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斯坐在浴缸里,他眨了眨眼睛,确认那片朦胧的影子已经正式离开。
雄虫的声音真的十分具有迷惑性。
他竟然会觉得……将他买回来的这只雄虫或许很温柔。
但霍尔斯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他……已经被迷惑过一次,不能再被迷惑第二次了。
因为那好听的嗓音而加速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了平静,而热腾腾的血液在脉搏中涌动,然后重新变得冰冷。
霍尔斯感受着背后那深可见骨的疼痛,攥住了那一瓶药膏,一次又一次警醒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要好起来,要让自己活下去,要让那些曾背叛过、伤害过他的人,过得比现在更惨。
红色的眸子里激荡起戾气,他拽住锁链,借助着它站起来,支撑住身体。
手心温度将药液捂得几乎要融化了。
他生涩地将手指绕到了身后,然后侧过身体,将大半的力道靠在了那根细细的链子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想要让自己的身体放松,然而却失败了。
脑海中是无尽的疼痛感,碎片划破黏膜带来的阴影实在太为可怖,与此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那手指的温暖。
那一层薄薄的手套带来讨厌的橡胶触感,非常冰凉,总让他忍不住绷紧身体。
但忍耐过后就会好很多。
那是在无尽折磨中他唯一的一点儿眷恋。
伤口被膏体涂抹,指腹温热将它化开,他的指甲一定修剪得非常干净,因为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小心的剐蹭带来的刺痛。
霍尔斯胡乱地把药膏在自己身体里抹了一通,他任由自己躺在浴缸底,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团白光。
他困惑地眯了眯眼,烦躁得想要把遮掩着自己视力的白色薄膜徒手扣掉。
所以,那只雄虫到底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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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兰登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发呆。
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兰登只希望这只雌虫能醒过来,没有来得及想别的。
就像是一只濒死的燕子遇到了好心的旅人,他见到之后只想要把燕子托在掌心,摸一摸他的温度,听一听他的心跳,看看还没有救活的可能。
当然,在这样紧迫的时候,这只燕子的样貌也就无关紧要。
你不在乎他是否掉光了羽毛,是否伶俐活泼,只希望它能有正常的心跳或者呼吸就可以了。
但是,当这只燕子回转过来,睁开它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一切,并开始有精力用喙梳理它的羽毛的时候,你就会分出一些心神来观察它的容貌了。
兰登就是这样,他将雌虫领回家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又破又病,让他无暇分心;但是当他将这只雌虫仔细打理干净,他就不自觉地开始将目光停驻在他的样貌上。
他很喜欢雌虫的金发。
今天他扑过来的时候,他恍然间以为那是一只金毛大狗,想要跳到他的怀里撒欢。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宠物医院实习的一段经历。
那时,医院从狗贩子手里救下的一只大型金毛总喜欢黏着他。它的行为习惯也不太好,喜欢搞偷袭,但是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尾巴摇的比谁都欢。
兰登就喜欢给他梳毛,用上毛发的光亮剂和顺滑剂,让他威风凛凛地站在宠物医院的门口,当一块金字活招牌。
在给雌虫上药的时候,他看见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的发顶,照得那一团的乱发金灿灿的,让他有些手痒,想要揉一揉,或者拿上一把大剪刀剪一剪,给他吹一个造型。
那样子一定很帅气。
可惜雌虫一定不会同意。
兰登听着浴室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响,想必雌虫已经开始给自己上药了。
那一团粉色的精神力渐渐褪色,又变成了不惹人注目的白。
虽然偶有黑色的波频闪动,但情绪总体稳定,状态还算不错。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兰登翻了个身,好让自己在床上趴得更舒服。
兰登准备把他们的关系定位为“室友”。
浴室可以改造成雌虫的专属小房间,供他养伤。
虽然说是浴室,但是那里的空间着实不小。
除了浴缸以外,另一侧是单独用帘子隔开的淋浴间。
洗漱台也很大,除了摆放洗漱用品之外,还有一面大镜子,药品都放在三层的竹编小筐里。
洗漱台和浴缸之间,还有一片足够大的空间,现在正拼着两张矮方桌,只要铺上两层软垫,就可以暂时充当雌虫的床铺。
更何况,浴室还有一扇小窗,可以透过窗户欣赏花园的风景。
最近鸢尾花开得很盛,如果采点花来装点一下,这一居室住起来是很舒服的。
想到这儿,兰登不由得有些可惜。
现在雌虫是看不了风景的。
他的眸子明明那么漂亮,像是宝石一样,却被蒙上了一层翳。
像是明珠蒙尘。
不过现在兰登暂时还找不到很好的方法帮忙医治。
不过小猫眼睛发炎脓肿的时候,滴眼药水有用,不知道他的眼睛能不能用同种方法治疗。
他的室友安静地过分,只要兰登不去打扰他,他就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弄出一点儿动静。
但是现在已经将他带回来几天了,他还粒米未进。
或许他需要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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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来到厨房,寻思做点病号饭。
但打开橱柜,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箱圣殿配发的营养液。
虽然兰登很不喜欢圣殿的营养液,但是不得不说,对于一个病号来说,这是最好的营养补充剂。
它的味道不好喝,但是不至于难以下咽。
据兰登观察,很多本土雄虫除了圣殿配发的营养剂之外,其他的俗物一概不会入口。
他们说,喝营养剂能保证身体的绝对洁净,省去很多不雅的生活琐事。
兰登将营养剂倒在碗里,搅匀后加热,然后加了少许糖来调味。
这也正是雌虫所需要的。
他敲了敲门,在听到锁链的响动之后,雌虫慢慢走过来了。
兰登默默等待着,对待一个病人,他一直有足够的耐心。
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的雌虫看起来有些茫然,显得跌跌撞撞的,手指还紧紧扣在门把手上。
“有什么事吗?”雌虫把大半身体掩藏在门后,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浴巾,可以看得出他系得很匆忙,废了很大功夫打了一个蝴蝶结。
但是浴巾的开叉在侧边,遮遮掩掩的,效果并不算好。
他原本应当是躺在垫子上的,因为床垫上有些褶皱,还带着药膏融化的痕迹。
兰登将托盘递给他,他嗅了嗅,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这是给我的……食物?”
“是的,我想现在你喝点流食,对肠胃比较好。”
“谢谢。”雌虫沉默了一下,他端着托盘没有动。
他在等兰登转身离开,然后好让自己关上门。
兰登的目光从他还散发着淡淡药剂香味的肩膀划过,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
或许他知道雌虫一直躲起来的原因了。
……他考虑到了很多,但是独独忘记了给雌虫购买新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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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虫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很脏,兰登在花园里就帮他消了一次毒,然后将他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那本来也不能被称作“衣服”,那只是一些勉强可以蔽体的碎布片而已。
于是趁着里面的雌虫吃饭的间隙,兰登打开了星网,决定给他挑选一些衣物。
雌虫的衣服很多款式。
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像是在地球被称为“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的阿拉伯国家服饰。
因为等级严明的缘故,种族特征越不明显,就意味着他们的血脉越纯净,等级越高。
这些冰丝面料制成的宽大衣服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地遮盖住身体,掩饰自己的种族特征,还能遮风挡雨,让肤色变得更加白净。
另外,圣殿雄虫就是统一带兜帽的白色法袍,秉持着雄虫的一切都值得追捧的原则,这样的服饰最受雌虫们的欢迎。
兰登摸不准这只雌虫的喜好,于是挑选了许久,准备下单一两件宽大的白袍,等到付款时,却尴尬地发现,因为购买药剂,主事直接将他的余额已经清零,还倒欠圣殿五百六十五星币。
这个严酷的事实给了兰登沉重一击,他飞速地盘算了一下家里的物资还够他们两个使用多久,然后头痛地发现,他必须尽快去挣些外快了。
但这件事情也不能急,兰登准备等他和这只雌虫再熟悉一点,就将精神海的梳理问题提上日程。
兰登从衣柜里将自己的备用法袍拿了出来。
这是他来到圣殿之后,圣殿的掌事给他配备的,一共七套,除了配饰不一样之外,其他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兰登一直是穿一次洗一次,这七件衣服都被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和新的一样。
他将法袍搭在臂弯,敲了敲洗漱间的门。
锁链的叮铃声又慢慢靠近。
虽然雌虫看不见,兰登还是露出一个友好的笑脸。
“或许你需要一件衣服。”兰登说。
雌虫动了动鼻子,失去焦距的目光缓缓地锁定了他的臂弯。
“怎么了?”兰登有点疑惑,但是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有个室友也总是这样,他喜欢问自己借衣服,但是每次借之前都要问他洗过没有。
兰登觉得或许这就是有洁癖。
虽然他认为这只雌虫应该没有那样的毛病,就算有,也应该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但是出于尊重,兰登多解释了一句:“这是我洗过的衣服,才穿不久,还很新。”
雌虫缓缓地点了点头。
但是兰登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精神体如风一般迅速朝着他的身侧扫过,变成了沉沉的晦暗颜色如龙卷风一样卷集起来,似乎在暗暗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攥紧了那一件袍子,然后狠狠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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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斯靠在门上,脊背上一片冰凉。
他就知道那只雄虫没有那样好心。
他竟然拿着带有他信息素的袍子递给自己。
确实,他是瞎了,但是这不代表着他失去了嗅觉。
这还是一场交换。
甜甜的营养剂的滋味还遗留在口中,但他却仿佛在舌尖品尝到了苦涩。
这得到的一切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
或许,他治好自己,只是为了用起来更加方便。
但是,他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完全。
霍尔斯绷紧了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
信息素贴紧了肌肤是会强制发.情的。
只需要两个小时。
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