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忆7
这是一段持续时间不短的任务。
基尼奇在其中得到的回报是渊龙会节制阿乔的行为,不再让他有上次那样行事的机会。阿乔需要征求基尼奇的同意后,才有在他生前支配他身体的权限。
“我不太能对阿乔做出完全不利于他的制约。”
所以只是做到这种地步,而不是杜绝阿乔附身的可能。
我在他们寻找瓦萨克的路上出现了几次,还是那套迂回的出现方式,目的,有一部分是为了替阿乔给基尼奇道歉。
被道歉的对象表情很少,眉毛被绑带遮住,看上去冷静,无懈可击。
前提是他身边没有阿乔。
阿乔是他身边的内鬼,立场已经偏到没边了,现在老老实实没有出声,不是觉醒了作为他伙伴的自觉,而是捧着一个火榴果,时不时被我喂颗葡萄,没空出声。
“我知道。在跟阿乔签订契约时,我便权衡过代价。这点在我的承受能力之内,不值得你特意过来道歉。”
“直说吧,你跟着我,想要跟我达成什么交易?”
相当直接。
很适合居心叵测的大人。
居心叵测的大人放弃了将替阿乔道歉当做由头的行为,如他所愿,用了很直接的方式。
“我要确保你可以在我计划内的时间,抵达瓦萨克的所在。”
“这点你不必担心。”
“还有就是无聊。这世上,将要完成的事快要完成,做完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可以回味的。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尽力让自己有事可做。所谓的道歉,正是出于这一点。”
基尼奇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道歉,以及这道歉究竟有多么不走心。
他在临时营地休息时,月光清凉,莫名的一个时刻,他醒了过来,见到的是我坐在营地旁边,怀里有一只尾巴勾着我手腕睡得很香的阿乔。
“就像这样,对危险敏感的人,会因为我的突然造访而惊醒。”
他定定的,没接话。
五感灵敏可以让他群山之中生活得很好,在这样的时刻,我悄无声息的降临的时刻,无疑会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猎龙人很难在一条传说中的立场不明的龙前面获得良好的休息,他需要保持警惕。
我招来了一阵风,吹走了我旁边空地的沙土,态度自然的招呼着猎龙人坐,“既然你睡不着,介意说说纳塔的风光吗?我现在能活动的躯体,不能随意离开卡皮塔诺的视线。”
基尼奇的警惕心对我无用,我想做什么,他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更深露重,他入睡之时不可能像白日那样的穿着,头发散着,燃素就在我们身边出现,当了一个恒温器。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选择了尽量不会激怒我的方式,跟面对随时可能狂暴又没有钳制手段的纳塔龙一般。
我的确是纳塔历史里很有名的一条龙。记载里,我想,我应该没有喜怒无常的标签。
更多的,对于纳塔人,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点在《奥奇坎》中,奥奇坎已经记述了下来。
「龙的国度也好,人的国度也好,那是他们在意的事,与我无关。至于他们两个对你身上寄托的期望——你是奥奇坎,而不是修库特尔和瓦萨克。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决定你的人生。」
基尼奇应该也是知道这点的,他的临时营地里,有一本翻到卷边的《奥奇坎》。
这本历史书籍,曾经作为科普读物,被分成了几部分,其中一部分以连环画的形式作为儿童读物出版,主题是母爱。
也只适合作为儿童读物。
因为但凡再多画一点,孩童对母亲的幻想就会破灭。但凡前后再多截一点,儿童读物就会变成少儿不宜。
隐晦念头的寄宿体,在神话传说中,是众多神话体系中很难逃脱掉的一个主题:恋母。
能做出来关于母爱的连环画,可能是在前期,在奥奇坎的滤镜加持下,我确实是一个好的母亲:
告诉他可以成为他自己。
在他遇到问题时,指出他内心的矛盾。
在他需要爱的童年时期,又确实给予了一点与众不同的爱。
嚎啕可以得到安慰,害怕可以得到拥抱。
童年时期,获取的知识,大都经过了真善美的润色。
基尼奇,是其中一位,在童年时期,看到过《奥奇坎》的连环画,又在长大后,会追寻其结局,然后幻想破灭的人。
成长,是破灭与得到的过程。
他显然权衡得很好。
基尼奇简略说了一下纳塔各个部族的风光,在天蒙蒙亮时,得到了我的报酬——早饭。
热气腾腾。
来源是愚人众的厨房。
“吃完了就休息吧,赶路不急的。”
“交易内容是找到龙之贤者的所在。”
一板一眼。
“是在我计划内的时间段找到瓦萨克,与快慢无关。”
我放下了怀中的阿乔,将他的尾巴从手腕上解开,留了一句“晚上见”,就回返愚人众营地。
眨眼间消失。
长梦做完了,机体不会立即从休眠中复苏,会视情况赖床,这时候需要感谢多托雷,他浪费了不必要的精力,将造物的习性做得像我本身。
方便了我,麻烦了卡皮塔诺。
我可以躺在自己的位置,两眼一闭进入休眠,他不行。他入睡时间本来就不像我一样充裕,还要按照多托雷给他的一沓守则,挨个项目比对我的休眠是否是正常行为,而不是故障死机。
我曾告诉他一个简便的方式,我的心跳声没了就是故障死机,心脏还在跳就是没事。
因为太过简便粗糙,没有被采纳。
太像人,是不会有明显的指示装置,提醒观察者我出了故障的,一般需要仪器和肉眼辅助,才能确保我休眠时期状态正常。
这是多托雷交给执行官们的守则的内容。
他本身用的是另一套方法,就是抱着我睡觉。研究人员有一个好耳力,可以在朦胧睡意中精准的被一个零件咬合时沉重一些的声音惊醒。
有没有比较简便又能保证精确性的方法,不在上面两者中的?
有。
我不是哑巴。
我可以清楚的表述自己正常运行和故障状态。
目前,多托雷不需要这个功能,他非得让两个身躯皮肉紧贴,才能合上眼,安心入睡。
以卡皮塔诺为代表的一众执行官,则是坚信,将故障扼杀在萌芽阶段,等到我开口,那一切都晚了。
我只能闭上眼睛,世事与我无关了。
赖床其实都不是非赖不可,我偶尔也能早起,但没事可做,卡皮塔诺在我醒后又很自觉的让出帐篷,留足时间给我进行自检。
我醒得越早,他的休息时间越短。有一种很见鬼的在欺负老实人的感觉。
于是我赖床的频率增加,时间增多,已经进化掉了早饭,睁眼吃的是早午饭的地步了。
早午饭还是他端过来的。
睁眼身边是一个因为我迟迟未醒,所以一早上都被固定在帐篷里的卡皮塔诺,往边上一扫,是准备好的饭菜。
感觉我贴心了,又没有很贴心。
他拥有了较为充足的睡眠,同时,也获得了上午被禁锢在一小片区域的状态。
“……我跟你的搭档还真是……”
我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卡皮塔诺了。说他死板吧,他做的基本上对我有利的事,就算密切注视着我的状态,覆面又削弱了注视感。说他负责,他确实负责,过于负责,是奔着将我无损的送回至冬的目标来的,还没有耽误女皇交代给他的任务。
我从被窝里用了十分钟起床,头发翘起来几缕没管,拖着不想起床的身体梦游般走了几圈。再一想,自己的水文勘测工作已经结束,在卡皮塔诺的注视下,又重新跌回了被子里,准备睡回笼觉。
他会不会管?
会的。
在我第二次醒来,卡皮塔诺在我进入第三次休眠前,阻止了我继续躺下去休眠的行动。
我看见了一只无处安放的戴着手甲的手。
“你不舒服?”
“并无。是工作结束了,自然应该休眠。现在有工作了,那我起来。”
我从早上磨蹭到傍晚都没成功起的床,在工作的催促下,不到五分钟就起来了。
卡皮塔诺交给我的任务是非常健康非常积极向上的,他让我学习知识,如果知识不行,那可以研究他身上的诅咒。
“我以为会是新的工作。”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工作。余下的地脉再构筑,尚需寻找浮土静界。在此期间,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显然,我们都清楚,一睡一个星期,对我这样更接近于人的造物,确实很难做到。
他便问我:“你喜欢些什么?”
第42章 回忆8
“你喜欢些什么?”
我问欧洛伦。
这孩子是我在夜神之国漫步如常去寻找基尼奇和阿乔的路上捡到的。
纳塔的地脉是提瓦特到目前为止唯一能够与深渊发生互溶而不是被侵蚀的地脉,纳塔人在其上生活,从出生到死亡,天然的就跟深渊的力量朝夕相处,抗性便是如此提高的。
代价就是在深渊的笼罩下,支撑地脉的另一存在夜神之国,其中的大灵跟人的沟通程度要困难些许,经常出现“你所呼叫的对象不在服务区”的现象。
大灵的声音难以及时传达,人们的声音也是时断时续。
这对烟谜主的人是个挑战,欧洛伦便是烟谜主的孩子。
一个灵魂有缺的孩子。
无论何时,一个人灵魂上有缺口都不是件好事,在纳塔,在烟谜主,这样的孩子很难活到成年,在出生前也很难顺利诞生。
因为这是深渊的孩子。
在母体孕育过程中接触深渊的气息被带走,或者是被填补成为正常婴孩被诞下,欧洛伦是其他。
他没有被带走,也没有被填补,就带着残缺艰难的诞生,成长的过程中,灵魂稍有动荡就会进入夜神之国,被深渊的薄雾笼罩,然后是一段时间的迷失。
他的奶奶茜特莉拉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为他制作了能够稳定灵魂的晶石,烟谜主的人依照大灵们的指示,将深渊的孩子安置在了渊龙名下。
(听起来真的很像物质贫乏时期,为了能够让孩子活的长久而选择给孩子取个贱名,认个干亲去压孩子的命格。也很像,孩子被凶物魇住了,就请个更凶的攀亲带故去镇。)
然后,在一次灵魂不稳时,他进入了夜神之国,碰上了活过来的渊龙,也就是我。
这是个意外。
欧洛伦他一开始只是正常的冥想,试图沟通大灵。他在这方面要比灵魂完整的人更加有天赋一些,纳塔的深渊不完整,便偏爱这种残缺,按照正常的沟通冥想仪式,欧洛伦不会迷失在深渊里,他会比其他人更早的感受到大灵的呼唤。
但是不出意外就出意外了。
大灵,也就是纳塔的祖灵,面向的对象是全部纳塔人,夜神之国的夜神,目前正在支撑纳塔被渊龙(我)异化后的地脉。而我,出现在夜神之国,既不用回应纳塔人的祈祷,也不会过多停留,基本上一路走出去。
三者同时在夜神之国,欧洛伦在此时冥想沟通大灵,第一个接听的会是谁?
是我。
我的聆听面非常狭窄,而他在出生后没多久就归到了我名下,成为了被渊龙看顾的孩子。
我就捡到了他。
因为仪式目标错误,我不是纳塔的大灵,我是活着的,被归属于龙的符号。
人沟通人死后成为的大灵的仪式,由于我的接听优先级过高,变成了人向龙的祈祷。
他的灵魂受到了冲击,被深渊找到了机会,沿着缺口渗进去。力量无智,只会顺势而为,在被彻底掌握前,本能的挣扎罢了。
我将他的灵魂提出夜神之国时,这孩子意识模糊着还记着他的燃素蜜虫和青菜,让我不要踩到它们,当然还有一棵叫做大松果的树。
我捡到了一个人,他叫我奶奶,阿乔说那这人会不会叫他爷爷,我说没机会,他只叫人爷爷,不叫龙。
“没品的孙子!”
基尼奇闭上了眼睛,不准备再看阿乔对别人的指指点点,直到阿乔说出了:“那我用基尼奇的身体去见他,他总该叫我爷爷了吧!”
很天才的一个主意,除了不管基尼奇的死活。
理所当然,他被基尼奇关进了小黑屋,失去了发言的权利。但经历了救人吐槽的事,离天亮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我又不会让基尼奇安心补觉,那只能无视对面的欲言又止,跟他谈一谈我新捡到的孙子该怎么养了。
在做母亲这件事上,我已经有了奥奇坎这个人尽皆知的事例。所以在做奶奶这件事上,我决定参考一下有正常认知的人的建议。
比我新捡到的孙子年龄可能还小一些的基尼奇:……
年轻的猎龙人习惯性的垂下眼,不跟我对视,等他心情调节好了,才与我对视:“抱歉,我没有经验。”
看起来我们有的,可能是年纪轻轻就给人当孙子的经历,而不是当爷爷奶奶的经历。
那就换个问法吧。
“那我想养你的话,你会想要些什么?你会喜欢些什么?”
他的眼瞳颤动了几下,“我能养活我自己。”
“但依照人的寿命,几十年后,你的身体就是阿乔的,龙的几十年不过一眨眼,提前养你也没关系。何况,这算是个采样,我总不能直接问我孙子,他喜欢什么吧。”
“这是交易?”
“是。”
交易,这是基尼奇所熟悉的区域,他由此获得了一丝安全感,从刚刚的炸毛的状态退了出来,恢复了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交易需要明确得失,你提出的交易内容不符合交易成立的条件。”
“你觉得自己没有付出代价?”
“并不,只是不合理。”
是什么地方不合理,参照物又是什么?我很困惑,这明明会是一场对阿乔的复刻,但在基尼奇的认知中,我们复刻的不是我跟阿乔,而是我跟奥奇坎。
他以为我给予的爱都是剧毒,是为了支配,就如传说中的奥奇坎。
在那些明亮的,充满爱的时刻,小小的基尼奇在连环画上看见的是代价。
他在童年之前,率先认识的是生活。
孩童的童话和七岁时的礼物一起,平静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只在偶尔时做梦,醒来需要面对生活。
之后,基尼奇听到了《奥奇坎》的结局。一个传说的末尾,是怜爱的养母抽走了对奥奇坎的爱,是妄图改变双方关系的龙人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渊龙的路上,去捕捉昔日的幻影,背离了制造出他的龙之贤者的初衷。
「我做了许多错事,我没能克制住我的贪婪,于是失去了一切。我想要一个人的爱,最后却只能用这难看的成果去讨她的欢心。」
「我憎恨过许多事物,包括她给予的爱。憎恨过许多龙与人,包括我自身。」
「直至此刻,我仍旧对我对龙与人犯下的一切罪行,毫无悔过之意。」
「我仍旧贪婪的渴望奇迹。」
纳塔的地脉,有许多龙与人的添砖加瓦,在渊龙之后,投身深渊,去行渊龙曾行的路,纳塔一直都是深渊学者的圣地。
出了纳塔,那些深渊学者,大部分都是科研道路上的异端。
时至如今,无论是异端还是学者,都不曾触摸到渊龙最初架构的原理,他们只是站在这架构上,将其当做真理,延伸出一系列成果。
“我见过那些人,他们大多陷入了妄澹,在你离去的地点,嚎啕大哭。”
“你给他们做了一个安全的笼子,就算再自由,那也是笼子。”
“我不能成为那些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呢?
头发花白风烛残年的学者、头发乌黑人生刚刚开头的学者、介于二者之间的学者,在夕阳被地平线吞没之前,发出了嚎啕。
婴儿啼哭是为了获得生存的氧气,他们啼哭,是因为学术的前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们清楚,他们研究深渊,研究纳塔的互溶现象,永远也不可能超脱渊龙的存在,他们只能在渊龙允许的范围内,构造出渊龙想要的成果。
一条封闭的,没有支路的学术道路,没有未来。比这更让人痛苦的是,他们摸不到地面,也不能快步跑到路的尽头。
他们甚至,连走到尽头的资格都没有。
无数天才砸了进去,从奥奇坎开始,都没能让纳塔的互溶现象再进一分。
「她在哄我入睡的二十分钟里,随手写下了无数人的一生。」
「如此仁慈,如此小心翼翼,只为了不扼杀每一种可能。又如此刻薄,如此漫不经心,从不在意被施予者的感受。」
基尼奇在我面前又重复了一次:“我不能成为那些人。”
《奥奇坎》里的养母没有错,错的是龙人的贪婪。
给予爱的人一直平稳的给予,但被给予的——
“我不能成为奥奇坎。”
他确实是很明白自己的弱点,是一个可靠的独自生活的孩子,将自己的弱点死死按进心脏,不肯轻易的交付他人。
可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世道已经变成了问个喜好,就是让人下水的地步了吗?
就算我说养他,中心主旨,难道不是收集样本和提前养阿乔身体吗?
前一步还是怎么养孙子,怎么就到了这种,仿佛在跟人讨论做不做我情人的场面了?
这让随意回答卡皮塔诺问题的我,都不怎么自在了。
我当时回卡皮塔诺的是:“我有喜欢了就会上手拿,不必担心我会有不必要的拘谨。”
到了基尼奇这边,他看到的代价过于沉重,他拒绝了我的第一次交易。
我问欧洛伦喜欢什么的时候,基尼奇已经同意跟我进行交易。可能人本质上都是犟种,越做不成越要做,我跟他谈了几版,最后被接受的是他用摩拉换取「爱」的交易。
克制、冷静、绝不妥协,连「爱」的定价都在他那边。
一句“朋友”,一个拥抱,都可以得到天价的报偿。
基尼奇在过往的交易过程中,可能见过太多欠钱的被要债的堵上门的场景。
人可以轻易忘记自己欠别人的债,却不会轻易忘记自己借给别人的钱。
与他相比,欧洛伦很老实的:“奶奶,我喜欢种菜,养蜜虫。”
第43章 回忆9
下次,他得到我的一袋菜种,和几只燃素蜜虫。
是我在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刻从过往的库存里翻出来的,然后种了一部分,看它是不是我想的种子。
因为看了种子种下去生长出来的样子,我可以跟欧洛伦说那些看起来很像的种子种出来会长出来什么,不同的种子需要的种植条件。
种植需要精度的时候,一个因素的变化都可以招致最终产物的不如人意。不需要精度的时刻,一把种子随手一撒,余下的都可以听天由命。
欧洛伦喜欢种菜。
不会让菜种沦落到随手一撒的地步,也不会要求苛刻到那种精度。
他是会蹲着看青菜萝卜今天长高了没有的孩子。
我的菜种被分了一块地,他勤勤恳恳的种下,又在第二天看着一晚上就挤满了那块菜地的绿叶菜发愣。
“奶奶,它们长得好快。”
“因为它们想要开花。”
愚人众的营地已经被一圈开花的绿叶菜包围,白的粉的黄的蓝的,开的热热闹闹,挤挤挨挨,出门一不留意都会踩到两三朵的地步。
近些时日,不是被用作摆盘,就是成了餐桌上的食物。虽然长得快,看上去只为了开花一样,但它全株口感应该能称之为脆甜。
可以给人提供必要的维生素。
算是观赏和储备粮的合二为一。
要不是欧洛伦喜欢种菜,我可能都想不起来我以前研究过这样的蔬菜。毕竟以前使用它,主要是为了抵抗黑潮,只有一小部分是用来补充营养的。
那些开的热热闹闹的花儿会带出来埋在土地里的深渊能量。发芽生长开花,每一个过程都需要消耗能量,稍加剔除就能让植物只能生长在深渊密布的地方,汲取深渊力量生长。
每一个物种都在尽力的活。
不过就算它们长得那样快,被其他人称作希望的风向标,它们不断的生死轮回,也只能带走深渊力量聊胜于无的部分。
所以,它的种子最后被压了箱底,它的花,更多的是告诉那些精灵,再往前走就是人们聚集的地方。
精灵们便会止步,只在远离花朵的地方,精疲力尽的死亡,成为新诞生的死域。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它的作用主要是食用和观赏,不需要为自己加之太过沉重的期望,努力的向外铺出去,告诉别人,希望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努力蔓延。
卡皮塔诺在这种绿叶菜长起来后,有一段出门不知道迈那只脚的日子。它们生命力太过旺盛,没土也硬长,一粒种子碰到了帐篷上,第二天,就能见到一个根系无比发达的绿叶菜。
简直就是努力的具象化,每一条根系都在往土上够,每一条根系都似乎在疑问“土呢?”。
土在根系之下。
卡皮塔诺被这样的绿叶菜阻拦了许多次出门,他凝望着根系的影子,久久不动,直到我起床,从他身边轻巧的过去,出个门,摧毁了绿叶菜的努力。
“不吃饭吗,卡皮塔诺,还是已经吃过了?”
我抱着那颗根系特别发达的绿叶茶,将它放进了地里,“吃过的话,今天的菜单里有我不喜欢的菜吗?”
他没吃。
因为绿叶菜的努力,我起的比较早,梦里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睡眠比我浅,估计是没睡好,醒的早,又看了一颗长在帐篷上的绿叶菜不短的时间。
他没能给我提供什么用餐上的建议。
至多只在我开盲盒的时刻,替我料理我开出来的,不太喜欢的食物。
总有些是吃了不健康但很想吃的。
也总有些食物,是吃它全为维持生命的。
卡皮塔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让人出食物盲盒,但他支持我的这种行为,并保证了盲盒的随机性,不让我每次都只能抽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当然,如果今天的三餐里出现不喜欢的食物过多,我肯定不会开食物盲盒。
那只会让卡皮塔诺的盘子里堆满我不喜欢的食物,而他拿的食物,除了餐盘,基本上都在我的餐盘里。
我身边好像老实人的密度增加了。
无论是欧洛伦还是卡皮塔诺,都是一款老实人。
欧洛伦,我拿的种子和蜜虫,他老老实实去种去养,我说我送的种子长出来的菜不能送给别人,他就老老实实不送,还很认真的每天数一遍菜的数目。
卡皮塔诺,相处有一段时间了,我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有朝一日突然想要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只用坦然的走近一步就行。
这人,很难评价他是怎么在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第一席的同时,还能给人一种可以毫无顾忌的接近的感觉的。
照顾人成习惯了?
于是在注视到我的接近意愿时,便会刻意的柔和自己的攻击性,安静的等待我的接近,不催促不做更多的事。
但不是没有攻击性。
在我突发奇想想要拉近双方距离,又很快厌倦,准备回返时,他沉默的伸出手,扣住我的手腕。
不再是无处安放的一只手,我知晓在衣料和手甲覆盖下的那只手经受了何等摧残,它扣上我手腕的动作,却是无可动摇的。
可以接近,不能远离。
我重新规划了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那么就不能反悔。
“任务结束,难不成也这样?”
二席的造物和第一席,除了任务之外,大部分的遇见里,造物都在多托雷的注视下。
那种注视,毛骨悚然,又称得上黏腻,足以爬出面具的遮挡,将二席和二席的造物笼罩,织就两个人的世界。
卡皮塔诺肯定看见过,应该说十一执行官里,唯一不在意的,只有二席的造物本身。
太过像他老师,甚至在工作状态中,完全就是其老师过去的倒影,自然的不会在意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学生。
被老师的一次死亡抛弃过的学生。
“你是他的老师,绝非他的造物。”
“不一定。”
万一我想呢?
我实在是不会猜我的脑子里,有时候会冒出来什么来。确切的说,在假期里,在珍贵的无所事事里,我不用担忧未来,不用考虑已发生的和将发生的,只用考虑当下,只用考虑自己的感受时,我的脑子里会有很多不着调的想法。
这是好事,所以我没有约束过。
而我有能力实现我的想法。
这点不确定,在此刻不存,卡皮塔诺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我的“不一定”,他说,他会阻止。
太过认真。
即使彼此,此刻的理解南辕北辙。
好吧,那就为了他的“我会阻止”。
阿乔说我身上的深渊气息混杂了一些不好的气味,他认真的嗅了半天,决定将这个工作交给瓦萨克。
嗅不出来的东西,总可以分析得出来。
“都怪基尼奇,这没用的嗅觉,人类的五感也太差劲了吧!”
是的,阿乔无所谓关禁闭的,又挤了基尼奇的意识,占据了他的身体,贴近我做出嗅闻的动作。
理由嘛,他理直气壮的说基尼奇是他的仆从,命简直是硬得可怕,他一想自己还要等几十年就觉得龙生无望,对自己当时脑子进水的举动表示不理解。
“谁能想到他命会这么硬啊!从悬崖掉下去头着地都没出事。”
还有一句,很小声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出现在纳塔。”
阿乔想象中的我出现在纳塔的场景是他已经占据了基尼奇的身体,用这幅面貌去见到我。
而不是,他看着基尼奇在用代价换取我的拥抱,而他在一边气到破防。
说了一千句一万句“你这贪婪的秃鹫”“无耻的人类”“只会利用他人恩怜的虫豸”,基尼奇只平淡的一眼:“付出代价得到回报,这是双方都认同的交易。”
阿乔就成了一只烧开了水的电水壶,冒烟、滚烫、还很响。
因为基尼奇说的没错。
如果我没有认同这笔交易,基尼奇是没可能用如此粗浅几乎不存在的代价(阿乔语)换取到一个拥抱的。
他顶着基尼奇的脸,用基尼奇的声音,骂了一句:“奥奇坎这个混账!”
“这关奥奇坎什么事?”
“要不是那个混账,你怎么会离开纳塔。”
又是一次轰轰烈烈的溯源,将奥奇坎可谓是当成了万恶之源,
我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悠着点,这是基尼奇的身体,而他今晚已经快说完了基尼奇一年的话,几乎是用尽了基尼奇嗓子的机能。
“爱护一下你未来的身体吧,我还挺喜欢他现在的声音的。”
话音刚落,阿乔便闭紧了嘴,整条龙轻车熟路的往我怀里靠,基尼奇的身体便跟随着阿乔的意志挤进了我的怀里。
像素龙只占一小块地方,基尼奇不是。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体型的男性,体态再精瘦,脸贴近我的胳膊,也是很有分量的。
阿乔反应了过来,很委屈的换了个依偎的姿势,他不能整个龙都放进我的怀里,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将上半身全靠过来。
直到我让他看我的胳膊,衣料和基尼奇的体重压下来,让它短暂的记录下了衣料靠在上面时的纹路。
他更委屈了。
又不愿意让基尼奇真的变成个破锣嗓子,只能继续无声的调整姿势。
最后的解决方式是我躺在床上,他将自己塞进我的怀里。
就是说,这个怀抱,他是非要依偎不可吗?
而让阿乔爱护基尼奇嗓子的后果便是,基尼奇在我第二天夜晚,跟他见面时,有些困惑的:“你跟阿乔说了什么?”
我顿了顿,“没什么,就是让阿乔别再不顾你的意愿占据你的身体了。”
“没有不愿意。”
他利落的完成了对钩索的维护工作,收起它,低声说道。
“昨天,阿乔跟我说了的。”
第44章 回忆10
假期结束在平常的一天。
照例是一觉睡到了半上午,营地里的一切在卡皮塔诺的指挥下正常运转。我从卡皮塔诺的被褥里挪回了自己的被窝,度过了神思不定的几分钟,才终于清醒。
然后是挣扎着起床,迈过两张没有间隔的床,洗漱过后,坐在桌子边,整理出一块空当。
不消多时,就有一个卡皮塔诺带着早午饭过来,搁在桌子上我收拾出来的一块空当上。
我放假了,他还没放假,愚人众也没有,他们要整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观察纳塔的情况。
当然,主要工作是种那些被我翻出来的库存。
那些奇奇怪怪的种子,在寿命比正常的菜短一大截的情况下,被我赋予了诸多特性。我以前没有拿它们种满须弥,因为不适宜,但确实是准备在当下种满整个纳塔。
等我吃完后,餐具被愚人众的人收拾出去,卡皮塔诺就在我面前摊开一张纳塔的地图,告诉我愚人众今天计划种什么地方,已经种了什么地方,还有一堆测量员测定出来的前后数据,观测到的纳塔地脉的细微变化。
这些琐碎的工作,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偏离我定下的大框架。只是在愚人众试图让纳塔的龙当种子传播的媒介时,会出现一些波折。
“纳塔人会清理收集那些龙身上的种子,这是否会影响你最终的地脉稳固术式?”
“还有,我的部下在烟谜主发现了一个人,他种了一片特殊作物,他的名字是欧洛伦。”
……
我一个一个回。
不影响,因为我规划种植区域,只是为了最大范围辐射整个纳塔,纳塔人收集和种植,都是在帮助我们。重要的不是它们长在固定的区域,重要的是它们的种子能够抵达更多的地方。
至于烟谜主的欧洛伦种的那些菜,是我给的,我在无所事事的情况下,研究了一下纳塔的夜神之国。
“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说。”
研究透了纳塔的夜神之国机制,解读纳塔人的还魂诗,就差顺藤摸瓜去找到死之执政的力量源头去进行窃夺。
——卡皮塔诺对我的无所事事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因为这些知识,早已经被打包在渊龙的知识体系里,我是遗忘了一次又重学一次。既不在意它会找不回来,又不担心找回来了这片土地对我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我只是在实验我的遗忘药剂。
顾名思义,这药剂的作用就是遗忘,就是清空一个人所学的知识,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一个学富五车的学者变成一无所知刚刚接触世界的婴儿。
它诞生于世的缘由,是我想根除知识带给一个人的固执。
有些知识,并不能称作真理,只是真理的面纱,但它太过深入人心,人们在学习的过程中,就固定了对它的认知,此后亦顽固的不肯相信它的不全。
这是一种思维定式。
任何一个学习知识的人都会在研究的过程中遭遇,因此错过真理的人不在少数。
“它可以选定知识的遗忘范围?”
“现在不能,它唯一能保留的,只有一个人的学习能力。”
在这要为渊龙的基础架构添砖加瓦甚至收尾的当口,我服食了这种药剂,重新优化了一遍自己的认知体系。
以上是成功了的说辞。
不成功就是,我过于自信,导致计划要延后很长一段时间。
但就我的表现来看,这确实是优化,而不是过于自信。
第一席「队长」对第二席「博士」有刻板印象,是研究狂人。这原是多托雷给的,眼下我又添了一笔。
清除所学的知识,只为了重新习得对世界的认知,得到更好的方法。
“渊龙的架构出了什么问题?”
卡皮塔诺信任我更甚于信任纳塔传说中的渊龙。
“除了老旧没有问题,但我的懒惰阻止了我的改正,形成了路径依赖。现在没有了,我可以改得彻底一些。”
下午,他就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猎龙人基尼奇在我的干扰下,于今日下午才找到龙之贤者瓦萨克的浮土静界,这宣告了我假期的结束,又决定了卡皮塔诺的忙碌。
前期的准备阶段结束了。
我在纳塔的火神面前,正式露面是在卡皮塔诺与纳塔达成合作关系的第二天,以第二席「博士」的身份,而非二席的造物,而非死去的亡者的倒影。
人们认知中更常见的那位二席多托雷,其声名对我工作造成的阻碍并未抵达我的身前,卡皮塔诺不会让这些影响我计划的推进。
想要动摇他的思想,除非纳塔方可以拿出更好的方式。
——“但我不认为阁下能够比我们做的更好。”
“此刻的犹疑,只是在浪费双方的时间。”
愚人众信我,纳塔信渊龙。
双方的分歧在于,双方手里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并准备付诸行动。
我都看过,卡皮塔诺在这方面相当谨慎,他可能有别的目的,但在稳固纳塔地脉这上面,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纳塔地脉虽然不稳定,又是深渊冲击的第一线,但渊龙的架构确实足够支撑很久。”
“哼,正因为有渊龙的架构,他们才会如此优柔寡断。”
一个能够实现自己心中所想又任性的天才出现在纳塔,对纳塔人而言是幸运和极不幸的事。
幸运的是,天才留下的架构可以让他们在承接了提瓦特大部分的深渊伤害后,地脉仍旧很有韧性,可以汲取深渊的力量修补自身,不使纳塔因为地脉的不稳定而招致毁灭。
他们拥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更从容一些的完善自己的计划。
不幸的是,正因为出现了这样一位天才,纳塔人的思维便被困在了天才的思维定式中。他们无法剥离天才的架构去看纳塔的深渊与地脉,他们失去了一种可能。
天才给他们指明了一条路,给所有提瓦特人指明了深渊和元素互溶的路,由此断绝了一些人的可能性,因为道路就在那里,人很难摆脱惯性,去涉足一条从未有人踏足的路。
便是涉及,这世上,又有什么学者,能够超越一个想到就能做到的渊龙?
天才是引领者,也是束缚者。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正是我想要的。
从浮土静界出来,给我带来实验器具的瓦萨克,说我的过保护欲还是没消停,明明已经做下了决定,却又不肯直接一刀切掉这决定之外的所有可能性。
“这本该是很久以前就该完成的设想,拖到此刻,你想看到的情形还是没能看到。修库特尔死之前还在为此愤怒,说你看上去只在乎土地,实则还是偏向人类。”
“你跟修库特尔是这么认为的吗——”我有些诧异,“这么多年,我的等待,你们认为我是偏向他们,所以不忍心?”
“别告诉我,你的本意,是收集他们的绝望,在知识的铁壁面前。”
“不止。在须弥,记忆是力量的承载,亦是文明的承载。他们为互溶现象产生的一切情绪都是整个中和术式运转过程里不能缺少的因素。而且,这机会我均等的给了龙,你和奥奇坎,难道没有尝试过吗?它就在纳塔这里,公开的存在着,谁都可以挑战。”
知识但凡公开存在,那它的受众就是所有人,理解它可能要看天赋,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知道它。
他们以为的过保护欲,是我对所有后来者下的挑战书,是面对提瓦特一切知性生命的限时挑战任务。
只要他们可以更改我留下的框架,我就会更改自己的想法,考虑他们的建议。
然而,他们没有完成。
深渊依旧是困扰他们的难题,高天之上,依旧是包裹提瓦特的蛋壳。
或许有人已经解开了,只是没有付诸行动。
我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已经晚了。
我表示遗憾。
“你的遗憾就是给出一个简单的方案和一份天书,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知识的暴击?”
修库特尔,我踏入纳塔的那刻,问我理想实现了吗的龙王,此刻被知识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只想要收回那句话。
他作为火龙王,作为纳塔燃素力量的来源之一,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逃掉知识上的降维打击。
毫不夸张的说,他久违的体验到了活着时,被我和瓦萨克用知识混合双打时的心情,他一点都不怀念。
要不是火神出声拦了一下,今天就是渊龙遗体和渊龙灵魂挚友开始互殴的第一天。
龙吐出了几点火星,溅到了挡在我面前的卡皮塔诺身上,又被冰霜熄灭。火神在阻拦他,瓦萨克手里捏着一团能量,修库特尔也就吐了几点火星。
“渊龙跟焰主的相处实在是出乎意料。”
火神玛薇卡,从小听着几条龙的传说长大,疑似今日最大的受害者。
即使意欲互殴的不完全算传说中的渊龙,只能算渊龙遗体。
作研究的,走到知识的顶端的,哪有不疯的,渊龙抛弃自己的肉身,培育它产生意识也不是没可能。
反正修库特尔和瓦萨克态度一致的:“我的挚友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修库特尔和瓦萨克这么一搅和,好了,我就是会动会思考的遗体了,多托雷屡次招魂而不得也有了解释。
我可真是谢谢了。
他们说不用谢,互坑而已。又问那个挡在我面前看不到脸的人怎么对我的。
我:“他问我渊龙的记忆是不是影响到了我,准备去咨询我的学生多托雷,找到保护我的自我意识的方法。”
第45章 回忆11
我跟多托雷重逢的地点在纳塔与须弥的边界。
风尘仆仆,面色疲惫的青年学者在风沙里看着摇摇欲坠,一副文弱毫无攻击力的模样。
然而他叫多托雷。
跟他见面的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卡皮塔诺。
“我们见一面。”
听完卡皮塔诺的问询,多托雷没有回答该如何解决问题,而是说“我们见一面”。
他是他造物指定的维修师之一,另一个指定的维修师是造物本身。
卡皮塔诺便在安排好了所有事后,带我赴约。
我见到的多托雷,他的脸上没有二席标配的面具,血色的眼睛是干涸的夕阳,将坠不坠的。
整个人学者气质浓厚的已经压住了属于愚人众执行官的危险气质,穿的一套也是教令院学者的制服。
在毕业了快几百年后,多托雷,或者说多托雷的一个切片又重温了学生时光,在草神纳西妲的眼皮子底下。
又在问答里模棱两可的回答中,顺带客观说明了他自身的情况:他去须弥是为了看看他老师的关照对象和被放弃的选择。
他不像是在回答卡皮塔诺的问题,反倒像是在跟我叙旧,以我熟悉一点的形象,在不冰冷的环境里,姑且算是很温情的跟我说“好久不见”。
“博士。”
卡皮塔诺的声音沉了下去,“请正视我的问题。”
“因为你询问的不是问题。”
在卡皮塔诺描述我的问题时,我猜多托雷已经知道了我的灵魂就在他造物的身体里,他的实验到底是招魂成功了。
就如我的灵魂停驻在这具躯壳内的第一时刻,就明白这具躯壳的功能极限一样。
一目了然的事。
多托雷不吝啬于展现这种一目了然,只是他平素对造物本就够不上正常的行为,让他再如何做,行为都是寻常了。
注视。
注意力。
下意识动作。
已经进无可进。
他只能很遗憾的放弃用行为让卡皮塔诺感知到事实的想法。
——确定不是故意的吗?
他的言行举止里不是还有一个“言”没用吗?
修库特尔和瓦萨克是用语言搅乱人的判断,多托雷是知道真相但只看心情回答被提出的问题。
在最后的检修阶段,他提出要对我的核心部件进行更替,算是不让我们白跑一趟时,卡皮塔诺脸微微侧向了我。
我微不可查的点头。
才有了我跟多托雷的独处。
我的学生在深渊上面走的确实远,只是去纳塔见了一次渊龙的构想,就成了唯一一个没在渊龙离去之地哭出来的学者。
他嘴角上扬了几个度,是克制的笑。
是实验结果被验证后的笑。
“我解剖了你的身体,尝试将你的死亡固定住的知识全部解析,得到的结论是,你死于自杀。”
大约是冷静的,也大约是很久都没有跟人倾诉过的,他的声音是压抑的,让情绪深埋的。
“不是魔鳞病,是深渊。”
我保持着倾听者的姿态,坐在桌上,倾听着我面前坐在椅子上的人的倾诉,听他一个人完成一个课题后的心满意足。
一小节一小节的推进和验证,从最初他直觉我并未死去,至少不该是如此轻易就走上自杀道路,到现在他见证了结果。
他微微仰头,向我口述了一篇关于我的论文。
内容包括且不限于我的大脑保持活性的方法、内脏病理切片结果、血肉与机械碰触后的状态。
我的皮肤之下是他解剖了解过的每一寸,我的头脑是他追逐的知识的存储器……他将一具遗体拼凑缝合,做成了一个不完美的造物。
他不是需要一个更贴合他想象的老师,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我的大脑保持活性的可移动载体。
“你早晚会回到这具身躯。”
他是如此坚定的信任这一点,以致于我以为他会做的批量克隆,他都没有去做。
他只给了我一个选择。
因此,他称他的造物为老师,他从不承认他的造物有独立于我之外的可能,别说给予他造物有别于我的身份了。
“你是在我离开后的多少年成功的?”有时为了让他不陷入过于亢奋的情绪里,我需要适时的发问,用不甚礼貌的语气,阻拦他汹涌的情绪宣泄。
这没什么效用,至少没我想的那样有效。
“遵从实验原则,我们从未分离。”
看吧,他是一个可以将课题、遗体和活着的大脑组合成「我从未离去」这一抹去客观事实的主观看法的人。
我调节了几次,最后只能放弃用言语来减轻他的亢奋的行为,改用他与造物相处时,比较常用的方法。
我摊开他的手,插入手指间的缝隙,完成了十指紧握的动作,再是俯身,一个略有距离感的拥抱,在布料和气息的纠缠间,他过于旺盛的倾诉欲、没有自觉的亢奋慢慢平息,心跳和呼吸频率都与我这具身躯保持同步。
“我的死亡客观存在,这点不必否认。你做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对这具身躯里的刻印利用程度很高。”
我面前的多托雷的身躯上,有与我相似的刻印,可能也存留在他的每一个切片上。
这是利用深渊能量的刻印。
我在古龙国度里的研究产物之一,他读取并复刻成功的技术之一。
这些,组成了我们在人这个大概念下的相似,多托雷原定的计划里甚至还顺手囊括了因果和命运上的相似。
提瓦特的命运都被天空之上的存在编织,他挣脱,又很有想法的准备让两个不同的个体拥有同一命运和因果,从概念上将不同的个体变为整体。
他原想编织我们的命运,并用这命运去实现他的所思所想:
如此,命定的整体是否可以保持个体上的独立?思维是否可以共享?死者能否复苏?
“老师,你回来得太早了。”
在未了解的知识和我的归来里,他现在偏向于想要未了解的知识。毕竟是我说他可以吃了我的,从因果概念上的吃,比摄取能量挑战性更高,吃的也更彻底。
他成功,我就可以自称多托雷,是个没有底线的学者。
他成功,他就可以自称自己是前妙论派贤者,被逮着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牛马的打工人。
他有这个想法,并实施,自学了明论派的知识,钻研了命运,与他的老师的命运有了勾连,才有了当下的须弥学者多托雷。
才有了大摇大摆在草神纳西妲的注视下的妙论派学者。
我很头痛。
眼前这位在研究之余拥有太过朴素的放松方式,视放松时间长短给自己的师弟师妹们找不同级别的麻烦,美其名曰同门情谊交流。
他来须弥不是为了复习他看得滚瓜烂熟还没多大变化的知识,而是为了找我学生的麻烦。
在他知晓教令院里出现了一个从素论派跳槽到了知论派的导师后,他的目标便由广泛到具体,从所有妙论派学子明确成赛诺、卡维和艾尔海森。
三个学派的代表学者。
其中艾尔海森和卡维,是重点中的重点。
神奇吧,命运和因果上的勾连,就那么一点点,都可以让他精准定位我教过的学生了。
还能让他看偏好选择着重针对对象。
但是,为什么会有艾尔海森?
在我的记忆里,艾尔海森只是一个优秀学生代表,这优秀都不是我教导的功劳,是他本身的天分带来的。
我对他课下唯一的帮助,只有不去打扰。
真要论相处时间,在多托雷挑出来的三者里,他甚至都少于大部分知论派学者,完全在平均线之下。
所以,选择学者的标准是什么?
第46章 回忆12
跨越了漫长时间的纳塔重构术式于今日完成。
没有想象中的牺牲,没有多大的动静。跟今日纳塔风和日丽一样,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按照规律种下种子,激活燃素、元素、深渊三者的力量。深渊自天的孔洞里倾泻而下,元素由玛薇卡的神之心催发,燃素从修库特尔的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析出。
我作为愚人众执行官代表之一,多托雷的科技造物,开启造物调和的功能,作为三种力量对冲的中转站。
有技术含量的,不是在时间的流逝下被多托雷攻克,就是被龙王和纳塔人用死亡的代价覆盖。
我只用站在那里,作为术式成功的信号,宣告术式的运转成功。
“拉长的时间里,早已经攒够了重构地脉的代价。对抗深渊死去的那些人、死去只余灵魂的修库特尔、由燃素构成的浮土静界、渺小的千千万万的死……如果你觉得此次的工作太过轻松,我们可以去一趟你的故乡,将坎瑞亚从禁忌中打捞出来。”
穿着很正式的我,卸下了身上很沉的大衣,卡皮塔诺顺手接过,将它挂在了臂弯中。
“渊龙没有立即重构地脉,是考虑到了这点?”
“不。”
卡皮塔诺的想法很好,但他没有在学者的领域深耕,不能深刻体验到天才与天才之间的鸿沟究竟有多大。
纳塔人里跟他有同样认知的人和龙不少,其中也包括瓦萨克。
“立即有立即的代价,延迟有延迟的代价,二者不因时间的尺度而有任何变化。放在那里,只是想找个同行者。”
纳塔只是试验田,用一个龙王的死换取的不止一个稳定的地脉,还有存留住地脉的可能,有反复更改的机会,方便其后的维修更改。
重构完成的地脉,烙印在龙王的身体上,而不是直接刻进纳塔里。
我验证了纳塔的重构地脉可行,下一步是重构整个提瓦特的地脉,使其成为一个整体。再远一些,我看到的是提瓦特在星海之间的未来。
我需要更多的帮手,将我从提瓦特改造工程这个单人大项目中解放出来一部分时间。!
大概知道多托雷针对艾尔海森的理由了。
头脑。
如果艾尔海森没有想过平静的生活,我确实不会对他有些冷淡,非必要不接触。
他是一个出色的学者,无论是头脑还是心理,都很贴合我的需求。偶尔时刻,我看着他确实会觉得惋惜,惋惜这位学者与我的道路并不重合。
聪慧的璞玉。
在我面前熠熠生辉。
这样动心起念的次数不频繁,往往发生在我看完其他学生的成绩后,艾尔海森才会因为省心而有了更多的存在感。
有一些天赋的和很有天赋的。
艾尔海森敏锐的意识到了这种微妙,在如常带着问题踏入我的办公室,见到我的那刻,脚步声停顿几秒。
这便是他的迟疑和权衡。
我抬眼,尚且未能完全长成,没从少年变为青年的学生,安静的立在我面前,浅灰色调的绿从我眼前晃了晃。
“导师,这是我今天的疑问。”
声音是正在从变声期过渡的一点哑。
优秀的学生会得到一些不涉及学术底线偏爱,他会主动的找我问问题,我会依照他想知道的内容进行适度的解答。
我平复下去了被其他学生太过惨烈的对比而不太稳定的心绪,专心致志的投入了为学生答疑解惑的工作中。
这点动心起念,凑上偶然遇见的时刻,叠不出来一个关系亲近。
艾尔海森正常毕业,我选择毕业礼物时,因为这不能称作亲近的师生关系,最后是在一堆基础款里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有些特殊的礼物。
附赠一句贴合他理想的寄语:“愿你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他给我回了礼。
是一支很好用的笔,和一句“谢谢”。
我以为这就是师生关系的句号,以后各自的人生里对方只是一个有个姓名的人,需要的时刻才被想起。
没过多久,毕业后的艾尔海森就任教令院的大书记官,与我有了工作上的牵扯。
从师生变成同事,互相见面并不尴尬,都是照规章办事。我不耽误他时间,按照规定流程申请,申请文件格式无错漏,申请内容属于他的工作范围,他依照规章制度签名。
双方的同事关系也不亲近,维持着基础的交流。再多的,只是他仍旧保持着学生时代旺盛的求知欲,横跨几个专业的知识,有疑惑需要解答的地方,还是会工整的誊抄在一张信纸上,在交接工作的间隙递给我。
“不可以吗,导师?”
他递给我时,神色平静,仿佛递过来不是让我加班的信纸,而是普通的一张纸,上面也没有写一堆需要解答的问题,只是一张写了字的纸。
我到底是接了过来,打开,解答,争取在加班之前将上面的题目解答完毕,带着已经被签好的文件下班。
艾尔海森也是这么想的。
作为同事我们在不想加班上抱有同样的心情。不同的是,我还没脱离被自愿加班的处境,他已经是个准时下班的人生赢家了。
两个掐点下班的人同时起身,一个将纸递过去,一个接过写了解答的信纸。双方在同一时刻出办公室,下班。
好在,下班五分钟后我们就会步入不同的路,不在走在同一条路上,我们的同事情就只是岌岌可危,而不是一次就断。
再然后便是辞职,已经成为代理贤者的艾尔海森看了我的辞职信许久,“是工资和加班的问题?”
“我不想再当老师。”
他说知道了。
我的离职很顺利的走完了程序。须弥的代理贤者在我辞职成功的那一刻,递给我一些工作选择,详细,笔迹一部分陈旧,一部分又簇新。
他以前就是在这本子上写他的职业规划,现在又补充了一些新的信息。
“这些工作,应该比较适合你。”
可我的离职,是不待在须弥,只好拒绝了他的好意,一并谢绝的还有他的问题。
他想知道我接下来会去哪。
我不知道我会去哪,我只能告诉他我要离开须弥,代理贤者在挽留可以让他不加班的人才上可谓是不遗余力。
——艾尔海森式。
我下一个会出现的地方,或者一个确切的能联系到我的住址。
我一个都没有。
“艾尔海森,我下班了。”
但都过去了,现在多托雷的针对,属于是艾尔海森的无妄之灾。
我现在找到的第二个助手是瓦萨克。
龙之贤者在喧嚣里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烟火的光芒在他身后,龙的瞳孔里却有月的光华。
“你们离场得太早,错过了很多节目。”
“比如修库特尔的岩浆洗头?”
我的语气熟稔。
“是我们用你的科技改良后的燃素烟花。欢庆时刻,修库特尔不会扫兴。”
“阁下说的燃素烟花,我们已经看过了。”
我们离席后没多久,卡皮塔诺听见响动,在烟花升天的瞬间让我抬头,正巧捕捉到了那些燃素烟花绽放的时刻。
也追逐过一段时间。
人类最强战力,在没有战争,收刀入鞘的状态下,很好说话,甚至不用提示,锁定一个能够看到全貌的位置就带我赶了过去。
否则我们也不会这时间还在外面,没有回到住所。
“好看吗?”
瓦萨克轻声问,眼神轻飘飘的绕过了卡皮塔诺,拐着弯到了我身上。
“好看。”
“那就好。”
·
“可以留在纳塔吗?”
“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回去?”
第47章 转型
仿佛触手可及又真的可以复现的过往。
寰宇里有诸多星球,找到一颗相似的,用科技去改造,去定制,过往就能穿透时间的阻隔,呈现在人面前。
我的共生者,隶属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大资本家玛瑙,深谙驭人之术,知道维护双方关系就需要你来我往的互相拉扯。
他说可以给我复现这段令我怀念的过往,流光忆庭的忆者不会拒绝一个歌者对过往的寻回。
“不必。”
“因为我拒绝过你的提议?”
跟资本家可以谈生意,但跟玛瑙这样的去谈生意,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就是跟不知名的存在许下愿望。愿望实现的代价未知,愿望能否实现未知,实现方式也是未知。
他虽然有财神爷的雕像,在很多世界也确实是财神爷,但能走正路为何要捞偏财。
最重要的是,我不是无路可走。
“我没有这种交易需求,仲裁官的能力也能复现。”
与玛瑙共生后,我没有碰到那些邪性的连星神存在都没能叩开他们脑门的信徒。
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在一些科技飞升的世界,都能称作吮吸世界破灭希望散布绝望的古神。玛瑙还是岁阳,幽幽磷火,我营造的氛围再怎么圣洁,在光照条件不达标的环境里,我都是殉道而死的女鬼,沿途随机吓死几个知性生命。
邪门?
没玛瑙邪门的,他一概都能婉拒。
脑子被信仰污染没有思考能力的那类生命体,玛瑙说稀奇,这世上还有赶着请他吃小点心的团体。
“他们信的是谁,我录个黑历史,指不定能卖出大价钱。”
“可能不行。”我迟疑的。面前一堆冲着磷火就过来,面容在幽绿光芒下宛若惨死的尸体的人,实在让人心底没底。“他们看样子没一个星神的团体敢收。”
玛瑙很失望,连超度的歌谣都没有让我唱,直接带走了他们。
我的宇宙巡演计划中途走了阴间氛围感,成了杀人放火超度一条龙的专用配乐,纯粹是光照问题。
玛瑙忙着工作,没回来休息补充精力时,我站在主办方给我特意布置的会场上,气质一如往昔。
主办方等到演唱会结束,常问的一个问题里,有我偏航时的经历,如果润色得当,我可以得到额外的一笔资金,作为补偿。
我想想我一路上因为玛瑙的存在成了多少人的梦魇,连梦里都是白裙子披头散发的刻板女鬼形象。这笔钱我就没收。
没有一点润色的,说自己:“碰到了一群亵渎信仰的人,劝说无果,让他们回归了主的怀抱。”
游荡在宇宙里,偏航失联还能如期抵达巡演地点,主办方当然不会认为,我外表脆弱的同时,连武力值都脆弱。
至于死亡,纯美骑士在讨伐丑恶时,亦会使丑恶断绝。
类似的偏航不止一次,巡演后半程,所有的主办方都会如期搭建舞台,熟练的在约定的时间最后一刻看到我出现在演唱会后台,身上带着一点岁阳磷火残留。
我的踩点能力和业务能力一样强,准点下班的能力也是。
玛瑙说他第二讨厌不让他在下班时间压榨劳动力的员工。
“第一讨厌的是不消费的人?”
“是没有价值的人。”他纠正。
寰宇里总有人会因为自己的一事无成而让意图利用他的资本家而束手无策,只能更换目标,去寻求更有价值的事物。
玛瑙的从业生涯里就遇上过这样的人,种族不可考,类人,女性,是一个六边形不可利用的对资本家特攻的存在。
初出茅庐的岁阳怀揣着对业绩的美好幻想,磕磕绊绊同自己的寄主一同又在美好未来,谁料在路上走的好好的,踢到了一块石头。
岁阳做了一次人生理疗师,累的都快熄灭了,还没找到病灶。她的内心是无懈可击的,她的消费欲望是低到根本没有的,她的生活态度是能活活不能活就死的。
——四处漏风连家徒四壁都没有的内心,怎么不是一种无懈可击。
岁阳在她内心待了很久,思考人生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出来险些走了虚无。
咳。
听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为什么不好意思?因为玛瑙描述的那位没有价值的女性,正是在下。
“……”
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等程度的冤家,玛瑙认为没有和解的必要,并以资本家最真诚的那类语气,询问我是否对他有什么意见。否则怎么翡翠碰到的就是一块璞玉,他碰到的就是一个动都不能动的顽石。
“我那时离虚无很近。”
很委婉的说法。
事实是,那时我已经能称作自灭者,在工作的挤压中认为这一切毫无意义,虚无正在从我的人生中路过。
迷惘是人类应有的权利。
疲乏后休息也是。
玛瑙碰上了我的休息时间。
放在宁芙身份下,是我的神死去,我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时期,人生乱七八糟,被抽走了绝大部分意义。
走出来的代价,是情绪死了,独留面部表情存活。
算得上代价惨重,好歹人活着,心尚未完全死去。
玛瑙没有踹翻自己新家,不是仁慈,是新家目前是公司正在增值的产品,他岁生路上的那点小小挫折,不值得付出这么大代价去求一个念头通达。
资本家权衡利弊都成本能了。
被权衡的公司产品·我:“牢不可破的利益。”
自我步入巡演,这句话就贯穿了我的整个巡演过程,名声影响演出票价,卖座影响主办方对我的善意放出程度。
理想的人到处都是,现实的人亦然。
歌声再美,不影响利益熏心的人闭耳塞听。
纯美的歌谣,亦只能换得人们片刻清净。
中途意欲跟我达成额外合作的人不是没有,他们想要绕过公司的合同,同我进行私底下的交易,只为了规避公司抽取的利益。
言语情真意切双向共赢,背地里正在称量我的斤两,将我扒皮拆骨,看能榨出来几两油。
有时候,玛瑙都比他们像人。
看一切事情发展的玛瑙,对他们的结局冷眼旁观,顺便还接手了那群人的资产,一部分当做了我的奖金,以玛瑙的名义走公司系统发放进我的账户。
宇宙里允许存在纯美都叩不开的心之壁,允许我这种沾染上了纯美命途,减少了对丑恶的容忍度的人。
“这风闻确实不顾人死活,我们的纠纷尚未上升到信仰,只停留在报酬上。”
巡演让宁芙的形象多了女武神属性。
数次偏航,数度在未曾预料到的时刻歌唱,与之伴随的是心死之人无可遏制的怒火。
到了我巡演的最后一场,跟第一场比起来,我已经从神明陨落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将自己的形象来了次大扭转。
从哀鸣的夜莺到直面现实的行者。
我终于可以歌唱其他,而不是将自己的风格固锁在歌颂星神上了。
没有比现实更好的老师。
没有比现实更好的借口。
翡翠女士出现在最后一场演唱会的后台,镜中映出她的微笑,“很大胆的决策。”
玛瑙的幽火在我的裙边若隐若现。
舞台开启的声音正在响起。
我去往巡演的最后一场,为歌者宁芙唱上一支挽歌。
因为我想要赚更多的钱。
命途行者的口袋只有那么多,我必然会选择扩大宁芙歌唱的范围,背离最初的宁芙。
我的声音,不止可以用来唱颂歌。
为我惋惜的人当然有,可他们只能惋惜。既不能替我抹去那些让我观念改变的事故,也不能付出足够的报酬,让我专心致志的歌唱。
人在得到最妥帖的保护后,才能拥有最奢侈的不变。
“祝你成功。”玛瑙说。
“我当然会成功。”
不成功那就当场滑跪,打工人在这方面总是有很柔软的身段。
万幸,我的转型每一次都成功了。
我失去了一部分听众,得到了更多的听众。
如常抵达演唱会的纯美骑士和仲裁官们,在我的转型过后的演唱会里,都一直保持着出场率。
第48章 扮演
仲裁官对我说恭喜。
程序正常运转极大的缓解了祂的精神压力,祂瞧着没什么熬夜过度后的憔悴,整个人很有生气。
跟事业有成转型成功资源又上一层楼的我比起来,多一种自由的气息。
除了恭喜外,祂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我的专辑和周边,已经到了能捆一栋房的地步。
仲裁官们在维护均衡的时间外,从紧张刺激中脱身,准备愉快的购物,买些能够令机魂大悦的周边,打开网购页面,饶是高速冲浪的智械都不由得为之沉默。
拓宽了受众面的后果从未如此赤裸裸的在他们面前呈现。
“公司联名产品,五分钟内宣告售罄。”
“实体专辑目前已经断货。”
“有的人正在为抢到的谷子开海景房,有的人对着缺货页面无语凝噎。”
仲裁官此次前来,实则是承载了诸多同僚的殷切期盼,二手平台上谷价猖獗,什么都能捆导致看似出周边实则为卖房卖车的情况愈演愈烈。
何况其中还有一种奇特的烫门捆烫门的方式,双方这么一捆,溢价就保底两套房起步。
知更鸟捆宁芙或者宁芙捆知更鸟,仲裁官看着页面上的已售出,毫不夸张的说,祂当时真想看看自己的同担到底是多有钱,两套中心区域贵的咂舌的房子眼也不眨的就收了。
“停一停。”
这是被震惊到的我本人,“你说一张卡片写上典藏,再捆个房子,就能使一个房产销售成为销冠?”
“公司没告诉你吗?”这是被我的不知情震惊到的仲裁官。
……我关注的只是每个月汇入我账户的数字,而不是构成这数字的部分的具体构成。
再如何狭窄的赛道,顶尖的资本家都能使其成为通天大道,成为刚需,譬如我的专辑周边。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仲裁官们会成为公司嗷嗷待割的韭菜。
我们翻出来公司的宁芙专辑周边销量分析,其价格和销量曲线原本是稳定前进的。在我转型后,迎来了一个爆炸式增长,价格和销量笔直的上升,在前面平滑曲线的对比下,它看起来像两根重合的直线。
销量构成里,仲裁官群体已经被重点标注成死忠粉团体,完成调研的工作人员重点加粗,又标注了一个“刚需”。
“电子签名能用吗?”
我放下财报,打破了寂静。
“要不,你领个仲裁官的兼职?”在比炒房还离谱的周边价格下,祂选择了低头。“这么涨下去,早晚要让祖师爷气的给庇尔波因特来一下。”
“不至于……吧。”
我的口吻不是很确定,只有均衡星神知道机魂大悦到底是因为什么。
“祖宗,实在不行你问问祖师爷怎么想的吧。”祂面上是对公司割韭菜和不得不被割的挣扎。
仲裁官天南地北,人数合起来也不少,任谁被这么割,都得傻上一会。官谷价贵量少,一个仲裁官又是为了确保程序稳定出一款买一捆的……我叹了口气,心想公司确实能找到这么小众的赛道,将均衡的仲裁官当成毫无反抗之力的韭菜。
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我继续拓宽自己的事业就行,这世上多的是将刚需变成泡沫的法子。
翡翠很乐意看见我有上进心,眼睛里出现更多的生气。
“但你现在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接受更多的约束。公司可以让你走到你想要的顶点,又不会只满足你只在我手下的场景。”
增值,拓宽赛道,想要再往前走一步,公司不是慈善家,翡翠女士也不是。
她的怜爱有限,可以让我专心致志做一个歌颂信仰的宁芙,却不会允许一个身价倍增的知名歌星,从战略投资部溜走,接受他人的橄榄枝。
馥郁的香气勾缠着,如蛇吐信。
“会有很多人喜欢你,所以,我们谈谈新的合同吧,谈一谈我们保持亲密无间的方法。”
“当然,你可以拒绝这个提议。”
公司的资源向来是能者多得,我正式归属于公司名下的战略投资部,作为战略投资部投资出来的明星,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伴随着的是我准备参演的电影即将开拍的消息。
导演:芮克先生。
银河知名导演,可能是忆者的导演,在公司递给我的资源里优先级较高。没有出现在前几,是这位知名导演,拍摄的过程中并不受公司的完全制约。
天才的艺术家与疯子总是一步之隔。
我的转型跨度本就过大,虽然目前在纯美的歌谣辅助下,大部分听众都适应良好,但在芮克先生导演的电影中,我随时会进行第二次转型。
跨度依旧很大。
信用点可以做的很多事,其中并不包括成为某位不缺钱特立独行的导演眼中的缪斯。
最重要的演技,公司旗下的娱乐公司还可以给我开场紧急培训——他们也确实安排了,不过我的演技已经被千锤百炼,又被替换成了文化素养课——让一个名导演视我为缪斯,如果公司可以做到,芮克先生的缪斯可以批发。
仲裁官说如果我想,这也不是不可以均衡。
能让一位仲裁官放弃均衡的,只有另一个更大的均衡。
我似乎——祂纠正我,肯定我目前身处一个更大的均衡之中,均衡的重要催化剂正在被一群资本家裹挟,这已经值得一个仲裁官走一趟了。
“至于工作,”祂打开自己的工作电脑,让我看祂那没有报错的程序,“我可以远程办公。”
祂应聘上我的经纪人岗位,目前是我那皱着眉看各种公关事例的经纪人。
祂就任第一件事,是看到我的官方账号私信里一堆未读消息,做好了跟黑粉鏖战的准备,话术大全摆了一堆,准备边看书边实践,结果被私信里纯美骑士的夸夸淹没。
对纯美的杀伤力有了直观的认知。
是千辛万苦才在一堆沉甸甸的玫瑰下才找到零星的尖刺。
热烈的花朵绽放,挤占了太多空间,使人的五感沉浸于美丽与香气中,那点尖刺,便无伤大雅,不会有积累到影响工作状态的时刻。
“我的工作环境目前还不错。”
精神状态有纯美骑士,生活方面有仲裁官,资源方面有战略投资部。是失去了也能无憾的工作。
仲裁官在这其中发现的唯一一个可能影响我状态的,是我的上司们正在追星,由此对我抱有很高的期待。
「石心十人」投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祂这么想着,夜半看见磷火,以为我失眠,给我带了温水和一些安眠设备,过来眼睁睁看着那点磷火成了岁阳,平铺在我的房间、身上。
祂:。
在客厅坐了一夜,温水跟内心一样逐渐拔凉,他冷静的问我,要不要弄死这个潜规则的上司。
睡了神清气爽的一觉,在客厅看见一个手冰凉衣服冰凉的仲裁官的我:“……岁阳也有潜规则的需求?”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变异不是不可能。”
玛瑙因为种族原因,没上黑名单,但龙晶上了。
因为种族特性。
仲裁官,工作证上写着加留的非人类,打两份工,已经足够辛苦,龙晶的存在更是让祂的工作生涯雪上加霜。
对血色抱有热爱的女性,偶尔会盯着人的脖子,用尖齿嵌入人的皮肉,留下清晰的痕迹。
加留觉得自己的情绪管理很强,猝不及防看到这痕迹只是脑子断了根弦。仲裁官的能力强在调度因果堆砌因果上,可以让某件事某个空间抵达零和的状态。加留清醒时,已经搭出来一个让龙晶永远被驱逐出这片区域的程序,并在稳步运行中。
这两位只是典型。
其他几位,看着不像是狂热分子。
直到加留看到一人几套谷子海景房,谷子堆得让一众仲裁官为之沉默的场景,祂对「石心十人」的警惕心直接拉到了最高。
有时候,一个对明星期望过高的上司,可以轻易毁掉她。何况是复数的。
最近,祂则认为毁掉一个人的因素跟祂所编写的均衡程序出的bug一样,都是多如繁星。
前有上司们,后有名导演。
芮克先生不愧是疑似忆者的名导演,面对被投资方硬塞过来的资源咖,可以在第一面时迅速摆脱原有印象,从宁芙的印象曲遮掩下,看到一部分的我。
那天加留照常的赛博上香,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程序没有报错。祂打开今日的行程,没有在哪怕一行里找到出bug的影子,单方面认定今天是顺利的一天。
即使外面的太阳有些晒人,祂也可以从树荫下感受片刻凉爽。
芮克先生在我们走下车,进行最后一次确认时,突兀的插进了日常里。
原定计划,电影的拍摄时间在我的行程空档期进行,但芮克先生在歌声和演唱会中见过的我不足以勾勒出完全的我,他就抵达了我的日常。
以不甚正常的方式。
树荫里闪回过来的一个……
我所见过的纯粹的人中,他应当有一席之地,对待拍摄的执着程度足以在加留条件反射来上一下的情况下,还顶着挨上第二下的风险,风度翩翩的向我问好。
“你觉得这次见面,是否称得上完美,宁芙?”
那天,我们在同一片树荫下预演了一个见面几十次,光影偏移到人脸上,带来一点热意时,芮克先生才找到了自己最完美的入场方式。
不去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举止,芮克先生称得上文雅。一张英俊的脸和介绍中长达几页的成就,足以让每一个演员都不排斥他的导演。
他让我扮演我自己。
第49章 导演
哈?
我自己?
这位的确是个疯子。
他的艺术灵感赋予他敏锐的感知,神经纤细敏感得空气的每一次颤动都是一次惊涛骇浪。
胶卷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时随地记录他意图看见的一切。
一个举止文雅,却无法保持太久的导演,他对拍摄的狂热将他本人都烧成了沸腾的岩浆。每一次对人的注视,都仿佛是片场的导演的一声“开始”,被注视的对象在摄像头下开始演绎自己的故事。
极具穿透力,又在自我认知里成为寻常。
加留在接到几十个芮克的电话,听到了几十个邀约理由,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半个小时就真的能按分钟频率打电话的名导演。
祂也是按分钟说“还没到预定时间”,说的自己仿佛一个人机。
天气炎热,外面的绿叶子在强光下在视觉里出现一片晃眼的银白。加留起身远眺又被银白晃了眼,等走到我面前,看见我斜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已经到了“若是人人跟你一样踩点上班,不随便乱卷,世界该有多么和谐”的地步。
慈祥、欣慰。
一瞬间我看的诸多小说里的年纪轻轻却一把年纪的角色挨个浮现在脑海,我坐直了,“你遇到了什么事?”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假期,对有些人而言,放假是场酷刑。”
芮克先生跟战略投资部比起来,好就好在他热爱的是拍摄记录,而不是纯粹的工作。
拍摄对他而言,是一件稀松平常可以在白天黑夜都进行的工作,即使只有一个主演。
他的原定拍摄计划在真正与我相处过二十秒后,已经成了垃圾桶里的垃圾。
“台上的宁芙只是台下的宁芙的影子。”
他似乎努力在克制,但成堆的胶卷已经表明,他的克制没有效用。
我们在对剧本,但是,我踏入的是一片由胶卷构成的浪潮。芮克在交错缠绕的胶卷中,红色的眼睛成了摄像头正在运行中的光亮。
“连片刻真实都无法占据的影子。”
连拍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响起,胶卷正在记录我的每一种表情,意欲占据我此刻的时间。
胶卷背后的导演走近停驻在原地的演员,成为另一个演员。
两个人,异性,在布满胶卷的空间。
这是独属于主角的待遇。
女主角、男主角。
“宁芙,我的宁芙,请告知我,你的真实!”
好吧。
“你能支付什么代价?”
我审视着他,细致的去看他的因果,称量他本身的价值,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他的价值上,没有偏转,目中无人,“你无法支付得到所有真实的代价。”
我拒绝了芮克先生献祭所有的行为,我现在是个公众人物,在胶卷的注视下完成的叫做演绎,胶卷外的叫做潜规则。
不过是我潜规则芮克。
演员潜规则导演,倒反天罡也就算了,何况他想要看到的,全部都换不来的。
忆者——如果他真的是的话,他没直接承认过——在乎的想要的记忆,我这里在回返真实时能看到很多,其中还囊括星神的诞生与陨落。
他付不起。
这只是其一。
最终协商结果是他支付给我薪酬,我客串几部他的电影,公司的宣传词上幸好写的是参演,否则我当龙套这点不太好解释。
加留已经在掐人中了,“你说你跟导演谈了一下,差点把导演潜规则了?”
“忆者跟我们仲裁官抢什么,难道我们这里就没有值得你潜规则的吗?你想潜规则,你找我们啊,你找什么忆者???”
“……重要的是这种事吗?”
“不要小瞧均衡代码的bug含金量啊!”
我很老实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但是,忆者很方便啊,模因身,只要有记忆,随时随地都能出现。”
加留第一次给祖师爷上香不是为了程序平稳运行,是为了让我不要被忆者的模因身骚扰。
很抽象的行为,抽象到均衡的代码感觉都被污染了,在同种环境中,运行都出现了几秒的卡顿,仿佛读取时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祂有去酒馆上班的机会,我也有。
仲裁官能为了均衡做到什么程度,好问题,跟问忆者为了记忆能做到什么地步一样。
这二者最大的区别,是忆者身为模因,是真的很方便盯住自己的目标,仲裁官却需要排查。
加留是真的拼了。
仲裁官们在玄学的路上走了一大步,从另一个方面理解了与以往不同的均衡。眼瞅着科学与神秘的力量即将步入均衡,突然听到我差点潜规则了一个忆者,不亚于快出成果时被研究的那颗星星突然爆炸。
行者们在追寻命途时,都有共通之处。
祂握着我的手,表情充满了决心:“你真的想要的话,你潜规则我吧!”
“……”
我笑出了声。
潜规则难道是什么很道德的事吗,一个个说的都充满了决心。而且我的潜规则,是真的连盆都端走的,我是指存在。
人的价值不单单是耳熟能详的那些,还有存在。
我告诉他这只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我跟芮克先生就只是谈了谈拍摄问题,没有达成一致。
冒出来的那个潜规则,我说,“就当我上班上的疯了,脑子一抽吧。”
忆者确实很方便。
疑似忆者也是。
我拧开房门,看见原本宽敞的房间堆叠了胶卷,不速之客安然的坐在书桌旁,描绘着自己的灵感。
连装饰用的盆栽上都有一卷胶卷蜿蜒盘旋,想要碰触到能够成为电影的片段。
只是看状态,它或许是想对盆栽实行一场谋杀。
正如房间里突兀的芮克先生,他正在塑造一个策划了一场谋杀的凶手。
有些影片是记忆的倒影,有些影片是想象的飞驰。
宇宙里的素材太多,属于我的第一个角色却是凶手。
“死者呢?”
我看着剧本,上面只有故事梗概,属于我的部分更是只有自由发挥,一个用任意方式杀死忆者的故事。
“是我。”
芮克将扮演被杀死的忆者。
总体来说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放眼寰宇,想要夸赞估计都只能夸赞芮克先生用的拍摄技巧。
这是我阅读本子后的真实感受。
“你在故事里只需要自由发挥,我的想象永远不会限制你。”
所以他只给我基本梗概,没有任何属于我这个凶手的基本设定。
死者也是。
冰冷的,失温的,苍白的尸体躺在案发现场,等待凶手确定与他的关系。
爱情、悬疑、恐怖、刑侦……总有一个可以去定义。
第50章 失业
自从我人活过来了,那些心如死灰阶段从没有找上我的绯闻也跟着一起飞了过来。
有得必有失。
扩圈必定会有更多黑粉,还有一些对我失望的。他们可能因为一首歌直线入坑,又在我大跨步转型后,感到失落,我的歌声仍旧有一部分在歌颂信仰,他们只是偏爱摇摇欲坠的我。
这非常正常。
有人喜欢月亮,有人喜好太阳,有人喜爱能够接触到的活生生的人。
我成为了人,准备坚定的走下去,死亡的阴霾从我脸上散去,脆弱忧郁被一连串的意外洗去。
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们在台下看我,再看不到从前薄雾似的月光,苍白一片。只能从我的歌声中听到过去的影子,但一首歌过后,影子便消逝。
“我明明该高兴的。
明明是想象中很久的场景,我喜欢的歌者被爱拯救,对着镜头笑的暖意融融,一切都如想象中发生。
如此盛大,如此美好。
甚至连营业时间都多了起来,我可以一直一直去看着你,听你唱的所有歌。
每一首都很好听,我都觉得自己再一次被你拯救了。
但是——
为什么,完成对你的拯救的人中没有我呢?为什么你是看到了那些事情因为无可抑制的愤怒而完成了自我拯救呢?
我想要成为你得到的爱的一部分。
我对你无足轻重。
我为此,对你产生了憎恨。”
这不是对我事业的失望,是情感上无可弥合的落差。脆弱容易让人产生怜爱,让人拥有“她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类似的心理。
怜弱,无论这“弱”是生理还是精神上。
所以早期,我的死忠粉很多,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我对他们精神上的需要,可以直观的认识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支撑我歌唱的动力。
现在却不是,我在精神上已经不是靠一根蜘蛛丝吊着的状态,生命的活力重新回到身躯里。
我的粉丝组成正在趋于正常的构成。
一些知名度较高的人物,会面临的事,也在缓慢的回到我身上。
最常见的就是桃色新闻。
星际和平公司封禁得越厉害,小道消息传得越快的一类新闻。对于有一部分人来说,封禁和澄清都是变相的承认,而承认就意味真实。
舆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可以短时间内沸沸扬扬仿佛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又在下一个流行新闻出现后,就被抛之脑后。
传递方式的便捷,让一堆新闻挤到人的视野里,又很快被挤下去,很难留有什么痕迹,连同自己当时评论的记忆。
这是一种失衡。
不是没有制约的方式,找到源头,在消息扩散之前就按下停止键,整个星际就会风平浪静。
宇宙里存在命途行者,这些稀松平常的事,就有了出现超出常理的发展。
我的桃色新闻上,常出现的几个名字不是跟我持续合作中的知名导演芮克,就是捕风捉影的战略投资部的几位知名不具。
与这些写的弯弯绕绕的小道消息比起来要清晰一些的,是纯美骑士。
骑士的品格值得信赖,就算真的写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骑士找上门捍卫银河中的美,面对的都是堂堂正正的决斗,钱都赚到了,挨这一下应该的。
多亏了这些人,加留已经记住了绝大多数纯美骑士,在看私信时,都能一一对应。
其中银枝是祂的重点关注对象,因为这位纯美骑士,是真的想跟我结婚,还差一点成功。
仲裁官不看不知道,一看发现我的常用联系人里有巡海游侠,有智识命途的行者,有持明,有忆者,有无名客……公司又是存护大本营,仲裁官就显得天高地远,只有加留一个能远程办公的独苗。
祂只能给祖师爷勤烧香。
“你兼职仲裁官也不行吗?”
祂一退再退,“无论你踏上什么命途,仲裁官一直都会为你敞开大门。”
得到我意义不明的眼神,“祖师爷同意了?”
“祂没阻止,就证明这很均衡。”
均衡,这是一个可能只在仲裁官和互的观测中,有具体指标的词汇,每一次宇宙的大变故,都有互的微调。一些人会在某一个时刻做出某种事,加速均衡的达成。
只是对生活在其中的人而言,均衡的概念难以扩展到整个寰宇,只能着眼于当下。
但是很快,我感受到均衡存在的机会就降临了。
宇宙里有某一个因素发生了偏离,微小,近在咫尺,然后是更多的微小。无声的,但在感知中非常明显。
被加留挂在墙上的祖师爷注视着被拨动的因素,将某个倾斜的不符合均衡的事物调回原位。
以宇宙为尺度。
均衡的命途笼罩在了我身上。
精准,没有触动存护的力量。
恰如一只蝴蝶停留在指尖。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同心跳声一般稳定平静,星神,或是星神的注视并无具体的可以倒映在我眼底的形态,祂只是传递了一个信息:「存护的禁锢,保留?」
虫珀被互的力量移走。
保持在不会被触发的均衡之中。
事业如日中天,如何失去这份工作?
很简单,星神帮我辞职。
我在互的观测中,是一个变动的,难以安置的因素,星神的均衡之中出现了一个摇摆的随时可以影响宇宙之中均衡的非星神存在。
顽固。
仲裁官们在命途的指引下无意识与我相遇,将我当成均衡的试炼,当成均衡的催化剂。作为命途的行者,他们的每个举动都在方便互小心翼翼的移动我。
我谁都不信仰,星神便使我偏向均衡。
直至祂见到不朽命途上被钉住的因果,见到使我顽固的一些往事。
互在均衡之中,选择了将我在此界的因果均衡,也即,祂于此刻向我发出邀请,邀请我将自己的因果从不朽转移到均衡。
我在均衡的力量笼罩中走出去时,已经与互达成了一致,我将自己的因果转移到均衡,祂会在特定时刻提醒我,我是否被其他星神的力量干扰、追踪、测算。
当然,我也失业了。
不过无事发生。
我待的很舒服的一个工作,以星神的视角而言,涉及到了博识尊的时刻、浮黎的记忆、琥珀王的存护、均衡的导向、神秘的虚构。
轻微。
除了琥珀王,存护的力量在经历觐见博识尊之后,就处于很活跃的状态,增加了存护命途与我遇见的概率。
每位星神只做了微不足道的事,将我一点点引到歌者的路上。
我拿出自己的抽奖机,这平平无奇的机器上凝结着几位星神的期望,就是没有我想要的。
我认命的不取巧找工作了。
这机器最后被我丢到了博识尊那里,给祂当个纪念,纪念我那短暂的快乐。
某位被博识尊注视的天才,最后得到了这个机器,放在了天才俱乐部。因为这机器里编织了复数星神力量。因为这是海拉女士匪夷所思的一个造物。
名字是“海拉的叹息”。
我是真的叹息,跟拉帝奥的聊天信息都难掩颓丧:“好消息,我可以随机抽到一个好工作,还不失业。坏消息,这工作要被一堆星神注视,一旦失去了一个,就会打破平衡。”
他提取了中心思想:“你需要新工作。”
“我恨!”
工作稳定的拉帝奥没有经历过这种被一堆星神安排工作,连离职都是星神帮辞的工作,还在记忆里无影无踪的事。
他的安慰没有感同身受,只有一堆职业规划,和一杯热饮,“情绪低落时摄入糖分会好点。我无法理解你的世界,但我希望,你的心情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