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功满
为了养活青岁, 土生开始频繁往人间跑,青岁也在润物细无声地教育他做神仙是很好的。
他拿捏时机很精准,总能恰到好处双手捧上夸赞。
土生做一样, 他夸十句。
土生大受鼓舞,养人大计进行得轰轰烈烈。
万般讲究一个, 没经验乱养。
土生很用心。
他嫌总是下山搜寻食物太过麻烦,干脆亲手给自己养的凡人搭建了草舍, 也用心学过做饭。
青岁也没少因为吃了土生的食物而大病一场。
即便如此,他依然虚弱地靠坐着夸奖道,摒弃一切错误答案, 夸赞道:“仙君刚才,切菜那个风姿,举世无双。”
土生心知是自己做错了才害得这个凡人生病, 但凡人从不怪罪他,甚至总捧着他说仙君真好。
每每看着凡人熟睡,他总能为此满足,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了。
以至于,土生开始思考,要不要真正尝试一下上天界去做仙君呢?
那样, 他就不算在骗青岁, 也能光明正大地和青岁行走在天地之间。
毕竟现在这个情况, 要是按照人间话本来说, 他就是在金屋藏娇。
也很奇怪,之前天上那些神仙总想来劝他上天, 如今却好几个月都没来过了。
土生决定, 等下回再有神仙来,就好好跟他们聊聊……
青岁不晓得这捧土已经悟到了这一层, 只觉得两人相处融洽,也跃跃欲试想带着土生一起下去人间逛逛,趁热打铁,告诉他其实做神仙很不错。
土生很喜欢在白天晒完太阳后,趁着日落西天那股子余温沐浴一番。
每每此时,青岁都会温温和和地在旁边替他梳理头发。
起初,土生十分抗拒且僵硬,甚至青岁第一次摸上头发时,还没等反应过来,天帝就被一个过肩摔甩出浴室门外去。
一身凡人骨头险些就此散架。
土生胡乱裹着外衫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我太骄纵你了,居然敢动手碰我,你简直放肆!”
青岁:“……”
他也不急着争辩自己其实没有坏心,毕竟现在看土生这个气势汹汹的样子显然无法沟通。
青岁勉强坐起来,就这么从低向高地仰视土生,一双眼蘸着日暮时分的柔和光芒,声音也为此染上几分无奈。
“仙君,你又把我骨头打断了。”
他说完,低下头去小声补充:“很疼的。”
及时服软,土生很吃这套。
他窘迫一瞬,又别扭地扶着凡人去给他治疗,施展灵光时还说:“凡人就是难养。”
青岁这才开始解释:“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是想帮你梳头,你不喜欢,下次我就不放肆了。”
他说得真诚而轻柔,又暗自在歉意里头藏了些许期待,尺度刚好,不多不少,能让听者发现。
土生表情果然微微松动,沉默片刻,生硬地问:“你,为什么要给我梳头。”
他把凡人打出来也没来得及擦干身子,随手裹了件衣衫就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水珠,衬得眼珠子也湿漉漉的。
这双眼看过来,传递不解。
青岁居然瞧得恍惚一瞬,很快又平静下来,面不改色地开始诓骗:“人间,朋友之间是会经常为对方梳头的,我以为……你是我朋友。”
头稍微低一些,目光缓缓下滑,声音随之无且破碎。
他将委屈拿捏得很好。
对付这一捧土,化解他的戾气,翻来覆去这几招就够了。
土生微微皱眉,思忖片刻,提出质疑:“我也经常去人间,怎不知道这个?”
青岁很想直接回答因为你没有朋友,但也知道若是这么说了,还得断几根骨头。
所以他委婉道来:“想来,你是仙君,去人间定是救危扶难,或许没能留意这些小事吧。”
青岁顿了顿,观察过土生神色,见他又开始思考,于是继续补充:“再说,仙君身份贵重,普通凡人哪里敢亲近你。我刚才……也是情不自禁罢了。”
果然,土生听过之后,神情缓和许多,眼中戒备也减去几分。
青岁很满意,捧着土生说话,他深谙此道。
可他不知道的是,土生这会更是烦乱起来,越发想要做一个正儿八经的仙君,也好给这个凡人一个名分。
“仙君?”青岁看土生发呆,反省起来自己是不是帽子架高了。
“咳,原来如此。”土生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又不自觉地扬了扬脑袋,“或许当真如你所言,那些凡人都怕我。”
走神是因为心虚。
其实土生每次去给这个凡人找吃的和穿的,不是抢就是偷,他确实不知道人间究竟是个什么样。
更不懂什么叫朋友。
可土生很要面子,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原来,人间还有这么多新奇的习惯。”
青岁见状,温温和和地笑开:“如果你喜欢听,我给你讲。”
他很擅长于伪装,想要做那纯粹真心模样简直信手拈来,连满天神仙都揪不出错,更别提土生。
笑得引光含霞,让土生看得失神片刻。
原来,这就是陪伴。
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事,那个人出现,所有孤寂都因此霍然起来。
好像是,当真有神明愿意垂爱苍生,见他被镇压在此处多年苦恨难消,才送来一个青岁。
土生胸腔里那颗心莫名躁动起来,他怔怔地抚上胸口,半天没缓过劲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手心之下,胸口里头涨涨麻麻的。
土生想,这个凡人一直都很听话。
如果,他的愿望是想给自己梳头。
那勉为其难满足他,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你那么渴望,那我……允许你为我梳头。”土生说得有些磕巴,“以后,你可以在我沐浴的时候服侍我。”
这么一句话,居然被说出一股子大义凛然的味道。
青岁好险没笑出声,及时管理好表情,感恩道:“谢谢仙君垂怜。”
“不用谢。”土生收下凡人的感激,随即又严肃起来,“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
青岁:“什么?”
土生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并不是朋友。”
青岁:“嗯?”
土生一板正经地宣告:“我是你的主人。”
青岁:“那我?”
“你。”土生停了一下,似是在搜寻合适的字眼,终于开口,逻辑自洽:“你是我的凡人……你笑什么!”
他脸颊泛着微红,努力瞪圆眼睛以示威严,表现恼怒,又盖不住担心自己权威受到挑战。
倔强得可爱。
青岁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霸道不讲道理的,他只见过谢逢野会这样。
可土生的倔强是因为他渴望亲近,只好用高高在上来掩饰自己的那些不知所措。
这可比谢逢野那只记吃不记打且动辄咬人的小蠢货可爱多了。
“我就是高兴于仙君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青岁回答。
土生受用万分,哼了一声:“你知道感恩就好。”
从那之后,土生沐浴时都会叫凡人来服侍梳头,这个仪式很快就成为习惯。
土生也故作矜持过,假装是为了给凡人圆心愿不得已为之。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期待梳头的时候。
每当那双手轻柔又有技巧地穿过发丝,一点点梳理,土生只觉得浑身的皮都舒展开了,甚至会发出轻轻地哼声。
青岁这一梳,就是一年。
梳头时,土生会格外柔和。
青岁也就借着这个机会,灌输道理,并不是一板一眼的必须行正道,而是别开生面地为土生讲解如何打开心扉,如何热爱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土生究竟为何会被镇压在此,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孤寂,让土生怨气深重成那般。
但是青岁明白,这世上苦难万千,没有谁能把所有苦都吃一遍。
但有些苦,即便不知道,也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土生天性赤诚,直来直往,并非阴邪之辈,改进空间很大。
与其劝他放下仇恨,不如教他开开心心朝前迈开步子,大胆走向明天。
青岁告诉土生,鲜花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在任何一处地方,哪怕是戈壁荒漠。
和睦,静谧,美好。
面上是这样。
但在北山之丘这些时日,青岁并非全都游刃有余。
好几次,他自己都恍惚起来,想着来这里是干嘛来着?
其实青岁自认是个胸无大志的。
想当天帝,因为他要为龙族正名,所以他当天帝,改换规则。
不让妖魔再屠戮无辜,所以他要忤逆天道设立司命,就需要带回土生。
他的理想并不远大。
那么,多相处一段时间,慢慢引导就没问题。
接下来,他需要亲自带着土生去人间多逛逛。
所以又一次梳头的时候,青岁提议道:“马上就到元宵节了,山下会有花灯,还能吃元宵,我们一起下去逛逛吧。”
他说得开心,一双含着星光一样,亮闪闪的,自信地认为土生一定会同意。
土生并没有。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土生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颤,“你想回去找家人朋友是不是?”
旋即,他眸光冷冽起来:“他们抛弃你,你不能想他们。”
如此反应实在超过了青岁的预期,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土生心中的痛苦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孤单是一条难捱的界限,稍有触及,土生内心那些不安和恐惧就会卷土重来。
土生听自己的凡人没有说话,越发确定他是要抛弃自己,急着就要坐起身来,但肩膀很快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强硬地把他往回按。
“你……大胆!”土生面颊一瞬之间就烧红了,心跳加速,不知是为了恼怒还是什么。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捏风做刃,可那只手也很快被用力握住,不容挣扎。
这凡人力气这么大?
土生很想把他再甩出浴室一次,但又想着万一又摔断他的骨头怎么办。
这么一愣神。
温暖又好听的笑声铺洒在他耳边,痒意之下,土生脸更红了:“你放开!”
眼看着他就要炸毛,青岁温温和和地将他引导着靠回浴桶,很快松开了手,哄道:“我是你的凡人,我能去哪?”
接着,他蹲身下去,与土生平视,真诚地说:“因为花灯很漂亮,像你的眼睛一样,所以我像和你一起去看。”
“而且,我想让你尝尝元宵,那是又软又甜的食物,很好吃。”
青岁说罢,不怕死地揉了揉土生脑袋:“求仙君莫要生气。”
土生极为不自然地瞥了他一眼,才硬生生地说:“原来如此……”
青岁笑眯眯的:“我自然不会骗你。”
“那,下次吧,下次……明年,本,本仙君一定带你去。”
青岁道:“我什么都听仙君的。”
他没有多问为什么,及时地托住了土生的不安。
土生很吃这一套,表示:“我会做尽责的仙人,养好你,保护你。”
他做这些,青岁看在眼里,再硬的心都软和了许多。
土生没敢说自己还是不放心带凡人下去他会离开,但终归愧疚,于是当年上元节,灯会那几盏最夺目璀璨的花灯不翼而飞,照亮了北山之丘那片不再孤寂的方寸之地。
招安行动仍在继续,有条不紊,乐不思蜀。
时日长了,土生甚至自己就能拉着青岁说上半天在人间所见趣闻,只是每每说完之后,会假装自己不在意实则相当明显地一遍遍打量凡人有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他真的很怕孤单。
青岁明白,所以再也没提起下山之事,反而着重引导土生做仙君该如何,偶尔还会问几句他对于命之一途如何看待。
土生确有天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青岁爱听的。
虽在北山之丘,青岁封闭魂台做一个凡人,但也时常会放出神识游览四海,检查当时自己临走前立下那些条例可有按部就班地执行。
青岁真的很忙。
但土生的成长令他欣慰。
甚至,天帝开始琢磨起时间差不多了,或许时机已到,可以表明身份了。
等带他上不世天,青岁一定好好养着土生。
那夜星繁月明,土生欢欢喜喜拉着青岁晒月光,他已习惯身边有这么个凡人,也习惯并坐时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他们在说着山下人间的笑话,不记得是谁先偏过头,总之土生笑着笑着嘴巴就擦过青岁侧脸。
温软稍纵即逝,酥酥麻麻的。
一瞬之间,两个人身体都被雷劈了。
青岁连演都忘了演,土生反应却比他快许多。
他不满于凡人这个反应:“怎么?你不喜欢我碰你?”
青岁:“……”
半晌,他才说:“不是,我是……太激动了。”
“是吗?”土生不信,打量着问道,“可我看你分明是,讨厌我。”
说最后三个字时,他又下意识地垂下眼,同以往每一回他想起自己被抛弃在此忍受孤独那般。
失落难掩。
青岁确实慌了神,被划过的那片脸颊还烧着余热。
但眼瞧着土生越发失落,岂能功亏一篑?
青岁迅速做出反应:”我真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能和仙君一又如此亲近的机会。”
土生略有动容,认真地盯着凡人问:“当真?”
青岁重重点头:“一字不假。”
他想,下次要注意些了。
土生也垂下脑袋,想了半天。
青岁看他这样,只当他还没全然信自己,不由得往前倾身预备为自己多辩解几句。
脑袋却被一双手按住,随后,土生猛地抬起脸,递上了唇。
温润带着湿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贴了过来,那双紧张无措的睫毛颤个不停。
唇齿间的触感做不得假,生涩又霸道。
青岁:?
青岁:!
土生又凑近些,睫毛微微扫过青岁脸颊,天帝为此难以控制地颤了一抖。
青岁手悬在半空,他想推开,但怎么也没有动作。
一直犹豫到土生退开身子,青岁恍然察觉:自己居然不认为这是冒犯。
土生努力坐直身子,手脚都忙了起来,用余光瞥着身边的凡人:“我……你感觉如何?”
青岁有些懵,但夸赞的本能还在。
“你很厉害。”
这句是实话,在不世天上游刃有余的天帝,从没如此嘴笨过。
“那就好。”土生搓了搓自己的衣袖,“我这几回去人间看过,对喜欢的人,都会这么做。”
“我……本仙君很喜欢你这个凡人,我就这么对你做了。”
青岁从混乱的思绪中清理出来点思路。
他问土生:“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你就敢亲我。
土生此刻也是头胀脑热,否则一定会先纠正凡人没有称呼他为仙君这个问题。
“我知道啊,因为我养你,所以我一定要喜欢你。”
他说得振振有词,好像一切都应该是那样合情合理,说完土生又凑上来,笨拙却努力地啃啃咬咬。
青岁被啃得陷入沉思:“……”
“土生。”凡人放肆地叫了仙君名讳,语气无奈至极,“让我来教你。”
土生迷茫地抬起来。
青岁确认着自己的心意,一点一点郑重地抚上土生的脸,一寸一寸,把思绪一捋再捋。
可以吗?
这样算不算趁人之危……
渐渐地,他目光坚定起来,隐隐烧出几点暗色,无声在心底进行了某种承诺。
终于缓缓俯身过去,柔软滚烫,怀里这具身体变得有些僵硬,青岁抚着他的后劲:“嘴要张开。”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另一只手却牢牢拦住所有土生可以撤身的退路,让他无可选择地仰头回应。
“你……唔,你怎会如此熟练!”
青岁失笑,咬着他耳朵说:“亲你是本能,不用学。”
土生不服气了:“那我怎么不会!”
“你也会。”青岁稍稍往后一些,留一段足够土生自己靠过来的距离,“除非你不喜欢我。”
他声音低沉蛊惑,带着一丝玩味。
青岁深知土生执拗,果然他红着脸倔强起来,咬了咬牙,双手环上凡人肩膀靠了过来。
夜莺低吟,微风朦胧。
从这次莫名奇妙地嘴碰嘴之后,事态走向彻底脱了缰。
越发不成体统。
土生发现,虽然嘴对嘴之后,他总是会浑身无力半天。但这个凡人总是比往日里更加温柔,什么话都听,吩咐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土生认定,于如何掌控凡人这一项上,他手拿把掐。
亲着亲着,就上瘾了。
没事亲,有事也亲,高兴亲,不高兴也亲。
亲亲抱抱,又是一年过去。
青岁已经想好了,他要带这个人回不世天。甚至想好了给土生安置在哪个殿,才能离自己仙殿近一些。
可是他总没能寻到合适机会开口,表明身份。
近来,他发现土生总喜欢沉默地在山巅上仰头看天。
“仙君在担心什么吗?”
天越发冷了,青岁给土生多披上一件衣裳,顺手不已。
土生转过头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转回去望天。
青岁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在看什么。
如今,也的确到了该带土生回不世天的时候。
青岁这几年来日夜灌输那些想法起了成效,土生开始想,他果然还是得上天去。
但凡人要怎么带上去呢?
他要如何给这个凡人一个名分。
青岁看他望天惆怅,心下一定,就准备开口说自己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但随即又停住了,因为他还没想好说完这些,该怎么把土生哄好。
他不想再穿着这层虚假衣衫和土生相处。
青岁认土生。
可此时想要开口,龙不勇敢了。
张嘴的机会稍纵即逝,土生也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地瞧了青岁一眼,毅然下山去了。
青岁:?
他望了许久土生离开的方向,终于打开魂台,向不世天发去灵笺。
“不日,我将带司命回来。”
事与愿违,土生当天晚上没有回来。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土生自从喜欢上研究人间习俗,时常出门溜达就是三五天。
可自从他们亲得越来越顺嘴,土生就没在外面过夜过。
青岁在土生身上悄悄施了护身咒,咒法未被牵引,土生就无性命之忧。
或许他有什么一定要做一整晚的事情。
青岁有些暴躁地这么想。
面色不佳地坐山道上等了一整晚。
越等,心里越没底。
天光渐清,土生才悠悠然现身,他一脸肃穆地对上青岁视线。
也没等凡人说些什么,一把扛起青岁就往山上走。
到了屋里,他又严肃万分地关好门窗,这才把带回来的东西摆给凡人看。
青岁不明所以,低头看去。
这一看,眼皮跳了又跳。
桌上赫然摆着的是一方喜帕——一尺见方,绣着富贵吉祥的牡丹。
在喜帕的一角,被人格格不入地用笔写了“土”和“青”字。
青岁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方喜帕。
沉默是今时的北山之丘。
青岁试图开口,舌头先在嘴里绊了好几跤。
“你,仙君这是何意?”
“我在求娶你。”土生从善如流,甚至贴心介绍,“这是人间嫁娶之物,你未曾婚嫁,所以可能没见过。”
青岁抬头看过去,发现土生眼中光芒闪烁且坚定——他是认真的,想要求娶自己。
甚至还安慰道:“你也莫怕,过程我都明白了,我看了一整晚。”
“现在,你只需把这个盖头挂到头上,我们就去洞房。”
土生跃跃欲试,主打一个万事从简。
青岁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之前土生给自己从山下找来的吃穿全是偷抢而来,所以青岁会悄悄下去给那些人补偿。
天帝出手很大方。
以至于,直到他和土生离开北山之丘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当地都有一个习俗。
那就是把好吃的食物或者好看的男子衣服放在显眼位置,如此,要是幸运的话,会有心软的神降临,带走供品,并且留下金银宝物。
之前那些就算了,偷人家喜帕算怎么回事。
土生打量凡人这是被吓到了,反省一下自己确实冒进了些,也愿意软着性子解释:“你知道我是仙君,我要上天去。”
青岁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土生继续说:“所以,你作为我的凡人,我自然要给你一个名分。”
他这么横冲直闯地想要立马喜结连理,真切无比地说着如此莽撞又真挚的话。
青岁为之失神一刻 ,脑子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补偿这户才办了喜事的人家。
土生继续说:“所以,我们需要洞房,生米煮成熟饭,这样谁都不能拆散我们。”
亲吻已是天帝昧着良心,再进一步,至少要等到他把人带回不世天哄好之后。而且,他和土生之间,就算要给名分,也该他来。
青岁坚决说不行。
土生见他拒绝,居然也没恼,反而一幅早就料到了的表情。
青岁有经验,每当他如此神情,接下来必定会讲出口一些惊天动地的话。
恰如此时。
“我知道洞房是怎么回事。”
青岁脑中警铃大作:!
“你去扒人家窗户了?”
土生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什么都不懂,离了我可怎么活。”
青岁:“……”
“这户人家是男子和女子,我们都是男身,情况自有不同。”
没扒窗户就好,青岁松了口气。
土生从袖中掏出两本画册,扬了扬下巴说:“你学一学这个,这是男子和男子的。”
青岁:“……”
那口气松早了。
人间颜色画册,真的很颜色。
青岁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先把土生带回去不世天再慢慢哄了。
再任由他如此发展下去,万万不行。
学坏很容易,也很快。
土生劝他:“我买了油,我不会让你疼的。”
青岁想也没想就说了不。
土生瞪了半天眼,破罐子破摔地说:“那你来。”
青岁不由失笑,揽着土生的肩膀想把他带离开这处地方。
“我凡人一个,怎好委屈仙君委身于我。”
土生急了:“你下也不行,上也不行!那这样,我在上面,你在我里面!”
他一句话落地,颇有英勇就范那个味道。
青岁缓缓捂住了嘴:这可真是……刺激。
以前在人间摸爬滚打时他什么没见过,那件事上,万般玩法他都见过,就是没有实践过。
彼时眼瞧着也就那么回事,直到如今和土生起了感情,本来就心痒痒,又听他这么直白地讲出来。
龙也会害羞。
可土生没能读懂青岁的害羞,认定他一定是不愿意和自己洞房,火气上来,破门而出。
直到晚上,土生把青岁绑到了床上。
他要霸王硬上弓,可又不得章法。
先把自个疼出了一身汗,进退两难。
青岁忍无可忍,生生挣开绑着自己的绳子,起身,把土生按了下去。
他的本意是想要停下的。
只怪月色婉约,烛光闪烁着晃了眼睛,害他失神一刻,眼前那抹玉色泛起粉红着实叫人挪不开眼。
青岁在那块透红的地方揉了揉,眸光顿时暗了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
土生正难/耐地仰起头,哭哭噎噎地让他慢一些。
语不成调,夜声浓稠。
青岁熟练地哄着土生,在他耳边轻声喃喃唤他的名字。
…………
青岁食髓知味,眼看着再度临近上元节,立即决定再带待一久也不是不可以。
缘分厚重些,或许日后他的小仙君下手也能轻些。
合情,合理。
他决定领着土生在人间美美满满地吃上一次元宵,随后再带着他回不世天。
每一次尝试之后,土生总变得软和不已,青岁一颗心都瞧得化成一滩。
也不忘经常提醒,或是多少做些铺垫,以防那一天来临时,土生难以接受。
元宵当晚,土生如约带着凡人下山赏灯,出发之前,青岁珍重地向不世天宣布立时准备好青云殿,他要在今夜带着土生回不世天。
灯会上有卖元宵的摊子,青岁正要过去买给土生尝尝。
狂风无端刮起,吹得灯火摇曳,路人惊慌失措。
土生本能地将他的凡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天上那团陡然出现的浓云。
雷鸣一声,直直地向他劈了过来,未等土生反应,身后的凡人已经消失于电光之间。
他捧着手中那碗元宵,呆立原地,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团焦黑。
他的凡人被雷劈死了……
*
青岁被天道带回了不世天,金光笼着他,一道谶语缓缓展开在他面前。
“谢逢野者,神骏非凡,志勇超群,天地之间,唯此一冥王,掌生死,判阴阳,理幽冥,龙族光明。”
青岁手里也捧着一碗元宵,看着天道不容拒绝地将这道谶语发往八荒。
甚至为了以示郑重,特地不远万里将他这个天帝从人间“请”了回来以作见证。
青岁几乎怀疑起自己到底识不识字。
神骏非凡,志勇超群。
谁?
谢逢野?
是青岁认识的那个谢逢野?
天道似乎终于嘚瑟够了,才缓缓退去金光。
立时有数位仙君围了过来,青岁挂念着刚才还没来得及和土生说什么,最后只记得那双惊恐却又困惑的眼睛。
青岁正如此想着,听身边仙君说,道君已出关,不日将回不世天。
道君,青岁又在心中琢磨一遍这个名字。
天道为他所创,于妖怪多有压迫,如今才出关,天道又发出如此诡异的谶语。
怎么看,都像有心为之。
不论如何,先把土生带回来。
匆匆交代几句,确认青云台万般已准备妥当,不待青岁再问什么,他魂台忽而躁动一阵——他落在土生身上的法咒消散了。
才一会没看住,怎么会……
等青岁赶到北山之丘时,土生正目光空洞地跪坐着,怀中紧紧抱着他的凡人留下的衣服,周身光芒逐渐黯淡。
青岁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土生以为凡人被雷劈散了,正在消耗自己的灵力给凡人重聚魂光。
但土生尚未登仙,没在来仙册挂名,无法和正统神仙一般自由动用天地灵气。
如此行为,无异于自杀。
青岁边喊着他边冲过去。
但土生已然对外界什么都感知不到了,青岁能清楚地瞧见他的魂魄正在一点点离体。
青岁只能迅速展开神力,强行打断土生施法,这么做等同于直接切断土生和自身灵力的所有关联。
但再晚一些,土生就当真魂飞魄散了。
即便救了回来,土生也虚弱不已,直到带回青云台安置下来,都没清醒过来。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陪伴是孤寂的一味良药,土生离不开青岁。
青岁不敢让自己想,在此之前,怀里这个人该有多么难受。
土生在青云台睡了许久,没有要醒的意思。
青岁也没闲着,他把游荡在外的谢逢野逮了回来,安置在集英殿里。
下了一趟幽都探看一番,再回不世天,土生醒了。
青岁进青云台时,土生正站在殿里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灵光轻柔地洒到他脸上,照出前所未有的纯真和美好。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来绽放灿烂一笑:“你好啊。”
这算打过了招呼,眼中闪烁着好奇和友善。
青岁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土生歪着头打量他:“你是谁呀?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因为魂体受恙,土生不再记得曾经受过的苦难,也不记得北山之丘曾有段欢愉时光。
同样,也不记得那个凡人了。
青岁没有强迫他一定要想起,因着他心底隐隐觉得,此刻需要先解决天道的问题。
他头一回见到张玉庄,就确定了对方也不是个什么好鸟。
那并不是一回愉快的见面,可双方都张弛有度且温和讲理。
虽然,青岁不知道张玉庄为什么要针对谢逢野。
张玉庄笑容温和,言辞恭敬,活脱脱一个谦逊有礼的仙君形象。
没说几句话,就以打趣之态说起了土生。
如果没记错,天帝亲去北山之丘接来土生,可是在这位道君闭关期间的事情。
青岁稍一思忖,卖了个破绽给道君。
很快便在那双看似平和的眼睛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刻意掩盖的锋芒,以及那些压抑已久的野心和不甘。
张玉庄实在亲和得太过自然,自然到刻意。
若是旁的神仙也就罢了,不常下界,呆在这不世天,三千功满自有一派看淡世俗,不爱沾染因果。
但青岁不同。
青岁同样深谙事故,才从人间登天帝之位不久的青岁比张玉庄多一些世俗。他什么人都见过,也习惯从更加肮脏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他为了弄清人心,在人间刻意钻研过。
张玉庄这样的,像极了人间赌场里,那些早已输红了眼的赌徒,分明内心疯魔一片,却要强装镇定,坚定自己一定能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
对面而立,他能看得懂这位道君藏在公子温润皮囊之下暗流汹涌的恨意。
青岁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不该属于仙君的情绪,他面上能有多么端庄,心里就能分析得多么剔透。
白影说得没错,青岁对自己尤其狠。
张玉庄三言两语,青岁已然能听懂他不乐意看见天上多一个司命。
而道君这样一股暗流,他的不乐意,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化作杀人刀。
青岁骨子里始终烧着龙族傲气,他不乐意自己被挟制。
若不加防范,恐怕会酿成大祸。
光护着土生是不够的。
谢逢野已然是明面上青岁的软肋了,不能让土生成为第二个。
青岁在土生魂台上下了禁制,如此,土生彻彻底底地忘了,自此,不世天上多了一个自在快活的司命。
*
当兄长很忙。
为着天道一句谶语,青岁四海八荒跑了个遍,最后落足昆仑虚。
见到昆仑君,青岁立时就知道当初在万阳府救下自己的是谁。
问及道君,上神不说太多,只讲有些事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这已然是不想深聊,青岁也不追问,又说起为何一定要谢逢野当冥王。
上神只说,因一些前世恩怨,谢逢野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关于那位龙神,月舟上神倒是告诉了青岁许多,最后说到兴起,不惜捏一缕元神带着青岁去往不世天审罪玉楼。
上神从浓雾中伸出手,指着那座巍峨玉楼含笑介绍:“这是成意的骨头,也是谢逢野的。”
“换句话说,你弟是你的不肖祖宗,啊,还有,浮念台前面那棵玉兰树,是你那不肖祖宗的爱人。”
青岁:“……”
上神越说越起劲:“来来来,要说起成意和小玉兰这段恨海情仇,那就很有得聊了……”
说到后头,上神都讲累了,搜搜捡捡找了几段灵卷,打开来给青岁看往年时光。
他看见了当年那群煮雪烹茶的神仙,也看清了上神的寂寞。
青岁也见过一回那棵玉兰,他身上有和当年的土生一样的孤寂。
但这棵玉兰的这份孤寂,更苦,更愁。
青岁都看得懂,但并不觉得怎么样。天大地大,各有孤寂罢了。
就像土生如今见到自己规规矩矩,青岁心里痛过一阵,再坦然离开。
或许世上当真有命定,此后谢逢野以心头血救木,再次让玉兰化出人身。
青岁得知消息是迅速赶往,土生哭得恨不得以死谢罪,天帝又顺道安慰了司命一回,抱着谢逢野去了昆仑虚。
云头上,青岁把怀里这只龙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样都能再续前缘……
上神和青岁商量着说,当年有一人入魔,才害得龙神殒命,或许如今是机缘到了,况且,谢逢野做冥王也未尝不可。
万一当真重起一战,谢逢野做了冥王化出鬼神之身,即便战死一回,还能以鬼身活着。
此话听着言之有理,青岁听罢,却也疑惑:“难道上神认为谢逢野如今再来一回,胜算不大?”
上神在浓雾中沉默良久,终于说:“你弟弟如今是个什么德行,难道你没有数吗?”
青岁很有数,所以和昆仑君一拍即合。
谢逢野很好骗,一顿吃的足矣。
入昆仑虚取幽冥珠做冥王。
谢逢野自然无法抗住冥王这层登神雷劫,青岁自然也应该为他的小龙共同分担。
青岁划去半命给谢逢野抗天道雷劫时,他被劈得九死一生。
也因此神思涣散不得细细思量计谋,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好好算算:他有多久没抱过土生了。
雷劫之后,青岁和谢逢野难得虚弱到了一处,被昆仑君接去养伤。
上神这份善意做不得假,但青岁实在忍不住想:他们共同的敌人,当真是那魔族吗?
毕竟,这怎么看都和道君脱不开关系。
可上神说张玉庄不至于,青岁从他模棱两可的回答里,听出了上神对张玉庄还有朋友之情。
青岁不干预,也不会试图改变上神的想法。
上神顾念旧情没问题,青岁提防张玉庄也没问题。
于是抗完雷劫,青岁立时就趁着受伤虚弱旁的神仙难以察觉之时,开了龙脊。
他不喜欢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只允许自己有当年一次惊慌失措,不能再有任何一只金乌死在他面前。
青岁开龙脊化傀儡,从谢逢野当上冥王第一天开始,就在用自己的魂台洗谢逢野身上的天道禁制。
若真有一天对上青岁,谢逢野拿回当年记忆,再取回神骨,还能不受天道压制,他们就能多一分先机。
青岁在人间打过仗,两军对战,多一份先机,就是多一份胜算。
由此,幽都多了一位掌境之主,而浮念台,多了一位修无情道的月老。
青岁真的很忙。
他以闻道之名四处游走仙府试图探讨天道,顺便一路搜寻人才妖才或是鬼才送往幽都。
忙里回顾,陡然发现。
谢逢野已经野蛮生长得自成一派了。
孩子大了,不能随便打了。
但对于青岁来说,他有铁律一条:不懂事就是见识少。
世界上只有一种醒悟是真的:那就是撞个头破血流之后的领悟。
当下的谢逢野不知爱恨,只晓得喜怒,三界畏他,亦如对待当年才傲然登天的青岁。
无有敢违逆者。
可在青岁这里,谢逢野不是一个合格的冥王。
打一顿是来不及了,迟早把他丢去人间滚一回。
本想着情劫可以,但他这一场却过得稀里糊涂。
不过,也是从谢逢野情劫之后,青岁笃定了张玉庄才是那只幕后黑手。
因着这一次不仅是冲着谢逢野,更是为了毁掉月老道心。
青岁鲜少去浮念台,几乎不与这位月老来往。
直到成意上仙带着两条姻缘线寻到集英殿。
青岁端坐宝座,面容庄严,也认出了上仙手里捧着的是自己和土生的命缘线。
他平静地问:“上仙这是何意。”
玉兰比他还平静,只说:“我见过月舟了。”
青岁听得明白。
他见过昆仑君,也知道如今的青岁天帝晓得了当年之事,自然也晓得所谓龙神和玉兰树妖的过往。
青岁微微颔首:“那么,这件事和这两条命缘线有何关系?”
玉兰直言:“就当我借花献佛吧。”
聪明人之间无需弯弯绕绕,青岁明白他这是为了谁来的。
青岁沉默片刻,还是起身接下了命缘线,妥当收好,也为此感念几分。
“一来,如今他已转世,前尘尽忘,而上仙自剜禅心相赠,已是魂体难保,希望你还是多顾念自身。二来,谢逢野不是成意,这一句话不是天帝在讲,是他哥哥在讲。”
“他不是上仙在等的那个人了。”
玉兰却讲:“他就是他。”
青岁垂眼片刻,不由想到了土生。
其实于公于私,那是龙神和玉兰的过往,他也无权干涉,只是重来一世,青岁占了谢逢野兄长这一条缘分,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开手不管。
“那么上仙修好魂体,再看要不要续前缘吧。”
他知道这位上仙修了无情道是为重修魂体,这般深情,青岁实在敬佩。
其实他只是对自己的弟弟没信心罢了。
但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要月老在五感尽毁之前证道,一切都还有得谈。
所以将月老设计安排去谢逢野情劫里这个行为,实在太过刻意,像极了那位道君会做的事。
青岁得知消息时,恍惚一阵,于公于私,这段感情都该理智些断了。
他可以为了所谓大局,自己和土生断了,但他没法开口去逼谢逢野做和他一样的选择。
尤其是在百安城命盘那一回,青岁瞧见谢逢野那样不管不顾地豁出命也要去拿那块定情石头。
恍惚间,他看见了当年北山之丘抱着凡人衣衫失魂落魄的土生。
罢了……
可无法得知道君执念,就无法越过天道和他撕破脸。
更不能匆匆忙忙让谢逢野取回龙骨恢复记忆打草惊蛇。
好在月老当真是个拎得清的,自行退出了情劫,也让谢逢野众望所归地发了疯。
但就连玉兰都没怀疑过道君,似乎只要那个魔族一天不露面,就得多背一天锅。
坏名声这种东西,沾染上了,到哪都是一头灰。
青岁真的很忙。
他和上神破了张玉庄一次又一次算计,眼见着道君越来越造作,青岁心里有谱,所以去了幽都。
土生在那里。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和一个凡人还有场未完的元宵之约,但青岁记得。
谢逢野情劫之后,青岁就知道张玉庄开始在明面上动手了,送谢逢野来人间自然不够,土生也要保住。
青岁奔波许久,这么一回头,发现土生瘦了许多。
灯花恍惚,无人知晓天帝相思近在咫尺。
土生如今很敬畏他,哪里晓得青岁此时有多么想抱他。
那些不安无措把青岁一颗心割得有些痛,青岁后知后觉是不是当时百安城自己话说得重了些。
当日命阵起,照出几对苦爱之人求不得的模样。
青岁想让土生好好看,要是来日得以相告真相,也想土生念在他这一颗心操劳多年的份上,莫要记恨于他在北山之丘诓骗那几年。
可眼瞧着土生逐渐皱起脸来,显然思路大错。
青岁有些无奈,下界招一捧灵土上天,身心都给交代了,如今对面相看,也不知土生脑袋里想到了哪里去,战战兢兢的。
可再无奈有什么用,下手封去记忆的是自己。
今日一过……
青岁一想到张玉庄,就气得理智回笼,不得已再次放下那些温软情爱。
趁着土生一时不备,将当年婆婆给自己那块玉化作灵光,稳稳地放在土生魂台里。
又见他这幅委屈求生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逗了两句。
可青岁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即便土生失了记忆,还能问出:“那谁来护着君上呢?”
天帝恍然一瞬,像是又回到了北山之丘郎朗星夜之下,土生困倦地揉着凡人衣襟,软乎乎地说自己一定能护住他。
青岁把心事一压再压,手指蜷了又蜷,这才控制住没把土生拉近怀里亲一口。
最后盯着他吃下元宵,才算圆了当年未了心愿——单方面的。
青岁得偿所愿,看谢逢野都顺眼了几分,也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些上神的事。
他再一次去往昆仑虚,也意料之内又在昆仑虚里察觉到了一缕白影的魔气。
干脆如实告知昆仑君,自己幼时和谢逢野流落人间那些日子,一直有一道魔影护佑。
理由是:有人用命护自己,所以他才来保护这对兄弟。
上神听罢,又默了很久,最后哑着声问:“你之后,可有再见到他。”
青岁摇头。
上神呵笑一声,随即笑呵呵地说:“听说魔族在那境内十分尊重他这个大魔头,有什么颜色都往他那里送。”
“若你还有机会能见到他,记得替我问一声他可有背弃于我,在外面勾搭上别人。”
他笑得那样欢快,却尽数散在昆仑虚无边山雪之中。
青岁听明白了,上神这时候已然确定当年之祸,是张玉庄在造孽。
最后听到关于上神和那道白色魔影的消息,是那两声留罪岛的钟响,悠悠扬扬地昭告四方,有一对鸳鸯殒命。
也不知他们重逢之后,可有夙愿得偿。
青岁真的很忙……
*
“君上,君上!”仙童着急忙慌地撞进殿来,碎了天帝一阵清梦。
青岁悠悠转醒,甚至还反应了半天今夕何夕。
不世天一战之后,谢逢野果然以身应验昆仑君当年鬼神一说,神体尽毁,万幸留住鬼身,只是损耗得厉害,只能泡去幽冥海里,何时能醒,全看造化。
能活就好,青岁也不指望谢逢野什么了。
毕竟,他能大梦一场以作修养,可青岁身为天帝,既要定时消耗龙气去养那个死鬼弟弟,还要重建满目疮痍的不世天。
中途还带领众神仙平过几场妖鬼反扑的仗,拨乱反正之后,作为威严敦肃的三界至尊,青岁还要不留余力去安抚众位神仙的情绪。
更重要的,吸取旧时经验,青岁拎着那团被回炉重造的天道教育了许久,好在这是张玉庄道心所化,很好教。
也亏得谢逢野这么一撞,散去天道那些执念怨恨,如今这个天道娃娃化了人心,很好讲话,甚至相当有悟性,遇上难以落实的法则,还能变通一二。
教育完天道,青岁还要去幽都安抚鬼众,包括但不限于玉兰、宁恙、甚至小古。
同龙不同命,谢逢野可以随时随地发大小疯,但青岁是天帝,需要面面俱到。
天帝是不能累的。
青岁真的……
心血距离生生熬干就只差临门一脚。
唯一这么点闲暇,青岁要稳着灵力养护土生。
龙神化出真身为众神仙挡住天罚,青岁认为理所应当。
他既做了天帝,享受万千敬重爱护,也得此权利可更换规则。
那么天罚临头,他自然应该庇护众生,哪怕死在天罚之下,也是他尽力而为。
因上拼命,果上随缘。死了,也就是死了。
万般尽力才能无怨无悔。
可土生就这么不管不顾冲过来挡在他前面,血肉消散的画面在那一时刻缓缓放大。
青岁又看到了当年龙族之祸时,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小金乌。
好像,无论在哪一种境地,始终会有一个人,比青岁更爱自己。
看过张玉庄的业障之后,他依旧不能原谅张玉庄,但能理解他。
如今他养着土生魂身,和当年的张玉庄处境一样。
非得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他比当年的张玉庄多了几分运气。
青岁在有能力的时候,遇上了想要爱的人。
好在当年为了以防万一,他怕自己要是没斗过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么土生就更不该想起这段缘分,所以当年施下这道禁制足够厚实。
又好在。
彼时上元节青岁用那婆婆一块玉沾染龙气镇在土生魂台,他不知此去可还能再有相见之时,也算了却自己的私心。
天罚砸过来时,那道封印土生记忆的法障挡出了大部分伤害,剩下那块玉凝聚龙气在生死关头笼住了土生,没让他就此消散。
婆婆救了他的爱人。
如今土生已能化人身。
可他还是没醒。
青岁近来神思疲倦,难得消停一段日子。
想着想着,他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个小仙童把自己叫醒了。
转目望向门边,果然有个小仙童,他神色焦急且不顾体面地握着灵笺一封。
“君上!”小童见君上终于注意到他,激动地上前几步,“幽都传来两个消息!就是……有好有坏。”
什么时候听见“幽都”这两个字,自己才能不头疼呢。
青岁如此想着,问道:“怎么了?”
小童深吸一口气,嘹亮汇报:“冥王殿魂魄凝聚了,他回来了!”
他如此激动也情有可原,与天道血战一场,谢逢野是如何保全大家的,有眼睛的都能瞧见。
因着大义赴死,冥王殿如今在不世天的声望水涨船高,仰慕者众。
“嗯,冥王回来了。”青岁点了点头,揉着脑袋问,“那好消息呢?”
小童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青岁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也随之严肃几分:“冥王回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他怎么了?”
这才熟悉的天帝,小童赶紧站直身子,不敢怠慢:“冥王殿他,他不记得月老了。”
小童说完,自个都觉得邪门。
毕竟,冥王殿为了月老,那可真是疯得毁天灭地,爱得那么死去活来,不世天众神仙谁没被这段感情波及过。
不过就是又死了一回,难道就不爱了?
小童偷偷瞄君上表情,却见自家君上依旧是八风不动之态,不禁心里暗自夸赞一番。
青岁沉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小童应声退出殿外,不愧是天帝,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都不能震撼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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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殿回来,堪称脱胎换骨。
往日里那个疯魔癫狂、我行我素的冥王消失了。
被一位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公子所取代。
即便顶着相同的脸,穿着一样的衣裳,可气质却截然不同。
大家都觉得见鬼了。
况且,谁不知道冥王当年多么讨厌上不世天来,被此处仙灵之气一激,那鬼气就更不要钱一般往外冒。
如今依然鬼气大作,但众神仙居然从凌绕在冥王周身的那些鬼气中瞧出了……温顺?
再搭配冥王如今这幅彬彬有礼之态。
好怪。
比以前更恐怖。
冥王殿有如此之变化,大家也难免将视线挪向月老。
据不可靠消息称:月老苦守幽冥海数年,寸步不离地守着冥王鬼身,可这死鬼一活过来谁都认识,就是不认月老了。
月老心灰意冷,浮念台也不要了,自个回了不世天,如今独处一座无名仙殿,好不寂寥。
可这事,怎么琢磨都不对。
要说冥王不记得月老,可又成天往不世天上跑,不知多少位仙僚见证过冥王殿一次又一次和月老“偶遇”。
冥王殿当真有本事,神出鬼没于每一个月老可能出现的地方。
仙池回廊遇着,冥王殿大老远赶过去寒暄,动作刻意得很,偏偏话出口就变成了客气。
“上仙,幸会。”
月老呢,也是微微点头致意,旋即离开当场。
再据不可靠消息称,冥王殿当时似乎脸黑一瞬,但恢复得很快,以至于没能瞧明白。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隔着好几百步的偶遇,总是结束于礼貌客气。
“上仙,又遇见了,这花园景致甚美啊。”
“嗯,那冥王殿多逛逛。”
或是。
“上仙,没能想到在这能遇见你。”
“嗯,我这就走。”
还有。
“上仙……”
……
奇了怪了。
大家不明白,这冥王殿当真这么闲吗?
明面上确实如此,但谢逢野去了集英殿,关了门,落下法障立时就原形毕露。
青岁埋头于公务,都懒得瞧他一眼。
谢逢野自来熟地先去探看一番土生,再开口抱怨:“我说,你总得帮我吧。”
青岁面无表情地反问:“哦?敢问冥王殿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你少给我来这套。”谢逢野懊恼地在殿内踱步,来来回回,活像个怨夫,“玉兰他……哎,他就没来找你表示什么吗?”
青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冥王殿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月老名讳?”
“行了!我真是来找你求助的!”谢逢野凑过去,“你鬼点子多,你得帮我。”
“我就是想让玉兰主动一些啊,他是得和我长长久久的,但……”谢逢野有些烦躁,“但我不想总是他被逼着才能选择我,好像我和他之间,我退一步,他就怕对我有影响或是别的什么,他能退一万步!”
“这样怎么能长久嘛。”
青岁剜了他一眼:“现在怪他不主动,上仙幽冥池守着你那些日子是喂了狗?”
“那不一样!”谢逢野道,“那是我死了,可我也不能经常死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当真不记得他了,他可以打我一顿,逼着我想起他来不是吗?”
说到这个,谢逢野哀叹一口气,眼皮都耷拉下去,沮丧道:“你是没瞧见,当时我才问了一句他是谁啊,玉兰那个表情,好像是被我亲手捅了一刀似的!”
“然后我就心虚起来,不敢说自己是在闹着玩,想着慢慢地告诉他呢。”
“谁知道!”谢逢野又闷燥起来,“他转身就走了!”
声音才高了几分,很快就低了下去,谢逢野叹气一口,好像恨不得能把一条命都叹出来。
“我只是想要他对我主动一点啊……”
话里的沮丧意味太重,青岁终于正式地抬起眼望向那道背影。
总归是自己弟弟。
他摇了摇头,正要张口。
谁知那道阴郁背影又瞬间支棱了起来。
谢逢野猛地转过头来:“我也是疯了来请教你。”
青岁:“?”
谢逢野自说自话:“我好歹还有几世纠缠的缘分,你。”他饱含怜悯地看了一眼青岁,“可我至少还有个名分。”他又是一顿,目光复杂,“你……你都还没开始。”
青岁:???
谢逢野也不指望自己这个对感情不开窍的哥能回应什么:“罢了,你能懂什么情情爱爱。”
青岁:“……”
硬了。
拳头又硬了。
“……那么,冥王自请别处去吧。”
青岁如此诚心建议,他不想在土生静养的时候教育这个不孝死鬼。
谢逢野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即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哥。”
青岁连忙摆手:“别。”
“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谢逢野语气认真起来。
青岁:“我不想知道。”
谢逢野缓缓道来:“我寻思着,还是先把人留在身边稳妥一些,所以我决定要为玉兰补上该给的仪式,就在幽都,就明日。”
青岁:“我说,我不想知道。”
谢逢野继续说:“但我得把幽都好好打理一番,所以你明日早上,一定帮我留住玉兰直到我上来接他,可别让他发现了。”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青岁忍无可忍,“你大概是忘了,上仙现在已经不在乎你了。”
谢逢野:“……你说话真难听。”
“但是,我还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他不在我身边,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谢逢野讨好地恳求起来,“哥,你会帮我的吧。”
青岁沉默片刻,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我明白了。”
谢逢野高兴得摇头晃脑,离开前再次检查一遍土生的魂台状态,回头道别:“哥,谢谢你!”
“好弟弟。”青岁目送他离开,“你谢早了。”
说到底,谢逢野死这一次再活回来,过得太舒坦了。
以至于他敢蹬鼻子上脸作到青岁面前。
没关系。
他身为哥哥,可以在弟弟情路之上身先士卒做那枚绊脚石。
翌日,天帝发灵笺邀上仙来殿中一叙。
在现今如此关键时刻,君上作为冥王的哥哥,大张旗鼓邀请月老谈话,就很值得人思量。
各路仙家急得抓心挠肝,纷纷派出耳报神前往打听。
意料之外地,这场对话没有持续太久,月老很快出了殿。
据不可靠消息称:有仙友明锐地瞧见了上仙嘴角扬笑片刻,但如檐上残霜,消失太快没能看清。
此后不过半个时辰,上仙告书四海八荒:他,月老,修无情道了,此生再不沾染情爱。
告书一发,天色巨变,莫名寒意先至。
这熟悉的感觉……
下一瞬,巨门轰然于虚无展开,幽光饱含怨念,万顷幽冥之力奔涌而出。
从门内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不世天为之颤抖。
“玉兰!”
不负众望,冥王还是得疯一疯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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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岁送走上仙后,就站在殿门口掐着时间等待,正乐呵呵地看着谢逢野闹腾,一道声音却无端响起。
在一众呼喊喧嚣中尤为清晰。
“青岁?”
仙气缭绕,土生睡眼惺忪地跨过一阵阵灵光云雾,迷茫地四处打量。
青岁缓缓收了笑意。
那一只曾为他停留过又没能留住的蝴蝶,翩跹越过生死,回来补上这一场恰如其分的结局。
土生见他半天没动,不确定地问:“这是哪啊?”
他的小仙君回来了。
没由来地,三界首尊现在很想从诺大不世天中随便抓一个神仙来拜一拜,以此让这场虔诚圆满些。
青岁张了张嘴,最后低声说:“感恩垂怜。”
土生紧张起来:“你被人欺负了?”
青岁红着眼笑了又笑,郑重地走向土生,轻柔抱起。
“怎么赤着脚乱走。”
土生倒也不挣扎,顺势靠着,他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睡醒的迷糊状态,也没来得及多想起些什么。
好在还记得自己有个凡人。
他好奇地向青岁肩膀后探出脑袋,不满地控诉:“好吵。”
青岁很快抱着他进了集英殿,关上殿门,设下重重法障。
“发疯呢,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