些贺卡收纳在了里面,并没有再回顾。

    可不知怎的,他这会儿?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开的心。

    台灯下,他从?那双彩色的手印开始看起,看着?宋疏辞写给他的贺卡越来越长,到他十六岁的时候,贺卡上?开始出现了他的画像。

    十七岁的那张格外的暧昧,或许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卡纸颜色选了粉红,满篇写着?爱意。

    十八岁的那张是黑底金字,宋疏辞写黑色是他在这段异地里思念到发?苦的心。

    十九岁又成了深红,是重逢后的喜悦,也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二十岁是蓝色的,那年他们被家里发?现,简雾被迫出柜,过了第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祝福的生日?,那年生日?只有宋疏辞陪在他身边,贺卡的最后一句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所有难关。”

    简雾忍不住喝了几口水,试图中断自己有些上?头的情绪,毕竟现在看十几岁刚恋爱的文字实在是太过于青涩,让当事人都有些难以直视那其间过分甜腻的话语。

    好在等?看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他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张精心准备的漂亮贺卡,工艺繁复,插画精美?,可写在上?面的东西却并不那么愉快。即使岁月已经风干了很多痕迹,但简雾仍旧记得那张贺卡上?的哪个位置上?曾经沾过宋疏辞的眼泪。

    那是他的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们爆发?了相识二十多年最大?的一次争吵。

    那时候是他们的第二段异地。

    他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在保学校和保专业之间选择了前者?,最后被录到了A市一所王牌理工大?学的生物?专业。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宋疏辞就让他计划转专业,他嫌麻烦,加上?他也不反感这个专业,就没心没肺地读了四年。

    宋疏辞在学习上?是一个非常有规划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自觉地把所有时间all in给了学习。但简雾和这个年龄段绝大?多数的学生一样,更?多地都是把大?学当做高考后放松和休息的阶段。

    那时候他俩不住一起,宋疏辞到他这儿?来要转两三趟公?交地铁,加上?医学院课多,宋疏辞很难真的管到他。

    宋疏辞让他准备保研,他忙着?搞社?团搞乐队。宋疏辞让他找时间去实验室见习,他最多去公?司跑跑实习。

    直到四年级站在毕业边上?的时候,他其实都没仔细想过自己未来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随大?流地参加了考研,恰好宋疏辞他们学校那年招生有些专业考生物?综合,他索性?就报了A医大?,想着?和宋疏辞在一个学校继续读。

    他从?九月份开始准备,最后以三分的分差落榜。

    因为?觉得只差了三分,他没走调剂,而是选择了回B市老?家考第二次,他们也因此随着?简雾的大?学毕业,开始了第二次异地。

    其实一开始回家的时候,简雾还是想着?好好学的,但是大?概是三分的分差让他轻了敌,又或许是因为?出柜,导致家里断他们生活费太久,简雾想着?在A市的日?子不好过,所以随着?人闲下来,就起了赚钱的心思。

    他大?学带过家教,所以理所应当地去应聘了一家教培机构,过上?了边准备考研边给人补课的生活。

    补课这件事,他一直是瞒着?宋疏辞的。因为?宋疏辞一直觉得,他第一次没考上?,就是因为?他非要在备考的同时去兼职带家教。

    他知道宋疏辞很希望他能够考上?,所以害怕他分心,但他觉得他没问题。

    于是欺瞒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后来的结果是,他在家备考的这大?半年里,确实赚到了一笔小钱,但是第二次考研却翻车得严重,别说维持第一次的水平了,他直接崩到了连国家线都没过。

    从?出笔试成绩到他过生日?的快两个月里,简雾心虚不敢去A市找宋疏辞,而宋大?卷王也一直忙着?没空回来,直到他过生日?才好不容易借着?出来开学术会的由头溜回家见了他一面。

    简雾在这中间一直没停过做教培,以至于两人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宋疏辞无意一扫,就瞟见了某机构金牌讲师墙上?某张熟悉的脸。

    简雾其实努力避开了他工作的地方,和宋疏辞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玩,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家店经营太好,那几天新开了连锁店,而且宋疏辞的眼神实在过于敏锐,隔着?十米都能一眼认出布告栏上?的他。

    于是之前宋疏辞对他考砸的安慰和鼓励全都化作了泡影,当场就打车把他押回了家。

    后面就是争吵。

    反复的、无尽的争吵。

    争吵的主题是欺瞒的缘由,考砸的理由,和被伤透的心。

    具体的内容简雾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先是道歉,然后忍不住辩解,然后又道歉,又辩解。

    激烈的时候宋疏辞问他就这么不想考上?吗?

    他也被顶得呛出了几句真心话,譬如他也没那么想读研,只是从?众心理,譬如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做教培还不错,至少看着?花团锦簇,真能赚钱。

    宋疏辞跟他分析教培红火不了几年,跟他说不能为?了赚快钱就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跟他保证钱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他全都听不进去。

    那时宋疏辞也是这么问他:“你?爱我吗?”

    他还记得宋疏辞发?疯般的质问和红着?的眼睛。

    记得他一边动作一边说:“当初说要来的是你?,每天都在撒谎骗我的也是你?,我在A市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高.潮迭起的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只能听到宋疏辞诘问他:“简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不说话,于是宋疏辞紧紧地抱住他,咬着?他的耳垂释.放在他身体里,在他耳边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期盼过上?每天都能见到你?的生活。”

    后来再看,那应该是宋疏辞对他信任崩塌的起点,也是他的控制欲开始如野草般疯长的起点。

    许多事情以前尚且能商量,从?那之后都变成了没得商量。

    简雾在台灯下撑着?脸,盯着?那张贺卡沉思,他依旧记得,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台灯前,只不过是和宋疏辞面对面地坐着?。

    书桌旁边是被拆开却无人问津的蛋糕,床上?是争辩后的狼藉。

    他的脖子上?是斑驳的吻痕,宋疏辞肩膀上?是他咬下的牙印。

    他们沉默地坐了很久,他红着?眼睛,脸上?仍残留着?生理性?的泪迹。

    宋疏辞拆了一只新的钢笔,当着?他的面给他写二十三岁的贺卡。

    他双手抱膝靠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腿上?看他写。

    春天的雨水总是很多,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宋疏辞穿着?被洗了很多次的棉质睡衣,没吹干的头发?滴着?水,把他领口湿了一片。

    雨停的时候,简雾从?书桌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方小盒。

    盒子里装着?一个一万多块钱的耳钉,是他拿到金牌讲师的奖金之后给宋疏辞准备的礼物?。

    宋疏辞脸色很冷,眉心蹙着?,只顾唰唰唰地写。

    宋疏辞不理他,他就自己去给宋疏辞戴。

    他站在宋疏辞身后,拨动着?他的耳垂,余光瞟见蛋糕上?已经融化的烛泪,钢笔笔尖的颤动,还有宋疏辞忍了很久终于掉在纸上?的眼泪。

    宋疏辞这个人自尊心很强,那是简雾有记忆起,第一次看到宋疏辞在他面前这么毫不掩饰地流泪。

    他望着?戴在宋疏辞耳垂上?那枚黑色的耳钉,站了很久。

    最终还是在他身后道:“哥,我答应你?,明天去把教培辞了,跟你?去A市,再考一次。”

    第 29 章

    初到A市的时候, 他?们尚且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

    毕竟是相识这?么多年后?,真真正正地以两个?人的身份住到了一起。不像中学那样总是要躲着父母,也不像大学时隔三岔五才能在酒店一起待一个?晚上。虽然出租屋狭小, 但安置他?们的感情?刚好。

    大概唯一让简雾有些难以忍受的, 只?有宋疏辞越发?不加收敛的控制欲。

    譬如同住一个?家里,宋疏辞不让他?碰任何的家务,再譬如查他?手机,担心他?联系以前的客户继续带家教,还有门口?装监控,要求他?出门不能太久。

    宋疏辞甚至还把学校那套搬到了他?身上,要求他?每天汇报复习进度,抽背抽考这?些更是成了日?常。

    一切的核心只?有让他?专心备考。

    时隔多年再读“高三”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加上A市的房租和生活成本都高, 他?也参加不了什么娱乐活动,打会儿手机游戏还会被宋疏辞不定时打电话查岗, 运气不好就坑了队友。

    大概他?生活中最?大的娱乐活动基本就只?有和宋疏辞滚.床单这?一件事。

    可就连这?件事, 都要和他?的日?常学习捆绑上。

    那个?引起两人误会的震动玩具,在这?时候更是派上了大用场。

    宋疏辞拿它来作为简雾没能按时完成学习任务时的惩罚, 最?过分?的时候让他?戴着这?东西背他?抽背时没背出来的政治大题。

    被气急的时候简雾骂过宋疏辞是不是要去搞字母圈, 热衷学习的宋学霸先是表示了对这?个?全新领域的疑惑, 然后?在长达三十分?钟的网络调研之后?转身拿了根数据线过来,对他?说你想试也可以试试。

    气得简雾从此看到师生题材的小黄.片都要点一个?踩。

    绝大多数人都是有阴暗面的,只?看隐藏的深浅。

    认识二十多年, 在一起六年多, 简雾才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宋疏辞不加掩饰的阴暗面。

    其实?恐惧谈不上, 因为不管怎么闹,宋疏辞始终不会真的伤害他?。

    但逆反也是真的。

    不平等的关系下, 是生长不出健康的爱情?的。

    *

    上午十点,B医大附属中学课间操时间。

    随着悠扬的音乐在操场上响起,小萝卜头们整整齐齐地在绿草坪上做着广播体操。

    简雾照常会在这?个?时间出去溜达十分?钟,以缓解久坐的疲惫。

    但这?一次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心。

    他?已经挣扎了快一个?上午关于要怎么和宋疏辞的爸妈电话道歉这?件事。

    昨天喝多了酒赌气一时爽,让宋疏辞把叔叔阿姨给他?带的东西给丢了,但清醒过来他?还是相当后?悔。

    毕竟他?和宋疏辞再怎么闹,也不能扯到长辈身上。

    宋疏辞的父母对他?一向很好,从小到大有宋疏辞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是也会有他?一份,他?父亲去世?后?,更是受到了宋家夫妻的许多照拂。

    除了他?出柜那年,家里三个?大人赌气,没给他?过生日?,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宋疏辞的父母总是会给他?备一份生日?礼物。

    后?来他?和宋疏辞分?手之后?,换了手机号,也一直没再主动联系过他?们,但宋家父母依然每年都会在他?生日?的时候带些东西给她母亲,还让他?母亲代为祝福。

    这?样的长辈,他?怎么都应当是感恩的。

    思想斗争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做了个?深呼吸,给宋家妈妈打去了电话。

    对面是个?干练的女声,饶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依然显得精力充沛,“喂,谁呀?”

    “许阿姨,”简雾有点紧张,“我是小雾。”

    听到他?自报家门,对面大概也懵了,愣了好半天才道:“小雾?”

    尾音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惊喜。

    还没等简雾回应,许绣女士又招呼着身边的大叔道:“老宋,别在那儿看电视了,快过来,小雾的电话!”

    耳熟能详的影视剧背景音里,拖鞋的趿拉声很快由远及近,听见许阿姨叫来了宋父,简雾跟电话里的男人问好道:“宋叔叔。”

    “小雾,真是你啊!”宋国川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先是惊讶地问候了一声,又乐呵呵地笑了笑起来,许绣在他?身边道,“快把免提打开。”

    老两口?对着一方什么也没有的屏幕,露出了无比慈爱的笑意。

    “你可好久没有给我们打电话啦,”宋国川问,“这?是你的新号码吗,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是新号码。”简雾听到他?们关切的声音,一时也挺触动,甚至开始愧疚于自己这?些年的断联。

    “我挺好的,”他?对电话里说,“你们呢?都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夫妇俩的声音交叠道:“都好,都好,就是怪想你的。”

    “我也想你们。”简雾脸上无意识地带上笑,跟他?们寒暄道。

    “想我们还躲着我们?”许绣说,“还没问你呢,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老东西打电话了?”

    “谁敢说您是老东西啊,”简雾顺着打趣了两句,“许姨可是咱们小区的区花,永不凋零的。”

    “果然还是小雾说话我爱听,”许绣笑道,“这?几?年你不在,我白头发?都变多了。”

    长辈依然温和亲近的态度,让简雾道歉的压力小了不少,见他?们把话口?绕到了正题上,简雾也没再转移话题,揣摩着措辞道:“叔叔阿姨,我……是有个?事儿跟你们说。”

    “怎么啦?”

    “昨天宋——”

    考虑到对面是宋疏辞的父母,简雾顿了顿,还是改口?道:“昨天哥哥来给我送你们给我带的生日?礼物……”

    大概是太久没用“哥哥”称呼过宋疏辞,他?的喉咙一时有些生涩,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不小心给摔了,对不起啊。”

    “啊?”

    “叔叔阿姨,真的对不起。”简雾又道歉了一次,“是我不对。”

    但他?这?次道完歉好一会儿,对面都没有说话。

    简雾一时也有些慌,想着自己是不是伤到两位老人的心了。

    他?知道宋疏辞是不会主动和自己父母说这?些事的,但他?不知道宋家父母给他?送的是什么,只?是想着万一是很难买到同款的东西,瞒也瞒不住,与其拿一个?个?谎来圆,还不如坦诚点直接道歉。

    这?么看,是不是其实?他?还是应该瞒着的?

    正在他?微微内耗并且对昨晚冲动的自己进行谴责的时候,对面终于开口?了:“小雾,你在哪儿呢?”

    简雾没多想,只?道:“我在学校啊。”

    “哪个?学校?”

    听到这?儿,简雾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您……”

    许绣有些激动地打断他?道:“你是回B市了吗?回来多久了?”

    “快、快一年了吧。”

    简雾这?才反应过来,宋家老两口?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那礼物……

    “小雾,这?几?年你不肯跟我们联系,给你准备的礼物,我都给你妈妈了。”许绣说,“我们不知道你回来了,所?以也没让疏辞给你带过什么礼物。”

    许大检察官粗粗一推测,就猜出了前因后?果:“这?礼物肯定是宋疏辞那个?臭小子自己要给你的。”

    简雾怔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白。

    脑子里闪回的是他?在读完所?有贺卡之后?跑下楼的那个?夜晚。

    春风和煦,连空气都很清新。

    保洁人员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夜晚格外?勤劳,深夜还对垃圾桶进行了清理。

    硕大的垃圾桶里空空的,只?有几?片掉落的树叶。

    新换上的黑色塑料袋在夜色里泛着光,像是一眨一眨的眼睛。

    宋家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絮叨:“疏辞他?见到你了?你俩碰上面了?这?真是巧。你回来快一年,我们也没碰见过,他?一从M国回来,就碰上你了,你们还是有些缘分?的。”

    简雾本能地想应两句,但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只?有那晚宋疏辞丢了礼物他?回头时,青年发?红的眼眶。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怔愣,许绣杵了杵自家老头,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别提那臭小子了,小雾好不容易给我们打个?电话。”

    她批评完宋父,又换上关切的口?吻对简雾道:“小雾,虽然你跟疏辞……没在一块儿了,但你对我们俩来说总是跟亲人一样的,我们看着你长大的,这?几?年你因为疏辞不愿意跟我们见面,我们也都理解,不过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见我们了,随时来啊,阿姨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

    许女士心肠软,刚说上几?句就带了点哭腔,简雾最?见不得人掉眼泪,也顾不上继续分?析宋疏辞那晚的反应了,忙回神安慰道:“阿姨,您别难过,这?几?年我也不是故意不联系你们的……”

    可他?说着说着又觉得没什么底气。

    他?确实?是故意的。

    和宋疏辞分?开之后?他?换了手机号,几?乎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除了隔三岔五给他?妈打个?电话报平安之外?,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直到去年回B市,他?也只?是多联系了一个?程仙。

    他?知道自己很拧巴,但他?就是做不到像见自己的母亲那样去见宋疏辞的父母。

    但他?实?在看不得宋女士伤心,没等脑子转起来,嘴先出声承诺道:“真的,阿姨,我就是太忙了,和哥哥没有关系,等……等过两天不忙了,我一定来好吗?”

    他?这?话一出,许女士眼圈红得更厉害了,泪花都快泛出来了:“你得说话算话啊。”

    简雾就差疯狂点头去哄人了:“嗯嗯,肯定算话。”

    许绣又抹着泪让他?发?了八百个?誓,让他?一定要来参加两家的家庭聚餐。

    简雾沉浸在浓厚的愧疚里,自然是什么都说好。

    电话被挂断之后?,简雾还有点小感伤,望着手机发?着呆。

    全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许女士飞速地抹掉眼泪,一瞬间换回自己素来干练的形象,给自家亲儿子甩了个?电话:“你小子怎么越长大越怂了,送个?礼物还要借我和你爸的名义?”

    彼时宋疏辞正在背后?默默围观某个?在墙上贴小广告的男大学生,闻言道:“他?跟你们打电话了?”

    “是啊,说是把我们送的礼物摔了,可不好意思了。我跟他?说那礼物铁定你自己要送的,跟我们没关系,让他?千万别愧疚。”

    宋疏辞:“……”

    “我跟你说哈,”许绣继续道,“小雾刚可是答应等有空了咱们两家一起吃个?饭,妈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宋疏辞难得地惊讶道:“你怎么说服他?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许绣骄傲道,“谁跟你们爷俩似的,一天到晚说不出一句好听话。”

    “……”宋疏辞沉默了会儿,又忍不住问:“他?真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许绣说的仿佛是简雾答应要和他?儿子结婚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总之你给我抓住机会,把人哄回来,知道没有?”许女士下达任务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俩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什么矛盾能闹到四年不和好,还能搞得人家连带着你妈你爸一块儿疏远了。你好歹是哥哥,让着点弟弟不知道吗?”

    “我们俩的问题……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宋疏辞说。

    “那怎么了?”许绣说,“你别在这?儿给我犟,你就说你还喜不喜欢,喜欢就不要怂,你管人家还喜不喜欢你呢,你喜欢人家不就行了吗?你中学那会儿不是天天追人屁股后?面表白吗,怎么现在反而畏首畏尾了?”

    “行了,您别说了,”宋疏辞说,“我自己心里有数。”

    许绣让自家儿子不温不火的态度闹得十分?恼火,忍不住道:“就你这?样,我也不爱搭理你,还有你爸,两个?锯嘴葫芦。”

    无辜躺枪的宋国川委屈道:“你说孩子就说孩子,骂我干嘛。”

    “我骂你怎么了?孩子这?样都是你影响的……”

    听着父母在电话的那头开启了小型战.争,宋疏辞直接挂了电话。

    那个?在贴小广告的大学生刚刚贴好,对着墙壁拍了几?下纸面,正准备转身,宋疏辞忽然在他?身后?开口?:“同学你好。”

    本就内向的娄溪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宋疏辞,观察着他?一身装束,本能地把他?认成了老师,忙道:“老师好!不好意思,请问是不能在这?里贴传单吗?”

    “这?个?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你们学校的相关部?门。”宋疏辞的目光落在他?贴的出租广告上,“你要出租?”

    娄溪觉得宋疏辞有点眼熟,但是因着上回天太黑只?是擦身而过,加上他?度数高没戴眼镜,所?以并未联想到那晚的事,听见宋疏辞要租房,他?难得地外?向了些。

    “是的,我本来是租的附中一个?老师的房子,不过最?近考上外?地的研究生了,所?以准备提前退租,这?个?房东很好的,老师您感兴趣我和您说说?”

    虽然娄溪明显没有认出他?,但是宋疏辞是隔着老远就一眼认出了娄溪,所?以才跟过来的。

    闻言他?点了点头:“行。”

    见出租有望,娄溪当即热络介绍起来:“这?个?房子是房东自己也在住的,自己有独立的卧室,其他?公共区域日?常都是公用的,房子不算很大,不过日?常居住也够了,您如果不介意和房东一起住的话,选这?里真的很实?惠,基本比同范围内的其他?房子都便宜,您如果是在这?边上班的话,通勤也比较方便,骑小电驴大概十来分?钟左右。”

    “和房东合租?”

    “对,您别担心,我知道挺多人都不愿意和房东一起住,”娄溪忙解释道,“我一开始租的时候也有过这?种顾虑,不过幸好我图便宜还是来了,不然也遇不到这?么好的房东。房东人挺年轻的,平时也很客气,还会弹吉他?,之前我考研压力大的时候,他?还会问我想不想听歌放松一下。”

    他?攥着手里的一沓尚未贴出去的纸,看起来对未知的未来也有一点焦虑:“希望我去A市了也能遇到这?样的房东。”

    “你要去A市?”宋疏辞问。

    娄溪点点头。

    宋疏辞略有些欲言又止:“那你这?个?愿望可能比较难实?现。”

    “其实?我也有心理准备,光是看了看房价我就已经快崩溃了,”娄溪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调整好表情?,拿出手机推销道,“这?样吧,要不我先联系下房东,带您去看看房子?”

    “不用了。”

    娄溪以为宋疏辞不满意,尝试挽留道:“老师您去看看吧,这?个?房子真的挺好的。”

    宋疏辞掏出支笔,在他?的广告传单上写?了个?手机号码。

    “合同拟好了,直接拿给我签。”

    第 30 章

    五一, 小长假。

    人群熙熙攘攘的景区里,简雾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堆里挤出了一条生路。

    他背着个大包, 拎着几大瓶水, 扛着相机,满头都是汗。

    镜头里的简玉女士披着红色的披风,正在景区里的标志石碑旁,凹出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美?人笑容微瑕道:“你好了没?有,我脸都快笑僵了?”

    “好了好了,”简雾忙收起相机,凑近去给她看照片, “你看看。”

    简玉给简雾递过去一个手持的小风扇, 一边欣赏镜头下的自己,一边点头道:“行, 拍得不错, 辛苦了。”

    她身边站着个文质彬彬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见状关心?道:“小雾, 热的话我来?背包吧。”

    “不用了赵叔叔, ”简雾摆摆手道, “您跟我妈玩好就行。”

    这位赵叔叔是他母亲的男朋友,两人中年相识,又相爱了五六年, 相处得一直还不错。

    赵彬听到他这么说, 半是哄简玉, 半是真羡慕道:“小雾真是懂事,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

    年轻人们平日里节假日少, 大多数都不爱凑景区的热闹,但简玉这个儿子知道母亲喜欢出门旅游,加上现在的各种网络预约对中老年人不太友好,基本每个长点的节假日都会留着出来?陪母亲。

    简玉看了简雾一眼,话音里像是带着点笑,又比单纯的欣慰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叛逆着呢。”

    简雾低头收着相机,也笑着附和了句:“我妈说的没?错,我可?叛逆了。”

    他说完戴上从学校借来?的小蜜蜂,举着个小旗子,跟两位长辈转了话题道:“前面人更多了,你俩跟紧我啊。”

    简雾陪他妈出来?玩,干的从来?都是导游的活儿,从定?机酒到做攻略,再到发挥专业特长当解说,几乎全包圆了。

    他前一晚“备课”备得到位,讲得也好,不少人还真把他当导游了,一路尾随着蹭听。

    简雾索性加大了点儿音量,保证大家都有的听。

    这一路一直走?到日上三竿,越来?越烈的太阳之前还假模假样地躲在云里,这会儿索性都爬出来?直勾勾地晒上了。一众笑容慈爱的叔叔阿姨听得正带劲,还打算继续往前走?,简雾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下来?道:“不行,我真得歇一会儿了。”

    他找了个亭子安置简玉和赵彬坐下来?,结果几个对他格外有好感的叔叔阿姨直接围上了他,开始打听他的婚恋状态。

    这种场景简雾见怪不怪,但还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长辈们的“关爱”里逃出来?,有些狼狈地坐到简玉身边,长叹了一口?气。

    “我儿子不愧是大帅哥,”简玉调侃他,“在哪儿都这么多人喜欢。”

    “赵叔叔呢?”简雾听着这话头就觉得不对,怕他妈又和他聊什么婚恋感情问题,忙探头打算找赵彬转移话题。

    简玉没?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去厕所了。”

    简雾逃无?可?逃,索性也就摆烂了。

    景区的凉亭里空地还算多,简雾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来?,额前的碎发都沁出了汗。他一边吹着风扇,一边问:“妈,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简玉睨着他的神色开口?:“说起来?,我听你许阿姨说,你和你疏辞哥哥又联系上了?”

    “……”简雾说,“许阿姨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废话,”简玉扬眉拍了他一下,“你和你疏辞哥哥认识才二十几年,我和你许阿姨可?是四五十年的老姐妹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了。”

    “……就是你那天忘记告诉我他去B医大了,”简雾低头玩着手指,坦白道,“然后就碰上了。”

    “那真是挺巧。”简玉感慨道。

    “巧什么,”简雾吐槽道,“是我们学校太小了。”

    “简雾。”

    被亲妈叫大名大概率没?什么好事,简雾抬头道:“啊?”

    简玉盯着他,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妈问你啊,你俩还有感情吗?”

    晚春的空气已经开始燥热,简雾抿了下唇,跟她打太极:“你是希望我们有……还是没?有?”

    简玉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

    其实头几年他刚出柜的时?候,他妈反对得很激烈。

    那时?候不只是他妈,还有宋疏辞的一双父母,三个人整天一块儿商量对策,为了拆开他们,难听的词骂过,甚至也动手过,压力最大的是直接断了他俩的学费生活费,导致他和宋疏辞不得不一边上学一边兼职打好几份工。

    后来?又过了一两年,大概是什么招都没发挥出作?用,三个大人消停了很多,也从互相出谋划策变成了互相安慰。

    宋疏辞的父母倒戈得稍微早一点,一半是因为宋疏辞单方面的出柜比他早了两三年,最激烈的情绪在前面就已经经历了一轮了。

    另一半是因为在已知自家孩子是同性恋的情况下,儿子谈的对象是他们既喜欢又知根知底的小孩,相对来?说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简雾的母亲就不一样了。

    简玉一直都不太接受他和宋疏辞在一起,当年她明面上妥协,不再强烈反对,也是考虑到和许绣阿姨的感情,但是暗地里,她始终卡着简雾的生活费,也不许宋家给钱,打得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

    所以听见他母亲这么说,简雾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他母亲在试探他。

    没?想到简玉沉默片刻,竟然也对他回忆起那段“棒打鸳鸯”的往昔了。

    “小雾,你还有印象吗,那会儿我们三个大人知道你和小宋的事儿之后,把你俩喊到你爸坟前,问你俩断不断,小宋扑通一下就给你爸跪下了,说他对不起你爸,对不起我们。”

    简玉的描述实在是太有画面感,实在是让人想不起来?都难。简雾试图通过扭头看风景来?去掉脑海里过于清晰的记忆:“这都多早的事儿了……早忘了。”

    “你忘了,我没?忘啊,”简玉哼了一声,却也听不出当年的怒不可?遏了,“我还记得,你跟着小宋就跪下去了,跟两块硬石头似的,我们想把你俩弄起来?都弄不动,你俩跪了一宿,我们仨陪了一宿,天亮的时?候,你宋叔叔又问你俩断不断,结果你俩还是说不断……给我们仨气得呀,一边把你们往医院送,一边恨不得给你们塞回肚子里去,重新生一次。”

    简雾让她的说法逗笑了,又觉得有些感慨。

    大概无?论什么样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逐渐消弭。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也就是自家母亲提一提了。

    简玉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怀念:“其实妈说这些,是因为昨天梦到你爸了。”

    简雾的父亲生前是这一片有名的老好人,一辈子没?和他妈红过脸,死后大概是怕打扰家里人,也很少来?入梦,偶尔来?那么一次,简玉总是要哭一回。

    “爸……他在那边好吗?”简雾问。

    “看他穿得挺好的,应该过得不错,”简玉说,“就是他一直问我,你怎么样了?”

    简雾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风扇开关,顺着他妈的话道,“我好着呢,下次让他自己来?问我。”

    “确实应该让他自己来?问你,”简玉拍了拍简雾的手,“昨天你爸还问我,那时?候非要在一起,打都打不散的两个人,怎么就断了呢?”

    简雾捣鼓着风扇的指尖一顿。

    他一双父母都是含蓄人,不爱直接地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与爱憎,有些话不想直说时?,就喜欢加上几句修饰。

    简雾虽然理?不清简玉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出来?不管他爸有没?有问这个问题,至少这是简玉自己真想问的。

    简玉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

    这很奇怪,因为从他第一次告诉简玉他和宋疏辞分手之后,他这位母亲就从来?没?有对此表露出任何?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以及那一句“挺好的,我也希望你们做回兄弟。”

    简雾往后靠了靠,眼神落在云上。天上有一行鸟飞过,他认不出是什么品类。

    他想了会儿,也用简家人的春秋笔法,半真半假地对他妈说了句:“可?能是因为一窝燕子。”

    简玉从简雾这句里听出了自家儿子对于她拐弯抹角的小小反抗,弯了弯嘴角,索性也不打哑谜了直白道:“疏辞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分开不是什么原则上的矛盾,你们俩也都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人的话,其实也可?以重新试着处处。”

    简雾有些震惊地看了他妈一眼,显然对他母亲的观念转变感到十分意外。

    “你也别?那么看着我,”简玉说,“前些日子你爷爷走?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和孩子犟一辈子,到老了遗憾,好像也怪没?意思的。而且你遗传了你爸的犟脾气,我和你拧巴,大概最后也是两败俱伤。”

    “妈以前怕你被别?人嚼舌根,总想逼你做个‘正常人’,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许阿姨说得也对,反正你也不能返回去喜欢女孩儿了,与其找个我不认识的,你还不如和小宋在一起呢,至少是知根知底的人。”

    简雾的母亲是独生女,结婚那会儿她父母表示只接受入赘,简雾他爸这么个一辈子软脾气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硬了一回,哪怕入赘也要和简玉在一起,结果气得他爷爷奶奶从此不肯再见他爸,直到他爸查出胃癌晚期,简雾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

    前不久他爷爷病危,他和母亲赶回去照料,老人家走?前抹了两把泪,只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儿子赌气了一辈子,一直到咽气前都还在叫他爸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逝的儿子真的来?接他了。

    简雾想起来?,那天简玉似乎确实是颇为动容的,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一个人想了这么多。

    只是迟来?的理?解到底是迟来?了,他和宋疏辞从前不会随着父母的心?意改变,以后就更不会了。

    “妈,”简雾叹了口?气,又想起了那天楼道里和宋疏辞的争执,“这事儿你和许阿姨都别?多想了,我俩真不可?能了。”

    或许早有预料,又或许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简玉也越来?越不愿意说教孩子了。面对简雾干脆利落地回绝,她只是有些遗憾地笑了笑:“我也就是梦见你爸了,随口?一提,你别?有什么负担。”

    她见简雾不想继续谈这件事,主?动转开话题道:“小雾,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

    简玉看了眼赵彬去厕所的方向,“我和你赵叔叔……打算领证了。”她低头笑了下,“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为着这事儿才来?梦里看我。”

    简雾先是愣了愣,才道:“赵叔叔的儿子不闹了?”

    赵彬和他家情况差不多,他妻子早年因病去世,留下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他才开始交际,然后认识了他妈。

    其实两位长辈去年就打算结婚,但是赵彬的儿子一直不同意,所以就耽搁了。

    “你上次找他聊过之后,他好像就想开很多了。”简玉说。

    “那是好事儿啊,”简雾笑道,“恭喜啊,妈。”

    他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岁月不败美?人,饶是经历了他父亲的早逝和他出柜的双重打击,一个人把他从初中带到大学,简玉女士依然还是优雅美?丽的模样,只是鬓间的白发越来?越多,漂亮的大双眼皮旁也生出了层层叠叠的皱纹。

    他知道,一半是为他父亲长的,一半是为了他。

    好在他妈现在又遇到了一个能陪伴她的人。

    “其实妈总觉得有点愧疚,”简玉说,“当时?赵家的孩子不同意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也担心?过你会不同意,没?想到你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就让我想起几年前你和小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如果不是我老反对你们,可?能你现在也有人陪了。”

    “哎呀,”简雾见他妈还在纠结这个,忙道,“人都是在变的嘛,谁都不可?能预料以后的事情,你老按现在的想法批判以前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我都说了这和你没?关系,您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扯啊,再说了,您儿子这么大一人,又不是没?网络没?娱乐,还能寂寞死不成?”

    他站起来?,显然是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谈了。

    “咱俩找赵叔叔去吧,他去厕所这么久,别?是迷路了。”

    简玉被他扶起来?,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唠叨。

    解决完肠道负担的赵彬刚身心?舒畅地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两人都来?找他了,他惊讶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见简玉没?说话,他又敏感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妈热着了,觉得坐着有点闷,”简雾搪塞道,“我就陪她走?走?。”

    “那我陪你俩买雪糕去?”赵彬提议道,“我刚看到那边有卖巧乐兹的,小玉喜欢吃的。”

    论哄简玉这件事,赵彬比自己擅长,看到简玉又笑了,简雾才松了口?气,抽着空看了眼手机。

    娄溪前段时?间和他说找着房客了,想找时?间过来?看房,但会考将至,他一直忙得很,回家了只想躺着看会儿无?脑综艺,实在是不想招待人,好不容易有了个五一假期,他还得陪家人,自然也顾不上房客了。

    好在娄溪是个热心?肠,说干脆由?他带人来?看房子,如果觉得可?以,就先把合同签了。

    简雾索性就把签好名的租房合同给了娄溪,让他帮着处理?。刚才娄溪给他发了好几个消息,说是看房的人来?了,问他要不要打着视频一起看,结果他那会儿忙着和简玉聊天,完全没?顾上。

    这会儿他把消息回复回去,娄溪说那人已经走?了。

    他给娄溪打了个电话:“怎么样?”

    “他挺满意的,”娄溪说,“合同已经签了。”

    “这就签了?”简雾说,“不用跟我见见面吗,就不怕我不是个好人?”

    娄溪笑了笑:“主?要这不是考虑着五一之后我就不在这儿了嘛,你后面也只会越来?越忙,更没?时?间管这些,所以我干脆就让他签了。我和他说了,你是咱们附中的老师,人靠谱着呢,而且我也和他说了,首期合同三个月,你俩要是处不来?最多也就互相忍三个月。”

    和其他房东不一样,简雾更倾向于第一次签约签三个月的租房合同,主?要考虑到毕竟是和他住一起的人,如果生活习惯合不来?,这钱赚着也是糟心?。

    “谁会和我处不来?,”简雾跟他开玩笑,“处不来?就是他的问题。”

    “确实,”娄溪十分支持,“没?有人比简哥更好相处了。”

    他说着给简雾发过来?一笔转账:“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不过我说你在旅游,可?能没?空看手机,所以他先把钱转给我了,总共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简哥你收一下。”

    简雾“嗯”了一声,打开手机收了钱,又问:“他什么时?候入住?”

    “本来?现在就可?以,但他听说你最近不在,就说要等?你回来?了再搬过来?。”娄溪体贴道,“我和他说了,让他假期最后一天来?,你应该回来?了吧?”

    “回来?了,我倒数第二天就回来?。”

    “行,简哥你放心?,我卧室的清洁已经做干净了,他到时?候过来?直接住就行。”

    “辛苦了,”简雾又关心?了句,“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今晚的过夜火车。”

    “今晚就走??”

    “对,”娄溪听起来?有些激动,“我这两天一直在看A市的旅游攻略,打算过去了要是还有空,就到处玩一玩,简哥,你觉得A市好玩吗?”

    平心?而论,A市卷是卷了点儿,好玩也确实是挺好玩的。

    得到简雾肯定?的回答,娄溪乐道:“你这么说我更期待了,好怕今晚在火车上睡不着啊。”

    简雾听着他雀跃的模样,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头一次去A市之前的那段时?光。

    那会儿他刚脱离了高三的苦海,又运气很好地考出了高三一年最好的成绩,录上了比他目标院校还要好的大学,正对A市和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幻想里美?好的大学生活有好玩的社团、悠闲的时?光,还有热恋中的男朋友,简直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他还记得临去A市前,他也像娄溪这样,做了一箩筐的旅游攻略,宋疏辞说A市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东西一般,吃的太清淡,于是那段时?间他和宋疏辞把B市所有好吃的餐厅小馆吃了个遍,每个菜都辣得人喘不过气,主?打一个在去A市之前彻底过够嘴瘾。

    因为宋疏辞说到了A市,这样的辣味儿就很难再找到了。

    想到这儿,简雾忽然有些馋。

    “对了,你帮我问问那个房客,他吃辣吗?”他问娄溪。

    娄溪一下就猜出来?:“你是有什么安排吗?”

    “嗯,”简雾说,“给新房客展示一下我的厨艺。”

    “我靠,简厨神又要重出江湖了吗?”娄溪说,“你这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简雾说,“我的目标可?是成为让所有房客都感受到家的温暖的B市十佳房东。”

    娄溪瞬间酸了:“简哥,我也想吃——”

    “没?你份了,等?我回来?你都走?了,”简雾说完又笑了下,“再说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也给你做了。”

    “就是因为太好吃才舍不得啊,你都好久没?开火了。”

    “那你下次回B市再来?找我,对了,你觉得我做的毛血旺怎么样?”简雾翘起嘴角,一边安抚着娄溪,一边已经开始飞速在手机上打字,思考自己要备的食材了。

    娄溪幽怨道:“喜新厌旧。”

    “再加个泡椒牛肉和干煸四季豆吧?”

    “过分了啊!”

    “或者夫妻肺片会不会好一点?”

    “好好好,都好!反正我也吃不到。”娄溪流着口?水委屈地挂断电话。

    简雾摇着头笑了笑,在写好的备忘录右上角点了下保存。

    完美?。

    万事俱备,只欠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