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

    浴室里雾气潮湿, 曼妙的身体裹着浴袍从白瓷浴缸里起身,滴着水的头发湿淋淋披在脑后,一只手推开玻璃门, 才发现外头洗漱台上的移动电话正在不断震动。

    翻开手机盖,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盛嘉宜终于想起来, 近日里拍戏辛苦,某位送了她天价珠宝的大少爷就已经被她忘在脑后。

    江湖上都知道说收了钱,就得替人办事, 她收了人家的东西, 转头就没个音讯, 实在不厚道,就算对方发火也是应该的。但是这种愧疚的情绪还没有出现, 盛嘉宜就已经把它按了下去,其实说起来也不能怪她,拍动作片实在太辛苦, 哪有精力和男人你来我往。

    徐明砚的世界离她毕竟很遥远,抓住眼前能看见的机会才真的有用。

    盛嘉宜接起电话,难得软声道:“徐先生。”

    那边一顿:“盛小姐?”

    竟然还不确定是不是她本人。

    盛嘉宜斜斜靠在台上,轻笑起来:“你打電話來做咩?”声音如灌了蜜一样,甜的对方思绪恍惚。

    “想看看盛小姐到底有多忙, 忙到连一条信息都不愿意发。”

    “很忙很忙,别说给你发信息,我连睡觉都没有空。”

    “那想问, 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约盛小姐?”他低沉的尾音上扬, 盛嘉宜在这头小小翻了一个白眼。

    “你要同我拍拖就直说, 约来约去麻烦不麻烦?”

    “我是听说盛小姐是出了名的难追,这才想迂回一些, 慢慢下功夫追以盛小姐的喜好,搞不好哪天我出局了,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淘汰掉,你说对不对?”徐明砚收敛了语气里的笑意,但作为演员的盛嘉宜很容易就听出来他台词感情上的变化——依然漫不经心,总觉得什么都能在他的把控之中。

    “你的意思是我很喜新厌旧啰。”盛嘉宜于是把手机夹在耳朵下,随口道。

    “我的意思是盛小姐炙手可热。”

    “是烫手山芋。”盛嘉宜笑道。

    “接不住才会烫手。”徐明砚说。

    “还是徐少自信呐。”盛嘉宜淡淡道,“徐少有时候说话比唱的还好听。”

    徐明砚听她语气冷冽了几分,就知道盛小姐这多半是有些不开心了。

    “盛小姐有什么指示可以直说。”徐明砚叹了一口气,“我照着做就是。”

    他倒不是猜不到盛嘉宜想要什么,女人想要的无非就是那几样,财富、地位和安全感,盛小姐最缺的,钱是其次,地位倒也还好,唯独安全感她没有。

    盛小姐要的安全感也不是要求男人在身边时时刻刻陪着,相反,和她黏得越近,她越不耐烦,最好这个男人就是又能给她新鲜感,又能替她办成事,那就是完美无缺的另一半了。

    只是盛小姐的心思再往细一些,又很难琢磨,她不想跟自己的经纪公司解约,也不需要要他砸钱力捧她做电影女主角,说来说去盛小姐也就在宋元身上吃了点亏,但她毕竟还有些本事在,迄今为止宋家背后的势力也没能拿她怎么样。

    她应当是想和他交换一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徐明砚不好说,他也不能直接问。他很清楚,直接说出口那就是他输得彻底,从此就要从盛小姐的备选名单里被踢出去。

    盛嘉宜一听他妥协的口吻,顿时语气一变,轻松道:“指示嘛,倒是真的有一个,我最近在拍打戏,一身的伤,徐少要是不介意的话,来的时候给我带瓶鳄鱼油止痛膏就好。”

    轻飘飘就抹过去了她的意图。

    徐明砚只能又叹了口气:“好。”

    有时候不说比说了还要难办。

    盛小姐这是嫌他做得不够好,没有给足诚意,要他去猜。

    不过呢徐明砚笑了笑,他也不是非要去猜。

    挂了电话,想了想,叫站在外头的蔡助理进来:“上次我去高棉,黄主席和你说了什么?”

    年轻的蔡助理修炼还不够到位,并没有养成老谋深算的大奸臣修为,一听这话,冷汗顿时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神色紧张的不行。

    虽然说朝廷早就没了,世界眼看着都要迈向新世纪了,可是这些海外的顶级华裔家族依然屹立着,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当一个家族有上千亿的产业需要打理的时候,跟真的有王位要继承也没有什么区别,太子爷因为是独子的原因,生下来就当上了太子,从羊水里带来的权谋斗争天赋没地方用,就全部用在了打击异己上。偏偏他父亲看上去是个不管事的,热爱艺术与环保,早早让出了远东的股权给这个儿子,而太子爷的母亲,黄若仪黄主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希罗集团集团就是她硬生生从自己那半身不遂的父亲与头脑简单的兄弟手上硬生生扒下来的。

    徐少回到新加坡,明面上看是与父亲关系不善,想要子承母业,可仔细算起来又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至少作为总助的蔡助理觉得,此棋走得,非同寻常。

    父亲不问世事,母亲锋芒毕露,太子老谋深算,该叫他这位内务大臣如何是好!

    蔡助理眼睛一转,就已经下定决心,把黄若仪的话十全十吐了出来:“黄主席听了后没说别的,就是和周围人开玩笑说,儿子大了留不住,有自己的心思了。”

    “她不问?”

    “黄主席问不问,都不耽误她知道。”蔡助理低声道,“您和盛小姐的事,外头还没传开,里头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您把从香江拍来的那颗钻石送给了她,那可是价值八千万的裸钻。”

    “都知道了?”徐明砚不以为意,“这是好事啊。”

    “您怎么会觉得是好事?就算您喜欢盛小姐,这样大张旗鼓,恐怕也会给您和她带来不小压力。若是黄主席不高兴了,拿盛小姐撒气”

    “你觉得黄主席会在意这些事?我恐怕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儿媳妇是谁。”徐明砚那双略微细长的桃花眼里含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别小看黄主席,也不要小看盛小姐,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一般人。”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一沓文件往前一推,敲了敲桌面。

    “蔡助理,既然都传我喜欢盛小姐,那你说说,要是盛小姐忽然不开心了,却又不说自己想要什么,我该怎么哄她?”

    蔡助理:?

    “您问我?”他指着自己,“又不是我跟盛小姐拍拖,我怎么知道盛小姐喜欢什么?”

    徐明砚不耐烦道:“蔡助理,你的百万年薪里难道就不包括动一动你的脑子?”

    蔡助理:

    万恶的资本家!

    蔡助理腰一挺,就准备硬气反驳回去,要知道他jerry·cai可是毕业于剑桥大学的高学历人才!来这里工作赚钱付出的是知识与技术,不是为了替老板解决个人风花雪月!

    紧接着他就听到徐明砚说:“你要是能出主意让盛小姐开心了,我给你放半月假,带薪,报销差旅费用。”

    蔡助理一顿,立刻含泪收下了徐少这份馈赠。

    “盛小姐和您在一起都还能不开心。”他谄媚道,“无非就是觉得您虽然送了钻石,但是没有替她解决真正的麻烦,毕竟人不能靠一颗钻石吃饭呐,盛小姐知道您有钱,钻石虽贵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份礼物有些重量但是诚意还不足,要知道盛小姐在香江,处处受到澳城宋家的挟制”

    “你说的很对,蔡助理。”徐明砚打断他,“盛小姐就是不满意我没有帮她解决宋元这个麻烦。”

    蔡助理:“对,道理是这个道理。”

    “那这样好了,既然是你提出来这个想法,那你就替我帮盛小姐解决这个麻烦。”

    “是,是什么?”蔡助理睁大眼睛。

    他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什么,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徐明砚疯了。

    替盛小姐解决什么?解决宋家?怎么解决?收购天元集团?派人暗杀宋元?!!!

    蔡助理只感到空气都灼热起来,直往上冒着蒸汽。

    盛小姐是漂亮,又优雅又漂亮又知性,但现实毕竟不是肥皂剧,对太子爷来说,他选了盛小姐这样的女伴,本身就已经是自寻烦恼,还为了她公然与一家全亚洲有名有姓的大集团掌门人叫板,不是资深恋爱脑很难想象他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我哪有这个能力。”蔡助理很为难,“我要是有,也也不会还是个总助。”

    徐明砚却不管蔡助理怎么想,他冷漠地吩咐道:“我没有要你自己去,你去跟我姑父通一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请他转告澳督莫克莱,如果宋先生还要坚持跟盛小姐过不去,那么考虑到他作为投资人所带来的后续问题,汇港集团,无论如何都不会支持由天元集团执掌赌牌。”

    除了本土的几家集团外,另有美国、印尼、马来、法国四国娱乐集团在赌牌竞标之列,如果汇港银行此时此刻站到了天元集团的对立面,与汇港向来同进退的渣甸自然也不会再向宋家提供低息大额贷款。

    汇港与渣甸是远东最大两家财团,这种级别的威胁,不可不谓严重。

    蔡助理目瞪口呆。

    能让向来于各方势力之中保持中立的徐家太子爷说出这样的重话,这盛小姐真是不得了,堪比妲己褒姒,放在古代封建王朝高低能评上一个惑国妖妃的称号,不过想想盛小姐那张脸,又觉得这个评价也不算稀奇,盛小姐那样的漂亮,太子爷年纪轻轻把持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这电话涉及到您的家事,要不还是您自己打?”蔡助理为难道,“我如何能替您去汇港集团的主?我甚至都从未见过盖里·劳德洛先生,股权在您手上,您才是大股东。”

    盖里·劳德洛是徐明砚的姑父,也是汇港集团董事会主席,徐家的事蔡助理极少窥探,他也实在不敢替徐明砚插手徐家之事。

    不过顶着徐明砚的眼神,他明白过来:“是,这个电话,还是我来打更合适。”

    有些事情不能由老板出面,因为老板出面说这些话,就跌了名声,合该由他这个助理站出去替他说,才更显得意味深长,这是总助的职责,也是他百万年薪的价值,如果他干不了,有的是人能顶替他的位置。

    蔡助理咬咬牙,再次确认太子爷的神色,见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随意松散的模样,这才低下头,转身朝外退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房间里,徐明砚弯起的唇角才渐渐落了下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连成一条线的蔚蓝的泳池,长条的棕榈树叶落在透明的玻璃栏杆后头,廊下斗笠黄铜藤条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摆,深色摘亚木地板上落了些叶子。

    那靠窗的矮柜里放着一本收购计划书。

    1991年3月,汇港集团董事局召开秘密会议,内部投票决议以十七亿英镑收购总部位于伦敦的卡尔特皇家银行,为了控制这家英格兰本土银行,三年来汇港集团数次宣布重组计划,拆解集团内部四家投资公司,其中两家将迁往伦敦与法兰克福,用来打理集团在全世界各地的巨额资产,以及实现集团内部与香江的分离。

    这也意味着这家因为殖民主义而崛起的巨型跨国集团将放弃它在殖民地所拥有的辉煌,时隔数百年,重返故乡。

    一代宗师【影视】

    孟春庭再次见到尹玉鸾, 依然是在鸳鸯楼。

    连续两位武学高手被杀,致命伤几乎都是刀伤,这让他很难不怀疑到尹玉鸾身上。

    孟春庭此次来到香江, 还为汇聚各大宗师筹建中华国术馆,教授武学功夫, 强国利民。可他的成算还未曾落地,南北拳派顶级高手就已经故去,孟春庭来赴约的时候, 心中是带着极大的怨气的。

    尹玉鸾虚着雕花栏, 自上而下斜睨着她那对眸子, 看着一步一步踏进中庭的孟春庭。

    昏暗金黄的灯光柔和了尹小姐雕塑般的五官,却无法融化她冰霜一样的眸子。

    孟春庭仰头看着她, 看她手上带着一串翡翠十八子手串,浓郁到极致的绿色,是最好水种的翡翠。尹家祖上历代都在宫廷做官, 尹玉鸾的祖父曾是晚清八大名臣之一,曾受任两广总督、云贵总督及四川总督,英军占领港岛之时,便是他在厦门迎击英军,事后兵败, 被革职流放新疆,至死都未回到南方。

    也就是在他去世的那一年,尹家举家迁至九龙。

    孟春庭其实见过尹玉鸾一次, 那是在天津开往上海的船上, 尹小姐在一等舱甲板上画油画, 画上是金色的,半沉于大海的落日, 绚烂的颜色冲击力十足,那双画画的手更是骨节分明,好看至极。

    那个时候孟春庭还不知道她就是尹玉鸾,他只是默默将那个人记了许多年。

    谁能想到,这样好看的一双手,竟然是双握刀的手。

    “尹小姐。”孟春庭缓缓开口,“在下敬佩尹老的为人,祖上也受过他的余荫,你既然是他的孙女,也应该知道如今是家国存亡的危急关头,懂武术的人少,愿意将功夫传承下去的人就更少,你在此时公然截杀南北拳派人士,实在是违背了江湖规矩,也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尹玉鸾听到他慷慨激昂的言论,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孟先生,我不知道什么是江湖规矩,杀几个走狗,更谈不上违背家国,你话里话外把我架得太高,我恐怕自己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孟春庭一愣:“走狗?”

    “你竟然不知道?”尹玉鸾有些惊奇,“冯林替日本人办事,他杀了我的人,我要他一条命,不算过分。”

    “那葛湟呢?”

    “他?你不是和他相熟吗?”尹玉鸾歪头看了看孟春庭,“他想要九龙码头,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孟春庭沉默了下来。

    “你要给他们报仇吗?”尹玉鸾问。

    “不。”孟春庭说,“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没有意义。”

    尹玉鸾又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孟春庭骨子里也是个冷血的人,他装得像个好人,有时候将自己都骗了过去。

    “说说你的筹码吧,孟先生。”尹玉鸾道,“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能又怎么样,不能又怎么样?”

    “能的话,皆大欢喜,不能的话,你可以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出鸳鸯楼。”尹玉鸾似笑非笑。

    人影出现在屏风后。

    “国术馆还在其次,我只对你提出一个条件。”孟春庭扫视一圈,并不见惊慌,“成立香江罢工委员会,领导香江劳工罢工,此乃要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尹玉鸾问。

    “国民中央政府想要成立工人纠察队,数量多达千人,目的在于封锁香江,截断粮食与货物的出入口,尹家在华人商会与劳工工会中一呼百应,能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尹玉鸾冷笑道,“劳工罢工,你们封锁海路要道,那香江该怎么办?既然国难当头,何苦叫普通人跟着你们颠沛流离。”

    “工人要罢工,是要同帝国主义对抗,香江劳工备受欺凌,而洋人政府靠货物贸易,抽取关税而赚得盆满钵满,尹小姐,一时之计,为的是长久的利益,你眼里只有城没有国,就不会知道,国破那日,也是城倾之时。纵然你一力劝阻,但是现在民心所向,便是为民族的生存与尊严,放手一搏,与帝国主义决一死战。”

    “都说螳臂当车,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尹小姐,你再怎么阻挡,也挡不住洪流。”

    尹玉鸾沉默了一瞬:“孟先生,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太理所当然,不知当年没有国的时候,这一城人如何奋力求生,但我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你我说来都出生比旁人幸运一些,吃过求生苦却没吃过生活的苦。我放他们走,行至新界,都是英军驻军,你又能保证他们安然离开?”

    她迅速叹了一口气:“也罢,尹家从无败绩,孟先生,你若是能赢我,我就答应你。若是你输了,你便留一条命在这里。”

    “如果我输了,能做尹小姐的刀下亡魂,也死而无憾。”

    “好。”尹玉鸾点点头,“你要比刀,还是比拳。”

    “都来好了。”孟春庭笑道,“对你而言,没有限制的杀戮,才有意思,对不对?”

    “好。”尹玉鸾说。

    一交手,孟春庭就是知道尹玉鸾是个狠角色。她没有现在学武之人那些冗杂的毛病,要就不出掌,出掌都是奔着要害。

    单换掌、双换掌、游龙掌、穿心掌。

    八卦的阴柔被她使出了一股韧劲,水一样落下又似游龙走蛇一样绵长。

    孟春庭的咏春一时半会竟然贴不了她的身,孟春庭咬牙,等尹玉鸾再攻上来时,顺势就想捏住她的右手腕关节。

    擒拿手,分36路小擒拿与72路大擒拿,专打人身上108个穴道。

    尹玉鸾一顿,毫不犹豫一个反手卸去他手上的力气,转而手肘往下,顶住他的胳膊,也是擒拿。

    孟春庭一惊,没想到她会反擒拿,就要后退,尹玉鸾已经抬膝往他腹部顶去。

    叶底藏花。

    孟春庭用这一招对付别人,尹玉鸾就用同样的招数对付他。

    如果孟春庭伸掌下压,尹玉鸾很快就会接上一招白猿托桃,打他下颌。

    孟春庭别无选择,他一手格挡在胸前,一手挡住颈侧,硬生生接了尹玉鸾这一踢,随后他一掌打在尹玉鸾肩上,两人都迅速往后退去。

    大厅四个角落都放着武器架,显然是为他准备的。孟春庭叹了一声:“好精妙的功夫。”,顺手从旁边捞起一根长枪。

    尹玉鸾面色不变,反手拔出了一把长刀。

    刀锋所至,锋芒毕现。

    孟春庭并不惧怕她,武谚云:枪为百兵之王。

    长兵器对短兵器有绝对的压制效果,长枪比起重棍,更加难以近身,但一旦被近身,也就发挥不出自己应有的效果。孟春庭深谙这一点,所以始终与尹玉鸾保持着距离,他枪法灵活,格挡之后立刻挑刺,逼得尹玉鸾向后退,使她不敢前行进攻。

    尹玉鸾见孟春庭使出了和葛湟一样的方式,以攻为守,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念头一闪,握刀的手一转,反刃上劈。

    这其实是尹玉鸾研究出来专门对付日本剑道的一招。

    日本刀术作战,主要进攻敌人的手腕、喉咙、心脏三个要害,倭人喜欢劈砍,如阴流更喜欢通过跳跃,来一击毙命。尹玉鸾琢磨了许久,终于悟出来,若是持刀时,将刀锋指向自己,迎向对方的则是刀脊。

    而在对拼中,用刀脊卡住敌方的刀刃。接着通过双臂的扭转,刀锋就会顺势转向对方。加入这种旋转动作,使得刀法的威力更加凶猛。

    日本剑术斩击需要双臂共同发力压下,使得每一斩都包含多重力量,当旋转的力遇到双臂的压力,势必会导致一方的武器被击飞。

    枪太重,无法击飞,但尹玉鸾手中的刀,是八卦门中世代传承的锐气,其锻造之精炼,并不亚于最顶级的日本刀。

    只听一声嗡鸣与脆响,孟春庭手中的枪被拦腰斩断,枪头落地。

    孟春庭想了她大抵会用出许多种招式,却没想过她会直接判断出这项武器的脆弱之处,砍断对手的长枪。

    他大惊失色,手中枪头一拧,直直往地上扎去。

    也就是这一变,尹玉鸾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长刀横在孟春庭的喉管前,短刀顶在他心脏前,稍许往前一寸,孟春庭都将一命呜呼。

    尹玉鸾却没有动手。

    这也是鸳鸯刀第一次双刀并现,却没有见血。

    尹玉鸾收了刀。

    万籁俱寂中,她缓缓开口,对孟春庭道:“孟先生,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不等孟春庭开口,她又继续道:“葛湟只看得到脚下的路,却看不到远处的山,你看得到远处的山,却看不清脚下的路。”

    “我输了。”孟春庭说,“你为什么不杀我。”

    “杀人是要犯法的,孟先生。”尹玉鸾淡笑。

    “尹大小姐也害怕吗?我听说别人称你为九龙皇帝,既然是皇帝,那就不叫杀人放火,那是审判。”

    “皇帝也有掉脑袋的那天,清朝都已经亡了,孟先生,如今是民国。”尹玉鸾把刀收回刀鞘,“孟先生,你走吧,你想要做的事,你可以放心去做,我不会阻拦。”

    历史所趋,人心所向,她想拦也拦不住。

    孟春庭沉默良久,随后点点头,缓声道:“多谢,保重。”

    “保重。”尹玉鸾说。

    孟春庭拱手,向她鞠了一躬。

    武学的最高要义在于心境。

    在孟春庭看来,尹玉鸾虽然年轻,却是这中原南北,鸳鸯楼内,真正的一代宗师。

    1918年,尹玉鸾孤身一人赴东京大学留学。

    在日本,她拜古剑道宗师川古健雄为师,学习日本刀术。一开始,尹玉鸾并看不上日本刀,和八卦刀相比,日本刀术毫无美感,直来直往,一共就那么几招,无非是劈挡横刺,看上去并不难对付。

    川古健雄喜欢研究古籍,他试图复原已经失传的阴流术与北辰一刀流,这两样都是阴邪狠戾的刀术,追求极致的杀敌,并不符合武士道的正义精神。川古健雄告诉自己这个中国学生,在战场上,无论光明黑暗与否,不管极昼还是极夜,刀锋刺入喉管的那一刻,正义已有定论,赢下战争,就能赢下正义,这是他的武士道,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

    日本有最好的锻刀工艺,将钢料加热,直到呈现出赤红的颜色,再经过数次捶打,洗练出来的刀具刃口硬度远胜寻常刀剑,复杂的鞑鞴冶炼法使得兵器很容易在锻造过程中失败,这样曲折的锻刀方式使得日本武士对于刀术有崇高的信念,尹玉鸾和川古健雄对阵过,几乎没有胜过,川古健雄认为她的八卦刀太柔,就像她的信仰一样,不够坚定,所以很难在对决中胜出。

    川古健雄说她没有自己的道,就算学尽了这世上最顶级的刀法,也只是学会了招式,除此之外,她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日本的古剑道在明治维新之后就已经遗失,中国的武术还没有,但传承之艰难,亦是趋同。

    尹玉鸾胜川古健雄是在她离开日本的前一天。

    那时她兄长被刺,母亲被牵连身死,父亲病重,尹家宗老催促她回港执掌大局,临走前,尹玉鸾提出和川古健雄再对阵一局。

    为了安全,日本刀术比试用得都是竹刀,但那天尹玉鸾坚持要用八卦刀对日本刀,她说如果输了,她的命就留在这里,而那份对于家族的责任她也可以理所应当放下,要是赢了,她就登上那艘归家的邮轮,这是上天安排的命运,也是她的道。

    在那场无人可知的对战中,尹玉鸾第一次用了她参悟后的招式,她反手斜刃向上,劈断了川古健雄的日本刀,用她的八卦刀抵住了川古健雄的喉咙。

    也就是在那一天,尹玉鸾学会了真正的北辰一刀流。

    【公/众/号:o泡奶推文】

    天若有情

    她是我带来的, 有什么事,我来背好了。

    ——《天若有情》

    “杀青快乐。”

    李孟华把一大把鲜嫩欲滴的玫瑰递给盛嘉宜,整个剧组的演员都围在她身边, 起哄道:“妹妹,请大家一起食饭啦!”

    "等何生都杀青咗, 一齐请啦。\"盛嘉宜笑道。

    半个月拍摄下来,盛嘉宜已经成功跟剧组打成一片。

    她本来就好看,任是谁对于好看的人容忍心总会大一些, 再加上盛嘉宜文戏武戏又是肉眼可见的好, 训练也吃苦, 这半个月被折腾得浑身上下小伤无数,却没有抱怨过一句, 哪怕是从前对她成见颇大的古书玉也从不满到欣赏。

    香江影坛青黄不接是事实,力捧盛嘉宜也是事实,没有谁天生就想与万众瞩目的后生作对, 意识到盛嘉宜又能演又能打后,古书玉就更不想和她因为此前的不快结梁子。

    他便接着盛嘉宜的话替她解围:“等哂大家都杀青,我請大家食饭,唔使妹妹請客。”

    “我嚟請好喇(我来请好了),多謝導演, 多謝古Sir,多謝師兄,都多謝何生, 仲有lynn哥。”盛嘉宜笑道。

    “过几天剧组一起去录访谈, 妹妹去不去?”

    盛嘉宜想了想她的档期, 和徐明砚是约在那天之前,便点点头:“去。”

    尹玉鸾这个角色比起陈曼仪, 要更受她的喜欢,为了这个角色她也愿意去上她极少上的采访栏目。

    她抱着花往剧组外头走,阿香在车里等她,正好是黄昏的时候,南方小城有着独属于这片地域的烟火气,相隔不到五米,摆着卖炸串的小吃摊,狗仔蹲在旁边问她:“嘉宜你杀青了。”

    “是呀。”

    “什么时候回香江?”

    “今晚就回去。”

    “今晚呀!是不是后面还有片约。”狗仔咋舌,拿出手里的相机,“摆个pose啦妹妹,回去我好发版面,你的照片很值钱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圈内人人都喜欢学着程良西叫她妹妹。

    “好啊。”盛嘉宜报花比了个耶的手势。

    “你真系点拍都好睇。”狗仔嘟囔,“祝票房大卖啦!”

    “好呀,谢谢。”盛嘉宜笑眯眯回他。

    回到香江的时候,夜色暗沉。

    “嘉宜。”阿香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这样拍下去身体能不能熬住?”

    “今年比去年好太多了,至少中间休息了几个月。”盛嘉宜笑了笑,“没关系,演员不就是拿青春换钱。”

    “你也可以不拍电影,之前那个徐少我看就很好,你要是能嫁给他,这辈子什么也不用愁了。”

    “笨啊。”盛嘉宜虚点她,“人家家里头当了多少年的有钱人了,又有多少漂亮女人想着嫁进去当豪门太太,这钱岂是这样的好赚?他们这种家族,不会想要找一个花瓶太太,徐少这个人更不会,他算计多着呢,你到时候只管看着就好了,我看他目的不纯,恐怕要坑害不少人,这种事要是都想不明白,未来总是要吃大苦头的。”

    “万一徐少就是单纯的喜欢你呢?”阿香不服气,“你长得这样漂亮,放在全香江都数一数二,他喜欢你很正常。”

    “他就是喜欢我啊。”盛嘉宜说,“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喜欢又不能当饭吃,我的粉丝都喜欢我,我也喜欢很多人,喜欢对我而言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这张脸再漂亮,总有一天会老的,但是年轻的女人层出不穷,有人因为我这张脸要娶我,他也会因为更年轻美貌的脸娶别人,如果我的婚姻最终将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我宁愿不结婚。”

    “啊”阿香被她超前的言论狠狠震撼了一番。

    香江女星无论地位如何,都想嫁豪门,演艺圈吃青春饭,大* 多数明星并不懂理财投资,过了巅峰期再想要保持从前极盛时期的奢靡生活,只能靠嫁一个好丈夫来维持。

    过去从未听闻过哪个明星嫁入老牌豪门,但这二十年来新出头的华商众多,没有那些忌讳,就有层出不穷的美貌女星上位成功。

    不过说来说去,始终没有哪一个女星能做到嫁给顶级豪门做当家的太太,有钱人不傻,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就在于他们精明且擅长算计,女明星段位再高在他们看来也不够看,谁都知道女明星嫁豪门是为了钱,只不过有的男人心甘情愿被骗,有的男人不想受骗,所以只是玩玩。

    在阿香看来,盛嘉宜能钓到徐少,实属女星中顶顶厉害的那一个,徐少不止有钱,他还愿意给盛嘉宜提供情绪价值,这样的男人都未必要嫁给他,只要给他生一个儿子,这辈子就有用不尽的钱和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何必要这么辛苦拍戏,拍戏的尽头不还是得嫁人。

    可盛嘉宜好像不这样想,她也乐意和徐少暧昧,却并不上心。

    那耳边的碎钻耳坠在夜色下摇晃出一条白色的流光,

    轿车绕回酒店的时候,就看到三辆劳斯莱斯停在地库门口,严严实实守着过道,盛嘉宜心下顿觉有些不妙。

    车门打开,宋元坐到后座,他浑身散发着阴鸷的气息,面色阴沉如水,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盛小姐,我给你电影拍,你断我财路,这事恐怕做得不厚道吧?”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宋元这次来势汹汹,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

    “我断你什么财路了?”盛嘉宜嘴上说着,心里却忽然想到,那天她对徐明砚的一番暗示。

    该不会

    “盛小姐好大的本事,能叫徐家人一个电话打给澳督,威胁澳府称如果我执掌赌牌,汇港集团与渣甸集团要放弃对澳城地区十三项大型基础建设的资金支持。他们这样大动干戈,理由竟然就是我给盛小姐找了不快,盛小姐,你说说,除了来找你说理,我还应该找谁去?”

    盛嘉宜:果然如此。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盛嘉宜扬头,摆出一副听不明白的模样。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宋元气极反笑,“现在外头可是到处传说盛小姐得了徐少青眼,你在高棉拍戏期间他送了你一颗八千万的钻石,为了你,他不惜得罪他母亲黄若仪,盛小姐还要再装下去吗?”

    盛嘉宜手心已经渗出冷汗。

    她强装镇定:“谁这样传?”

    “还能是谁?徐明砚的助理都亲自出面了。”宋元说,“他父亲多年不曾管事,大部分股权早就交到他手里,如今汇港集团董事会主席翁家瑞又是他堂姑父,也只有他才能影响汇港的决策。”

    “盛小姐,我一直不愿意和你撕破脸皮,就是觉得我们两个说到底有些渊源在,我不想把你逼到绝境,可是这一次是你先不仁,那就不能怪我不义。”他的脸沉得能往下滴水,仿佛骤雨即至,风雨欲来,这样肉眼可见的烦躁,极少会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身上,看来徐明砚的威胁,终究是让他觉得恐慌了。

    盛嘉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宋元在西餐厅威胁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原来他也有被权势震慑到的那天

    但是宋元并没有在盛嘉宜面前示弱,在他眼里,盛嘉宜依然是弱者,即便有徐明砚站在背后,那也是依附于他的菟丝花而已,他拿捏她,从来只需要一种办法。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徐家,我还让他三分,如今他们都躲到北美去了,还想指手画脚澳城的事,真当自己还是从前?”宋元说,“盛小姐,我真好奇,如果徐明砚知道你的身世,还会不会对你那样的上心?”

    他又说:“我也想知道,如果我查不到你的过去,那希罗集团的主席黄若仪,能不能查到?”

    他摔门而去。

    劳斯莱斯的车灯逐渐消失,阿香回过头,担忧地看着盛嘉宜。

    “嘉宜”

    才刚说出口的话就已经被盛嘉宜打断:“他真是厉害。”

    “什么?”阿香惊异。

    盛嘉宜冷笑不已:“我说,徐明砚真是好样的,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处理这场闹剧,可是他偏偏要用最不合时宜的手段。”

    在高棉,徐明砚送了她一颗价值八千万的蓝钻,倘若是普通一些的珠宝,没有人会在意,可是达到这个价格的钻石,在任何拍卖场都是压轴的拍品,放在动乱时期,抢夺这样的稀世珍宝都是要流血的,而这颗裸钻如今在她这里,她不说,那就只能是徐明砚自己向外透露了钻石的去向。

    他把这消息漏出去,总不会是为了证明他有多爱她。

    “我还是不明白。”阿香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徐少为了嘉宜你威胁了宋少,这才让宋少今晚寻了过来,徐少想要帮你”

    “他有的是办法在不激怒宋元的前提下帮我。”盛嘉宜抬高了声音,重重道,“多好啊,我都能想到到时候新闻会怎么写,说他徐明砚为了我发疯,竟然敢拿澳城基建工程作为威胁打压宋家,只可惜我经不起这样大的谣言,人言可畏,流言能杀人,他但凡为我想一点点,何至于把我推到这样的境地,他是在逼我,逼我和他站在一起,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和宋元雷霆手段相比,这位徐少真是玩得好一手软刀子。

    他事事顺着她来,可是又要事事都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盛嘉宜推门下车,怒气冲冲朝酒店里走去。

    阿香追在她身后,焦急道:“嘉宜,嘉宜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又可以给他什么呢,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盛嘉宜站住,深吸一口气。

    “误会?”

    “如果是别人,有可能,如果是他,绝对不可能。”

    聪明人最了解聪明人的思维和做法。

    盛嘉宜第一次见到徐明砚,就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区别只在于盛嘉宜永远只有一个选择,而徐明砚可以有很多选择。

    而有很多种选择的他,这一次没有选最优解。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依然余怒未消,想要打电话质问徐明砚是什么意思,却在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冷静下来。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现在和他就此事了结一二没有任何好处,徐家在香江的地位极其特殊,好不容易遇到他,不应该在中途就放弃。

    “我倒是要看看他想做什么。”盛嘉宜说,“或者,我能猜到他想要什么。”

    “不如他的意,他不会罢手的,我不能,也不可以,再得罪一个我得罪不起的人了。”

    天若有情

    在寒潮到来之前, 徐明砚也从旧金山回到香江。

    如无意外,他极少会回香江,即便有私事不得不来, 也是低调出行,十年来从未公开在任何大型社交场合露过面。

    自1983年《中英联合声明》签订后, 内外震动,十年不到的时间里,百万人口移民海外, 本土企业蠢蠢欲动, 人人都在观望亚太殖民地第一大财团汇港集团的动向, 试图从其谋划布局中判断这家英资财团是否会改组产业,搬离香江。和本土的业务损失相比, 最需要担忧的是汇港与渣甸两家财团的资金去留,两所银行霸占本地九成零售储蓄存款与七成对公业务贷款,一旦全面撤退, 在这风雨飘摇的当下恒生指数是否会一泻千里乃至于引发较几年前规模更大的金融危机谁都不敢打这个包票。

    当年汇港创立时期,股份分散,由英国、荷兰、法国、德国、印度等地巨富把持,时过境迁,非英籍商人相继退出, 犹太商人垄断并扩张了集团权势,晚清时期中原大地并未建立成熟金融体系,于是汇港银行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发钞行、政府出纳行与全中国银行的结算行, 全国海关征税收入尽数存于从香江总部地下金库中, 再由董事会根据关税收入决定提供给中央政府贷款的数额大小。

    清朝末年, 东南沿海两省总督自汇港借款五百多万白银镇压农民起义,并在战争胜利后促使朝廷通过汇港银行发行国家债券, 此后这位大人与集团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将自己的第六个女儿嫁给了自北美华埠回来的巨富之子徐润宝,徐润宝也因此得到了汇港集团的大力支持,成为集团第一任大班。

    徐润宝出生于夏威夷群岛,但在旧金山长大,他的父亲是北美淘金热下第一代靠掘金发家的华人,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的父亲命令他离开美利坚,重返故乡。

    徐润宝接受过同洋人一模一样的教育,但他却有着洋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更加了解这个民族的心理与习惯,懂得他们需要什么,更懂得如果在权贵间施展他八面玲珑的手段。他在结识犹太人之前就已经靠着家族从美国挖掘到的黄金,在上海建立起自己的地产王国,成为名副其实的买办之王,与汇港银行达成合作协议后,年轻的徐润宝顺势成为董事局在华的代理,替他们处理殖民地的琐碎事物,一时之间权倾南北,上到朝廷下到商人,达官贵人争相与他结交。

    历代巨富皆源于战争,但战争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战争永远在进中时,而暴力之下,任何秩序都可以推导重建。

    财富同样如此。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洲犹太家族衰弱,英属殖民地先后爆发独立运动,东印度公司再也无力控制南太平洋上零散的岛屿与印度广袤的罂粟园,犹太人已经萌生了退意,身处香江的大班徐润宝也不得不开始思考家族转型的问题。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这位花心又多情的首富大班就已经被枪杀于香江街头,徐家为争夺他遗留下来的巨额财富,数十位家族成员展开长达十五年之久的残酷的争夺,家族产业四分五裂,接连十二位家族成员死于非命。

    最终胜利的果实被徐润宝的幼子徐令川摘得,徐令川他比他父亲有过之无不及,也就是在他的手上,徐家扩张到史无前例的巅峰,汇港集团的董事会席位也由其顺势继承。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汇港上海分公司也被关闭,集团所有业务迁至香江,枝干深入东南亚各国,徐令川大权在握,威风更胜其父。

    有人说徐令川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徐润宝诸子中唯有他看清楚了纷繁复杂的形式。相比起他那个一心效忠于洋商的父亲,徐令川的圆滑要胜出百倍,他和两岸三地各方都交好,谁也不得罪,人人都说他是个大度心善的绅士,是个为华人争取利益的好人。在他手中,汇港集团完成第二次转型,集团虽名义上为英格兰企业,但早已经不受英国本土管辖。他还劝说港督为集团保留了发钞这样不讲道理的权力,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叫他能够在之后大力扶持华商取缔英资,又支持英资对抗华商,自己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

    如今的香江首富李克杰就受此恩惠,当年以极低的价格吞并远东贸易集团,得到了香江贸易泊口的垄断权。

    香江虽是英国的殖民地,但掌握香江经济命脉的洋人始终是少数,华人才是多数,徐令川的行为,一度令本土英资财团感到极度紧张,这种焦虑与不安,在渣甸的大笔股份也被徐令川收购后达到顶峰。

    1976年,时任港督迈克尔·奇奥向女王递送密信,称徐家在香江之权势更甚于港英政府,请求尽快干预渣甸与汇港董事会构架,将核心业务自香江本部剥离。

    在那之后,这个威名赫赫的家族终于出现衰弱的势头。

    徐令川的儿子徐世霖没有他那样的大本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他胜在有自知之明,有了前两代的教训在前,其父亲去世后,八十年代初徐世霖主动抛售了大量股票,将财产转移回华埠。

    只是人走了,不重要的股份卖了,汇港和渣甸的股权却依然牢牢把控在手中。

    如今香江回归在即,汇港银行发钞权被取缔,集团去留存疑,徐明砚不在香江长大,成年后明面上多替母族办事,香江诸人摸不清他是什么什么路数,更不清楚他态度如何,立场偏向何方。

    越是这样焦灼的情形下,他的一举一动就越叫人防备和担忧。

    倘若汇港集团真的要放弃在香江的一切特权返回英国,本土这批由其扶持起来的财团与滞留在此犹豫不决的英资集团也将面临最后的生死抉择。

    是走,还是留下。

    徐少似乎也并没有将这样的大事放在心上。

    他答应了请盛小姐去中环一家私人会所吃意大利菜,盛小姐是香江最红的女明星之一,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公开承认的恋情,香江豪门子弟不是不喜欢她,而是碍于她极其难约,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时机。

    在追求她这一事上,徐少的进度目前遥遥领先。

    盛嘉宜今年接的商业广告比前两年要少了许多,何希月有意叫她转型,减少一些没有必要的曝光度,以增加自身的含金量。

    正因为如此,她便有空来和徐明砚玩你推我拒的游戏。

    徐少今日还是要比上次低调了许多,没有开他那辆全港唯一一台,就好比身份认证一般的超级跑车,而是简简单单驾驶着一辆奔驰600SEL,颇有些刻意营造出来的泯然于众人之间的沉稳。

    盛嘉宜拍《风云》的时候为了更贴近武术宗师的形象,将一头微卷的头发尽数拉直,她近来十分喜爱盘发,本身头骨也及其优越,将头发梳在脑后,露出挺立的额头与鼻梁,戴着一串鲜红色玛瑙耳坠,更加衬托得皮肤雪白。

    十一月的香江不至于寒冷,但也绝不算得上多温暖,她便在黑色小礼裙外头套了一件宽松的同色大衣,衣摆直至小腿,露出笔直白皙的脚踝,踩着细长的高跟,整个人高挑又优雅。

    “盛小姐,许久不见。”徐明砚为她拉开车门,笑盈盈看着她。

    他今天竟然也穿着黑色大衣,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跟穿了情侣套装一样。

    盛嘉宜根本懒得理他,径直坐进车里。

    徐明砚吃了个冷脸,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盛嘉宜每次见到他,都未见到他身边带了什么人,说是约会,开车都是徐明砚自己亲力亲为,他当然不会没有司机,想来就是不喜欢处理私事时有旁人在,边界感极强。

    盛嘉宜也喜欢这一点,叫她使起性格来也毫无顾忌,沉着脸一声不吭,就差没有将不开心三个大字写在脸上,直到进了餐厅,也仍旧没有阴云转晴。

    徐明砚叹了口气,明知故问:“我又有哪里惹盛小姐生气了?”

    “没有人惹我生气。”盛嘉宜冷冷道,“我更不敢生徐少的气,我是怕委屈了徐少,跟我一起炒作绯闻,平白无故拉低了自己的身价。”

    她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装了钻石的首饰盒,推过去一寸:“现在上流社会都传我收了您一颗天价钻石,是名副其实的掘金女郎,这名声我恐怕自己担不起,在这里把钻石还给您,您爱送谁就送谁。”

    徐明砚看都不看那个盒子,笑道:“送给盛小姐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要是一颗价值平平的钻石就讲盛小姐的诸多不是,那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好一个价值平平。

    盛嘉宜似笑非笑:“那您说,这流言蜚语该如何?”

    “哪有什么流言蜚语,都是不争的事实。”他竟然如此这般大言不惭道,“我喜欢盛小姐是真,追求盛小姐也是真,送你东西更是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盛嘉宜微眯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睛:“跑去威胁宋先生也是真?”

    他愣了一下,不似作伪。

    “他来找你了?”徐明砚反问。

    盛嘉宜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敢来找我,倒是敢来找你,不用理会他说什么,装腔作势而已,他没那个胆子。”徐明砚轻描淡写,“这片地界上再怎么排,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自然不比您位高权重,张口闭口就是要停了港口建设的资金支持,可惜人家觉得您说的不算,认为是我在后头煽风点火,叫您看清了我的真面目,自然不会再与他作对。”盛嘉宜讥讽道,“徐少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道这威风,如今到底还管不管用。”

    “停了又怎么样,不停又怎么样。”徐明砚说,他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在这一刻沉了下来,盛嘉宜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可以称是阴鸷的表情,“虽然手段是不那么合适,但我是真心想要替盛小姐解决麻烦,大抵是徐家太久没有在香江发声,讲出去的东西竟然少了几分可信度。别说这块赌牌本来就轮不到他宋家执掌,就算有这个机会,我说了不让他拿,他就碰都别想碰。”

    徐明砚承认他的确有拉着盛小姐的大旗做虎皮的意思,也是觉得盛嘉宜实在聪明,于他有许多助益,却对通往权势的道路不甚热络,不逼一逼,想来是不会下定决心。

    但他也是没有料到宋元竟然真敢去威胁盛嘉宜,盛小姐的话,五分真五分假,但说到底,宋元去找她此事为真,否则她不会这样大的反应。

    如果说他原本插手此事只存了三分认真,现在也涨到了九分。

    若是连宋家都压制不住,徐家又如何再在香江立足?不如趁早收拾包袱跟着汇港一起滚回伦敦好了,何必还要在这里谋划将来。

    他顿时有了决断。

    盛嘉宜忖度着他的神色与想法,脸上的怒气也淡了一些。

    “我给您出个主意好了。”盛嘉宜声音清淡,绵而悠长,“徐少,你知不知道中国人有一句古话——”

    “愿闻其详。”

    “老话说得好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一刀”

    她微微扬眉,语气极轻:“您要是不斩在根上,对你我而言,那可都是,麻烦无穷呐。”

    天若有情

    她那双眼睛极尽幽深, 红色的玛瑙石在脸侧轻轻晃动。

    长着一张精致如雕塑一样的脸,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蛊惑煽动的话。

    这一瞬间,徐明砚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 借刀杀人,拿刀的人却甘之如饴。

    其实商界有时候和战场没有什么区别。

    季风带以下, 台风带以上,从前的英属南太平洋殖民地,无一不是由寥寥几个家族垄断国家经济命脉, 与其说他们是商人, 不如说他们是野心家,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这潭水深,一般人不敢踩,踩进来就要万劫不复。

    香江是亚洲商业模式最成熟的地区之一, 也是最早脱离殖民化的地区之一,但它直到现在,仍然是殖民地,本土商人发家致富的途径依然是垄断。

    如今风雨欲来,波涛汹涌, 人心攒动,有人看得清形式,有人看不清, 总以为自己能仿照从前一样成功上位, 却不知道外头早就已经要变天了, 全球贸易的浪潮下,再高再厚的墙也挡不住滔天巨浪, 所谓的区域行业垄断脆弱的像一张薄纸,一碰就碎。

    这些事盛小姐都明白,但她向来不动声色,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星是最容易获取群众资本的职业,香江不少明星喜欢借助自身名气和上流社会搅和到一起乃至涉政,但盛嘉宜向来很注意这一方面,她站的不是不够高,又和财政司的人私下关系极好,即便明白一些道理也从来不会讲出来,明哲保身四个字于她的状态而言就是最好的写照。

    可她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看出这一点的男人见了她,就不可避免想拥有她。对男人而言,有这样一个盟友在身边,简直是做任何事都可以如鱼得水,而无后顾之忧。

    徐明砚的身份很敏感,可是只要盛小姐愿意配合他,许多事情都不需要他自己出面,一样能达成目的。

    问题的关键只在于盛小姐自己的意愿。

    她一开始就犹豫不决,并不想接他抛来的橄榄枝,她处境艰难,却又不到绝境,再次回港后宋元态度软化,盛嘉宜更加踌躇不定。

    即便知道有很大的可能惹盛小姐生气,徐明砚也只能给她加了一把火,逼她尽快做下决定。

    盛小姐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丝急迫。

    宋元这个人,有点本事,但又不算特别有本事,走的都是歪路子,给人做白手套捞取资本。他一定是真的掌握了盛嘉宜什么把柄,才让她焦虑乃至恐慌到恨不得让他立刻就去死。

    盛嘉宜和徐明砚对视了几秒,就已经从他的眸子里读出了想法。

    那是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和他本人完全不一样。

    徐明砚的伪装,那甚至都不能说是一种伪装,而是他天生的天赋——他拥有权力,同时也拥有财富,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如果用权力去攫取财富,再用财富来提升权力,四两拨千斤一样弹拨资源,所有人都要乖顺向他诚服。

    盛嘉宜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一表明,在这场赌局中就已经落了下乘,但她的的确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和这些人斗。

    她对徐明砚的做法固然有所不满,但更让她在乎的是宋元始终以她的过去作为要挟,就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永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被引爆。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有人拿刀顶在她的脖子上,更不喜欢被步步紧逼。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下手呢?”她轻声道,“他那样的身份,无论怎么投诚,也不会得到北方的支持,你借我的名义把这个人情做给贺家,不是正如你的意?”

    徐明砚仔仔细细打量着盛嘉宜的神色,试图从她平静的双眼中看出些什么。

    但徒劳无功。

    “借我的刀,杀你的人,给贺家这个人情,盛小姐”徐明砚笑了笑,慢条斯理靠在椅背上,“那我能得到什么?”

    “信任。”盛嘉宜说,“我能给你很多信任,有香江上百万普罗大众的信任,还有,财政司的信任。”

    徐明砚眸色一沉,他细碎的短发遮住前额,却遮不住那骤然暗下来的神色。

    “你认为你可以影响财政司?”

    “我可以影响梁振松。”盛嘉宜说,“他即将上任金管局局长的位置,就是他提出来撤换汇港银行发钞权,这对你来说,难道不重要吗?”

    和徐氏家族齐名的罗宝成家族曾于1953至1956年间雄踞香江首富的位置,罗氏家族拥有亚洲最大的船队,巅峰时期商船排水量高居世界之首,但从八十年代开始,短短十年间罗氏抛售了价值237亿元的股票,卖掉了家族位于旺角、油麻地、铜锣湾近60处物业与商铺,关闭三所报刊公司,举家迁往纽约。

    罗氏离开的这样果断,就是因为他们深知自己永远无法获取信任。

    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都说徐明砚的父亲徐世霖才智平平,很少干涉家族事务,可是就是这位各方面表现都平凡守成的人,在他的父亲去世后几年内,成功撤走所有投资于香江老牌制造业与传媒业的实际资产,将数千亿资金转移到北美的科技、能源与地产行业中。

    有人退,就要有人进,有人当面子,就要有人做里子。

    徐明砚未接手徐家本家集团业务,却从他父亲那里接过来汇港的董事会席位,长留新加坡,表面上看和母亲关系亲密,却并不涉足希罗集团的任何核心事宜。

    他有钱,有地,有资源,也有人脉,这个时候回香江,恐怕是想以中间人的身份,来谈条件的。

    走,还是不走,不是别人说了算,是他说了算。

    要走,也要体体面面的走,即便汇港集团撤资香江,也不代表徐家就要离开。

    金发碧眼的仆欧敲门进来,端上一盘Vitello Tonnato——薄切的熟牛肉佐以金枪鱼酱汁,常作为经典的意大利餐前菜。

    盛嘉宜却没有什么心情吃,她只尝了一口牛肉,又喝了两口葡萄酒,就不再动刀叉。

    百米高的天幕餐厅,从落地玻璃处可以将整个维多利亚港收入眼内,纸醉金迷的风光,灯光既有从一根根霓虹灯管里散射出来的,也有从玻璃幕墙后一个个狭窄的格子间里内透而成的。

    宽敞的房间里只坐着他们两个人。

    徐明砚看盛嘉宜心情不佳,也不勉强,叫人进来给她换了一杯白水。

    等人都出去,房间再次恢复寂静,过了许久,徐明砚才将首饰盒推回去些,重新放在盛嘉宜手边:“盛小姐,钻石易得,名钻难寻,在我看来,就是俄国女王的翡翠,法国皇帝的冠冕,送给盛小姐也只是锦上添花,区区一颗普通钻石,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要是有人因为这一颗钻石说三道四,那是因为他们见识太短。”他说,“这不是盛小姐的错,是我送的还不够多。”

    这句话并不是平白无故说出来的,他是发自内心这样想。盛小姐就像只慵懒的猫咪,猫咪喜欢玩亮晶晶的东西,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给她堆一座宝石山,任她随便挑选,而不是指责她不应该有如此偏好。

    他按响桌上的铃铛,这一次进来的却不是仆欧,而一位身穿黑衣的G4(警队保护要人组)保镖,恭恭敬敬低头道:“徐少。”

    “把我送给盛小姐的礼物拿过来给她看看。”徐明砚吩咐他。

    “是。”

    盛嘉宜见保镖消失在门口,这才不动声色将头转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外头已经由专业的安保团队接管。

    长条盒子被捧到桌上,盒盖掀开,宝石镶嵌在典雅的铂金链上,中央垂饰是一块梨形的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几乎有半个巴掌大,估计克重已经到了20克拉上下,被精心打磨成阶梯形的切割面。就在它的四周,还有18颗同样切面的小型祖母绿,每一颗钻石都在灯下倒映着璀璨的光芒,如瀑布一样垂落,又好似藤蔓一样缠绕盘旋,湖光山色皆闪烁于其中。

    “盛小姐很适合祖母绿。”徐明砚说,“这是从宝格丽的地下金库里取出来的项链,以爱神维纳斯为名,我看了一眼,觉得很适合盛小姐,就给你带来了。”

    盛嘉宜微微睁大眼睛。

    项链价值多少他没有说,她猜得到这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送包太俗气,送钱太直白,送楼过于亲密,送礼物的关键在于能不能送到对方心坎上。

    徐明砚的审美很好,他不喜夸张繁复的装饰,即便送珠宝,也以典雅的风格为主,盛嘉宜也一样。

    珠宝最衬美人,这世上哪有绝世的美人不配最名贵的珠宝?

    她垂眸看了几眼,也不推拒,只是淡淡道:“总是送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收之有愧。”

    “下周赛马会有一场赛马。”徐明砚却忽然道,“香江四大家族成员均会列席,你之前见过的长河集团的沈少,沈家俊,他是我在哈佛念书时候的大学同学,他这个人也爱到处撺掇* ,我难却他的盛情,只好去露个面。和他们这些人玩起来没有意思,如果盛小姐能陪我一起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盛嘉宜眼波流转:“我只用陪同?”

    “只用陪同。”徐明砚笑得毫无破绽。

    盛嘉宜眼角微挑:“徐少该不会将我拉下水后,自己一走了之了吧?”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顾情谊的人吗?”徐明砚戏谑问她。

    盛嘉宜不想说他看起来就像是这种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那句台词——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唔會同我一齊走。”

    “我知道你好有野心嘅啦。”盛嘉宜垂眸低声道。

    不过她就无野心,她只想有自己的人生,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里,找个无人认识她嘅地方,有一些钱,够她过完一世。

    有些人奋斗一生是为了万丈雄心,还有些人走过很远的路,只是想要走出最初的地方。

    她把垂落下来的一丝头发撩到耳后:“这根项链,你直接叫人送到我的住处就好了。”

    这便是妥协的意思了。

    “但你也要记得我今晚在这里和你说过的话。”盛嘉宜目光灼灼。

    徐明砚和她对视,他极少这样认真的注视着什么,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好认真嘅啦!”盛嘉宜重重地补充。

    她这样子认真又可爱,徐明砚没忍住,笑出声。

    盛嘉宜就有些恼怒:“没有和你开玩笑。”

    “盛小姐的指示我怎敢不听。”徐明砚噙着笑道,“你不喜欢的人,就是我不喜欢的人,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哪里需要我的地方,盛小姐直接和我说,我一定为盛小姐效犬马之劳”

    盛嘉宜:

    “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不知道做起来是怎么一回事。”盛嘉宜偏了偏脑袋,冷嘲道,“我借我这个人给你用,徐少,可是你也得知道,我是个相当记仇的人,你要是敢骗我,大不了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我也再也不会理你。”

    说完她又忍不住想要叹气。

    对付徐明砚,她竟然只能说一句不要理你这样的“重”,简直幼稚的令她自己都发笑。

    天若有情

    晚风清凉。

    狠话都是留在饭桌上说的, 出了门,说过的话都当没说过。

    徐明砚替盛嘉宜披上大衣。

    远处忽而亮过白色的灯光,盛嘉宜头也不抬:“也不知道是哪个报纸能抢了咱们的头条。”

    “说实话跟盛小姐上头条压力很大。”徐明砚搂住她的肩膀, 他身高腿长,很容易就将盛嘉宜拢在怀里。

    “去哪里?”盛嘉宜抬头望着他, “你送我回家吗?”

    她脸小而精致,睫毛很长,眨起眼睛来扑闪扑闪。

    徐明砚鬼使神差道:“家中鱼缸近来新引进了两条鲨鱼, 你想不想去看?”

    盛嘉宜:

    把邀请回家说得如此清醒脱俗, 徐少也是第一个。

    偏偏盛嘉宜真的有些心动, 她是真的很想去看看家养的鲨鱼唉!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踮起脚尖和对方咬耳朵。

    “除了佣人,没有别人。”

    盛嘉宜听完后更加心动, 那双眼睛眨得更快了一些,徐明砚看着忍不住喉咙一紧。

    “那你要记得送我回家。”盛嘉宜说。

    “有的是空房间。”徐明砚压低了声音道。

    盛嘉宜低头想了想:“好吧。”她点了点头。

    两人刻意站在路边叫人拍了个够,才转身上车。

    “我都还没有跟我的经纪人通气, 等会借你的电话打给她。”

    已经摊牌,大家都坦诚相见,又新收了对方至少上千万的钻石,盛嘉宜就懒再得跟徐明砚客气来客气去,也不装了, 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玩着耳边坠下来的珠宝。

    “何老板管着这样大一个电影公司和艺人,还有时间顾得上你?”

    “顾不上。”盛嘉宜说, “她只会把所有的剧本扔给我, 让我自己挑, 换做以前,我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来操心的。”

    说白了就是觉得盛嘉宜足够懂事, 不会像有些艺人那样搞出来什么收拾不了的摊子,因此以放养为主。

    “现在呢?”他好笑道。

    “现在也一样。”盛嘉宜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被他拉下水,自己也不至于要紧急公关。

    盛嘉宜看着他,越发狐疑:“徐先生,你家中真的有鲨鱼?该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

    徐明砚脸不红心不跳:“真的。”

    为了哄盛小姐,来香江之前他就吩咐了将石澳别墅中的鱼缸全部清理了一遍,进了些罕见稀有的东西,为的就是勾起盛小姐的好奇心。

    私下里了解到盛嘉宜喜欢奇奇怪怪的动物,他甚至叫人从中非弄了两条树蝰来养在家中,这种剧毒蛇外形状似龙,鳞片极其华美,全球尚未针对它的毒液研发特质的血清,为此家中不得不请来三四个海洋生物学家与爬行生物学家,负责养护这些动物。

    不过这些心思,倒也不用刻意和盛小姐说。

    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感动。

    石澳大浪湾沿岸仅有寥寥几座别墅,过去这片区域也被称作大班屋,即英资财团大班门居住的地方,七十年代开始陆续有华商搬入,都是些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徐家物业多,哪里都不缺,但是石澳这边算得上徐明砚常住的房产,到他手里后重新修缮,请了国际顶级建筑设计师Mailson画图纸,完全是现代化的装饰。而据他自己一路上所说,他父亲徐世霖喜好住在深水湾别墅,他母亲则偏爱半山豪宅。

    平日里就算不约而同回到香江,也不会见面,一家三口,一人一处,倒是互不打扰。

    盛嘉宜闻言就笑道:“说到底还是楼太多了。”

    但凡只有那么一厅一室,一家人挤作一团,关系这不就亲密起来了。

    徐明砚被她说得也笑起来:“也许吧。”

    轿车沿着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和绚烂花卉边缘的石质小径行驶,从庭院穿过,灯光透过錾刻精细的窗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红瓦白墙,这座西班牙建筑外观融合了传统和现代设计元素,高耸的白色柱子与精细的石雕门框掩映在各种地中海植物后——一整丛紫色的薰衣草和深绿的橄榄树郁郁葱葱。

    从茂密繁盛的花丛里走过,偶尔可以听到喷泉水声潺潺,处依稀可以闻见海浪潮湿的气息。

    很难想象这样一座繁华的城市里会有如此静谧的住所。

    香江的豪宅区与民房一向没有严格的边界,就如加多利山上天价别墅云集,但往下不到五分钟车程就是烟火气浓重的旺角街区,半山虽然有山林掩映,然而举目之下便是中环璀璨的灯火,怎么也跟静之一字没有关系。

    石澳不一样,树林环绕二十余栋别墅,山坡下就是香江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坐山观海的位置,背靠密林,面朝一望无际的南太平洋。

    盛嘉宜深吸一口气,停在庭院中间的维纳斯喷泉前,细碎的水珠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辰,她忍不住伸手去碰那道水流,有些冷。

    “这里很漂亮。”盛嘉宜说。

    她指的是这栋别墅及其庭院,香江很少见到这样兼具现代化与古典主义的私人建筑,要么是欧式浮夸风格偏多,要么就是厚重的中式风格,家中堆满红木、黄花梨木的家具,太老气,也不受她喜欢。

    “我也觉得你会喜欢。”徐明砚说。

    他安安静静站在盛嘉宜身边,看她带着一丝稚气去拨弄喷泉。

    “我发现你审美还不错,徐先生。”盛嘉宜真心实意赞赏道。

    有钱人盛嘉宜见过许多,但在徐明砚身上,她的的确确是感受到了矜贵这两个字怎么写。

    这种气质大部分时候也跟身价财富没什么绝对的关系,只跟人有关,要矜持高傲,但不能过于自恃身分以至于目中无人,要有贵气,又不能摆出一副贵族大人的姿态心比天高,性格上既要谦虚和煦,又要懂得距离和分寸,疏离而不无礼,冷淡但不冷漠。大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女生都爱看《傲慢与偏见》,原文里有一句“虚荣和骄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这两个字常常混用”,徐明砚是极少数没有将这两个词混淆在一起的男人。

    大方,多金,品味好,拿出来的东西无一不是上得了台面,暧昧期间便愿意豪掷千亿珠宝哄女人开心,也能主动放低身段,他的确是个完美的拍拖对象。

    盛嘉宜也不是不心动。

    她只是天然不信任太过美好的表象。

    “徐先生。”她小声道,“我觉得你一天到晚都很悠闲的样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表露出这个意思了:“你这样无聊,是不是会有很多时间哄女孩子?”

    徐明砚:

    他客气道:“在盛小姐看不到的地方,我已经够忙了。”

    在商界,他的年纪毕竟过分年轻了一些,手底下的高层几乎都比他年长,要压住这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年轻人想要坐稳位置,就必须得拿出雷厉风行的手段来,还不能是面上敲锣打鼓,得是真正的一锤定音才行。

    “只有赴约盛小姐的时候,我才会把重要的事情一推再推。”他道。

    盛嘉宜好笑的睨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无尽深意,眼波流转间,写尽这世间最好的风光。

    “你不要总是这么讲。”盛嘉宜说,

    多讲几次,她怕她就信了。

    她跟着他从拱门下进入别墅。

    巨大的水族馆竖立在别墅中间,约莫两层楼高,一整面墙那样长,颜色各异的珊瑚排布在银色沙石之上,拖着长须的鱼群缓缓游动,却又在一个瞬间轰然四散——有一条小型鲸鲨从鱼缸顶部巡逻般地盘旋而下。

    巨大的魔鬼鱼拍着翼趴在幽蓝色的水中。

    “都是活水,别墅有一整套水力系统来维持这些观赏性海景设施,庭院里还有一个鱼池,同样养的是深水鱼类,我们会从世界各地寻找一些罕见的珊瑚、贝类、珍惜鱼种,最好有一定的科研价值,投放到这里。”应该是管家一样的角色站在鱼缸旁,喋喋不休地介绍道,“小姐,这栋别墅运用了当前世界最先进的科技,你会发现一切几乎都是全自动化的,玻璃、家具、还有盆栽的种植,其实那也不能算盆栽我们把乔木栽种在室内,这样会让你有生活在雨林里的感觉”

    徐明砚:

    他竟不知道这位管家还有如此高明的推销技巧,来日转型做个房产经理人也一定大有可为。

    “张叔,你先出去吧。”他吩咐道,“我陪盛小姐就好。”

    张管家带着丰富的表情离开。

    “这就是你说的鲨鱼?”盛嘉宜靠在玻璃边往上看。

    她的脸被水族箱柔和的灯光照亮,皮肤透出如珍珠般的细腻光泽,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精致立体眉骨无一不称完美,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不知道是梦还是虚影,他仿佛透过这片玻璃看到了真实的那个她。

    一个冷到极致,却善于伪装,装到后来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徐明砚没说话。

    盛嘉宜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他:“它们会长大吗?”

    “会。”他说。

    “一直长?”

    “一直长,或许会长到几米长。”

    “那要是有一天它们长到那么大该怎么办?你这里容不下它们,再豪华的水族馆,终究不是大海。”

    “那就放回海里好了。”

    “可是你把它养在这里,仍由它肆意吃掉鱼缸里其它的鱼,它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回到大海,又该怎么生存。”

    他沉默了许久,仰头轻声道:“那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了,丛林法则,适者生存。”

    他太高,仰头的时候盛嘉宜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她忽然很好奇这一刻他在想些什么。

    他们都很喜欢揣摩彼此,从只言片语中去试探另一半的情绪。

    徐先生和她最大的区别,就是在掀开外表的面具露出冷漠内核之余,他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家庭给了他巨大的支撑,他的成长环境教会他理性,说到底他是一个强大、坚定、锋利的人,迷茫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是从来不会被感知到的。

    而盛嘉宜总是很迷茫,或许是因为她身不由己,或许是因为她还不够坚强,她对于未来永远是悲观的、焦虑的。

    如果说他看她如在看深不见底的海洋,那她视他如永远悬挂高空的烈阳。

    她对他的了解很深,远比他能想到的还想的要深。

    徐明砚可能不知道的是,从他回到新加坡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盛嘉宜研究的对象,尽管没有多久她去拍了电影,可这种观察也不曾中断。

    大马这几年经济发展得不错,石油与矿产所得收入被大量投入到基础建设中,他们想要修一座世界上最高的楼,并将其取名为双子塔,与之相伴的是财政还想铺设一条数字传媒通道连接国土南北,沟通吉隆坡和行政中心普特拉贾亚,这传递了一种信息——

    移动电话才刚出现不久,通讯产业已经为一部分高层虎视眈眈。

    在香江新任港督宣布撤除英国家族对本地的通讯垄断后,徐明砚力排众议,联合北美两家资产管理公司收购了大马通讯集团,一部分股权没有向监管进行任何披露便被他母亲的希罗集团收入囊内,三个月后他用同样的手段吞并了香江的大洋电讯,并将这家属于英国麦斯卡恩家族的集团私有化。

    大马当局指控他有联盟华尔街的对冲基金,打破区域贸易协定,恶意收购的嫌疑。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

    坐在他们这个位置上,成王败寇,没有人在乎输了的那一方说什么,这两件事情甚至没有溅起哪怕一点点水花,就好像几十亿美金都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即便是香江商界对此也没有太大反应,除了外汇管理局的梁局长跟盛嘉宜聊起这件事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这位小徐少,真是个狠角色呐。”

    “怎么这么说?”那时盛嘉宜在电话里问他。

    “他用不属于他的流动资金对付自己的敌人,击溃竞争对手后再反过来填满自己的口袋,嘉宜,光是这一点就和别人不太一样,殖民地的商业模式继承了从前东印度公司的作风,都是靠行业垄断来挣钱的,他玩的那套恶意杠杆收购,只有真正的国际资本家才喜欢采取这种做法。”

    “如果国际投资者那一套见效,亚洲的证券市场就不会这样毫无水花了,您完全可以从制度上修补这一块的漏洞,现在香江的外汇储备足够应付他这种人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国际游资,的确如此,他们未必能理解我们的商业模式,我们也已经为此做了最充足的准备,可他是吗?你别忘了”梁怀松笑道,“他的背后,站着从前殖民地时期,最辉煌的家族。”

    天若有情

    别墅依着山坡而建, 绕过水族馆,穿过曲折的回廊与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再往下一层, 竟然是一间穹顶私人图书馆,天顶玻璃据说会因为光线的变化而改变色彩, 遮挡强烈的紫外线。

    三米高的拱形窗户正对大海,窗台宽敞到可以坐上去,海风吹拂起白色的纱帘, 掀起沙沙浪声。

    “徐先生, 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盛嘉宜点到为止。

    果然勾起了徐明砚的好奇心:“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

    随意漫步在书架旁,欣赏他的藏品。

    “大部分都是我母亲的东西, 她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徐明砚解释道,他看盛嘉宜隔着玻璃在看一张破损的素描画像,“达芬奇的手稿。”他说, “右边是14世纪的《杜伯维尔格手稿》、古腾堡圣经以及拿破仑写给约瑟芬皇后的信件,都是她放在这间私人图书馆里,石澳别墅的安保更好,占地面积更大,比起我父亲, 她可能更相信我这个儿子帮她保管宝贝。”

    希罗地产主席黄若仪偏好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藏品,在整个华人圈子里都不是秘密,从天而降的陨石、考古挖掘出来的恐龙骨骼、稀罕的金属与原石、古董书稿卷轴她的私人藏品每一件拿出来都是可以作为拍卖场压轴拍品的程度。

    “儿子毕竟是亲的。”盛嘉宜笑道, “老公就不一定了。”

    这么说又好像有些冒犯, 她捂住嘴:“我和你开玩笑的, 请不要介意。”

    徐明砚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儿子也是半信半疑,最好的东西都留在自己那里。”

    听这话, 他一家三口关系可能的确一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盛嘉宜假惺惺替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女首富说话,“黄女士也是天之骄女,能记着你这个儿子就不错了!”

    黄若仪出身星洲顶级名门,家中政商通吃,姻亲关系能扯出一整部马华近代史,她自小就在总督大班的陪伴赞美下长大,外公是亚洲最早的银行家之一,一手打造了岛国的金融体系,母亲是新加坡数一数二大学的教授,如今的星国银行的第一大股东便是她亲舅舅。她自己毕业于牛津商学院,高学识兼之有巨大的野心,这样的媳妇怎么可能安心在家侍奉丈夫?

    徐黄两家的联姻能支撑到今天,纯粹是因为利益使然,徐明砚父母又都互相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这些年下来,你玩你的,我玩我的,眼不见为净,也还算得上互相给了对方体面。

    盛嘉宜的目光从一块五彩六色玉璧上略过,旁边用铜牌雕刻着:五色沁古玉,西汉。

    “你家里看起来跟当年跟在八国联军后头抢了圆明园一样。”盛嘉宜无不带着些讽刺戏谑道,“这些东西拿出来都是能进博物馆的,怎么不想着捐出来一些?”

    “不是没捐过。”徐明砚说,“如果拿出来几个值钱的文物就有用,当年也不会走,别说这里这些不那么值钱的,从前花了大价格从位纽约商人那里换来《四库全书》文溯阁残抄本,转头就给了京城。”

    “留在这里的都是能拿在手上玩的,倒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你要是喜欢,你也可以挑一些走。”

    “我不挑。”盛嘉宜立刻道,“我没有G4安保,我怕贼惦记。”

    “真惦记,送你的珠宝也够偷了。”徐明砚故意逗她。

    又被盛嘉宜瞪了一眼。

    “我怕你挨黄女士的批评。”

    “她东西太多,记不住的。”徐明砚说,“她呢,也不会和我计较这种事情。”

    好好好,这话说得倒是真的潇洒随意,看来是真的谁也不怕,太子爷自成一派,翅膀硬到早已经独立门户,威风的不行。

    “那我要这个。盛嘉宜她随手一指,指了摆在墙角的一副油画,“不会是真迹吧?”

    层次分明的光线,交织的明与暗,细腻的人物质感,以及那标志性的绚烂的色彩。

    如果是在外头看见,盛嘉宜会毫不犹豫认为这是仿品,但因为是在徐少家中,故而多问一句。她也算是明白了,永远不要去怀疑这样富裕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到底有多少藏品,皇帝都掉了脑袋,他们却还好好地在这里站着,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果不其然,徐少煞有其事点头:“是真的,你喜欢明天叫人给你送过去。”

    “提香的真迹。”盛嘉宜都忍不住蹲下去,托着脸左看右看,“有钱真好。”

    什么都有了,衣食无忧不必多说,吃穿住行都已经穷极人类科技的极限,实在不知道钱怎么花也可以学徐明砚父亲那样自己组建一支科考船去研究南极冰川融化的速度,万一研究出什么来也算是拯救人类社会的大功德一件,说不定下辈子又可以投一个同样好的胎,于是又开始周而复始的富贵人生。

    这样想想,生活真是

    “乏味。”盛嘉宜眨了眨眼睛,“如果每天只能这样度过,的确很无聊。”

    难怪徐明砚把全部的精力用在琢磨着如何搅动商界风云上,索然无味的生活就需要一些刺激的东西来调剂。

    “盛小姐的生活并不沉闷,但是你看起来对生活也兴致缺缺。”他暗沉的眸子在阴暗的光下竟然比寻常要锐利的多,或许是在自己家中的缘故,又或许是在暗光下,沉郁的气质在这一刻终于不再遮掩,如暗潮一般席卷而来,“好像什么都没办法让盛小姐发自内心开心。”

    “盛小姐为什么不开心?”

    盛嘉宜被他问的一顿。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翻动书架上的书本,也许是心不在焉,又也许是急于掩饰些什么,她随手抽出一本来,埋下头。

    却是一本海涅的诗集。

    “Death is the cool night; life is the sultry day.”她轻声念着扉页上的诗词。

    (死亡是凉爽而宁静的夜晚,生命则是撩人却压抑的白天。)

    也就那么几秒过后,她仰起面孔,那是张精致到无以复加的容颜,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有的人把全世界搅动得天翻地覆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有的人穷极一生往上走,只想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这几年我长大了许多,成长的速度比过去十多年里都要快,又觉得这一年里我也变了很多,变得比过去更懂得珍惜。”

    “每次我觉得日子特别难过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她耸耸肩,“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好好活着,人也可以去死的嘛,如果有一天真的活不下去了,死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时期,这样想想,就觉得许多事情也能再坚持一下。”

    “以前我总是会问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因为觉得我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痛苦的感觉就会更加明显,但现在我很少会这么问自己,我已经学会放弃去追寻这个问题。”她轻声道,“我想有一天我会学会和自己和解。”

    “徐明砚。”盛嘉一脸认真,“我答应和你一起,不是因为我有多贪图你能给我的荣华富贵,是因为我总觉得自己还需要去做一些可以冒险尝试的事情,和你不一样的是我是一个很不爱冒险的人,可是从高棉回来后,我总觉得的人生好像从来没有开始过。我们两个之间的私事是一回事,公事又是一回事,我想问你,如果我帮你完成了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愿不愿意去帮我做一件事。”

    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徐明砚才说:“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已经有了变化。”

    就仿佛腐朽而绝伦的古老神像终于扫去满身尘埃,再现荣光。

    “你想要我做什么?”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理智依然占据上风,并未直接允诺她什么。

    “一件对你来说,不难做到的事。”盛嘉宜摇摇头,“不是现在。”

    一个需要提前预支的承诺,没有任何法律效应,完全依靠两人之间的彼此信赖所达成的合作,都不会轻易交付信任的两个人在一起,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最需要信任的道路,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徐明砚光是想想,都有些啼笑皆非。那双冷清的眼眸垂下去,想了许久,却见眉眼舒展,露出清浅的笑意,他说:“好,我答应你。”

    “在此之前,我不需要你插手任何事。“盛嘉宜又忽然改口,她黑色的裙摆如盛放又腐朽的花一样摊开在窗台上,“我之前说的话都是哄你的,你对澳城的生意兴趣不大,所以也不会真的去打压宋家,在你看来这是毫无必要,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对不对?”

    徐明砚淡笑不语,只是微微俯身,手撑在窗沿上,靠近盛嘉宜的耳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盛嘉宜眼底的变化:“没有兴趣,可以培养,如果嘉宜你真的很不喜欢他,我也可以自己笑纳那块赌牌。”

    盛嘉宜:

    他还真会打蛇随棍上,亲亲密密叫起嘉宜来了。

    “你?”盛嘉宜才不信他,她微微仰起头,把徐明砚往外推了推,“无论是葡澳还是京城,赌牌给谁都不会给你,你少拿这种话哄我。不想帮忙就不帮,人家也是一代风云人物,你还未必能拿捏他。”

    这激将法用得好,明知道她故意这样说,徐明砚还是认真了。

    “哄你什么了?”他道,“他一直没有正经的经营牌照,就靠公海上那两艘船,根本不够填集团的资金空缺,断了他的现金流来源,很快就资金池见底,就没有办法了。”

    盛嘉宜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看不清楚的地方了,徐少这么釜底抽薪是玩惯了的,他也不怕人报复,动手的是资本,是那些指哪里打哪里的对冲基金,关他徐明砚什么事?

    可盛嘉宜不一样,宋元奈何不了徐明砚还奈何不了她么?

    他们两个既然要捆绑到一起,对外装成你侬我侬的情侣,那盛嘉宜就是个行走的活靶子,如果到了大家互捅软肋的时候,盛嘉宜就是徐明砚的软肋。

    盛嘉宜又不像徐明砚一样身份贵重,旁人不敢轻易动他,常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人,被逼到极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盛嘉宜冷淡道,“我的名声借你,你的借我,不到关键的时候,我们互相不要管对方的闲事。”

    天若有情

    晚风吹过流云, 天空时有轻微轰鸣。香江上空航线忙碌不停,飞机来往不停,成为这片寂静的海湾处最能唤醒城市记忆的符号。

    徐明砚垂眸, 遮住眼底的神色,黯然道:“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信任, 不需要这样刻意去区分彼此。”

    盛嘉宜差点被他这句话说得冷笑出声,但她到底也是很会装的人,便没有说什么, 只是主动伸手搂过对方, 两人以极近的距离靠在一起, 呼吸交缠,清淡的风混淆着淡淡的山茶花香, 丝丝缕缕蔓延开来,那比寻常亚洲人更加白一些的皮肤在暗淡的白光下几乎是触目惊心般的耀眼。

    “我们不需要吗?”盛嘉宜偏过头去,贴在他脸侧轻声道, 语气里三分疑惑,七分调笑,“我们,好像也没有多亲密?”

    徐明砚被她撩拨的呼吸都乱了,眼底的墨色也越来越浓, 脑子里仅剩下最后一根弦拉着他,使他不对盛小姐作出太过冒犯的举动。

    有些事情,别看两人之间已经暧昧至极, 但作为一位自持礼貌的绅士, 他认为还是应当交主动权要交给女士。

    强迫对方没有任何意义, 他身边不会缺主动上前的女人,更不需要盛小姐的服从来证明自己的权与力。

    盛嘉宜也在盘算着现在的局面。

    男女之间, 如果只能谈感情与□□,那就太俗了一些,但要是连这两者都谈不了,又有些太功利。

    徐少年富力强,有一张同样英俊的脸,睡了他,也是件值得拿出来炫耀好久的事情。

    她已经能从薄薄一层衬衫下感知到那紧绷的肌肉,光线越暗,感知就愈发被放大,就好像肌肤的纹理都写进了自己的每一次触摸中。

    而徐明砚低下头,恰好能看到盛小姐如画的眉眼,称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五官,比起提香和卡拉瓦乔的笔触更加细腻与生动,那双被保险公司开出天价保单的眼睛相较于世界上任何一颗钻石都要深邃与璀璨。

    世人从未吝啬过对她容貌的夸赞,却鲜少有人觉得她是性感的。

    《山下周刊》曾经发表过一篇著名文章评价盛小姐,* 说她像悬挂于天空中的明月,是皎洁的,也是冷清的,是举头就能望见的,也是伸手却触不可及的。

    “觉得她可亲可爱,是因为粉丝之中没有人和真正的她相处过,笔者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一家私人会客室里,盛小姐那个时候刚刚出演了贺岁年冠电影,红得发紫,她进来之后像一些以美貌而闻名的女星那样耍任何大牌,但也没有十分亲切地与我交谈,她就是温柔而优雅地坐下来,向我问了个好,之后我们的一切对话,都在我事前列好的提纲内,她不会讲错任何一句话,也不会将话题扯到自己的私人生活上,我很惊讶于她与我沟通时候的逻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当年是以多么惊人的成就考上了大学这种疏离的冷漠让我很惊诧,明明她一直在笑,可是坐在她对面的我就是觉得她的气质是冷清的,她对每个人都这样笑,也不知道谁能得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霎那间想到中国一句古诗,‘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我想如果有一天,这份月华只会独独照在一个人身上,谁都无法拒绝这份殊荣吧。”

    那张报纸一直被徐明砚收在他的书柜里,偶尔他想起文章里的话,都不禁从脑海中翻出来,拿到盛嘉宜身上好好比照。

    他不能跟盛小姐去谈感情,因为盛小姐厌烦一切开口就和她聊感情的人,她的挑剔和冷漠可能自己都无法察觉,最让人棘手的是这世上许多男人都在思索怎么才能得到她,如果他们这样盘算了,那也就输了。

    盛小姐喜欢自己做选择。

    现在,这月光,终于有一束落到他的身上。

    盛嘉宜抬头吻住了他。

    这个吻起初是冰凉的,浅尝辄止的,像蜻蜓点水一样一碰便要离开,但是被徐明砚扣住她的头,加深了灼热的纠缠,到了这个时候,主导权已经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了,盛嘉宜闭上眼睛前想的是,就算有些感情就算是短暂的,但是在这一秒里,它是的的确确是真实的。

    她不介意拥有一段真实可感的经历。

    **

    香江的媒体编辑社从来没有哪一天这样忙碌过。

    是,盛嘉宜从出道以来就是娱乐新闻头版头条的常客,拍一部电影传一次绯闻,还闹出过假扮情侣故意炒作的黑料,久而久之就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她的感情经历在众人看来都带了点虚假的色彩。

    可这一次却不太对劲。

    狗仔给到的照片简直真的不能再真!!!

    盛嘉宜在中环密会某不知名年轻男性,两人饭后在街边亲密拥抱,随后该男子携美人前往石澳别墅,那一晚上盛大美人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惊天大料!

    比当红女星拍拖更爆炸的新闻还在后面,记者立刻开始探究此男子究竟是何人,年轻英俊就不说了,能泡到向来以难搞而闻名盛大美人,定然不是寻常人等。

    石澳大浪湾一共就那么几栋别墅,每一栋的主人在这香江商业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找出业主的来头也不困难,凌晨时分,关于这对新晋情侣(疑似?)的全部信息已经送到各大报刊与传媒公司公关部案头,接下来紧锣密鼓的几个小时内,各公司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忙得热火朝天,所有报纸都试图抢占这一注定要震动全港的大新闻。

    “徐世霖和黄若仪的独子,现在根本公关不了,这妮子昨晚才告我这事,此前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郑安容透露说徐明砚曾去高棉找过她,但是两人在那之后并没有进一步发展,直到昨天。”何希月把报纸甩在办公桌上,对赵士荣道,“你总说她厉害,她有的是你都不清楚的厉害手段。”

    “她有这个造化,就随她去好了。”对于盛嘉宜的恋情,赵士荣是不服气也得服气,“怎么公关?是辟谣还是不辟谣?这事得看她自己怎么说,我们怎么替她做主?总不能跟她闹起来,最后我跟徐家翻脸吧。”

    “你不敢?”

    “我不敢?”赵士荣高声道,“这哪里轮到我敢还是不敢,人家家里头光是银行都好几家,还不是小型的,是全世界排得上号的,就跟在花旗银行后头没几位,还有航空集团、电力集团、能源集团、地产集团,你知道英文里管他们这叫什么吗?Cartel(即垄断利益集团)!”他拿捏着伦敦腔发音,重重道。

    “我就开了家电影公司,何必去跟这种势力斗,算了,算了,也不是第一天管不到嘉宜,这事我们两个装聋作哑,就当不知道好了。”

    “好啊,这是你说的。”何希月作为最早暗示盛嘉宜去追求徐明砚的人倒是挺开心,“那就不管她,她这恋爱无论结果如何,提起这件事,都够她红上许多年了。”

    位于舆论风波中心的盛嘉宜正在电视台的化妆间里做造型。

    阿香偷偷摸摸从门口进来,给她塞了一份报纸,小声道:“外面传的很凶。”

    盛嘉宜斜着眼睛往上瞥,化妆师眼观鼻鼻观心,立刻抬起头,仿若未知。

    “不用管媒体怎么说。”盛嘉宜把报纸对折,按在桌上。

    “就怕等下采访的时候——”阿香的话止在喉咙里,她一拍脑袋,哦了一声。

    无线电的第二大股东名叫徐世延,便是那位小徐少的堂叔,虽然隔了一层,不是亲叔叔,但到底还算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想必在无线的节目上,无线自己培养出来的主持人,也不敢对自己的老东家窥探太多。

    盛嘉宜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她也不能有太大反应,身上穿的Chanel高定黑裙是春夏时装周上的最新款,这条仅仅到大腿的紧身黑裙才刚下了T台,就乘坐波音飞机从巴黎来到香江,由最顶级美人穿上它,在全亚洲收视率最火爆的夜间访谈栏目上进行展示。

    品牌方千叮咛万嘱咐,要盛嘉宜务必穿上成套送来的黑色绑带高跟鞋,带上山茶花造型的绿水晶项链以及珍珠耳饰,而作为交换,他们允诺盛嘉宜之后将成为这款国际知名奢侈品牌的座上宾,享受着购买与租借他们的高定礼服的优先权。

    何希月也认为盛嘉宜有必要在这一年里完成转型,为了报送戛纳电影节,《夏夜浓情》在拍摄制作完成后并没有上线影院,但制片方已经都看过成片,毫不客气的说,这部电影就算拿不到国际奖项,在两岸三地也足以形成碾压之势了。

    何希月自信为盛嘉宜再运作一樽金像或金马影后奖杯没有什么难度,运气好的话两者兼得也不是不可能。这两年年轻貌美的女星日渐凋敝,不知道是不是受移民潮影响,连港姐都一届不如一届,现在大一些的电影公司都开始筹谋着北上的计划,名气大一些的影星则纷纷想去好莱坞电影里捞一个角色,不捧盛嘉宜,又能捧谁呢?

    受1990年全球奢侈品升温与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的影响,越来越多国际奢侈品牌想要进入内地,闻名两岸的港星就成了首选的宣传招牌,而比起那些只会说白话的影星,盛嘉宜就很受内地影迷的喜欢,她国语讲的很好,接受内地采访用的都是国语,也唱过国语歌,合作过内地导演,现在圈内都传闻她很有可能靠电影走向国际,自然就有无数大牌向她抛来橄榄枝。

    她也欣然接受,从众多花样复杂的礼裙中挑中这件简单利落的黑色短裙,还因为总穿黑裙被经纪人说了几句。她不太爱穿花色太复杂的衣服,觉得那样有些晃眼睛,纯色居多,黑白灰褐这样的深色调最常穿,竟然也不显老,有熟悉的时尚设计师开玩笑称她这样是经典的“老钱”搭配。

    盛嘉宜就懂了,老钱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一张漂亮且干净的脸、清爽的穿衣风格、良好的形体,就已经足够拼凑成所谓的贵气感。

    再想想徐少,其实也符合这几个要素,但那主要是因为他长得也很不错,换一个长得磕碜一点的,就不会有人说他身上有贵族气质了。

    盛嘉宜这样飘忽不定地想着,直到被执行导演叫了一声,才恍然意识到,她竟然将大部分时间用来琢磨徐明砚了。

    天若有情

    大半个电影剧组上访谈节目, 还是清一色的一线大牌,就相当很考验主持人的功底。

    傅瑞才和赵明明搭档主持这档《香江夜谈》栏目已经有十一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阵容, 两位功夫巨星给两名后生做配,天王郑柏辰在电影里打了两个小时酱油, 还有李丽霞、纪佳敏等一众大牌露面客串,群星璀璨,却挡不住中间那颗亮得刺眼的紫薇星。

    “妹妹。”身材微胖的, 留着一头红色卷发的赵明明第一个就找上盛嘉宜, 她一脸坏笑, “你是第一次上我们节目,他们都已经来过了, 所以我们先来聊聊你的事情,你觉得是跟程先生合作好,还是跟何先生合作好?”

    这就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谁不知道盛嘉宜跟程良西关系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程良西一手力保的后生,跟何季韩却实实在在闹过矛盾,还疑似因为他的缘故被澳城大佬宋元纠缠?

    何季韩在旁边有些尴尬,他一向拒绝回应任何和此事相关的问题, 盛嘉宜也不管他,嘴角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程先生和何先生都很好,我和他们两个合作都学到了许多东西。”

    “一定要选一个呢?”赵明明不依不饶。”一定要选”盛嘉宜慢吞吞道, “那就何先生好了。”

    赵明明露出惊讶的神色, 转而大笑起来:“为什么不是程先生?”

    “因为你非要我选一个。”盛嘉宜很是遗憾, “我是和何先生一起来宣传电影,我当然要选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程先生在你旁边, 你就选程先生?”

    “你们很八卦唉。”盛嘉宜便主动绕开话题,“这样问大家都不会感兴趣我们的电影内容了。”

    她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已经很重,赵明明依然佯装听不懂,想从她嘴巴里挖出一句猛料:“我不是要你在他们两个里挑男友啦,因为我今天早上看到新闻,说嘉宜你拍拖了嘛,大家都很好奇你的感情生活,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获得你的芳心,毕竟何先生和程先生都很好,你和他们也当过荧幕情侣对不对?但显然你如今心里另有所属,你觉得你选男友的标准是什么?”

    这话要是接着她的说,问题就更大了。

    不否认,那就相当于承认了恋情,而且赵明明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既没有看上程先生,也没有看上何先生,这两个都是香江影坛的顶级巨星,她却都不感冒,而和她大传绯闻的徐先生比起这两个最大的优势自然就是有钱,那她盛嘉宜说到底就是拜金而已。

    赵明明到底胆子大一些,问得也出格一些。反观傅瑞才就保守谨慎的多,在一旁捏着话筒,并不参与讨论。

    盛嘉宜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她依然笑盈盈,没有听到赵明明的话一般:“他们两个就是很好呀,程先生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而何先生是我事业上的好搭档,我都很尊敬他们两个。这一次来这里也是想宣传电影,再不讲电影,我怕他们都有意见了。”她边说着边向一边偏头,略带些羞涩地抿唇。

    被她看过去的一众人头皮一紧,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们这多人站在台上就是为了碍眼吗?

    谢海华先出来帮她解围:“我师妹在这部电影里没有什么爱情戏,你们这些人不要围绕感情生活问来问去了。”

    “没有感情戏?”傅瑞才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那女主角是?”

    话题就被他这样顺势转移到了宣传上。

    “她在里面就是最厉害的角色。”谢海华乐呵呵道,“我们都打不过她。”

    “这么厉害?妹妹第一次拍纯动作戏吧,跟这些功夫巨星一起拍电影,会不会说打起来很吃力,或者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电影?”

    “她不会。”郑柏辰立刻站出来吹捧盛嘉宜,他是歌星出道,原来走的是流行文化路线,给人的印象也以奶油小生为主,近来被丢进《风云》剧组折磨了三个月后,身上肌肉倒是明显了许多,下颌线也更加清晰骨感,阴柔的气息一扫而光,变man了许多。

    “妹妹真的很厉害,你们到时候看就知道了,反正我打不过她。”

    他不仅打不过她,他甚至很怕被她打死。

    盛嘉宜跟郑柏辰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人,郑柏辰捧她不奇怪,赵明明不太相信。

    “妹妹真的看不出来哎。”赵明明说,“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很温柔,很甜美的女孩子,你太漂亮了,拍动作戏会不会担心影响你的美感和大众对你的感觉。”

    “还好吧。”盛嘉宜说话依然软绵绵的,带着些拖沓,“我觉得这个角色不是要用蛮力往上拼的那种。”她伸手比划了下,“她是很有智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人,对敌人也比较狠心。”

    “她算是一个恶女的角色吗?”

    “我认为,不算。”盛嘉宜摇头,“因为故事的背景设定在一个混乱的时代,秩序崩塌,国家动荡,武力成为保持稳定的重要手段,她又是家族的顶梁柱,所以在关键的时期,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大局,包括去和电影里的男性角色对抗。”

    “也就是说她的立场不一定是正义的?”赵明明问。

    盛嘉宜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一定要给电影里的人物定义正义还是不正义吗?”

    这话问得两个主持人都愣住。

    当下香江电影英雄片中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还很浓厚,“兄弟情义”大过天,“善”是终极的追求和审判尺度,即便是反派,她也有她被逼着变坏变强的理由,像尹玉鸾这种拔刀就杀人,杀完若无其事离开,最后差点一刀了结男主角,甚至不是因为爱情才与他和解的角色的确很稀有。

    盛嘉宜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位功夫巨星,一个个站在那里唯恐被问到的样子,想必是不准备出来说点什么了。

    她只能自己说:“孟华导演没有给角色作出这样的限制,因为正义本来就是相对的,我们不能跳出历史,来审判他们做的对还是不对。”

    “我听说一个传闻,妹妹。”傅瑞才说,“我听说你跟古先生交手,你直接给他放倒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盛嘉宜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古书玉的脸色不会太好看。

    “古先生让着我。”盛嘉宜笑道,“我占了便宜。”

    “哇,那就是真的有这回事,那你会不会担心别人觉得你太暴力,影响以后的拍拖。”

    话题弯弯绕绕又回到了这件事上,盛嘉宜实在是不想再应付他们:“为什么一直问我问题?”她弯着眼睛,“好像我的专访一样。”

    傅瑞才心说那还不是因为你身上的噱头多,和你比起来,剩下这些巨星都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女友、妻子、子女,什么私事都已经在镜头前曝光了,唯有你盛嘉宜在舆论的中心风雨不动,越是这样,媒体就越想扒,越扒不出什么,就越有深究的意图。

    如果不是因为绯闻对象是小徐少,盛嘉宜面对的盘问会比这激烈一百倍,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敢旁敲侧击几句。

    就是看她到底是和徐少是正牌情侣,还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再这么回避,外头就传的不好听了。

    “坦诚一点啦妹妹。”傅瑞才小心翼翼提醒她,“我们问你几个问题你都没有正面回答,这样好不好,你正面回答一个,我们就放过你往下聊。”

    盛嘉宜也不是不懂,她就是故意的,节目录了这么久,镜头一直在她一个人这里,就连男主角在她旁边都黯然失色。

    “那说好只能一个。”盛嘉宜把长发撩到脑后,露出脖子上的项链,绿色的水晶细碎闪耀,漂亮的山茶花暴露在聚光灯下。

    只有大美人才能压住奢华的珠宝。

    不知道《香江娱乐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称盛嘉宜和徐家太子爷的恋情实际早有端倪,两人相识与亚影娱乐老板贺若琳的生日宴会上,当天晚上盛嘉宜和贺少跳了一晚上的舞,到头来却跟来贺家做客的徐少一走了之。

    随后盛嘉宜前往高棉拍摄郑安容新片,徐少紧跟着赶去高棉为其送了一颗价值八千万的钻石“未来之星“,在香江诸位豪门太子爷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得到盛小姐的芳心。

    消息详实到这个地步,假是不可能假了,盛嘉宜总要面对媒体的,如今她人就站在这里,这还能让她躲了,傅瑞才和赵明明这么多年也是白混了,不敢得罪盛嘉宜是真,但与其让别人拿到这个头条,还不如在无线自己当面回应,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一个就一个。”傅瑞才立刻直截了当道,“你回答一下今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啦,大家真的好好奇,那是你的新男友吗?要说是还是不是,不能说别的。”

    盛嘉宜这一次终于露出了少女怀春该有的表情,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垂眸看着光亮的地板,再抬眼的时候里头流淌着一丝轻微的媚意,她说:“是。”

    空气里静了两秒,随后全场轰动。

    节目虽是录制,但无线也不会刻意筛选现场的观众,听到这话,嗡鸣声已经充满整个演播厅,场记不得不从台后跑出来维持现场秩序。

    两个王牌主持人难掩脸上的笑容。

    今天这档节目的收视率已经是完全不用愁了,电影拍了什么不重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方式——

    《巨星爾虞我詐,咖位大戰烽煙起》

    《書中自有顏如玉?非也!新晉女星一技勝老將》

    《打破常規!女強人逆襲稱霸榜首》

    《驚世告白!盛嘉宜公然揭示戀情》

    《何季韓求愛不成,失戀之痛難掩》

    《愛情不設防!盛嘉宜公開戀情震驚四座》

    《愛情場戰敗,何季韓情路坎坷,淚水難掩心碎痕》

    看到这一沓报纸的时候,盛嘉宜差点没有把嘴里的咖啡全都喷出去。

    天若有情

    “我发誓。”盛嘉宜把报纸翻动的哗哗直响, “现场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们几个人站在台上都特别尴尬,大家都不想说话, 我师哥简直想把头埋到地下,他年纪大了, 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此刻正在前往片场路上的谢海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徐明砚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愛情場戰敗,何季韓情路坎坷,淚水難掩心碎痕?”他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语调已经不可避免扬起一个度。

    “盛小姐”他似笑非笑, “请问你是选程先生呢?还是何先生呢?”

    盛嘉宜的手僵硬在空中, 她瞪大眼睛:“说什么呢?”

    清晨阳光正好,碧蓝色港湾间已经停满货轮与游艇, 酒店顶楼行政走廊提供自助餐食,徐明砚一大早便大摇大摆过来,声称要陪盛嘉宜一起用早餐。

    或许是因为起床不久的缘故, 被漏过玻璃的日光一晒,盛嘉宜还犯着困,整个人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即便露出凶狠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她本来也不是艳丽的长相, 不上妆更显得年纪偏小,这样气势汹汹的质问,倒显出得色历内荏。

    “盛小姐合作得的男星虽不多, 但每一个都不是一般人, 从四大天王到影坛三巨头, 从当红奶油小生到大牌歌星,可以说, 整个香江最帅的男演员,都直接或间接和盛小姐拍过感情线。有句话说得好,检验一个男明星咖位是否到达超一线的标准,就是看他能否有资格能在盛嘉宜主演的电影里饰演男一号”徐明砚慢条斯理念着报纸上的内容,语调矫揉造作,带着海外华裔那种独特的拗口声调,“不过盛小姐,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美色,而是选择了,金钱。”

    “这可不能怪我。”盛嘉宜翻了个白眼,重新开始搅动她那杯意大利泡沫咖啡,“谁让你从小到大没有被媒体拍到过几次,上次也只是拍了一个模糊的虚影,资料不够多,自然有人觉得你是那种肥头大耳的富商。”

    “肥头大耳?”徐明砚话里话外已经有了危险的气息,三七分黑发下,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地分割了他的面部,让整个脸部线条显得更加有型也更加有距离感。他的嘴唇略显薄,但线条分明,说起话来带着讥诮,“我想只要眼睛不瞎的人,也能从那张照片上看出来我跟这四个字没什么关系。”

    这个形容词多少带了盛嘉宜的个人主观色彩,她摆明了就是要故意刺激徐明砚的。

    “太靓仔了也不好嘅,好多人以为你系小白面,想要像个成熟稳重的商业大亨,至少要留一个地中海造型。”盛嘉宜向他抛了一个媚眼,“你这样的,似個男模特兒。”

    刚走到她身后的何希月差点一头栽倒在盛嘉宜身上。

    男模?亏她也敢说。

    何希月睨了一眼徐明砚的表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还很优雅地折起桌上的手帕,递给盛嘉宜,让她擦拭不小心溅在手上的咖啡。

    “想找男模,可是要给钱的。”徐明砚说。

    何希月:

    明白了,难怪这两人能拍拖,原来思维在一个水平线上。

    “徐少。”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我的经纪人,橙禾娱乐的CEO,何希月。”盛嘉宜介绍,“这是”

    “不用介绍了。”何希月止住她,“香江市民茶余饭后的闲谈内容里虽不一定会聊起,但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汇港集团新一任华裔掌门人,徐少,久仰大名。这种要钱该求谁的门路我都没摸清的话,这些年也是白混了。”

    “现在好了,你的门路送到门口来了。”盛嘉宜懒散地吃了一口燕麦,“徐少,我们公司的资金也紧张得很,不如请你授意批点低息贷款来给三叔用。”

    “我没这么大的权力。”徐明砚顶着何希月震惊的神色,不急不慢道,“大家股份都只有那么一点,我也只是个小股东,说话可不算。”

    “你怎么这么和徐少讲话?”何希月忍不住教训盛嘉宜,“有些事不该你说的就不要乱说。”

    盛嘉宜猜何希月是生怕自己弄丢了到手的ATM机,娱乐圈美人个个都有通天的手腕,徐明砚能找盛嘉宜,自然也能找别的明星或者模特,只不过以盛嘉宜对这位徐少的了解,他对于养一个貌美如花的金丝雀在身边这事没有任何兴趣。

    或许年纪大了才会喜欢小女人,盛嘉宜这样恶劣地想着,毕竟白纸一样的女人好掌控。

    “也不算乱说,嘉宜安排我的事情,肯定要放在心上。”徐明砚说。

    何希月就不说话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自己都紧赶慢赶上来解围,她再说盛嘉宜,不就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看了眼靠一张脸走天下的盛嘉宜,深感这妮子是真的厉害,下手稳准狠,一个月的功夫,就拿下了徐家太子爷。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些和她搞过暧昧的男星,她不是不懂,就是装糊涂!

    “跟各大媒体报刊已经沟通好了,你也不要自己在外面随便回答记者的问题,恋情这种事情讲一次就够了,讲多了对你们两个都不好,徐少那边”

    “已经安排妥当。”徐明砚说。

    之前有报纸八卦过首富李克杰的三段婚姻以及他和女星之间的露水情缘,结果那家报社不出半个月,便被李家的中成实业收购,原班人马全部被解聘。

    这事一出,再对上这些强势的豪门,媒体就有些敬而远之,那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也只敢在街边无良小报上写一写,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何希月长舒一口气:“我说这一次怎么都这么好讲话。”

    “我们要出去了。”盛嘉宜喝完最后一口咖啡,“Andy姐,这两天就不要给我排通告了。”

    “那你那部电影”何希月状若无意地提起,还小心觑着徐明砚的脸色,“还拍不拍?”

    明星如她一般钓到钻石王老五,第一件事就是放下工作,全心全意抓住对方的心,聚少离多,如何一举嫁入豪门?

    何希月都做好了盛嘉宜要放弃片约的准备,没想到她说:“拍啊,为什么不拍?”

    “那你们”

    “新加坡过来也很近,你会常常来香江陪我的,对吧。”盛嘉宜笑眯眯挽住徐明砚。

    徐明砚便一脸宠溺看着她:“当然。”

    何希月喝了一大口咖啡,用来压住被酸得一阵疼的牙。

    **

    跑马地的赛马场原是一片沼泽,后来填平建了这座场地,就成了全球极少数建在市中心的赛马场,每到夜晚,灯光璀璨,场上亮起的大灯照的周边如同白昼,马匹奔驰而过人群的呼喊响彻云霄。

    香江首富李克杰的大公子李明辉很喜欢赛马,他在伦敦有一个马场,专门饲养纯正的英国纯血马,每年花费百万英镑聘请专业的骑师和训练师训练马匹参赛,其中一匹名为“璨星”的马赢下13次国际赛事金牌,在赛马一事上为他带来至少四千万港币的利润。

    这一次赛马,“璨星”赫然在列,与它同样具有争夺冠军实力的另一匹英国纯血马——美亚置地董事会贺主席的孙子贺建廷自法国马匹公司拍卖下来的“火光”,这匹马花费了贺少七百多万港币,是两匹冠军马配种生下来的顶级纯血赛马,速度快得出奇。

    今日赛马会,对外就是李少与贺少想要比一比谁的马跑得更快,所设下的赌局。

    或许是嫌场面还不够热闹,贺建廷喊来长河集团的少当家沈家俊一同观看赛马,李明辉见他叫人,便也请来自己的姐夫,船王钟家的大公子钟汝成陪同,谁知道同为四大家族之列的荣家太子爷荣志浩听到消息竟然也蠢蠢欲动,主动和贺建廷与李明辉提出来要和几位好兄弟小聚。

    虽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好兄弟,但是荣志浩好歹是寰宇集团董事,他硬要凑进来,诸人也不好打他的脸,便由他叫着中电煤业的小谢公子谢楷一起过来。

    以及沈家俊口口声声说能叫来徐少,这一场赛马竟然凑出了一屋子近五千亿的身家的人聚在一起,当天场馆下面便有安保戒严,一辆又一辆豪车开入VIP入场区域,相比起比赛本身更加声势浩大。

    盛嘉宜一头长发披在身后,内穿燕麦色针织衫,一整排金色山茶花纽扣松散解开最上面两颗,慵懒露出锁骨,颈间系了根赞比亚祖母绿钻石项链,外头披一件SAINT LAURENT褐木棕色毛呢长款大衣,灰色长裤在腰间收拢,印有鎏金色H标识的女士皮带成为唯一可以从她身上直接认出来的奢侈品。

    她挽着徐明砚从一辆兰博基尼Diablo上下来,超级跑车被负责泊车的侍从接手,开往车库。

    这两人就站在入口前,那个传闻中的小徐少比穿着高跟鞋的盛小姐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五官标志到乍一看好像是黄金时代电影里走出来的公子哥,眉目深邃,却又不会过于凌厉,周身气质斐然,一仿佛林间一抹闲叙的阳光,慵懒之中带着三分疏离,七分随性。

    狗仔收好相机,满足地翻动着底片,喃喃自语:“这两人。”他砸砸嘴,“跟拍电影一样。”

    如今这批富豪都是六七* 十年代发的家,香江有钱但未婚的适龄少公子还是有那么一些,可是长得不错的,却寥寥无几,至于长成徐少这样的,的确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出第二个,或许将韩国、日本在内整个东亚的权贵算进来,他在样貌上也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怎么被盛嘉宜给钓上手了。”狗仔叹道,不过几秒后,他一拍大腿,“怎么把盛嘉宜泡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