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将他身上的纱布悉数取下,渗透性的溶液都被引导流出,脏东西已经被清除干净,现在雌虫的情况看上去还不错。
那些伤口即使暴露在空气之中,也不会再感染了。
兰登给他再次涂上药膏。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兰登想,或许很快这只雌虫就会醒来。
然而事与愿违。
在他傍晚去看这只雌虫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醒来,还发起了高热。
他曾经在奴隶市场那样顽强地活着,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与疫病作斗争,每一次都胜利了。
然而,他却在一只雄虫好心地照料下,发起了高热。
兰登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岩一样滚烫,即使给他喂了好几次退烧药,也完全无济于事。
刚沾满水的浴巾覆盖在他身上,很快便散发出腾腾热气。
他只好给他放了一大缸水,在里面加上冰块,倒上药剂,给他物理降温。
兰登把手放在这只雌虫的额头,很快,他的手心就变得灼热了起来。
被禁锢在浴缸的雌虫实在是可怜巴巴。
因为身材高大的缘故,他半蜷缩着身体,手脚都难以伸展开。
或许是烧得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缝隙。
“别担心。”兰登想说,然而,却敏锐地发现他的眼睛并没有焦距。
红宝石般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翳。
原来他现在眼瞎目盲,甚至难以视物,比他在精神海中看到的蜷缩的那一小团情况更糟了。
没办法,兰登请来了圣殿的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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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就是你买回来的那只雌虫啊!”
圣殿的主事雄虫带着厚厚的框架眼镜,他掀开了覆盖在浴缸上帮雌虫遮掩身体的那一块宽大的白色浴巾,上下打量了这只雌虫一番,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被骗了,我的孩子,这只雌虫根本就没有救治的价值。”
主事将他的背翻了过来,背上那一道伤口隐约可以见骨,离开药剂的浸泡更是微微泛白。
“他的翅膀被齐根挖去了。雌虫的翅膀非常重要,他是储存精神力的容器,也会分泌忍痛物质,增强雌虫的耐力。然而,现在他的精神力储存器被掠夺,身体里也不知道被灌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物,依我看,很难再新生出羽翼。”
主事虫摇了摇头:“他已经是一只废虫了。”
“我知道。但他现在毕竟还活着。”
兰登将那块浴巾重新归位,礼貌地请教:“真的没有让他苏醒的办法了吗?”
主事虫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但是看到兰登这样执着,不由得有些好奇:“雌虫到处都是,他死了你再去找一只就好,何必执着于这一个呢?”
“他的精神体是白色的。”兰登抬起眼,“虽然被一大堆黑色的杂乱线条包裹,但是我可以看见,在那黑色坑洼的创伤内部,他的本体是一团盈盈的白光。”
主事雄虫也有些惊讶:“你已经能看清雌虫精神体的颜色了?”
“是的。”
兰登皱了皱眉头:“我看到的大多数雌虫的精神体都是一团蒙蒙的灰,因为情绪的变化而变换不同颜色。但是他们的精神体底色都是灰白,或深或浅而已。但这一只不一样。”
兰登觉得,他或许犯了什么事,但罪不至死。
他想要救回他。
主事雄虫沉默了半晌,叹息了一声。
“好吧。如果你非要这样做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主事雄虫大手一挥,扣掉了兰登未来三个月的份例,然后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大堆治疗药剂。
“你得先给他进行一个深度的检查,确保他所有的腐肉都被剔除干净,没有新的感染源。然后,不同的部位用不同的药膏。”
每一管药膏都贴心备注了使用方法和疗效,这也是主事雄虫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孩子,祝你好运。”
主事雄虫扶了扶眼镜,给了兰登一个拥抱,然后佝偻着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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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将雌虫从浴缸里抱起来。
他很重,刚脱离水池的肌肤冰凉,然后隔着一层被打湿的薄薄布料,贴在兰登身上。
但是温度在飞快地上升,让他的耳朵尖儿都变成了绯红色。
他被放在矮桌上,现在,这长小方桌俨然成了一个手术台,而旁边的置物架中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一溜儿药剂。
雌虫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他呼吸声很粗重,而唇角却非常干涸。
兰登按照主事雄虫的叮嘱,再一次给他的伤口进行了清洁,并仔细地剔除了腐肉。
他认为已经清洁得非常彻底,然而,雌虫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兰登脑海中灵光一现。
他终于知道自己忽视了什么。
原来,从上次雌虫短暂清醒并反抗之后,他就漏掉了那些碎片的清理。
兰登给他重新进行了扫描。
大小不一的结晶体还牢牢地嵌在他的体内,随着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挪动,不可自控地朝着更深处划去。
它们的边缘尖刻,很快就会划出新的伤痕。
这确实是自己的错。
兰登将雌虫翻转过来。
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
他缓缓向前推进。
兰登注视着他的眉眼,绷紧了心神,预防着可能要到来的攻击。
兰登看见雌虫微微蹙起眉头。
干燥而滞涩的阻力也让他难以前进半分。
得想个办法。
看着手套上的血痕,兰登毫不犹豫地将它摘下来,扔到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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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找到了菲尔德帮忙。
“什么?润滑剂?”菲尔德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啊、这,这当然是有。不过,是你自己要用?”
“不。”兰登跟菲尔德说了那只雌虫的情况,菲尔德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失望。
“啊,是药用啊。”他还以为是其他用处呢。
菲尔德很爽快了拿出了一筐全新未开封的润滑剂,全部送给了兰登。
“不需要这么多……”没等兰登说完,菲尔德便将他推出了门外。
他挤眉弄眼道:“别这么武断下结论,说不定以后用得到呢!”
好吧。
时间不等人,兰登感谢了他的慷慨与好意之后,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手指被水光染得油亮,在灯下闪闪发光。
兰登感觉自己的手指浸泡在了火山口的温泉中。
他很快找到了第一片碎片,指尖轻轻一按,将其取了出来。
碎片已经变成了鲜红色,尖锐的边缘轻易便划破了手套。
显然,被拿出的过程很痛。
这样的痛觉唤醒了他的感知和神经。
雌虫忍不住挣扎了起来,银色的锁链与桌腿相撞,发出激烈的剐蹭,声音刺耳。
他睁大了眼,茫然地看着前方,手指扣紧。
他反抗,拼命地反抗着,银链勒紧了他的手腕,然而秘银的材料并不是现在虚弱的他所能挣脱开的。
雌虫的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嘶吼声。
像是一只警觉的大狗狗,即使是在强弩之末,也要露出獠牙威慑住对方。
挣扎了很久,他发现毫无效果之后,终于认命似的瘫软了下来。
兰登沉默地将桌腿移动时候不小心撞翻的药剂盒移远一点,然后重新摆放好。
第一次涂抹的液体已经干涸。
兰登再次挤出了一些,他将冰凉的半透明啫喱在手心捂热,然后温柔地涂抹开来。
雌虫显然很震惊,他的呼吸很是剧烈。
但是,耗尽力气的他只能把头紧紧贴在矮桌上,手指牢牢扣住桌角,沉默地忍耐着,等待着高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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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紧张,放轻松。”兰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像每次手术前会摸一摸那些毛茸茸的大狗,将他们的耳朵翻折下来。
和他声音的温和不同的是,他手上的动作却很果断。
兰登的手指很细长,骨节分明,他的老师说过,这是一双很适合拿手术刀的手。
他盯着扫描仪上的图像显示,手指很稳地找到了第三片碎片。
但糟糕的是,它嵌入地有些深。
兰登骨节微曲,稍微用力地抠挖,才能将它取出来。
雌虫的忍耐力有些糟糕。
但说实在的,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拼命地推拒着。
他绷紧了肌肉,原本被冲洗干净的伤口再一次爆出裂痕。
他紧实的脊背上慢慢渗透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伴随着一声痛呼,一片锥形的带血碎片被扔进了垃圾桶。
接着是第四片、第五片、第六片……
当最后一片碎片取出的时候,兰登擦了擦额头,松了一口气。
他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下,室内一片安静。
身下的两层一次性桌垫都已经被染成了或深或浅的绯红或粉色,兰登将它们从雌虫身下抽走,然后开始对被不小心喷溅在墙壁上的血液和被血水染脏的地面进行清理。
桌上的雌虫一句话也不说,他沉默地听着浴室的声响。
但兰登往左边一步,他就把头转向右边一点,总是不与他对视。
而兰登却能感知到他此刻一团乱麻的思绪,和狂躁无比的精神力波动。
渐渐的,精神力的波频放缓了。
兰登将浴室打扫干净之后才发现,雌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