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谁不想看始皇的女装呢?

    【秦王绕柱】:百分百miss所有刺杀。

    【这是什么意思?】嬴政指着卡牌上那个绕着柱子跑步的Q版小人,不能说和他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但所有人一看就知道那画的是他。

    毕竟那冕服,那长剑,那柱子……是吧?

    【呃……】鹿鸣心虚地干笑两声。

    【怎么还有外国字?这是一定会躲避刺杀的意思吗?】李世民饶有兴趣地联系上下文猜测道。

    【显然是的。毕竟论被刺杀的次数,哪个皇帝能比过我们始皇?】刘彻挤眉弄眼。

    嬴政不是很高兴,板着脸把卡牌收了起来。

    鹿鸣安静如止水,默默地翻来刘彻的卡牌。

    【封狼居胥】:虽非你的功绩,然离不开你的全力支持,所以对战游牧民族时胜率+50%】

    鹿鸣解释了一下50%的意思,三个人同时表示了不满。

    嬴政:【这不合理。封狼居胥非你之功。】

    李世民:【我也觉得不合理。这明明是人家霍去病的功劳,你怎么好意思抢人家外甥的功?】

    刘彻:【这也太不合理了吧?凭什么就加50%?我打匈奴的胜率难道只有50%吗?】

    李世民斜了他一眼:【得了吧,仗明明是人家卫青和霍去病打的。你上过战场吗?杀过一个匈奴人吗?还好意思愤愤不平?】

    【笑话,没有我支持,仲卿和去病有机会建立不世之功吗?】刘彻理直气壮,【一个强大安定富庶的国家,一个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君主,才是将帅开疆拓土的底气。】

    【脸皮真厚啊,这就夸起自己来了。】李世民感叹。

    嬴政更不高兴了:【为何他的卡牌比我有用?】

    【这个……呃……都是系统自动抽的,可能因为你们是偷渡,所以随机的卡牌都不是很好很准确……】

    【哪里不准确?这不是很准确吗?秦王绕柱,名场面啊!】刘彻笑逐颜开。

    【其实我也觉得这技能卡没用。】李世民把他那几张废物卡牌拖出来给嬴政看,【你看,云消雾散,韶光淑气,经邦纬国,松风水月,指佞触邪……没一个有用的。】

    【让我看看。】刘彻挤进了他们中间,乐道,【嘿,这几张卡加起来,太适合春天去相亲恋爱了。营造一个春暖花开的氛围,显得自己聪明俊朗又正直~】

    嬴政的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

    【刘秀的卡牌非常多,都是很有用的,不过关于打仗的那些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废了。可能是系统对我们的限制吧。】李世民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大家对卡牌都不满意的时候,就相当于是都满意了。

    鹿鸣老老实实地养伤中,等豫章郡的消息,对着系统商城的商品们眼馋流口水。

    【我现在有2500积分。现在正是春耕的季节,都买种子怎么样?杂交水稻和小麦的优良种子,土豆,玉米,番薯,每种五百积分,没了。】

    【你对这些新的粮食作物比较了解,你挣的分,自己做决定就好。】李世民温和道。

    【其实是你和秀哥挣的啦。】鹿鸣不好意思。

    【不要妄自菲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世民笑道。

    【咦~】刘彻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非得这么煽情吗?】

    “将军,王逆的幕僚求见。”院外的毛众大声道。

    “那就请客人进来吧。”鹿鸣整理衣衫,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从放空偷懒的葛优瘫立马换成正襟危坐。

    毛众领着一个三十许的布衣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找活干,熟门熟路地为鹿鸣洗茶具,泡一壶新的热茶。

    幕僚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深深顿首。

    “鄙人单良,洛阳谷梁人,不才被叛军裹挟,为虎作伥,罪该万死。幸有将军天降,诛灭叛军,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将军大恩大德,鄙人万分感佩,思及过往不义,在下惭愧至极,现特来向将军谢罪,任凭处置。”

    【老油条。】

    【墙头草。】

    【一肚子坏水。】

    鹿鸣疑问:【那怎么处置?】

    【都俘虏了,留着用呗。我手下的功臣好多都是俘虏来的。】

    【一肚子坏水,只要不对着自己人就行。】

    【留下来察看一番,以观后效。】

    “你既然能做王有德的幕僚,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然而你我初见,你要怎样让我对你更加了解和信任呢?”鹿鸣一手托着腮,眉眼含笑地看着她的俘虏。

    单良抬起头,看了一眼毛众。

    “他是我的亲卫,自己人,但说无妨。”鹿鸣坦坦荡荡。

    单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踌躇了许久才开口。

    “将军,是女儿身吧?”

    毛众正烫杯呢,滚烫的开水差点泼他自己手上,还好眼疾手快,才没有烫伤。

    “你在瞎说什么?”他脱口而出。

    “怎么看出来的?”鹿鸣没用卡牌隐瞒,自然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只是从容淡定地笑问。

    单良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男女之间天生的差异,不在皮相而在骨相。只要有心,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王有德火烧洛阳城,可是你的主意?”鹿鸣漫不经心地问出诛心之论。

    “绝无此事!”单良刚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鄙人虽贪财好色,然不至于毫无人性,洛阳尽是我的亲友,我又岂能献上如此歹毒的计策?洛阳尽毁,于我等庸民又有何等好处?”

    【问他,王有德从洛阳抢来的财物在哪儿?】刘彻幽幽道。

    鹿鸣照做了。

    “王贼的三十万大军虽有水分,然一路辗转,耗费的粮草折损七八,剩余的都堆砌在豫章郡的军营,重兵把守。将军此番大破贼军,把贼人吓破了胆,那些残兵败将多半会向豫章郡逃亡,以期收拢财富兵马,再图另起炉灶。”单良低垂着头,说得诚恳,和李世民的推测差不多,鹿鸣便信了几分。

    【比起金银财宝,档案资料更重要,问他,洛阳的档案呢?】嬴政道。

    鹿鸣像个复读机一样,连语气和断句,也和嬴政仿佛,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但每个字都是审问。

    “这……鄙人也不确定。”单良噤若寒蝉。

    【不确定是什么意思?看你年纪小想糊弄过去吗?】嬴政冷笑。

    “不确定是什么意思?看我年纪小,便想糊弄过去吗?”鹿鸣冷笑。

    “鄙人不敢!实在是时局混乱,王贼在洛阳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到处敛财,花天酒地,滥杀无辜,使得全城都怨声载道,又无计可施。放火的那天晚上,王贼率先离开了洛阳,鄙人缀在后面,本想将东台的书册档案运走,但到那里的时候已经迟了。最重要的人口田地赋税等资料早已不翼而飞,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所以鄙人也不清楚它们的下落。”

    【萧何也干过这事,不过是从咸阳拿走的。】刘彻揶揄地看向嬴政,后者不为所动。

    “洛阳当时在王有德的掌控下,谁能比你动作更快?”鹿鸣不解。

    “鄙人虽不确定,但也有猜测的人选。”单良壮着胆子道。

    “说来听听。”

    “一则是将军您的族人,鹿远鹿修之,素有侠名,因公然写诗辱骂王贼被下了狱,那天晚上正巧也越狱失踪了。”

    “修之啊……”鹿鸣想了想,记忆里是一个爽朗的青年,也是她的侄儿。

    不是没有可能的。

    “还有呢?”鹿鸣又问。

    “也有可能是东台侍郎兰殊兰行简,他的身份,转移书册最为方便。”

    “兰殊……”鹿鸣的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步履从容、面容模糊的身影来。她的记忆有所缺失,但印象里那是个很温柔可靠的人,行止有度,萧萧肃肃,宛如松竹。

    【你认识?】李世民随口问。

    【我认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用担心。这些资料,迟早会回我们手里。】鹿鸣笃定。

    【你自己记忆都不全,居然这么相信他?】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就长着一张让人想相信的脸。】

    【就像我家卫青?】

    【比如房玄龄?】

    【譬如王翦?】

    鹿鸣盘问了单良一会,就决定暂时放他走了。像他这样被戎羌或者叛军裹挟的人不在少数,好死不如赖活着,各有各的难处,总不能赶尽杀绝吧?

    单良临走之前,又道:“鄙人能否与将军单独说两句话?”

    “你想干嘛?”毛众的眼神瞬间犀利。

    “去外面等我一会,我给他这个机会。”鹿鸣很自信,就算这个文士模样的幕僚突然发难,空间里那几位可不会坐视不理。

    毛众马上听话地退到门口,轻轻地带上了门。

    “你想说什么?”

    “王贼在洛阳时倒行逆施,鄙人不敢违抗,难免也做了些禽兽不如之事。想来若是将军从别处听闻,必会对鄙人产生厌恶,是以左思右想,提前告知将军。”

    “说吧,我听着呢。”

    “他放纵手下军马践踏农田,抢掠百姓财物,强抢民女淫乐滥杀,囚禁许多处子用经血炼丹……以及用弓箭肆意射杀无辜妇孺,玩所谓“狩猎游戏”,再把女子幼童的尸体煮成羹汤,分给左右宾客……不肯吃的人,运气好的会被下狱,运气不好当场屠杀……”

    他又跪了下来,这一次不是为了前程性命,而是为了旁观所有灾祸却庆幸自己还活着之后,剩余的为数不多的那一点点人性。

    他半真半假地认着罪,好像愧疚得不得了,其实不过是因为看出这年轻得过分的知州与王有德不是一路人,他必须与前任上官划清界限,来立一张投诚状。

    世道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单良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却怎么都无法压下内心的不安。

    年轻的将军安静地望着他,看得单良的头更低,脊背更深地伏了下去。

    “所以,那些人肉羹汤,你也喝了?好喝吗?什么味道,说给我听听。”

    封建社会的下限,总是低得令人发指,尤其是乱世。

    “我、我也是不得已……”单良瑟缩了一下,巧言善辩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呐呐不成言。

    【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李世民安慰鹿鸣,【你杀了王有德,也算聊以慰藉。不是吗?】

    每当他为杀了太子建成而升起歉疚时,一想到李元吉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也死了,就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凡事都怕对比,跟王有德一比,鹿鸣简直是个圣人。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可以既往不咎。接下来我打算清算绀州的田亩,按人口给百姓均田,轻徭薄役。无论鳏寡孤独,妇女儿童,都务必保证他们有土地可以耕种,而不是给士绅当牛马打白工。——这样的政策,必然会得罪既得利益者,尤其那些占了千亩良田却没交过什么赋税的老东西们,同样是一亩地,他们的地总是要比普通百姓的地更大更好,交的税也更少些。”鹿鸣不带什么温度地笑了,“而我,很不喜欢这样。你明白吗?”

    “知州若是相信鄙人的能力,单良愿为马前卒,为知州效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单良马上表态,信誓旦旦。

    “嘴上说说可不作数。我先封你为阳水县令,以这个县为试点,人口普查,均田清税。我这里还有一些海外来的种子,挨家挨户分发下去,跟百姓说,种新种子的田地,一分赋税都不收。那是政府对试验田的优惠政策,谁都不许从中贪污牟利。否则的话——”

    【剥皮揎草,挫骨扬灰!】刘彻顺口接话。

    鹿鸣被他带歪了,不自觉地也说了这句话。

    单良看过王有德死不瞑目的头颅,对鹿鸣的话并不怀疑,忙道:“请知州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

    他停顿了一下,试探道:“倘若有豪族仗着部曲众多,不听下官的号令,多加阻碍……”

    “毛众!”鹿鸣把亲卫喊了进来,“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春耕在即,再好的种子也需要及时种进肥沃的土地里,得到劳动人民的精心照料,错过这个春天,可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养活更多的人。

    五龙山附近的县城,离绀州军的精锐最近,管你什么样的地头蛇,也得老老实实趴着,听官府的指挥。

    “我给你拨一百个人,组一个‘锦衣卫’,负责整个阳水县的安保,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田地里的一头牛,都整理成册,直接向我汇报。”

    【锦衣卫……老朱要笑死了。】刘彻道,【你那些种子具体怎么种?收成怎么样?】

    【据说很高,后世都不再为温饱发愁了。】李世民有点喟叹。

    【那很好。】嬴政颔首。

    鹿鸣把他们带到了一间上锁的库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锁。

    在她开锁之前,库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但她这锁一开,库房里就多了几口袋种粮。

    现下是春天,绀州的气候不适合水稻播种,除此之外,麦子、土豆、番薯和玉米都是可以的。

    她写了个简单易懂的画册当说明书,一样一样地讲给他们听。

    “这是土豆,长得像不光滑的鸡蛋,切成带芽胚的块状……种植前要深耕土地……如果有些家庭劳动力不够,我们绀州军全是帮手,每天都可以帮忙,风雨无阻……”

    【一亩收成多少?】刘彻问。

    “土豆亩产可以达到三千斤。”考虑到人力肥力的差距,鹿鸣取了个保守估计的值。

    “多少?”毛众瞪圆了眼睛,险些破音。

    “三千斤?”单良也惊了,“知州莫不是多说了一个零?”

    “如果能勤快些,多施点肥,保证良好的土壤湿润,应该能更高。”鹿鸣道,“不过这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

    “那这东西……好吃吗?”毛众满腹疑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不相信将军,实在是没见过……更没吃过……”

    单良也想问,但估摸着毛众会开口,也就省了力气。

    “等一会我拿几个土豆出来,给大伙试两口。等过几个月土豆丰收,就能大快朵颐了。”鹿鸣也很馋。

    “那敢情好。”毛众蹲在这几个口袋里,亦步亦趋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牢牢记着每一句话。

    单良不消说,都记在心里了。

    “这是麦子,你们认识的,但这个麦种非常好,平均的话,亩产应该能达到一千……至少800斤。”鹿鸣还是把数据往下压了压。

    就这个数据,也足以令人震惊了,比时下的麦子亩产至少高了三倍。

    “这个金灿灿的是玉米,直接用锄头刨坑撒几粒进去,用土盖上,种好了也得浇些水……吃起来更简单,可以煮可以烤可以蒸,当主食也没问题……”

    “真漂亮啊……”毛众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些玉米,饱满的金黄色好像在发着光,看上去非常诱人。

    “不仅漂亮,而且好吃,种起来也简单,家门口刨几个坑,随便撒一把,都能收几口袋。”鹿鸣笑道,“相对来说,也比较耐旱。亩产大约……八百斤吧。”

    “哇——”毛众张开的嘴巴怎么也不合拢,“如果这样的话,那连几岁小孩子也能种了。”

    “是的,很方便。”鹿鸣点头,“最后这个是番薯,最为高产,亩产三千斤不是问题。”

    她很谨慎地用了远低于现代亩产平均的数字,低了又低,就是怕达不到预期。

    然而这些数字,已经像是天文数字,令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了。

    “多、多少?”毛众的手都在抖,倒吸一口凉气。

    “知州所言,都是真的?”单良惊疑不定。

    “自然。实践出真知。以我们的阳水县为试点,三到六个月之内,该有的结果也就都有了。”鹿鸣拍拍手,“毛众你陪单县令走一趟,拿上我的手令,从县衙抽几个得用的人,我们下午开个会议,详细介绍一下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开会的时候,顺便尝一尝它们的味道。——相信我,你们会喜欢的。”

    “原本的县令呢?”单良多问了一句。

    “剿匪不力,殉职了。”鹿鸣叹了口气,“如今的匪患猖獗得很。”

    “还好有将军在,现在方圆几百里,再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毛众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这都是你们的功劳。”鹿鸣道,“论功行赏的时候,家属都能分得田地,悄悄和你的战友们说一声,发下去的种子让家里人好好种,三五个月之后,必然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我等相信将军,将军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毛众斩钉截铁道。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鹿鸣舒了一口气,继而略微诧异于空间的安静。

    【我做的有哪里不好吗?】

    【没有。我们只是在好奇这些食物的味道。】李世民道,【一直都听说未来的食物五花八门,每个人都能吃得饱饭,还能挑剔味道,只是没机会见,不曾想在你这里圆了一点念想。】

    【那个玉米肯定很好吃。】刘彻道。

    【是因为它好看吗?】鹿鸣笑,【我等会儿去厨房搞点好吃的,你们要轮流尝尝吗?】

    【那必须的。】刘彻第一个响应,【香火祭祀什么的,到底隔了一层,哪里有亲身体验来得香?】

    【你的伤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的,问这话的是气度最沉凝的嬴政。

    鹿鸣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已经不怎么疼了。】

    【有些事指挥别人去做就行了,凡事亲力亲为,反而是愚钝。】

    【嗯嗯,我知道了。】

    她乖巧地应声,招呼人过来,取了一篮子玉米土豆和番薯,兴致勃勃地指挥厨娘,做了一桌美食。

    毛众和单良带着县丞主簿捕头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顿前所未有的大餐。

    刚蒸出来的番薯一掀盖子,香飘十里,绵软香甜,入口即化,根本不用咀嚼,抿一口在舌尖尝尝,满腹都是甜蜜软糯的香气。

    土豆更妙,怎么做都好吃。土豆泥洒一点点盐末调味,香滑细腻,非常管饱,很适合要干农活的普通人家。

    若是加上肉炖煮,红烧肉炖土豆的香气,能把天上飞的鸟儿都吸引住,没有一个吃了不赞不绝口的。

    土豆炖得极为软烂,浸满了汤汁和肉香,和五花肉彼此成就,香气浓烈扑鼻,浇在米饭上能多吃两碗。

    玉米磨成粉,下了一大锅稀饭,加了两个番薯进去,于是连稀饭都是回味无穷的甜香。窝窝头在后世都算粗粮的,但金黄喷香的样子,只要碰一碰,就连手指上都会留下玉米的香味。

    最受空间里几位喜爱的是炸薯条,他们每样菜尝了两口,最后吃得最多的就是炸得外酥里嫩的薯条,看起来焦香酥脆,内里却又软软糯糯的,口感非常神奇。

    毛众吃得风卷残云,连盘底的汤汁,都拿馒头蘸了个精光,把盘子舔得发亮,然后偷偷摸摸留了包薯条没舍得吃,带回家给弟弟妹妹。

    不只是他这样,其他人也忘了要在鹿鸣这个上官面前维持体面,大口大口地啃着烤玉米,一粒都舍不得浪费,不小心掉到桌上的都捡起来吃得干干净净。

    还好是分餐制,每人一份,不然怕不是得打起来。

    新种子的科普和宣传,第一阶段取得圆满成功。接下来就是开辟试验田,让优秀的种子在农田里遍地开花,等春风、太阳、雨露和河水一起见证丰收的硕果了。

    处理好这件迫在眉睫的事,鹿鸣回了一趟九江城,本想带上姜三娘,她却说等考上了再去吧,省得撞上自家人尴尬。

    ——撞上未婚夫一家,更尴尬。

    姜三娘没有提到这个,鹿鸣也心里明白,顿觉之前考虑不周。

    “祝姐姐好运,一举夺魁。”

    “承你吉言。”

    鹿鸣高高兴兴地骑马回家,一路上的好心情都在家门口戛然而止。

    鹿冲之早早地等着她,给她通风报信:“出大事了。白马书院的山长,誉满天下的明德公,来家里兴师问罪来了。”

    “啊?问的什么罪?”

    “还不是你这个科举考试,居然说不限男女,连商人和贱籍都能考……这,这外面物议纷纷,学子们义愤填膺,闹得不可开交。山长亲自登门,专门等着斥责你呢。”

    “让女子考个试就紧张成这样?那要是让女子当官上朝、封王拜将,他是不是得气死?”

    【一个两个的属于特例,大家都知道是特例,动摇不了己身的利益。但是数量一旦多起来,成了惯例,考场和官场上一半都是女子的话,那当然会有很多人反对。】刘彻分析道,【他们是怕成为惯例,所以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鹿鸣冷笑,正要进门和那德高望重的校长老头理论理论,李世民却建议道:【你要不换个女装,保证事半功倍,能把这老头给气死。】

    【好主意!】刘彻鼓掌,【建议让我来,我可擅长气人了。】

    【还是让始皇来吧,他对老头有特攻。】

    【?】嬴政刚转向他,耳边就响起了刘彻的聒噪,【他又不会吵架,到时候骂不过那老头咋办?难道让你去打?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别死鹿家,这可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只会打架。】

    【可不是嘛,你还会哭,等会吵不过,哭给这白胡子老头看,呜呜呜……】

    【胡说什么?谁只会哭了?】李世民撸起袖子。

    【除了你还能是谁?说归说闹归闹,可不许动手啊……】

    【我不动手,我动脚!】

    【嘿,打不着,略略略……】

    【好吵,我去。】嬴政听得头疼,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小学鸡吵架,和鹿鸣知会了一声,上了她的身。

    刘彻偷偷向李世民挤了一下眼睛,用口型道:【还得是你啊,如果只有我的话,他根本不会理的。】

    【毕竟,谁不想看始皇穿女装呢?】李世民无声微笑。

    鹿鸣悄咪咪举手:【+1】

    鹿家最近一直很热闹。自顶梁柱倒下后,整个九江城都在观望鹿家的一举一动。

    按理说,知州病逝,朝廷该派新的知州来赴任才是,但是朝廷现在自身难保,长安沦陷,战火连绵,哪还有精力来管绀州的事?

    那么依传统的宗法制,新任的知州从鹿家选,也是理所当然的。

    鹿家诗书传家,庭院打扫的仆役都能对几句诗经,家风清正,无论男孩女孩都得读书识字,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这本来是很好的,只是恰逢乱世,礼乐崩坏,贼子横行,难免使人烦忧恐慌。

    鹿青梧病重的那段时间,身为鹿家年纪最长的老人,鹿翁夜里时常睡不着觉。

    “呦呦回来了吗?”

    “还没有。”

    “大约走到哪儿了?”

    “不清楚。兴许快到尧州了。”

    “希望上天保佑,让这孩子平安归来。”

    鹿青梧心心念念的女儿没有如期归来,他最终遗憾地在雨夜撒手人寰。

    鹿翁一大把年纪,自以为也看透了生死离别,可还是为这份遗憾落下泪来。

    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他自然也希望她能在乱兵之中保全自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所以,面对族里纷纷扰扰的异议声,鹿翁选择充耳不闻。

    “一笔写不出两个鹿字,呦呦虽年轻,然名正言顺,我鹿家子弟不得妄言妄听,谨言慎行,一切听呦呦调动。”

    “就算呦呦想开放藏书阁,任人取阅?”鹿冲之问。

    “她要开,便开好了。只要别把典籍弄坏了就是。藏书阁里,本就有许多,是她父母增添进来的书。——她如今是鹿家的主事人,有这个权利。”鹿翁轻描淡写。

    “呦呦还说要举办科举,无论何等出身性别,都可以参考,择优录取,封卷糊名,甚至还有什么武举,算科,织院,工院……”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也无甚不好。”鹿翁混不在意,“难不成你们怕与那些贩夫走卒同场竞技?”

    “我们怎么会怕?”鹿冲之道,“读了这么多年书,又有家中长辈教导,要是考不过那些散路子,岂不是该一头撞死?”

    “你呀,心浮气躁。”鹿翁摇头,“即便输了又有何妨,静下心来继续用功,一心一意做学问,总会有所收获的。读书习字,本就是为了让自己平心静气,增长见闻,宠辱不惊。得失之心,莫要太重。”

    “孙儿受教了。”鹿冲之拱手,“不过族内的意见可以忽略,外面的物议可沸反盈天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鹿翁捋了捋胡子,“好在呦呦这场仗打得实在漂亮,也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不再提起她一会男一会女的荒唐事。”

    白马书院的山长崔冼,与鹿翁也算故交,如今拜帖上了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等一会客人入门,由我来招待,你们这些小辈礼数要周到些,不可急躁。尤其是你。”鹿翁叮嘱道,“呦呦今天也该回来了,你去迎一迎,提前知会她一声,能避就避,莫要多生事端。”

    “您看她像会避的人吗?”鹿冲之嘀咕了一句。

    鹿翁还真拿不准了。两年没见,那孩子变化很大,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些小姑娘家家的惫懒爱哭、精致的淘气,都化为遥远而完美的少年英才的形象。

    他心有疑问,只作不知,静候雏鹰归来。

    崔冼来者不善,三两句寒暄之后,就露出盛怒的气色来。

    “这所谓科举,可是得了你的首肯?你们鹿家这手笔,未免太大了吧?”

    “小孩子不懂事,过家家的游戏罢了,明德不必放在心上。”鹿翁笑眯眯和着稀泥。

    “小孩子过家家?”崔冼吹胡子瞪眼,“他如今任绀州牧,领一州之军,刚打赢了一场胜仗,便以为自己天命加身了?小小年纪,好高骛远,竟想出这等荒谬绝伦的法子来搅乱整个绀州。你怎么能纵着他如此胡闹?”

    “明德消消气,来,喝杯茶。”鹿翁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让晚辈奉茶,心平气和道,“刚采的雨前龙井,用的是旧岁的梅花上雪,清香沁透,最是温润而泽。”

    “你还有心情喝茶?”崔冼越发恼了,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卷起来的报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看看这个什么‘绀州时报’,你家孙儿发明的口舌利器,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连山里砍柴的都拿着一份,问学子们女娃也能考织院拿薪水,是不是真的?”

    这份报纸鹿翁当然看过,甚至就是在鹿家的书肆印刷,一堆一堆发出去让报童低价出售的。城里一文钱一份,城外免费送。

    这是鹿鸣拜托他做的事,做叔公的当然不能叫她失望。

    “乱世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多矣,女子体弱,尤为贫苦,能多一条出路养家糊口,又有何不可呢?”鹿翁叹息道。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女工之事,本就多是女子在做,没什么妨碍。然而——”崔冼把报纸摊开,指着上面的考试项目和规则,咄咄逼人,“乡试,县试,州试,层层筛选;明经,进士,武举,算学,工科,农学,商学,天文地理……每日一考,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出身,连那下九流的屠夫娼妓之子女,都可以鲤鱼跃龙门,与圣人子弟同台竞技,一朝为官,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也……谈不上侮辱吧……”鹿翁干咳一声,有点心虚地端起了茶杯,“如今局势乱的很,正是用人之际,难免有些病急乱投医……”

    “我看他不是病急乱投医,是数典忘祖,离经叛道!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居然大言不惭公然鼓励女子考试当官,这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崔冼怒极。

    “好一个‘牝鸡司晨’!”门外传来清悦却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点压抑的怒气和冷笑,如雷霆一般划破天际,虽还没听到雷声,却已可以预想到那种胆震心惊。

    崔冼闻声望去,几乎呼吸一滞。

    来人逆着光,身姿挺拔,跨门而入,明明十分年轻,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之感。

    杏黄的袖口绣着古典的回字纹,朱红的下裳本该如晚霞满天般明丽绚烂,但所有鲜艳的色彩都被玄色的大氅给压了下去,一眼看过去,几乎要忽略这人隽美绝伦的眉目,只惊叹于对方独一无二、尊贵雍容的气度。

    崔冼活到这把年纪,曾做过多年的国子监祭酒,自以为遍览大周显贵与英才,然而如今却被这气度摄人的晚辈给镇住了,迟了一瞬才发现她做女子装扮。

    “你是……”

    “晚辈鹿鸣,忝为绀州知州,听闻明德公大驾光临,特来聆听圣训。”嬴政不咸不淡地开口,客气话说的极为敷衍。

    “你、你、你是女儿身?”崔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鹿翁也吓了一跳,不明白鹿鸣这是闹哪一出。

    “明德公方才说,牝鸡司晨,可是在讽刺于我?”嬴政正面开大,“却不知这是明德公一个人的意思,还是白马书院以及整个崔家的意思?”

    【来了来了,我最爱看的环节~】刘彻变戏法似的拿两袋零食出来,抓一把瓜子,边嗑边吃瓜,【我最讨厌这种唧唧歪歪的老头子了,不管想干点什么,都要在我耳边吱哇乱叫,没用也就算了,还不安分,老想搞点大新闻。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老实搁家带孩子不好吗?非要出来惹人嫌……】

    【你老了的时候,你儿子闺女兴许也是这样想的。】李世民戳他肺管子。

    鹿鸣捂着嘴,噗呲一笑,不敢吱声,但敢看笑话。

    “你既是女子,便不该欺世盗名,领一州之地,这不符合朝廷法度!”崔冼毫不退让,起身与嬴政辩驳。

    鹿翁只好也跟着站起来,无可奈何地叹气。“明德兄切勿动怒,时局动荡,逆贼猖獗,这也是一时情急无奈之举……”

    “你们鹿家儿郎是都没有脊梁骨吗?才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去领兵作战?传出去世人还以为我们绀州无人了呢?鹿家若是后继无人,还是尽快退位让贤,省得贻笑大方!”崔冼怒斥。

    【图穷匕见了。】刘彻一语双关,【我就说这老登肯定不怀好意。】

    【所以说我一开始才会犹豫的……女孩想坐稳这个位置也太难了……】鹿鸣嘟囔道,【哪怕我什么错都没有犯,身为女性本身,就已经足够被舆论攻讦了。】

    “敢问明德公,白马书院多少学子?”嬴政不动声色,负手而立。

    “……五十许人。”

    “崔家呢?”嬴政漫不经心道,“清河崔氏,可是名门哪,沾亲带故的,三五百众总是有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崔冼察觉不妙。

    “启元北狩,京都失陷,戎羌作乱,灾荒连年,洛阳付之一炬,中原遍地狼烟,百姓易子而食……而你,身为书院山长,不知教育学生修齐治平;身为世家之主,又不知该众志成城抵御外族入侵,只知道倚老卖老,以势压人,过河拆桥,损人益己……我刚刚解了绀州之围,你就急不可耐地来摘桃子。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怎么配读圣人书、传圣人训?我尊你一声明德公,却不知你‘明’在何处?又德在何处?”

    嬴政毫无异色,不温不火,端是好气度好涵养。

    “倘若白马书院和崔家都是阁下这般不分轻重的利己主义者,只知道争权夺利、误国误民,还不如趁早离开绀州,去塞北修长城……”

    嬴政话还没说完,崔冼气得满脸通红,一口气没吸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

    【??】

    【碰瓷啊这是!始皇都没有开骂呢!一句脏话没说!我要举报这老头碰瓷!】刘彻愤愤。

    【等等,那屏风后面有人,你们注意到没?】李世民敏锐发觉。

    第23章 美人男主上线

    会客的地方在鹿翁的书房,随处可见泛黄的书卷、碑帖、画轴乃至竹简帛书,疏密有度,并不显得拥挤。

    东边一列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挡住了大半视野。那里面是鹿翁小憩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窥见藤椅和一个奇大的花瓶。

    花瓶里插的也不是花,全是鹿翁收藏的画轴,时不时就拿出来欣赏一番。

    李世民一说有人,鹿鸣就心中一动,若有所觉。

    【我小时候经常藏在那屏风后面,脸上盖着书,藤椅摇啊摇的,睡得可香了。】

    【这里是鹿家,就算有人,左不过是鹿家的亲友,自己人,不用太在意。】刘彻耸耸肩,无所谓道,【这老头咽气了没?】

    【人家只是年纪大了有点气急攻心而已,你别说的好像他死了似的。】李世民好奇张望。

    【死哪都行,别死鹿家,晦气,还麻烦。】刘彻冷漠。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头晕目眩的崔冼被扶在榻上休息,三婶婶还在五龙山当军医,去请大夫的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众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沉默。

    嬴政默默地把身体让给了鹿鸣,她刚一上线,就听一把清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明德公有旧疾,心悸时常服丹参丸,如此重要之物,想必随身带着。”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崔冼随侍的童子身上,那少年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急得满头大汗,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

    “我、我……许是今日出门急,我忘带了……”童子快急哭了,“我明明记得我带了的……”

    他忽然眼睛一亮,从挎包的隔层翻出一个玉瓶,欣喜若狂地扑到崔冼榻边,小心翼翼地倒出药丸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

    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纯然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观者都忍不住为这柳暗花明而舒一口气。

    然而,那方才出声的青年却又道:“可否请小友稍等?兰某略懂一点医理,这丹参丸的颜色似乎不太对……”

    【他怀疑有人下毒?】嬴政马上道,【可能有人做这鹬蚌相争之局,故意挑起事端。】

    【略懂医理就能一眼看得出来药有问题?】李世民怀疑,【刚才在屏风后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了。姓兰……带着资料库跑路的那个兰殊是不是就是他?好小子,跟你们家关系够亲的,这么快就摸进鹿家来了。】

    【哟,资料库长得不错。】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嬴政和李世民不约而同地离刘彻远了一点。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本来长得就不错啊,还不许我夸夸了?】刘彻大为不满。

    鹿鸣听着系统空间里的动静,不自觉地退开一点距离,让身为外人的兰殊能离崔冼更近些。

    “颜色不对?”童子懵懂道,“我看看……”

    他挠挠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兰殊不着痕迹地把药丸拿到自己手上,细细端详,轻轻一嗅,又捻了捻指尖沾到的粉末。

    “许是贮存不当,染了潮气吧。”兰殊把这薛定谔的药放回去,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药瓶来,微笑道,“好在兰某这里,有备份的。”

    【他早就知道?】嬴政蹙眉。

    【也许是有备无患?房玄龄他们做事也这样,聪明人总是想的多。】李世民随口道。

    【这人手也挺好看的。】刘彻夸夸。

    嬴政:【……】

    李世民:【……】

    “所以这药有问题吗?”等崔冼服了药脉搏平稳,大夫也到了开了安神的方子,鹿鸣悄咪咪凑近兰殊,小声问。

    “只是我的揣测而已。”兰殊很有默契地侧首,也压低了声音,“我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刹那之间,如同晴天霹雳,鹿鸣被这句话怔在当场。

    “你果真不记得了。”兰殊用轻柔的语气模糊了疑问和肯定的界限,像是知道她失忆了,又像是在确定这件事。

    【我还以为他也是玩家!呜呜呜吓死我了。】

    【他如果真的是玩家,那和你说不定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你的老乡,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李世民道。

    【怎么说呢,高兴是高兴,但吓人也挺吓人的……】

    【这句子有何出奇?】嬴政问。

    【没什么出奇,只是觉得带着我们那个时代的烙印。就好像,你们回到了夏商时代,有人对你们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样的话……】

    虽然句子本就是字与字、词与词的拼凑碰撞,由不同的口音说来,还要带上拐弯抹角的各种语调和尾音,听在耳朵里,就像超速的公交行驶在重庆九曲十八弯的路上,大脑吃力地接收来自周围的信息,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

    但鹿鸣还是被这句熟悉的话给惊到了。有那么一瞬间,这种抽离当前时代的错位感让她不由恍惚。

    真是奇妙的体验,在她以为穿越又发现失忆的混乱里,居然能从陌生人口中听到带着自己独特气息的句子。

    她的意识发散得很远,好像在分崩离析,又在结构重组。

    “这句话,是我告诉你的?”鹿鸣睁大眼睛,受惊似的问。

    兰殊微微颔首,与她保持着主客与男女之间适当的距离,目光略低一点,平和地注视鹿鸣的眼睛。

    这目光本该是审视和考量的,但因为这人眼里的担忧多到快溢了出来,却又保持着一个很好的度,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和被凝视,于是便都沉淀成了蒹葭苍苍色随风自飘摇的温柔波澜。

    他们走出会客厅,鹿鸣忙上前一步去搀叔公的手。长辈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我没事,还能走动。明德这个人虽然固执了点,但是素来坦荡,从前为了圣人经义里一个词的注释都要和我辩驳半天,断不会在背后做小人的。来者是客,又是长辈,你也莫要言辞太凶,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鹿鸣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此事多赖行简解围,如若不然,又会平生事端。”鹿翁叹道,“我年纪大了,看着这波云诡谲,便总不放心你们。”

    “鹿公垂爱,晚辈们自当谨言慎行,珍重自身。”兰殊熟练而谦和地微微低首,语调不急不缓。

    “好。”鹿翁看向鹿鸣,“我会留明德多住几日,以示歉意和友好,是干戈还是玉帛,就由你来拿主意了。”

    “孩儿知道,叔公慢走。”

    兰殊与她并立在廊下,恭送一大把年纪还要替晚辈说好话的老人家远去。

    他们默契地寻找适合单独说话的地方,鹿鸣向兰殊招了招手,他就缀在她后面,穿过柳枝柔绿的嫩条,拂过迎春金黄的花蕊,走过一座石拱桥,来到了鹿鸣的院子里。

    她不在家的时候,院子也打扫得很干净,侍女们端上茶水和点心,在她的示意下离开。

    春风吹起鹿鸣的裙摆,靓丽的朱红色如山茶花绽放,在大氅的掩映下平添了几分端庄。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兰殊问得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有点印象。”鹿鸣有点不好意思,但很直白地回答,“感觉你是个很好、很可靠、很值得信任的人。”

    “那真是我的荣幸。”兰殊听了,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他表情的幅度不大,不过这一点笑意漾开,神色就从“温和”变成了“温柔。”

    “我的记忆不大全,好多事都忘记了……你不要见怪……”鹿鸣莫名有点心虚。

    “你平安无事就好。”兰殊含笑道,依然站在鹿鸣一步之外,只有她裙腰杏色的飘带偶尔飘到他的手边,又飘回去。

    “你如今主领绀州,出师大捷,又欲广开贤路,是准备‘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还是想着‘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兰殊温温柔柔地说完了这句话,静等她的回答。

    【语出惊人。】嬴政哼了一声。

    【他是想试探你是不是个明主?】李世民摸下巴。

    【有意思。】刘彻笑眯眯,【我喜欢聪明人。】

    然而他们都不懂鹿鸣现在的心情,那种脚趾能抠出一座园林的尴尬和窘迫。

    “呃……这两句话,也是我告诉你的?”鹿鸣好想捂脸装死。

    “嗯。”兰殊的眼里盛满了笑意,“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教会你?”鹿鸣不敢相信自己高考结束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的知识储备,诧异道,“比如说,我都教了你什么?”

    “你说你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庸,不想沦为生育的工具;你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世道普通人活得不如牛马;你说天下怎么还没有安定,这乱世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兰殊娓娓道来,并不戏谑,而是很认真地看着鹿鸣,徐徐道——

    “我和你一样,都想早点结束这乱世。所以你有什么计划,都可以同我说,我会尽力而为。”

    鹿鸣可疑地支吾了一下。

    【可以说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说说看嘛,年纪轻轻的,不要那么封建。】刘彻来了兴趣,怂恿她。

    四下无人,但鹿鸣还是左右看了看,才吞吞吐吐道:“如果我说,我想结束这个乱世呢?我是说,我来……统一……九州……”

    兰殊定定地注视着鹿鸣,眼珠子凝固了似的,许久没有眨眼。鹿鸣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声音越来越小,艰难地把话说完了。

    他好像发现了鹿鸣的不适,礼貌地移开目光,竟显得有点踌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鹿鸣心如死灰。

    “你……”兰殊顿了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你当了女皇之后,也会收一堆男宠吗?”

    “诶?‘也’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带来的错觉,兰殊的脸微微有点红,好像他自己也觉得荒谬,面对鹿鸣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你以前说过……”

    “Stop!”鹿鸣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但没好意思上手。

    结果兰殊竟然听懂了这个英文单词!

    他竟然听懂了!

    兰殊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安静地看着她,带着一点暖融融的笑意。

    鹿鸣:“……”

    嬴政默默地关掉了对外视野,刘彻马上叫道:【关了干嘛呀?我还没看够呢!青梅竹马谈恋爱多有意思啊!】

    【年轻真好啊,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和观音婢也是这样……】李世民感叹,扬声道,【别打扰人家小年轻人谈情说爱了,如果有重要的事,呦呦会复述给我们听的。需要帮忙,她也会紧急求助的。】

    【那我们现在干嘛?】刘彻环顾四周。

    【下棋?】嬴政坐在棋盘边上,把黑子收拾到棋罐里。

    【也可以陪我搭积木。】李世民指了指他完成大半的成果,【看,我的大明宫。】

    【我还想多看看这人合不合适呢。】刘彻意犹未尽。

    【刚才不是你夸人家好看?】李世民瞟他。

    【光好看有什么用?呦呦又不是我。】刘彻摊手,【她是个女孩子,要承担生育成本的,——毕竟她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李世民点了点头,嬴政却道:【过继也可以。】

    他们愕然地望过去,刘彻甚至摸了摸耳朵,讶异道:【你说什么?】

    【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只有不灭的文明。我一手建立的王朝,不过二世而亡,众多的子女,也会被屠杀殆尽,而这一切,不过三五十年间的事情。——可是大一统和郡县制却流传了两千余年,至今依然有些余音影响着未来。】

    嬴政神色淡淡,漫长的地府岁月终究给他带来了很多改变,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起与湮灭,也足以令他时而跳出封建王朝死循环的禁锢去思考问题。

    刘彻陷入沉思:【话是这样说啦,道理我也懂。但是朱厚照就是因为没有亲生儿子做继承人才会莫名其妙溶于水的,而且继承人要是麻烦,还会陷入‘大礼仪’之争。】

    李世民补充论点:【稳定的继承人有利于王朝的稳固和繁荣,而在强盛的王朝,百姓过得也会相对好一些。】

    【你们两个……】嬴政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回忆和斟酌什么词汇。

    【?】

    【?】

    【……好封建。】嬴政想到了。

    【什么?】李世民大受打击。

    【什么?】刘彻大受打击。

    【换位思考一下,让你们生孩子,你们生吗?】等不到人下棋,嬴政便问了一句。

    【我生啊,为什么不生?】刘彻不假思索,【能稳固我的皇位,多大点事。】

    【……我不生。】李世民纠结了一下。

    刘彻不可置信地转头:【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跳到对面去?】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灵活。】李世民顺势坐在嬴政对面,【我喜欢下棋,我们来下棋吧。】

    他们单方面屏蔽了对外面的感知,鹿鸣也无心去关注他们的插科打诨,她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对面的兰殊身上。

    “你连这个都知道?”

    “你喜欢与人分享和沟通,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兰殊笑道,“我们从小就时常写信,你家里应该有我们这么多年通的信。”

    鹿鸣跑进屋里,没多久就从书架上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整整齐齐地插着上百封信,从中间随便抽出一封,是五年前的夏天,兰殊跟她在信里谈论火药的做法配方。

    “你所说的‘一硝二磺三木炭’,我原以为是同样的单位,但经过实验下来,硝石的那个一应该是一斤,而不是一两,也就是说正确的比例应该接近于16:2:3……”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鹿鸣摸了摸那随着岁月泛黄的纸,墨迹都有点退了。

    她又随机抽取了两封,一封在列举“哈雷彗星在典籍里出现的次数”,另一个在验证“成灾的蝗虫到底有没有毒”……

    她把信原样插回去,——因为那是按时间排序的。

    “好吧,字比我好看。”鹿鸣心服口服,有点挫败地捂脸,回到了院子里,见兰殊一直坐在那里等她,忍不住问,“所以你……支持我?”

    “当然。”兰殊给她倒了杯清茶,“你离开绀州前往京城不久,我就升到洛阳做东台侍郎,整日与卷宗典籍打交道。那里清闲,平日很少有人来,省了很多是非。两个月之前,我得到鹿伯父病重的消息,传信给你。你启程之后与我失联,而后王有德叛乱占领洛阳,我伺机带着重要的资料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暗中回绀州,等着与你汇合。”

    “等会,我有问题。”鹿鸣举手。

    “你问。”

    “我父亲病重的消息,为什么是你先知道,再传给我?”鹿鸣疑问。

    “我算出来的。”兰殊平静道。

    “啊?”鹿鸣脱口而出,“这不科学!”

    “你看那朵云。”兰殊抬眼看向天边,“快下雨了。”

    “这有什么?我也能看出来,这是积雨云。”鹿鸣反驳。

    积雨云是浓厚而庞大的云体,整体像一座冰山,边缘阴暗杂乱,丝丝缕缕,像马匹的鬃毛。

    “你能看出来,是因为你认识、熟悉和了解,所以这是科学。那你又怎么能轻易地认为,我能算出伯父病重这件事,不科学呢?”兰殊有条不紊地讲道理。

    “可是……”

    “我离开绀州之前,见过伯父几次,看过他的脉案,和燕夫人详谈过,对伯父的身体状况比较了解。后来天子兵败,戎羌南下,连克三州,围困京城,冲之传来的信里也透出忧虑……伯父只有你一个女儿,要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把你送到京城去的,谁知世事难测,大厦将倾,你在京城生死不知,他的病情又怎会不加重?”兰殊缓声道,“综上所述,我推算出伯父病重,时日无多,是否科学呢?”

    鹿鸣:“……”

    思及去世的父母,她心里一酸,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像拼图少了两块,到底是不完整的。

    虽说她知道,人总是要死的,兴许死后的世界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快乐些呢。

    她意兴阑珊地捏起红枣糕,送入口中,试图用甜食安慰一下沮丧的心情。

    死去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而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地珍惜每一天。

    【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我。】嬴政一枚一枚地收起黑棋。

    他对面的人已经换了刘彻,正在抛棋子玩:【谁?哦,那个兰殊。他看到了你,你确定?】

    【他看我的目光,和看鹿鸣时不一样。】嬴政道,【还下吗?】

    【不下了,你下棋太认真,老爱布阵,肯定是偷偷背了一堆棋谱。】刘彻撇嘴。

    【不下让我来。】李世民把手里的棋谱一合,【这次我肯定赢。】

    【不认真,还下什么棋?】嬴政道。

    【他发现不对也很正常吧?要是你们身边熟悉的人换了灵魂,你们会发现不了端倪吗?】刘彻给他让座,但是不走,也坐边上瞧着。

    【那倒也是。】李世民随口附和,在天元落下一枚白子。

    “这次迎战王有德,是有高人在背后帮你吧?”兰殊放轻声音,“他现在在听我们对话吗?”

    鹿鸣悚然而惊,差点被嘴里的糕点给噎住。

    “什……咳咳咳……”她呛咳了几声,兰殊连忙给她递茶水。

    “抱歉,我没想吓到你。”兰殊低声道,“只是你表现得委实太明显了。其他人也许也发现了不对,他们不说,是因为他们需要你的如有天助。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无论你表现得多么神奇,他们也只会相传你神仙下凡,生而知之,或许是上天派来的使者,紫微大帝转世……麒麟吐书,真龙认主,紫气东来,祥瑞泽宇……那些惊人的传说,也许都是心照不宣的营销套路罢了。”

    鹿鸣现在一点也不奇怪从兰殊口中听到任何现代词汇了,更妙的是,他用的都很精准。

    “看来我们真的很熟。”她无意义地感叹。

    “一般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就是无法反驳,但又不想承认了。”

    “既然大家都假装看不见,你为什么非要说出来?”鹿鸣有点无奈了。

    “抱歉,我想从你这里获得足够多的信息,来为接下来的布局铺路。”兰殊坦诚道。

    鹿鸣刚刚察觉到的那种被窥探秘密和隐私的危机感还残存了一点,不由怼道:“怎么,这件事算不出来了?”

    “关于你的事,我总是怕会出差错。”兰殊道,“倘若你不愿说,日后我便不会再问了。”

    他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地注视手里那杯茶,指尖动了动,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他没有说一个字,鹿鸣却清晰地看出了他在难过。

    好奇怪,他一难过,鹿鸣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倒也不是不能说……”她犹豫着,觉得就这样全盘托出未免太快了,但是遮遮掩掩又仿佛掩耳盗铃,“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是我的……紫微星。”

    “他们?”兰殊蓦然抬眸。

    “他们。”鹿鸣点点头。

    兰殊沉吟许久,自我消化了一会,道:“我明白了。”

    “那我该如何称呼他们?”他问。

    “这由你自己抉择。没有什么正事,他们也不会出来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仙境。”鹿鸣神色微妙,“方便去看看你从洛阳带来的宝贝吗?”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兰殊道,“我藏在城外的庄子里。”

    他们正要出门的时候,兰殊问道:“你带武器了吗?”

    鹿鸣拍了拍飒露紫的行囊:“带了。”

    “少带点人。”兰殊道,“鱼饵太多,就钓不到鱼了。”

    “怎么会?钓鱼不都要打窝……”鹿鸣忽然住口,在心里敲了敲空间的屏障。

    李世民郁闷地数着棋子,打开交流通道:【怎么了?】

    【兰殊说要去城外藏资料的地方钓鱼。】鹿鸣简明扼要道。

    【没事儿,你去吧。】刘彻抢答道,【你忘了,始皇的技能卡叫……】

    鹿鸣向兰殊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只带了十个亲卫。

    兰殊莞尔一笑。

    【棋还下吗?】

    【钓完鱼回来再下。我突然喜欢上了钓鱼。】李世民卷起袖子,跃跃欲试。

    【我也想出去玩!】刘彻兴奋,【我打过熊!】

    第24章 刘彻的恶趣味

    绀州山多,水也多,幸运的是,蜿蜒的山脉都在绀州边境,奔腾的楚江也沿着平原逐渐和缓,化为几支细小的支流,滋养着这方土地上的人民。

    城东有座麒麟山,矮矮的,很秀气,像一个长满植被的猫猫头。

    向阳的地方,有鹿家的庄子;背阴的地方,有鹿家的祖坟。

    为了掩人耳目,鹿鸣没有换掉这身不太适合作战的衣裳,只是多带了几样近身的装备,藏在腰带、香囊和袖子等地方。

    “听说修之越狱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兰殊笑道,“就是我买通的狱卒。”

    “那他人呢?”

    “路过豫章郡的时候,见到燕将军的兵马向那边开动,我们商量了一下,请燕将军派人护送这些典籍,我先回九江城,修之留在那里帮忙。”兰殊抬头看了眼越发厚重的云团,“豫章郡的郡守被吓跑了,怕被责难,带着妻儿老小下了江南,正是空虚混乱的时候,修之在那里,也能定一定士族的心。”

    “毕竟他姓鹿嘛。”鹿鸣摸摸飒露紫的耳朵和鬃毛,闲不住似的,还给它编了辫子。

    “燕将军性格谨慎,经验丰富,以逸待劳,防的又是你打散的溃军,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嗯,我昨天收到了传令兵送来的信。燕伯说俘虏了三万余叛军,问我打算怎么处置。”鹿鸣把速度调得更慢一些,靠近兰殊,“你觉得呢?”

    “人多虽然势众,但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也多,反而会拖累全军。你目前走的是精兵路线吧?那就保持好了。”兰殊道,“快下雨了。”

    某种雨前独有的掺杂泥土气息的湿润水汽在风里蔓延,混合着微微的清凉和草叶上露水拂面的触感,吹过他们的脸。

    “我闻到雨的味道了。”鹿鸣肯定道,“我的军规很严的,估计大部分混军饷的兵痞是受不了了,那就送到尧州开荒好了。正好把难民也一并送回家种地,还能赶上第二茬的玉米。”

    “玉米……一年几熟?”兰殊问。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绀州这个气候,一年两熟是没问题的。”

    “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这可是你教我的。”兰殊笑吟吟。

    “我要加快速度了,能跟上吗?”她挑眉。

    “差不多。”兰殊没有把话说满。

    鹿鸣轻轻扯了扯缰绳:“要下雨了,宝贝,我们得快一点!”

    飒露紫很通人性地摆了摆头,马蹄轻快地悬空,像没有负重似的,立刻从慢悠悠的散步状态改为敏捷地慢跑,等其他马匹全都跟上,才逐渐加快速度,奔驰在道路上。

    沉沉的乌云越来越低,如同滚滚的浓烟,遮住了半个天空。

    他们前脚进了庄子,后脚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甚至需要点灯才能看清室内的环境。

    “就是这些?”鹿鸣好奇地打开箱子,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相册。

    “这本是去年各州的农田税。”兰殊只看了一眼,就解释道。

    “光一个农田税就要交地里收成的一半,也太坑了。”鹿鸣咋舌。

    【我怀疑你在内涵谁。】刘彻幽幽开口。

    【有杀气。】李世民冷不丁道。

    鹿鸣默默地把账册合上,忽然觉得有种被紧迫盯住的危机感。【在哪?】

    【附近的树上,肯定有弓箭手埋伏。】李世民笃定道。

    【玩狙击啊。】鹿鸣居然不觉得害怕了,只是下意识绷紧神经,手按在了刀上。

    【我来。】李世民果断道。

    鹿鸣二话不说,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趴下!”李世民顺手把兰殊拉到箱子后面,用力按下他的肩膀。

    武力值为零的辅助毫不扭捏和逞强,十分配合地矮下身子,乖乖躲在角落。

    刀光噌的一亮,瞬间斩断破空的长箭,箭头的火苗飞射出去,钉在灰色的墙上。

    “火烧起来之前,你先别出去。”李世民收刀入鞘,把大氅一脱,随手一甩,抄起弓箭就出了门。

    身着轻甲的亲卫们严阵以待,刀光闪闪烁烁连成一片,斩断这一支支高处袭来的火箭。

    李世民目光灼灼,精神抖擞,非但不惧,反而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弯弓搭箭,向着箭的方向急射而去。

    尖锐的三棱锥形箭头直直地撞上来者的火苗,那膏油点燃的橙色火苗擦出亮眼的光,在剧烈蹿动中左右摇摆,一分为二,从正中间裂成两段,被迫偏离原本的路线,摔落在台阶上。

    【漂亮!】刘彻兴致勃勃地点评,【这就叫班门弄斧~】

    鹿鸣呱唧呱唧地小海豹鼓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铁石的铁棒挥得呼呼生风,清空了李世民周围的火箭,为他腾出足够的空间来一一反击。

    白羽连珠箭向四面八方腾飞而去,顺着伏击的脉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昏暗的天色看不清敌人的方位,但从火雨的稀少零落,可以看出对方伤亡惨重,招架不住。

    “将军,他们要逃跑了。”铁石道,“俺们追吗?”

    “追!”李世民一挥手,众人疾行而出,翻身上马,如鹰隼一般追着猎物急掠飞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嬴政提醒道。

    【忘了什么?哦,兰殊还在屋里。】刘彻回忆了一下,满不在乎道,【没事儿,他又不是傻子,该不会往外跑吗?】

    【还有人口赋税的账册。】嬴政无奈。

    【这简单。】李世民随口插话。

    “铁石跟我走,其他人回去救火,守住庄子。”

    “将军——”于姚听令勒马,刚一开口,眼前已经失去了两道影子。

    其他的亲卫们面面相觑,一起看向他。

    “这样是不是不太安全?将军毕竟是……”

    他们又不瞎,难道现在还看不出鹿鸣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吗?

    “那怎么办?违反将军的命令吗?”于姚郁闷地反问。

    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算了,有石头在,应该没事……”于姚试图说服自己。

    “将军的伤好了吗?”有人小声逼逼。

    “石头的伤也没好吧。将军他那天都吐血了呢,大夫让他静养几天的。”

    “我们鹿家军是有什么带伤上阵的传统吗?”

    “嘘,不许乱说,我们的军旗上写的可是‘绀州军’。”

    “有什么差别?大家都这么叫,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赶紧回去救火吧,兰公子和那些账本都等着呢。”

    “咦?下雨了。”

    “这雨下得可够巧的。”

    “这才叫及时雨啊。”

    众人紧赶慢赶,但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兰殊站在没有着火的那处走廊,远远地望着浓烟滚滚。

    “你们回来了?”他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会,“你们将军呢?”

    “将军追击去了。”于姚惋惜地看着雨中的浓烟与火焰,“可惜那么多重要的账册了,现在救也来不及了。”

    “无妨。”兰殊施施然道,“这些是假的。”

    “假的?”于姚转头,“兰公子早就知道会有人跟踪埋伏?”

    “有备无患而已。她刚接手绀州,这么大的一个香饽饽,当然有人看不顺眼,想抢过去吞掉。”兰殊温和地解释道,“倒是可惜这个房子了。——她小时候常在这里消暑。”

    “房子没了还可以重建,人没事就好。”

    “说的也是。”兰殊安静地等在那里,等仆役和亲卫们用井水浇灭了大火,都没有等到鹿鸣回来。

    “于统领,可要派人接应一下将军?”兰殊问。

    “但是将军让我们在这里等。”于姚犹豫不决。

    “将军的命令,和将军的安危,到底哪一个重要呢?”他轻声问。

    “这……可是军令如山……”于姚为难道,“将军强调过很多次,我们鹿、我们绀州军和普通的军队不一样,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

    兰殊叹了口气,不再相劝。

    “兰公子放心,将军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你们将军不会有事。我只是担心她。”

    兰殊望向沉沉的雨幕,灰蒙蒙的雨丝像牛毛一样洒满视野,垂下万千长丝,宛如世人的烦恼,一眼看不到尽头。

    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雨幕里浮现出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什么。铁石憨憨地紧随其后,马后拖了条杀手的尸体。

    “本来想抓个舌头的,结果服毒自尽了。白跑一趟。”马上的人看到了兰殊,随口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被烧的账册是假的,真的我放在地下的密室里了。”兰殊露出一点笑意。

    “密室?”李世民下了马,接过于姚递来的毛巾,却先给飒露紫擦了擦脸,爱怜地擦干它脸上的雨水。

    飒露紫亲昵地蹭蹭他,舔了舔他的脸颊。

    兰殊无声地叹息,把手里一直拿着的大氅给“她”披上,得到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兰殊礼貌地松开了手:“密室在假山那边,你小时候喜欢在那边捉迷藏,夏天放上冰鉴、软榻和话本,能在那儿呆一整天。”

    【他发现你了。】嬴政随意道。

    【所以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玩?】刘彻气呼呼。

    【现在你来。】李世民微微一笑,回到了空间。

    鹿鸣眨巴眨巴眼睛,好脾气道:【我就这么一个青梅竹马,你们别把他玩死了……】

    【放心,你的未婚夫备选之一,无缘无故的,我们玩死他干什么?】刘彻笑眯眯。

    于是兰殊就看到,方才给马擦脸的少女披着大氅转过身来,头发和眉睫都湿漉漉的,如出水芙蓉,笑意盈盈,不好意思道:“以前的事人家好多都不记得了,但想来是一段很甜蜜的时光。——你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你想听?”兰殊微怔。

    “当然。”“她”笑得更甜了些,甚至有点温柔缱绻,“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你说话。”

    打开假山的机关,里面是一条幽深的隧道。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几步,豁然开朗。

    兰殊把灯挂在墙上,揭开油布,装着账册典籍的箱子好端端地蹲在阴影里。

    “这次是真的了?”刘彻好奇。

    兰殊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观察他。

    刘彻随手捞了一本,刷拉拉地翻着看:“跟那个假的差不多嘛。”

    “最上面的几本是我抄录的,所以一样。”

    “不错,作假也要作全套,你还蛮细心的。”刘彻赞赏地看他一眼,“军饷在哪本?”

    兰殊迅速地找了出来,微微垂眸,双手奉上。

    刘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做了几年东台侍郎,想必对这些资料了如指掌?”

    “不敢,略知一二。”兰殊谦虚道。

    “那我考考你……去年一整年,尧州的军饷一共多少?”

    “账册上记载,尧州民乱四起,巫教横行,朝廷特拨两万两白银,让尧州知州招兵买马,杀敌平叛,稳定民心。”

    刘彻翻到了尧州那一页,一边看一边道:“两万两白银,不少了。看来老皇帝也没那么昏庸嘛,还知道要给钱。——可惜没什么用。尧州乱得像一锅粥,那些钱大概被中饱私囊了吧?”

    “知州慧眼如炬。”兰殊拱手。

    “跟我这么客气干嘛?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交多年,感情甚笃嘛~”刘彻言笑晏晏,顺手拍了拍兰殊的肩膀,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

    【没那么夸张啦……】鹿鸣捂脸,【只是发小而已。】

    【你发小要吓炸毛了。】李世民饶有兴趣。

    【刘彻这个人,是很有一点坏心眼的。】嬴政评价道。

    兰殊情绪很稳定,就算是炸毛,也不过是僵硬着身体,温和又礼貌地回答:“如果呦呦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

    “我愿不愿意,你不是应该问问我吗?”刘彻笑嘻嘻,“以我如今的身价,想跟我成亲的人大概能从绀州排到长安吧?毕竟谁娶了我,谁就能入主绀州。如此富饶的一州之地,谁能不动心呢?”

    他的语气轻慢又戏谑,仿佛在欣赏一群蝼蚁为了米粒白糖打得热火朝天,而他自己高高在上,看得很乐呵。

    【真是恶趣味啊。】李世民摇头。

    “无论谁与你成亲,绀州都是你的,这一点,不会变。”兰殊一动不动,不急不躁。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入赘?”刘彻追问。

    “如果呦呦需要的话,我可以入赘。”兰殊果断道。

    “你的父母能同意?”刘彻盯着他。

    “我的父母,早就已经过世了。”兰殊轻轻道。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刘彻毫无心理负担,随口一说。

    “没关系。”兰殊有点想叹气,但尽量平静道,“我自幼跟着叔叔长大。”

    “他能同意?”

    “我会说服他。”

    “说服不了呢?”刘彻逼问,“这年头,入赘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你二十出头就能升到东台侍郎,虽然只是六品官,但是在洛阳那种地方,想必兰家很看重你,才会举荐你……你这样的相貌人品,青年才俊,入赘给我,是不是太委屈了?”

    【来了,又开始了。他就喜欢试探。】李世民无语,【在他手底下干活,时不时就得提心吊胆,估计也就卫霍能逃过他的猜忌。】

    【刘彻这么相信他们?】嬴政问。

    【比你相信王翦老将军还要相信。】李世民确定。

    【……何必拿我做比?】

    【这不是,通俗易懂吗?对吧?】李世民看向鹿鸣。

    【嗯嗯。】鹿鸣向嬴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刘彻和卫青的故事。

    什么“欲群臣下大将军”啊,“以臣之尊宠”啊,什么“群臣自将军下者负薪决河”啊……

    李世民听得津津有味:【所以他们就站在岸上看那帮大臣们淌泥水堵河堤?御史大夫居然能忍?】

    【卫青想下去帮忙来着,武帝非拉着他,说底下人那么多,不差他一个。——御史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可惜没用。】

    【能跟刘彻君臣不疑,善始善终,殊为不易。】嬴政神色微妙。

    【你们几个,在我背后这么嚼舌根不好吧?】刘彻幽幽抱怨。

    【这怎么能叫背后?我们明明当着你面蛐蛐你。】李世民一本正经地笑道。

    他们嘴上玩笑,却像挑选女婿似的观察兰殊的反应。

    “倘若叔父不允,那在下也只能不孝了。”兰殊的声音并不响亮,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却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不是一时冲动。

    “就算会被宗族除名也没关系?”刘彻觉得很稀奇,“你看上去不像这么恋爱脑的人。”

    “我同你讲一个故事吧。”兰殊浅浅微笑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兰殊和鹿鸣跟着长辈去参加文会,路上休息的时候,在田边丈量土地。

    “着看着像一个半圆,面积很好算的……”鹿鸣用脚步丈量一下,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蹲在地上,用树枝随便画画,列个公式,很快得出答案,“大概600平方米,也就九分的地。”

    “小娘子,你算的不准吧?俺们这块地明明是一亩。县里专门派人来量过的。”地里锄草的老汉擦了把汗,老实巴交地笑。

    “不可能。”鹿鸣马上跑回马车那里,抽出一捆麻线,让兰殊拉着线站在田地的界限处,她拽着线一直走到直径的尽头,作了标记,仔细地丈量和计算。

    “就是600平方米,甚至还不到六百,只有596左右,哪来的一亩地?这分明是量错了。”鹿鸣皱眉。

    “怎么会呢?”老汉纳罕,“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亩地,交税的时候一分不少,都是按一亩地交的……”

    “这县里也太不负责了,这都能算错?”鹿鸣很奇怪。

    兰殊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她不服。

    兰殊带她走到树荫下,小声道:“事实上,这并不是个例。”

    “你早就知道?”鹿鸣惊讶。

    “普通的农人不识字,也不会算术,他们的田往往会多算些,八分是一亩,九分也是一亩,要交的税便也多些……”

    “那不普通的农人呢?”鹿鸣双手环胸,眉头紧锁。

    “不普通的便不是农人,他们的良田连成一片,成千上万公顷,常有朝廷的恩赐,交的税很少,再适当隐匿几分,就更少了。”

    “那老百姓该怎么活下去呢?总共就这么点收成,税收交一半,也许还不止一半,剩下的勉强够吃喝。要是遇上水灾旱灾,受伤生病,岂不是得饿死?”

    “大多会卖了田地,沦为佃农。”兰殊抿了抿唇,“替大户做事,挣一口饭吃。遇上慈善些的人家,也只收五六分税,和朝廷差不多。”

    鹿鸣睁大了眼睛:“你管这叫慈善些的人家?”

    兰殊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们两家,也是如此。”

    鹿鸣转身跑了回去,到马车边敲敲敲,把她父亲敲出来,吧啦吧啦说了一串话,眼巴巴地仰头问:“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鹿青梧摸摸她的双丫髻,如实回答,“朝廷苛捐杂税很多,地里的粮食能有三分留下来就不错了。我知晓民生多艰,所以只收佃农五分……”

    “那也很多了呀!”鹿鸣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地本来就是他们的地,他们凭什么种自己的地,还要交那么多粮食出去!要是年景不好,天天下雨把地淹了,颗粒无收怎么办?”

    “那便只能欠债了。”兰殊默默地走过来,“高利贷是九进十三出。想来鹿家仁义,不会收这么多的利息。”

    “我甚至没收利息。”鹿青梧苦恼地看着气鼓鼓的女儿,“我不缺这点钱。豫章郡是你母亲的封地,那里有座银矿……”

    “那你干嘛不把地还给那些百姓呢?你又不缺这份钱。”鹿鸣执拗地问。

    “向来都是如此的,我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御史就会参我让利于民,邀买人心……呦呦!”鹿青梧无可奈何地唤她,鹿鸣却头也不回地跑向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向她的公主娘亲告状。

    十二岁的小姑娘世家出身,锦衣玉食地长大,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何必掺这种浑水?

    “呦呦天天求她的父母,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说服他们重新丈量农田,清减赋税,归还佃农的土地,免掉他们的债务……”

    刘彻咋舌道:“然后呢?她……我成功了吗?”

    称呼改得有点别扭生硬,兰殊却像没注意到似的,沉浸在回忆里。

    “公主殿下和鹿伯父,一开始不肯答应。他们觉得呦呦未免过于仁慈,不谙世事。”

    “后来呢?”刘彻催促。

    “后来水稻熟了的时候,呦呦带佃农们一起闹罢工。”

    刘彻:“啊?”

    李世民:【啊?】

    嬴政:【?】

    鹿鸣:【啊?真的假的?我还干过这么劲爆的事?】

    “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佃农的卖身契和借条,带着佃农们发动抗议,组织游行,静坐示威,贴传单和大字报,鼓动白马书院的学子也来帮忙参与打官司,从县衙告到了知府,最后与她的父亲对簿公堂。”

    兰殊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她父亲高坐明堂,面色古怪地望着台下的她。而九江城半数的百姓,都冒着雨等在州署仪门外。那天的雨下了一天,所有人便也等了一天。”

    刘彻着急地问:“结果如何?”

    第25章 嬴政:我没你那么八卦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兰殊的声音低落下去,“她年纪太小了,经验不足,公主殿下亲临公堂,向所有官民许诺免除这一年的农税,不追究那些佃农的卖身契和借条,还他们土地和自由,百姓们便感恩戴德,跪下谢恩。此事,到此作罢。”

    “听起来,也算是成功了一部分……不对,治标不治本而已,只要律法和规矩还在,过不了几年,穷人依然交不起税,遇上灾荒,也依然要卖田赊账……这是一个死循环。”

    刘彻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到这么低的角度去看待最穷困的百姓,他固然是整个历史长河里拔尖的帝王,但他治下的百姓真的过得好吗?

    为了打匈奴,他把文景之治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又各种征税算缗,到了统治后期甚至一发不可收拾,有穷兵黩武的嫌疑,所以才屡次三番与太子刘据产生政策上的矛盾,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太想打下不世之功,战争的巨车滚滚向前,差点刹不住脚步,把轮子底下的百姓们压得粉身碎骨。

    【小鹿。】

    【嗯?】鹿鸣茫然应声。

    【突然觉得应该谢谢你。】刘彻正色。

    【为了什么?】李世民凑热闹。

    【为了你曾经将撞破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我们强行拉住,告诉我们要慢一点,车轮底下的百姓快被拖死了。对吧,始皇?】刘彻在心里扬声。

    【哼。】嬴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可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鹿鸣不好意思地挠头。

    她那时候确实只是在玩游戏,游戏嘛,熬夜爆肝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游戏自主性很强,立绘精致,内容又丰富,代入感很强,她玩得起劲,都快忘了时间的流逝。

    有些事是潜意识顺从本心完成的,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封建社会里显得多么别出一格。

    比如变魔术伪装神棍,把嬴政唬住之后奉上仙丹,说此丹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云云,然后当着他的面喂给了兔子,兔兔七窍流血当场嗝屁。

    没有被当场拖出去砍了都是她提前刷满了扶苏好感度的缘故。

    同样的套路她给刘彻也用过一次,成功消灭了皇帝们年纪大了以后追求长生的念头。

    不得不说,装神弄鬼在这种时代总是很有用的。

    又比如想尽一切办法让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看一眼底下的芸芸众生,他们活得真的很苦很难,很需要休养生息。

    就算是骡马,也得吃饱了才能继续干活,不是吗?

    全饿死了统治谁去?

    或多或少,她动摇了他们一部分的心思,才能一点一滴、潜移默化地改变历史走向,从而改变结局。

    也许那只是无数平行世界的一种可能,但那蝴蝶煽动的翅膀,已经越过沧海,把这几位名垂青史的帝王带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援手。

    这何尝不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她失败了,但你认可了她?”刘彻顺其自然地推测。

    “我佩服她的勇气。”兰殊喟叹,“四处奔波,坚持不懈,为了不相干的黎民百姓,和富贵荣华的世家皇权做对抗,——尤其那还是她自己的家族长辈。扪心自问,我是做不到的。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更钦佩她。”

    “现在你就能做到了?”刘彻飞了他一眼。

    “我在努力。”兰殊笑了笑,“我在努力,让我自己能配得上她。”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刘彻矜持地点了点头,带着一点勉强算满意的审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鹿鸣一头雾水。

    【兰殊这小子,你觉得如何?】刘彻挑了挑眉。

    【挺好的呀,心怀百姓。】鹿鸣不假思索地回答。

    【谁问你这个了?你搁这选拔人才呢?我是问你,做夫婿怎么样?】刘彻心道。

    【你为什么这么积极?呦呦才多大点?】李世民不以为然。

    【及笄了,不小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得一步步来嘛?有个贤内助能省不少心。】刘彻坚持他的观点。

    【啊?】鹿鸣一脸莫名其妙,【我觉得我还小呢……】

    【抓紧谈恋爱抓紧成亲——】刘彻苦口婆心。

    【那你还在那捣乱?】李世民不客气道,【玩够了就快回来,给人家青梅竹马一点培养感情的时间。】

    【好嘞。】刘彻干脆地应了声。

    他袖手而立,转身向外走去,让出身体的控制权。

    鹿鸣眨了眨眼,走出两步,又回头招呼他:“我们走吧,这里面有点冷。——等雨停了一起回去?”

    就这两步之间,少女的气质发生了很玄妙的变化,从深沉莫测会淹死人的湖泊变成了活泼明澈的清溪。

    兰殊不动声色地看着,优雅地提起灯,眼里漾起一点微微的笑意:“好。我们一起回去。”

    晕黄的光打在他们彼此的眉目上,影子随着逐渐并肩的步伐而越靠越近,在隧道里暧昧交叠,一会儿错开,一会儿又挨近。

    “都说春雨贵如油,应该下不了多久吧?”鹿鸣忽然有点不自在,随口扯了个话题。

    “你淋了雨,衣服还没干,是不是有点冷?”兰殊柔声问。

    “还好啦……只有一点点。”鹿鸣本来觉得没什么,淋个雨而已,多大点事。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旦有人关心,就忽然有了难以言说的感触。

    “我可以把外袍脱下来给你披上吗?”

    他先前为鹿鸣披上的大氅被衣裳发丝的水汽洇湿,颜色深了许多。

    “这种事还要专门问的?”鹿鸣忍笑。

    “还是要问一下的,因为外面有人会看到。倘若你不愿意,那便是非礼了。”兰殊认认真真地回答。

    “这个嘛……让我想想……”鹿鸣沉吟了很久。

    时代不同,这不是年轻男女能随意玩笑亲近的现代社会,如果接受了兰殊的衣服,那象征意味就很浓了。

    【你们觉得呢?】

    【这种小事就不用问我们了吧?】刘彻抢答,【我们还能替你成亲不成?】

    【说的也是。】她有点讪讪的。

    他们的影子在隧道的墙上慢慢挪动,像两棵挺拔的松树,偶尔碰一下枝叶。

    鹿鸣偷偷抬眼瞄了兰殊一下。他周身的气质温润如玉,好像那种雕刻得很优美,线条流畅自然的白玉,并不是一眼惊艳的出挑,但很耐看。

    就算是不喜欢这种风格类型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跟他呆在一起,总觉得莫名很安心。

    “假如,我是说假如……”鹿鸣小小声地开口打破沉默,喉咙蓦然干涩起来,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假如我们成亲,我可能尽不了什么做妻子的义务……”

    “比如说?”兰殊嘴角的笑意扩大些许,鼓励似的看向她。

    “比如说生孩子?”鹿鸣脱口而出。

    “那就不生。”兰殊气定神闲,毫不在意。

    【他居然真的不在乎?】刘彻不可置信。

    【毕竟他没有皇位要继承。】李世民幽默道。

    “呃……”鹿鸣没料到他回答得那么简单干脆,缓了一下,又道,“我也不会允许你纳妾的。——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倘若你不答应……”

    “我答应。”兰殊莞尔一笑,“还有吗?”

    “你不考虑一下吗?”鹿鸣一愣。

    “我已经考虑很多年了。”兰殊含蓄地暗示道。

    鹿鸣的脸不自觉地一红,垂落的手指捏了捏衣角,把那可怜的布料来回揉搓,手心渗出了点点汗意。

    “以前的事,很多我都不记得了……”她嗫嚅着低下头。

    “没关系的,我记得就好。”兰殊的声音譬如春风化雨,慢悠悠地传到鹿鸣耳中。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还在这里,就是那十之一二。感谢上天垂怜,让你平安从京城生还,回到绀州。”

    “但我现在还不想成亲。——不是你的缘故,我只是觉得太早了。”鹿鸣怕他误会,忙加了一句作补充。

    “我明白。你与我说过,十五六岁正是读书的年纪呢。哪有这么早就迈进坟墓的?”兰殊轻轻松松地玩笑着,语气熟稔,让鹿鸣想起前世的大学同学们。

    兰殊虽是这个时代的人,世家的出身耳濡目染,塑造了他一身文雅的书卷气,仿佛士大夫们推崇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君子风范,但很微妙的,和他对话的时候,居然能跨越千年的时光,时常有一些特别的、毫无障碍的通透熟悉之感。

    ——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鹿鸣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你有什么要求吗?”

    “谈不上要求。我也有一点疑问。”兰殊迟疑了一会,才道,“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我可不是朝三暮四的人。”鹿鸣大大方方道,“还有吗?”

    “等你想成亲的时候,也请告诉我一声。”兰殊含笑道。

    “好。一定第一个告诉你。”走出隧道,鹿鸣的心情豁然开朗。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如薄雾轻纱笼罩着视野。

    鹿鸣的衣服还是湿的,黏在身上不太舒服,她踌躇着,转过头,解下大氅,眼巴巴看向兰殊。“有点冷呢。”

    兰殊轻轻一笑,解下外袍,动作轻柔地为鹿鸣披上。那青色的外袍带着他的体温,将鹿鸣包裹在一片温暖之中。

    鹿鸣心头一动,抬眸看向兰殊,只见他的眼神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谢谢你。”鹿鸣的声音很轻。

    兰殊微微摇头:“与我,不必言谢。”

    两人并肩走着,雨滴依旧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这场雨,不知何时才会停。”鹿鸣望着天空,喃喃说道。

    “该停的时候自然就停了。”

    “听起来好神棍。”鹿鸣乐了。

    “好像是有一点。”兰殊煞有介事。

    “咳。”假山边上传来于姚高声的假咳声,他手里拿着两把伞,看天看地看雨,尴尬又尽量若无其事道,“将军需要伞吗?”

    “伞还是需要的。”鹿鸣笑吟吟地接过,递给兰殊一把。

    “我是不是多带了一把?”于姚看着他们。

    “没有啦……”鹿鸣拖长尾音,兰殊但笑不语。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鹿鸣随口问。

    “我们搜查了附近的埋伏点,敌人都已经撤走了,连尸体都没留。石头说那个服毒自杀的刺客看起来有点眼熟,大家围在一起正琢磨呢。我便过来叫将军和兰公子一起去看看,兴许能发现点线索。”于姚马上汇报正事。

    【我有一个主意。】嬴政忽然道,【与其被动等待刺客,不如引蛇出洞。】

    【虽然这话我也想说来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由你说出来就显得特别有说服力~】刘彻挤眉弄眼,【可能是因为你被刺杀的经验丰富吧。】

    【你一天不挑衅他,是不是浑身难受?】李世民无语。

    嬴政撇了刘彻一眼,并未理会他的调侃,而是神色严肃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可以找机会放出风声,就说鹿鸣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可。】李世民赞成,【就是呦呦要冒点风险。】

    因为下了一场雨,火势又扑救及时,除了起火的那座房子,庄子的其他地方都还算完好。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水汽,混合着烟熏火燎的刺鼻味道,让人呼吸间都觉得喉咙发紧。

    鹿鸣匆匆来到没有被火波及的西院。铁石那壮硕的身影远远就可以看到,他蹲在那里,五大三粗的,宛如一座小山。身上的黑色铠甲在雨后的微光中,闪烁着黯淡的光泽,正把尸体翻来覆去地查看。

    “将军。”众人看到了鹿鸣,纷纷侧身给她让出空间。

    鹿鸣也蹲下来,裙摆沾上了地上的潮湿泥土,她却浑然未觉,问道:“看出什么线索了?”

    不得不说,人的下限是不断刷新的。现在看到尸体,她居然也习以为常了,不再像初时那般惊惶与惧怕。

    “这个人,俺好像在哪见过。”铁石憨厚地挠挠头。

    “在哪见过?”鹿鸣静静地看着他。

    铁石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俺……俺真想不起来了……就觉得眼熟……”

    “看他衣着身形,像当过兵的。”兰殊拢着衣角,尽量别让衣摆垂在地上,指了指尸体的手,“再看他手上的茧子,可能也是个弓箭手。”

    李世民:【确实。】

    鹿鸣:“确实。”

    她还比对了一下自己手上茧子的位置,给予肯定答复。

    “这人从背后被将军射中了后心,本来还没死,却服毒自尽了。——这是死士的做派。而招揽和训练死士,总不会是一两日之功。”兰殊用树枝戳了戳这具尸体的脸,“他额头有刺字。”

    “你哪来的树枝?”鹿鸣侧目。

    “路上折的。”兰殊温声道。

    【啧,这小子好像有洁癖。】刘彻嫌弃道,【连个尸体都不愿意碰。】

    【你愿意碰?】李世民质疑。

    【没有哪具尸体值得让我碰。】刘彻直白道。

    李世民本来想接着质疑的,因为只要活得久,难免要一个接一个送走自己的亲友,刘彻固然傲慢,也有傲慢的资格,但是总有舍不得的人。

    【卫青和霍去病死的时候,你也能忍住不去碰他们的遗体吗?】李世民几乎要这么问了,但强行忍住了。

    谁都有伤心事,他自己亲友去世的时候也难过得不行,思念起来常常热泪盈眶,哽咽难言,又何必去提刘彻的痛处?

    兰殊折的是连翘花枝,上面还缀着露水和几朵金黄色小花,戳在尸体青黑的刺字上,有种诡异的矛盾感。

    “虽被刀疤掩盖过,依稀看得出是个‘劫’字。按周律,抢夺他人财物但未伤人的,判三年;伤人的刺字斩趾流刑;致人死亡的判绞刑。”兰殊娓娓道来,树枝往下,戳了戳尸体的脚。

    于姚连忙把尸体的鞋子脱了,果然发现这人右脚少了个大拇指。

    “啊,俺想起来了,俺看过他的通缉令!”铁石恍然大悟,“但叫什么名,俺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这人有案底。既然有案底,那他出现在绀州,档案上是不是会有记载?毕竟是个受过刑的抢劫犯。”鹿鸣问。

    “按理说应该有记载,并且该有画像。”兰殊深深地注视着尸体的脸,神色似乎有点放空,从眼前这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上延伸到无尽的虚空。

    他无意识地用花枝戳着死者的刺青,一下一下,慢慢悠悠,仿佛在敲击着什么节奏。

    “我知道他是谁了。”

    “嗯?你知道了?”鹿鸣讶异,“你也见过他?不会这么巧吧?”

    “我见过他的档案。”兰殊起身,把花枝丢到尸体上,“你忘了,洛阳是陪都,所有自下而上汇总到京城的资料,都会备份一份到洛阳去。”

    “哇,抢劫犯的资料你也记得?”鹿鸣张口结舌。

    “我整理过的资料,都记得七七八八。”兰殊笑了笑,“况且,他的资料有蹊跷。”

    “具体说说。”

    “他犯的是死罪,入室盗窃时惊动了那户人家,杀了那妇人并两个女儿,将钱财洗劫一空,逃之夭夭。按律法,被抓后本该判绞刑。”兰殊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有人出重金保了他,贿赂了豫章郡的郡守,并给那家做生意的男人塞了钱,此事就从轻判了刺字发配,流放幽州。”

    “但他却出现在了这里。——有人出钱保了这个死刑犯,兴许是看中他的武力,悄悄培养做死士了。”鹿鸣皱眉道,“可惜那无辜的一家三口。”

    “你……你杀了这个漏网之鱼,也算天网恢恢,还冤魂一个公道。”兰殊安慰道。

    鹿鸣总不能说不是她杀的,含糊着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档案上写的是启元十五年九月,也就是一年半前。”

    “这记性也太好了吧……”铁石偷偷嘀咕了一句,“俺昨天背的书,今天就不记得了。”

    “术业有专攻。”兰殊听到了,安慰道,“像你,能在有危险的时候保护你们将军,我就做不到。”

    “也是哦。”铁石嘿嘿直笑。

    他们检查了一遍尸体,没有再找到更多线索,只能把他拖出去远远埋了。

    鹿鸣有点郁闷地洗干净手,踱到火炉边烤衣服。

    兰殊端正地坐在她对面,拨动银色的炭块,让它们烧得更旺些。

    “不换身干燥的衣裳吗?”

    “我的屋子烧完了,不太想动母亲那边的东西。她爱漂亮,衣裳都特别精致华丽,大多陪葬了,只留下那么一箱,整整齐齐的,舍不得动。”

    鹿鸣百无聊赖,从他拿过火钳子,也去拨弄银丝碳玩。

    “这种碳也是她以前喜欢的,没什么烟雾,贵得很呢。”

    她平平常常地说着这些话,没觉得有多么悲伤,泪水却无声无息地坠落下来,打在烧得通红的碳上,激起一蓬蒲公英似的白雾。

    兰殊安安静静地给她递了手帕,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我……其实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也不该哭的,毕竟都过了这么久……哭有什么用呢?他们也不会回来……”她说着,却泪如雨下,把头埋在膝盖里,抱着腿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

    这是她父母住过的旧宅,炉子里烧着她母亲喜欢的碳,墙上挂着她父亲画的画。

    已逝之人画的已逝之人,风姿绰约,倚栏观月,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画里的人和画画的人,都离开了这个人间,只留下他们的女儿,对着画失声痛哭。

    兰殊犹豫着起身,缓缓在她身前站定,张开双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

    “抱歉毁了你的屋子。”他低低道。

    “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放的火……”鹿鸣鬼使神差地扑进他怀里,把兰殊撞得一趔趄。

    鹿鸣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吸气。

    他身上有残留的雨水的味道,鹿鸣不喜欢雨水,湿湿黏黏的,但好在更多的是书卷的味道,纸张混合着墨水,若有若无的,像手指拂过光润的竹简,给人一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

    久违的,像小时候看着书打了盹,在书香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朦朦胧胧地蹭了蹭书。

    “虽非我放的火,却是我放的诱饵。”兰殊幽幽叹息,“其实我预想到了,敌人有可能放火。”

    “你这个人,向来想的多,心思重。”鹿鸣头也不抬,还得寸进尺地把眼泪抹在他衣服上。

    【这个时候他怎么不洁癖了?】刘彻点评。

    【小孩子谈恋爱你就非得要看吗?】李世民关掉对外视野,【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热闹嘛。不然干嘛?下棋下不过,积木没兴趣。】

    【来看书。】嬴政扬声。

    【都是简体字,缺胳膊少腿的,看着费劲。】刘彻撇撇嘴,诚实的身体凑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书?《十……万个为什么》……这名字好生古怪。】

    【好看吗?】李世民也凑过去。

    嬴政把书的目录打开给他们看,饶有兴趣道:【我觉得很有意思。】

    【天为什么是蓝的?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海市蜃楼是怎么形成的?彩虹为什么有七种颜色?月亮上有什么……】刘彻念着念着,脸上的兴味也多了起来,【确实有点意思。】

    【书架上有八册同类的书。】嬴政提醒道。

    【怎么每次都是你先发现这些东西?】刘彻奇道。

    【我没你那么八卦。】嬴政不咸不淡道。

    小龙从嬴政袖子里钻出来,沿着书架在一本本书上蹦跶,跳到李世民手上,被他抖落到刘彻头上。

    【这小东西怎么还在?】刘彻一抬头,嫌它碍事,揪起来想扔出空间。

    【扔得出去吗?】李世民随口一问。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总比它在这缘木求鱼的好。我们都退休多少年了,这又不是我的大汉,我才懒得重来。】刘彻用力把紫气化作的小龙一扔,不耐烦道。

    【走你!】

    第26章 始皇不会吵架

    那小小的龙形被扔出空间,撞进鹿鸣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成功了?】李世民自言自语。

    嬴政从书里抬起头,向打开的视野看过去。

    那小东西像无形的空气,偷偷摸摸地凝聚成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渡了回来,盘在书架上装死。

    【真够犟的。】李世民吐槽。

    【侧面证明了我们真的很优秀。】刘彻调侃。

    【这还用它证明?】

    【也对。我们本来就很优秀。】

    鹿鸣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才逐渐平复下这突如其来的酸涩委屈。

    “抱歉,我太任性了……”

    “我很高兴,你愿意在我面前哭。把悲伤忍在心里,会更难受吧。你还没有到那种山穷水尽、举目无亲的地步,能哭出来,是一件好事。”兰殊轻轻伸出手,将她颊边湿漉漉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露出明丽可怜的一张脸。

    两年不见,她出落得更耀眼了,在鹿家的会客厅重逢时,气度雍容华贵,令人屏息,几乎让兰殊不敢相认。

    直到此时此刻,这个人真切地靠在他怀里,兰殊惴惴不安的心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她还活着,还在这里,这就很好,再好不过了。

    “感觉好些了吗?”

    “……嗯。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的。这是我的荣幸。”

    鹿鸣的耳朵一红,眼神飘忽不定,匆忙擦了擦眼泪,整顿心情,转开话题。

    “关于这次跟踪和埋伏,你有什么猜测吗?”

    “对方做的隐蔽,行动果决狠辣,想必所图甚大。那么反过来推算一下,如果你死在这里,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鹿鸣茫茫然地开动脑筋:“如果我死了,谁会接管绀州?”

    “你父亲没有兄弟,你也没有兄弟姐妹,鹿公年事已高,鹿家出仕的两位族兄都被困在江南逃亡的路上,修之也不在九江城,不能及时回来主持大局。那么绀州自当易主。”兰殊见她放开自己,便默默坐了回去。

    “易给谁?”

    “那就看谁的名望大,跳得欢,众望所归了。”

    “绀州文章荟萃,人杰地灵,但凡读得起书的,从小卷到大,从生卷到死,随便搞个文坛诗会,都能吸引一票文学青年,当天就能给你出个新的诗集。那种场所,扔个筷子能砸中个书法家,丢个酒杯能引来个画家,吹个笛子说不定都能遇上才女的合奏……谁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就能轮到这个幕后主使?”

    “那他的名望必须要足够大,才能脱颖而出。”兰殊道,“可惜最近声势最大的人是你。你一战成名,以五千破十万,又有天降陨石的奇象,不必大肆宣传,就已经传遍街头巷尾了。百姓们奔走相告,都说你是战神呢。”

    【战神?噗,来来来,让我们天策上将发表一下对这个新外号的看法。】刘彻卷起书充当话筒,嘻嘻哈哈地怼到李世民下巴上。

    【你一刻钟不起哄是不是浑身难受?】李世民战术后仰,离他远点。

    【这个动作是何意?】嬴政问了一句。

    【话筒啦,你们都不跟地府新下来的年轻鬼聊天的吗?还有走无常的小伙子,都在地府用手机办公了。要跟得上时代啊,老古董们。】刘彻的气焰极度嚣张,好像突然发现在某个领域能藐视另外两个人是一件非常值得扬眉吐气的事。

    【不是很想被你评价老古董。你明明比我老。】李世民不服。

    【我都死了两千多年了,怎么会有人好意思让我跟上时代?】嬴政不屑一顾。

    【就是就是!我们甚至都能看懂现代的书籍了,还不够跟上时代吗?】李世民愤愤不平,【始皇那时候流行的可是小篆,小篆欸!那还是他“书同文”之后的结果,不然光文字就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现代人要是穿越到战国,谁能看懂那些文字?我都看不懂!】

    【我能看懂小篆!】刘彻骄傲叉腰。

    【你怎么好意思说的?你跟始皇才差多少年?】李世民跟他理论,【才一百年!你那时候篆书还在使用好不好?公文上都是呢,你要是看不懂那还了得?】

    【你看,我能看懂篆书,也能看懂简体字,还能跟上时代潮流,了解新兴事物,是不是比你们都与时俱进?】刘彻循循善诱,自信满满。

    李世民:【……】

    嬴政:【……】

    咦?这个逻辑居然没问题?

    鹿鸣听到这里,忍不住想笑,强行忍住了。

    “那这个幕后之人大概要气死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着急来刺杀你。他不能再等下去,你出身太好,虽是女儿身,但刚击退叛军,一鸣惊人,一旦坐稳了这个知州之位,就再也无法动摇了。”

    “可惜不知道是谁,也没证据。”鹿鸣发愁。

    “想个法子引他出来吧。”兰殊沉吟道,“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你说。”鹿鸣搬着凳子过去,离他更近了一步,乖乖听他说话。

    【这小子像个军师……谁家好人和自己军师谈情说爱啊?】刘彻嘴欠道,【你谈吗?】

    【你别恶心我。我真有军师。】李世民面无表情。

    【我知道,房谋杜断,魏征妩媚嘛~魏征知道你说他妩媚吗?有多妩媚?】好奇心爆棚的刘彻用肩膀撞了一下李世民,鬼鬼祟祟地问。

    【下次始皇打你的时候,我可以用弓箭帮忙,务必让你体会一下你老祖宗刘邦中箭的待遇。你还没受过什么大伤吧?想不想感受感受?】李世民撸起袖子,左右看看,想在空间里找出一把弓箭来。

    刘彻马上溜之大吉。

    【开个玩笑嘛,真是的,还上纲上线……】

    鹿鸣一手托腮,揪着水色的手帕,把它叠成方块状,听完兰殊的话,总结道:“也就是说我最近得在公开场合受伤或者生病,给对方趁虚而入的机会?”

    “兴许可以一试。”

    “那简单。城里粮商哄抬物价的事,我正要处理呢。这帮发难民财的混账,我本来打算等物价再高几倍,让他们卖粮的吃到甜头,纷纷从外地运粮过来,等着大赚一笔的时候,我再开仓放粮,平抑物价的。”鹿鸣冷笑,“眼看没得赚了,粮价不降也得降。”

    “这法子很好,你想的很周到。”兰殊夸奖她。

    “拾人牙慧而已。”鹿鸣得到他的认可,心情好了许多,谈话的兴致也高了起来,“大头的粮商其实就那么几个,如果有人想浑水摸鱼,应该会从中下手,挑起官府和粮商的争端,引我入局。”

    “你当多加小心。”兰殊叮嘱道。

    “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的。”鹿鸣心中的担忧没有表露出来,在想到空间里那几位时,便油然而生一股勇气和底气来。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们带着那两箱书册,大摇大摆地回了城,还特地运到州署,交代通判收录存档。

    通判姓崔,和找茬的崔校长是一个家族的,见了鹿鸣还特地为此事向她道歉。

    “家兄年事已高,难免有点固执己见,见不得什么改革变法之事,卑职定会劝他回心转意,不要阻碍知州的变法大计。”崔冶长躬一礼,面色诚恳。

    “不敢当通判如此大礼。”鹿鸣虚虚一扶,笑道,“晚辈初来乍到的,难免也莽莽撞撞,不了解什么人情世故,只想着给天下有才华有本事的人一个机会,让大家都能安身立命,为自己,也为绀州做点事情。若是因此冲撞了各位,还望诸位海涵。”

    她双手抱拳,向周遭的州署官吏低了低头,笑意盈盈。

    官员们忙道:“知州客气了,辅佐知州行政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下官受尊君提拔才能坐这司马之位,知遇之恩还没有报答呢,知州如此客气,真是折煞下官了。”

    “正是正是。知州小小年纪,就能立下不世之功,大破叛军,卫我绀州,我等感激还来不及呢。若无知州勇冠三军,得天庇佑,我们绀州定也会步洛阳后尘,生灵涂炭……如此说来,我等当拜谢知州才是。”

    “拜谢知州。”

    能在官场上混下去的,谁不是知情知趣的老油条?就算有那耿直不羁的,听了这种逻辑满分的话,也总不能在这时候冲鹿鸣甩脸色,这不是明显过河拆桥吗?

    别的不说,鹿鸣父亲的葬礼才过几天,叛军的残党还在绀州附近游离,为了身家性命,向鹿鸣低个头道个谢,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个崔冶,他的态度是不是有问题?】刘彻忽然道。

    【哪里有问题?这不是很礼貌吗?全程带笑,滴水不漏。】李世民疑惑。

    【就是有点太好了,好得让人发毛。】刘彻琢磨,【他是绀州通判,实权上的二把手,鹿鸣的父亲病重了几个月,绀州的事都是他在处理。现在鹿鸣回来,一个黄毛丫头,说夺权就夺权了,他居然一句意见都没有。难不成他是诸葛孔明那类型的老黄牛,任劳任怨?】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蹊跷。】

    鹿鸣下意识多看了崔冶一眼,后者毫无异状,着人清点文书账册,还向她笑了笑。

    “知州可有什么吩咐?”

    “没……辛苦通判了。”

    “为知州解忧,是卑职的分内之事,谈何辛苦?知州浴血沙场,冒着性命之险和敌军作战,才是真的辛苦。”

    这人四十来岁,出身世家,保养得很好,容貌风度俱佳,正是官场上最闯荡的年纪,拍个马屁都显得圆融自然,让人听了心里很受用。

    鹿鸣正要和他客气两句,旁边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阴阳怪气道:“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诸位解惑。我们大周的官职什么时候有父女相传的惯例的?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我们绀州,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个女子当政的奇景?诸位竟然毫无疑问?”

    又来了,到哪都少不了这种性别歧视的人。——毕竟这是古代。

    鹿鸣向着质疑声望过去,微微一笑。

    【我来!】刘彻兴致勃勃地举手。【始皇不会吵架,我来吵。】

    州署没有熟人,鹿鸣也毫无心理压力,马上让出了身体的使用权。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刘彻整好以暇地坐下来,立刻有会来事的小吏给他倒上热茶,点头哈腰道,“知州请喝茶。”

    “下官公孙景,乃绀州同知。”那男子倨傲地看着他,双手负于背后,一副势同水火不容的样子。

    刘彻端起杯子,用杯盖撇了撇浮沫,纳闷道:“哦,原来公孙大人,没什么印象。那么这位不认识的公孙大人,有何指教?”

    公孙景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斥道:“鹿知州新丧,身为人子,女娘本该结庐居丧,守孝三年,如今却在外面招摇过市,未免有悖人伦吧?”

    “我去守孝,你去打王有德呗?”刘彻似笑非笑,“你怎么不去?”

    “你!在其位才谋其政,我为文官,不掌军事。打仗自然有将军去打,也轮不到阁下一介女流越俎代庖,执掌军权!”公孙景的语气越发冷厉。

    “公孙同知莫要动怒。”崔冶忙来劝架,“事急从权,那王逆来势汹汹,鹿娘子也是忧心如焚,才挺身而出……”

    “通判大人何必替她说话?即便是事急从权,如今危机已解,绀州自当推举出德高望重的贤才来接任知州,而不是让一介女流在这里抛头露面,大放厥词!”

    “你好像很介意我是个女流之辈?”刘彻轻笑,“怎么,难不成你不是女流生的?”

    “休要胡言乱语!”公孙景气得满脸通红,呼吸一急。

    “张口闭口就是一介女流,你在你母亲面前也这么说话吗?好歹你也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苟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得了一官半职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实则满肚子稻草,稀里糊涂的,连基本的形势都看不清。”刘彻懒洋洋地抿了一口茶,转头吐了点茶叶末,“呸,这茶叶真烂!”

    他指桑骂槐得太明显,实在没人听不出来,公孙景顿时七窍生烟,怒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

    刘彻摇了摇头,遗憾地啧啧有声:“哎呀,可惜明德公不在这里,不然我定要问问他这学富五车又桃李满天下的书院山长,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孔夫子是在谩骂全天下所有的女子吗?那也太不孝不悌了吧?没读过书的屠狗之辈都知道挣了钱买肉给老母亲吃,姊妹受了欺负替她们出头,女儿哭了抱起来哄一哄……你莫非连个屠夫草莽都不如,讲道理讲不过我,就拿出被曲解过的万金油来敷衍塞责,真当我没读过书吗?”

    公孙景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堵着一口气道:“女娘既愿讲道理,那请问,天下间哪有女子主政的道理?”

    “那我也请问,这道理,又是谁定的?是皇帝的金口玉言,朝廷的律法规定,还是百姓的众望所归?”刘彻笑开,“皇帝么,我们都知道,他自顾不暇;律法呢,我翻了好几遍,也没有哪条说女子不能当知州吧?如果有的话,麻烦爱讲道理的公孙大人拿过来让我瞧瞧,我也好长长见识。”

    “律法上自然没有标明……”公孙景哽住了,“但那是因为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入朝的先例。既然没有先例,又何须在律令中写明?”

    “不对吧?自古以来,那么多皇后太后,不都临朝听政吗?”刘彻轻飘飘地撇他一眼,随口道。

    “那是在天子抱恙或帝王年幼的时候临时辅政而已,重点在于‘辅’!而不是像你一样,堂而皇之地……”

    刘彻打断了公孙景的话,施施然道:“我便堂而皇之了,你待如何呢?看不惯的话麻烦出门左转,走出三五里,跳河淹死好了。这年头该死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浪费粮食的。”

    公孙景额头青筋暴起,怒而强辩:“……女娘怎能如此信口雌黄?下官是一心为了朝廷的体面,维护我绀州的秩序,论礼,女娘本就该为父守孝,安分守己,怎么能违背伦理纲常,参政主事呢?”

    “伦理纲常,本就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那就能改。上古时期还是母系社会呢,怎么你现在不跟你娘姓?”刘彻从容笑道。

    “上古时期与现在,怎能相提并论?”公孙景愤然。

    “就算不谈上古,殷商还有妇好呢,你不会连妇好都不认识吧?”刘彻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瞅着他,虽是抬眼,却像是藐视,根本没有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公孙景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这……这不过是少数特例,女子终究见识短浅,难成大事。”

    刘彻笑出了声:“好迂腐的东西!见识短浅?你是在说我吗?不如咱俩来比一比,你要是输了就收拾东西滚蛋,并且一边走一边大喊‘鹿鸣大人文武双全,天下第一,知州之位非她莫属,我公孙景心服口服!’怎么样?”

    公孙景被一激将,立即大声道:“比就比?难道我会怕你不成?”

    【这家伙中计了。】李世民乐开了花,【也太容易了。】

    【骄兵必败。】嬴政道,【他被刘彻给绕进去了。】

    【他们要比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鹿鸣十分积极。

    “来来来,诸位大人做个见证,我们可不是开玩笑,他输他走人,我输我走人。”刘彻噌地站起来,眉飞色舞地招呼众人,“这知州之位能者居之,倘若我能力不行,诸位不服,那就换人好了,我没意见。”

    “啊?这……这也太儿戏了……”崔冶张口结舌,“哪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呢,专治各种不服。”刘彻下巴一抬,“诸位说说看,我们比什么?”

    众人一时语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通判,你是二把手,就来做个见证好了。再派人去请我叔公和明德公过来,他们两位德高望重,做裁判再好不过了,免得有人不服。”刘彻扫视一圈,“诸位,可还有什么问题?”

    “那……那比什么呢?”崔冶一头雾水。

    “我们讨论的是知州之位,比的自然是理政的能力。这一点,没问题吧?”刘彻先定了基调,环顾四周。

    众人迷茫又踟蹰,想来想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凌乱地点点头。

    【跟刘彻比理政……】李世民忍俊不禁,【还不如跟我比弓箭呢。】

    【没有什么悬念。】嬴政淡然处之。

    【如果是始皇大大你的话,倒是可以pk一下的。你一天处理几十公斤竹简的公务呢。】鹿鸣弱弱道。

    嬴政的画风比另外几位都要沉静肃然,鹿鸣又不是王翦老将军,这辈子估计是见不到这位千古一帝撒娇服软了,所以她一直心有怯怯,觉得和对方没有混熟,不太敢放肆。

    【pk?】嬴政看向她。

    【就是比赛啦。】她小声解释。

    【方言?】

    【不,是国外的语言。国外有很多语言,这只是其中之一。】

    嬴政微微蹙眉,不是很满意这个答复。

    鹿鸣壮着胆子玩笑道:【我们大学考英语之前,总有人在哀嚎,‘救命啊,为什么还要学英语?全世界这么多种语言,不是对嬴先生的背叛吗?’‘徐福真是没用啊,他要是能找到长生不老药,大秦统一全球,我们就不用学英语了!’】

    【英语,很难吗?】嬴政念着生涩的词汇,顺口问了一下。

    【对学渣来说,是很难的啦……】鹿鸣尴尬地对手手。

    【学渣是学习不好的意思吗?那对他们来说,学什么都很难吧?】李世民好奇。

    【……】

    扎心了老大!

    他们无聊地等了好久,李世民教鹿鸣下围棋,虐了她四五局之后,才罢了手。

    【来了。】他们精神一振,神采奕奕地看热闹。

    刘彻喜气洋洋地迎出去,滔滔不绝地向鹿翁和崔冼介绍了一下前因后果。

    “鹿鸣相信明德公的为人,山长为人师表,必会秉公处理这个赌约。”刘彻客气地抬了一句,正经起来也无可挑剔,风姿卓绝,仪态万方。

    “这……胡闹!”崔冼甩袖,“事关一州之地,责任重大,焉能如此儿戏?”

    鹿翁好言好语地劝了他半晌,倔强老头才板着脸坐下来。

    “知州乃一州长官,不仅要治理地方、负责司法、兴修水利、劝事农桑,还要教化百姓、维护治安、选拔人才、落实朝廷的法令……”鹿翁絮絮叨叨地说完,“你们既要比,可就要公平公开,堂堂正正地一一较量了。”

    “这是自然。”公孙景梗着脖子应道,“鹿公可莫要当众偏私。”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老夫不至于当众作弊,损害鹿家清名。”鹿翁淡然一笑,“请明德先出题吧。”

    崔冼自然不希望女子当政,那像什么话,所以沉思默想,提出了一个有些偏向的题目。

    “知州政务繁忙,不可能一一必过,我们就比三种,三局两胜,如何?”

    鹿翁:“可。”

    刘彻:“没问题。”

    公孙景:“那我也同意。”

    “好。那这第一局嘛,就比财务管理,如何?”崔冼提议道。

    【老头也太偏心眼儿了,这公孙本来就是管财务的。】刘彻抱怨。

    【这适合兰殊或者姜三娘来比。】李世民道,【可惜他俩不在。】

    【不在也无妨。】嬴政沉着道,【鹿鸣在。】

    【欸?我吗?我去打这个管财务的公孙同知?】鹿鸣指了指自己,没什么信心。

    【你可以的。你教过扶苏乘法口诀和心算,计算很快很准确。】嬴政笃定道,【去试试。】

    【啊?哦……】鹿鸣听话地去了。

    刘彻居然也没有争,回来之后才说:【虽然我不是桑弘羊,但财政也挺熟的,我上赢面很大。】

    【我们知道。】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悄声道,【给小姑娘一个机会,长长自信。我们又不能替她渡过所有难关,再替她当皇帝。这一局输赢都无妨。况且……】

    他看向刚刚在书架上装死的小龙,小东西正睁圆了眼睛偷看。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27章 刺激的pk!

    崔冼捋了捋白胡子,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委婉道:“鉴于公孙同知是专职绀州财务的,那我出的这题就简单一些,不涉及绀州具体事物,以免鹿娘子觉得不公平。”

    【已经够不公平的了,臭老头。】刘彻嫌弃道。

    鹿鸣和公孙景在小方桌上坐下来,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可供计算。

    崔冼开口提问道:“如,有一农户家中有五口人,种植了三十亩田地。朝廷规定:田租为每亩收获的一半;人头税每人每年 100 钱;每年每人需服徭役 30 天,若不愿服役,可每天交 3钱代役。

    那么,该农户一年需要缴纳多少赋税和代役钱?”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鹿鸣就脱口而出:“22石半的粮食加950钱。”

    公孙景愕然地看着她,正要开口,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瞬间崩得稀烂。

    “没错吧?”鹿鸣又心算复盘了一下,有一点忐忑。

    “……没错。”崔冼差点把胡子都捻断一根,用一种新奇的目光重新审视她,好像第一次见似的,问道,“你怎么会算得如此之快?”

    “这题目很简单,公孙大人想必也很快得出了答案,只是被我抢了先。”鹿鸣笑笑,并不骄傲。

    公孙同知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道:“明德公提问时并未说一亩地多少粮食?你也知道?”

    “平均下来一石五吧,我之前问过好多人。”鹿鸣大大方方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鹿知州与文昌公主的女儿,金枝玉叶……”公孙景忍不住道。

    “公主的女儿怎么了?不能蹲田垄研究土地面积和粮食的收成吗?”鹿鸣飒飒一笑,“不要有刻板印象嘛,女孩子不能喜欢这些东西吗?”

    公孙景嗫嚅了一下,竟无法反驳。

    “这一局是不是算我赢了?”她问白胡子裁判。

    崔冼不是很情愿地同意:“是你赢了。”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题目出得太简单了……”

    鹿翁听到了,只当作没听到。

    “那这第二局,由你出题吧。”崔冼转头示意鹿翁。

    “呦呦是我鹿家女儿,我出题未免有徇私之嫌,崔通判也姓崔,不太合适——那就章司马来出题如何?”

    “啊?我吗?”章丘怔住。

    他是个局外人,和两位参赛者只能说勉强有同僚之谊,鹿鸣没意见,公孙景也没意见。

    “章司马吗?也行。”崔冼颔首,“那便由章司马出题,诸位可由异议?”

    众人想了想,都表示没有。

    【这个章司马长着一张爱读书的脸。】刘彻评价。

    【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但还挺贴切。】李世民关切道,【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题目?】

    众人目光灼灼,都落在本来没什么存在感的章丘身上。

    章丘顿觉压力很大,不安地清了一下嗓子,偷偷瞄瞄鹿鸣,又看看公孙景,没什么底气道:“人各有所长,但依在下看,不论身为知州,还是其他官职,必须得写一笔好字,善于公文书写和批复……这是最基本的,对吧?”

    【完蛋,这丫头一笔烂字。】李世民一手掩额,不忍直视,【我去帮忙!】

    【别呀!你刚刚才说给她一个机会的。】刘彻忙拉住他,【况且笔迹这东西大家都看得出来,难不成以后所有公文都由你来写吗?不然人人都能猜到这次她是作弊的,那也太丢脸了!】

    【这一局输了也无妨。】嬴政冷静道,【注意看其他人的反应。】

    鹿鸣心里发虚,众所周知,书法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她有名师指点(李世民加刘秀),也加持了一堆卡练习得很认真,但和这时代土生土长的官场老油条比,她的字实在占不了多少优势。

    “比公文写作对鹿娘子不公平。”出乎意料的,崔冼居然为她说话,“公孙同知都写了十来年公文了,她才几岁,又没当过官,如何得知公文的格式与遣词造句?”

    “是呢。”

    “此言有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世民磨牙:【哼。】

    刘彻阴阳怪气:【哼,区区公文……好像谁不会似的……我批过的奏章能绕地球一周!】

    嬴政:【还有一局,不急。】

    “那……那单纯比书法?”章丘忙改口,“见字如见人,在坐的各位谁没有一笔好字?比书法,很公平吧?”

    “嗯。你觉得呢?”崔冼问鹿翁。

    鹿翁无声叹息:“那便比书法吧。”

    他心有忧虑,但不好驳回这种再正当不过的提议,也不好意思说呦呦不擅长书法。

    “昨日刚下了雨,今晨才停,那便以雨为题,随便做首诗吧。两位意下如何?”崔冼抬头看看一碧如洗的天空,再低头瞄了一眼外面湿润的地,命了个题。

    “好。”

    鹿鸣和公孙景都应承下来,铺纸磨墨。

    【写雨啊……我想想……】刘彻思量。

    【不用想了,我写过。】李世民随口吟了一首五言诗。

    【这有点一般吧?要不抄一首李杜的?他俩的诗在后世名气比较大。】刘彻质疑。

    【风格不符的话,人家只会怀疑你是抄来的。大家又不是傻子。】李世民没好气地说。

    【倒也是。】刘彻啧声,【看来要输了。】

    鹿鸣不会作诗,自然而然地写了李世民念的这一首。

    她不需要思考,在题目出来的时候就开始添水磨墨,提笔就写。

    崔冼缓缓踱到她身边,先是蹙了蹙眉,又慢慢舒展开,等了一会儿,漫声吟诵道:“罩云飘远岫,喷雨泛长河。低飞昏岭腹,斜足洒岩阿。泫丛珠缔叶,起溜镜图波。濛柳添丝密,含吹织空罗[1]。——你写得很快,是以前作过的旧诗吗?”

    “……是。以前……写着玩的。”鹿鸣按捺住心虚气短,平静地收笔。

    崔冼摸着胡子,仔细看了又看,让人传阅她的作品。

    【呜呜呜,公开处刑。】她内心无语凝噎。

    【其实字写的还不错,蛮好看的。】刘彻第一次看她正儿八经写字,赞赏了一句,【这是楷书?】

    【她飞白写起来没有灵气,不如专心写楷书,至少端庄大气,看起来整齐划一。】李世民摇头。

    【尚可。】嬴政客观评价。

    就像他们所说的,众人围在一起鉴赏点评的时候,也是类似的观点。

    “字迹清晰,端方规整,疏密得当,已经很不错了。”

    “略微欠缺一点火候。”

    “毕竟年纪还小呢。”

    “诗亦很好,文不加点,一蹴而就,风格清新淡雅,字里行间尽是春雨绵绵,朦胧细腻,情致优美。”

    “不知公孙写的什么诗?”

    公孙景比鹿鸣慢了一步,她的作品被大家传阅一遍后,他才写完。

    崔冼照例读了出来:“丝丝春雨润新枝,翠影轻摇舞秀姿。洗净尘埃天地净,山川入画韵成诗。[2]”

    诗也一般,但人家字写的真的好,龙飞凤舞,行云流水,飘逸灵动,一眼看过去像山水起伏,令人赞叹不绝。

    “妙啊。”

    “运笔如飞,收放自如,公孙兄的书法果然一绝!”

    “如山水画一般,确实妙不可言。”

    【有点本事,输得不亏。】刘彻拍拍李世民,【别气了,看下一局。】

    【崔冶没有夸公孙景的字。】嬴政敏锐道。

    【别人都夸,他不夸,避嫌避得有点过了吧?】刘彻假笑,【嫌疑越来越大了。】

    身为绀州二把手,崔冶在这场如此重要的pk里,过于没有存在感了。要知道,鹿鸣的输赢,对他来说可是很重要的。

    结果他全程置身事外,比看斗蛐蛐还淡定,好像根本不在意。

    怎么可能呢?要真这么淡泊名利,还当什么官?

    “第二局公孙景胜。鹿兄以为如何?”崔冼问。

    “呦呦的字确实略逊一筹,我们认输。”鹿翁和蔼道。

    “那这第三局,可就很关键了……”崔冼沉声。

    “抽签如何?”一直未出声的崔冶,适时开口道,“将所有题目投放到签筒里,找一个外人来抽签,抽中什么就比什么,可保证公平。”

    抽签啊……听起来自然是很公平的,不管是参赛的,还是评判的,都一致通过了这个法子。

    众目睽睽之下,每人在竹签上写了一个题目,加起来十来个,一起投入签筒。

    然后在州署外面,随机等了一个路过的卖油郎,让他抽了一个签。

    【如果是我想舞弊的话,这操作的空间有点大。】刘彻提出疑问。

    【先看看题目是什么。】李世民道。

    那支签被展现了出来,于是众人都可以看到上面写了四个字:“司法刑名”。

    “这是我写的……”推官在边上低声道,笑得有点不自然,唯唯诺诺,“没想到正好抽到我的……”

    【推官本就是负责刑名的,他写这个合情合理。】刘彻分析,【但是只要熟悉他的人,都能猜到他会写这个。那么抽签的结果就是可以控制的。】

    【你怀疑有人操纵这个结果?】李世民问。

    【当然。刑名这个题目,看起来两不相帮,但呦呦年纪小,平常哪有机会接触案件?她不可能验过尸断过案,自然对此一窍不通。那个公孙,只要比她多会一点点,就赢定了。】刘彻很不屑。

    【倒也未必。】嬴政面沉如水,【先听听题目。】

    推官让人去取一叠文书档案来,搓搓手,有点紧张道:“最近的案子都在这里了,有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崔冼示意鹿翁抽一份,后者从中间随意拿了一份出来,读给大家听:“长乐坊三七巷有一男子鲁兴,在潘家做长工,于二月初八日夜子时一刻[3]暴毙,七窍流血,身体发青,身上有大泡十余个。其母认为死状凄惨可疑,遂报案。仵作验尸时以银针探喉试毒,银针变色,疑为砒霜之毒。

    “后查至鲁兴之妻孙氏,孙氏当垆卖酒,肤白貌美,常与客人调笑,流言纷纷,邻里传言鲁兴就是孙氏与奸夫潘福所害。

    “潘福颇有家财,鲁兴平时就在他府上做瓦工盖房子。潘福其人爱酒好笑,每日去买孙氏的酒水,两人谈笑无忌,行从过密。

    “审问二人,孙氏认罪,承认在参汤里下了砒霜,潘福不认。拷问再三,潘福依然不认。

    “又查询砒霜来源,问至长乐坊周家药铺,药铺老板周五起先不认,后翻供,供述是孙氏在此买的二两砒霜。

    “人证在此,潘福依然不认。问,是否该依法判此二人斩立决?”

    许是因第一局就是回答得迟了才输掉的,这一次公孙景答得飞快,稍微斟酌一下就道:“此案并无什么复杂之处,奸夫□□暗通款曲谋杀苦主也是惯有的事,不足为奇。我以为可以判定孙氏与潘福有罪,判以死刑。”

    鹿鸣却举起手来:“我有疑问,我要看仵作的验尸报告。”

    推官愣了愣,把验尸报告给她送过去,不解道:“女娘有何疑问?”

    【他怎么不称呼知州?好一个叛徒。】刘彻记仇。

    鹿鸣把验尸报告放在桌上,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看。

    “光银针发黑不能证明什么,银针碰到鸡蛋黄也发黑,没洗干净消毒也发黑,怎么能确定就是砒霜的缘故?这也太草率了。”

    她朗声道,“况且,这验尸报告上写,尸体身上有十余个大泡,这可不是砒霜中毒的症状。——现场根本没有检测到任何砒霜的残留,药铺老板也是二次翻供的,这么多明显的疑点,仵作没有发现,推官居然也没有发现吗?未免太失职了吧?”

    推官瞬间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砒霜中毒是什么症状?”

    “当然是因为我实验过。——还不止一次两次。”鹿鸣骄傲挺胸,“实践出真知,砒霜中毒是什么症状,我可太熟了。你们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刘彻无语:【来了。】

    李世民无语:【又来了。】

    嬴政无语:【……】

    同为仙丹小动物实验暴毙的受害者,三人纷纷露出不愿回想的表情。

    “你实验这个干什么?”崔冼狐疑。

    “为了给弓箭淬毒啊。”鹿鸣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初出茅庐,哪里是王有德的对手,在箭头淬点毒,有利于我一击必杀。而既然要淬毒,自然要摸清毒药的效果,做做实验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众人咋舌:“……”

    虽然没什么不对,但就是感觉怪离谱的。——尤其这事发生在鹿鸣这个小姑娘身上。

    “为了证明我才是对的,我建议现场验证砒霜的效果,并且重新验尸,重新审问犯罪嫌疑人和药铺老板。诸位以为如何?”鹿鸣眉峰一挑,环顾一圈,严肃地提议。

    众人低声议论一阵子,没有什么理由反对。

    砒霜好找,牲畜也好抓,一碗药喂下去,什么症状都呈现得清清楚楚。

    “狗兔非人,兴许有所不同。”推官道。

    “你做推官多久了?”鹿鸣盯着他看。

    “……两年。”推官目光闪烁,声音低下来。

    “当了两年的推官,起码也经手了十几起谋杀案吧?砒霜中毒快,致死率又高,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药铺就可以买到。你们不会至今为止,全靠银针来测毒吧?只要银针发黑,就一定是砒霜?”

    推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支支吾吾。

    鹿鸣翻了个白眼,气恼道:“去厨房拿个煮鸡蛋过来。”

    少顷,就有一碗煮鸡蛋端了过来。

    鹿鸣捏了根新的银针,插进鸡蛋里,旋转着深入,确定碰到鸡蛋黄了,几乎穿透整个鸡蛋,才慢慢拔出来。

    针头和鸡蛋黄里的硫产生化学作用后,很快开始发黑,黑不溜秋的,堪比推官的脸色。

    “真够荒谬的,凭借银针发黑,就怀疑是砒霜。”她摇头叹息,“好歹做个尸检,剖开来看看肚子里的肝脏吧?”

    “死者的家人往往是不让剖尸的。”推官为他自己辩解了一句,“并非仵作不尽心。”

    “可怀疑死者中毒,总要有证据吧?凭借一些莫须有的证据,经不起推敲的证词和猜测,就随意定人死刑,未免也过于荒谬了。死去的人已经死了,解剖尸身不是冒犯,而是为了还他清白。”鹿鸣认真解释道,“况且,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孙氏和潘福究竟有没有罪,就指着剖尸验证呢。”

    “那、那……”推官汗如浆出。

    “叫仵作剖尸啊。”鹿鸣一摆头,“这个要求关乎到我最后一局的胜负呢,崔通判没意见吧?”

    “自然没有。”崔冶神色自若,“传仵作……”

    “等等,我们移步过去如何?仵作验尸也需要时间,在这干等着多无聊,不如去现场看看。诸位觉得怎样?”鹿鸣提高声音。

    “验尸现场肮脏血腥,恐怕多有不宜……”崔冶迟疑不决。

    “我们就在外面等,又不进去。——当然了,要是谁对结果有异议,可以再进去检查核对一遍。”鹿鸣笑眯眯,“我一介女流,我都不怕,诸位一群大男人,总不会怕尸体吧?”

    这话一出,就把这一群男人们架在火上烤了,连年纪最大的崔冼都坚持要去等结果,其他人哪还好意思说不去?

    崔冼缓步挪到鹿鸣边上,纳闷地问她:“你让仵作剖尸,可是有把握那不是砒霜之毒?”

    “谈不上有十分把握。不过我知道,如果真中了砒霜,人体的肝脏可能肿大淤血,胃黏膜也许会充血糜烂……但若不是砒霜,解剖尸体也能确定他的死因,还无辜者一个公道。所以我坚持。”

    鹿鸣对这老头好声好气地解释清楚,倒没有记恨他骂自己“牝鸡司晨”。

    说到底,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半只脚都入土了,总不能指望他活了一辈子忽然灵光一闪,顿悟什么男女平等吧?

    这时代甚至没有科举呢!

    时代是慢慢往前发展和进步的,螺旋上升的,像崔冼这种老书袋,只要别做太过分的事,什么恶言恶语,鹿鸣都能当做耳旁风。

    “你有这个秉持正义的心,倒是难得。”崔冼喃喃自语。

    “您是在夸我吗?”鹿鸣刷地转头,眼睛亮晶晶地发光,受宠若惊道。

    “咳……但你是个女儿家,终究不适合……”崔冼面子上挂不住,连忙找补了一句。

    “没有我这个女儿家,这两个倒霉的犯罪嫌疑人,可能就判斩立决冤死啦。”鹿鸣无所谓道,“如果我还他们清白,是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是。”崔冼嘴唇动了动,挤出这个字来。

    “如果我做了大好事,是不是值得夸奖?”鹿鸣不依不饶。

    “……”崔冼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全身好像有虫子在爬,忍不住道,“你昨天可不是这副作态。”

    “昨天怎么了?我表现不好吗?”鹿鸣明知故问,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

    崔冼并不想夸她,总觉得她会顺着杆子往上窜,恨不得窜天上去。但她笑容可掬地凑过来,歪着头装可爱,也确实是真可爱。

    “昨日见你,龙章凤姿,贵不可言,犹如明珠耀阳,可不像今日这般跳脱。”崔冼不赞同地看着她。

    【哟,夸你呢。】刘彻捅咕捅咕嬴政。

    【我不缺人夸。】嬴政嫌弃地离他远一点。

    嬴政少年时很不乐意别人总夸他容貌,那跟他一言难尽的母亲有关,不过他活了太久,死了也太久,早就不在意那些事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啦。”鹿鸣眉眼弯弯,很自然地拉着叔公的手撒娇,“我说的对不对,叔公?”

    鹿翁霎时间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好像都舒展了许多,一叠声道:“对对对,呦呦说的都对,对极了。”

    【哎呀,兕子小时候也这般爱撒娇呢。】李世民露出神往的表情,怀念道,【可惜一转眼就长大了……】

    他们一行人转移到殓房的时候,那不大的办公场所便立刻显得拥挤了起来。

    但大家都爱看热闹,也都很关注这赌约的结果,所以哪怕对殓房这摆尸体的地方嫌恶得很,也捏着鼻子硬着头皮进来,等在外间。

    仵作穿着灰扑扑的短打,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刘彻眼尖,马上道:【他腿是不是有问题?】

    【有点瘸,像是新瘸的。】李世民琢磨,【瘸子能当仵作吗?不方便吧?】

    “你就是仵作?你腿怎么了?”鹿鸣问。

    仵作惊魂未定地跪下来:“回知州大人的话,小吏月初雨夜摔了一跤,断了腿,至今未好,是以来迟,还请大人宽宥。”

    仵作在这时代地位地下,甚至不能与良民通婚,所以诚惶诚恐,生怕上官降罪。

    “月初?几号?”鹿鸣追问。

    “月初……初八……”仵作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几乎触及地面。他用布巾拢住的头发不少都白了,虽是中年,却看着有点老态。

    “初八……”鹿鸣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看向脸色不好的推官,故作惊讶道,“你初八摔断的腿,那这鲁兴之死,是谁人验的尸?”

    “是、是……是小女……”仵作的头磕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回答,“小女不懂事,怕我因为无法完成验尸的任务而受责难,所以偷偷替我来了殓房……此事全是小吏失职之过,求知州大人从轻发落,饶过小女……”

    “别着急。这得看你们父女有没有本事将功折罪。”鹿鸣正襟危坐,笑了一笑,“你女儿学了你几分本事?能开膛破肚吗?”

    “能、能的……小女自幼跟着我学,常常偷偷去义庄拿无人认领的尸体查验死因……所以小吏才……才没有极力反对她……”仵作磕磕巴巴地交代,头都不敢抬。

    “哦……女仵作……”鹿鸣玩味地看了一圈众人的脸色,“这是不是比女知州还要有意思?大家要不要来见识一下这位女仵作的本事?”

    【女仵作,确实没听说过。】李世民道。

    【现代叫法医吧?女法医还是不少的。】刘彻来了兴致,【不知道这姑娘本事怎么样?】

    【看看就知道了。】嬴政道。

    第28章 哪有这么夸人的?

    仵作的女儿就在外面,听到传话,沉默地走进来,下跪行礼。

    她衣着朴素,荆钗布裙,洗的发白的裙子上还打个好几个补丁,鹿鸣让她抬头时,才看到她脸颊好大一块青色胎记,本就普通的容貌,更是大打折扣。

    “你们父女违反规定的事情,我就先不追究了。关于这鲁兴之死,你有什么要说的?”鹿鸣郑重其事地问。

    “回大人,小女为鲁兴验尸是二月初九日卯时的事。鲁兴夜里暴毙,报案后尸体被送到了殓房,家父腿伤卧床,不能动弹,小女自作主张,替父亲查验了尸体。”仵作的女儿低眉敛目,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沈葳蕤[1]。”

    “闲话就不多说了,沈姑娘,你当时验尸时可有什么发现?”

    沈葳蕤回答得很仔细:“鲁兴的尸体皮肤呈淡青色,起了十余个大水泡,面部异样红肿,耳鼻有血渗出。我用银针测其喉咙,银针发黑,怀疑是砒霜中毒。但也不排除急病风疹等可能。小女想剖尸验证,但鲁母不许,还把小女赶了出去,说小女晦气,女子不能做仵作之事,她要去府衙告我云云。——如此只好作罢。”

    “不排除急病或者风疹?”鹿鸣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道,“起来,详细说说。”

    “是。”沈葳蕤起身,把行动不便的父亲也扶起来,站在因为人多而略显局促的中间,喜色不显,表述得很清晰,“人体外感风邪,可能有多种症状,皮肤红肿热痛有之,上吐下泻有之,呼吸困难有之,口腔肿胀有之,昏厥不醒有之,更甚者顷刻间就停止呼吸,药石无医,也不知究竟是因何原因。小女从前时常翻书,也时常剖尸,却一直不能确定那些尸体的真实死因。”

    鹿鸣皱着眉想来想去,不确定道:“你说的这个风邪,发作很快,症状很多,还有可能致人死亡……你不会说的是过敏吧?”

    “敢问大人,何谓过敏?”沈葳蕤开口提问时,被她父亲扯了一下袖子,仿佛在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过敏是很复杂的事情,比如说有的人对牛奶过敏,一喝牛奶就腹泻。牛奶本身没有毒,但这人一喝就身体不适;有的人花粉过敏,脸上会红肿起疹子,碰不到花粉就没事,只要碰到就有症状。还有些人海鲜过敏,鸡蛋过敏,生漆过敏……类似这种,身体的免疫系统对原本无害的东西产生排异反应,都叫过敏。”鹿鸣解释了一下。

    但看在场人的反应,都有点似懂非懂。

    沈葳蕤沉吟道:“虽没有听懂大人的最后一句话,但前面的例子,和风疹颇为相似。”

    “鲁兴的死因,我们现在想进一步确定。你们父女能为他完整地验尸吗?”鹿鸣疑问。

    “敢问大人,何谓完整?”

    “就是你可以随便解剖。”鹿鸣许诺道,“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女子,没有法医……仵作资格就随意叫停,也不会有人骂你侮辱尸体,只要能确定死因,哪怕你把他肚子里所有零件都掏出来,大脑开个洞研究,都没关系。——只要真相水落石出,最后把尸体缝起来就行。能做到吗?”

    沈葳蕤这时才真正抬起头来,与鹿鸣对视,目光清亮坚定,决然道:“小女愿意一试。”

    “欸?这……”

    “是不是有些荒唐?”

    “是啊是啊,哪有女子去干仵作的道理?”

    “这……这不合规矩啊……”

    州署的官员在底下嘀嘀咕咕,但却没人强势地跳出来反对。一则因为还在非常重要的赌局之中,二则是鹿鸣在楚江一战定下的威名过于显赫,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公孙景坐立不安,焦灼地等待结果。

    崔冼耳顺之年,不怕得罪人,不悦地哼了一声:“荒谬!哪有女子当仵作的道理?”

    “哎呀,明德公,不要这么迂腐嘛。道理也是人定的。沈葳蕤一个姑娘家,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尸体不怕细菌,又胆大又勤快,她要是有这个验尸的本事,就让她当仵作,不是挺好吗?什么男男女女的,无论什么岗位,都是能者居之。这才是我们绀州教化万民,提拔人才的新的标准方式。”

    鹿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一局若是我赢了,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绀州知州,我的改革必须落实到千家万户,诸位到时候可不许再有什么意见。否则的话,我就就只好让诸位体面地退位让贤了。”

    “胡闹!”崔冼气不过,正要和她理论,鹿翁拦了一下。

    “算啦,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放手让她试一试吧,若是卓有成效,那对我们绀州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错漏百出,那也是她要承担的责任,自有更好的贤才来反对和接替她。目前看来,我们小鹿知州打赢了一场漂亮的大仗,在来势汹汹的叛军下保全了绀州百姓,这属实是大功一件。”

    鹿翁是说给崔冼听,也是说给其他所有人听的。

    “她既立下如此大功,就将绀州交付于她,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可是,士农工商本该各司其职,夫妻男女也该安于内外,各安其道,如今她一个科举取士,农人无心种地,商人无心经商,连烧窑的工匠都想让儿子读书考试,本该相夫教子的妇人跑出去上什么扫盲班……这到处乱糟糟的,像什么话吗?长此以往,绀州岂非是一个笑话?”

    崔冼一脸糟心,不忍卒读。

    “我说的话,明德或许不爱听。但我都这年纪了,自然也不在意别人爱不爱听。”鹿翁慢慢悠悠地笑了,“我们鹿家家风比较松散,男孩女孩都爱读书,从小养在一处,谁有空了就去教一教,给孩子们上上课。什么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想学就去学,无谓什么男女。而呦呦,在我们家,甚至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如清风,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卓然的风采。

    “这科举考试嘛,既然不限男女,我们鹿家自然是要去考一考的。呦呦想干的事很多,需要很多基层……是叫基层吧?”他笑吟吟地看向鹿鸣,后者使劲点头。

    “需要很多基层官员,去扫盲,去扶贫,去晒盐,去制糖,去出海,去开展农桑,去制造炸药和玻璃,去扩展西域商路,去带领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已经老了,鹿家却还没老,这一次考试,鹿家但凡十四岁以上,有这个意向的,都会参加。诸位若是不愿意自家女儿抛头露面,那也无妨,我们鹿家女儿不在意这个,哪怕去县里做个书吏,她们也愿意吃这个苦。”

    他悠悠然地笑着喟叹,不紧不慢地说完,鹿鸣马上给他添了杯茶。

    “还是叔公明智,感谢叔公支持。”

    “一笔写不出两个鹿字,叔公不支持你支持谁呢?”

    鹿翁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变化莫测的脸色,接过了她的茶水,故作不经意道:“可惜白马书院那么多学生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舍得错过?”

    “……谁说我们白马书院要错过了?”崔冼面色铁青,冷声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是科举取士,人人皆可参加,我白马书院岂能落后于人?”

    “那就再好不过了。大家同台竞技,各凭本事,输赢无悔。也莫要再谈什么出身,什么男女。若是世家子弟,累世清誉,在考场上输给闺阁女儿,工匠子孙,那才真是笑掉大牙呢。”鹿翁这话一说完,崔冼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白马书院精英荟萃,人才辈出,必不可能输给那些贩夫走卒!”

    “那可不一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是农官的考试,就必须精于种地。白马书院的学子会种地吗?知道怎么堆肥吗?割过麦子吗?打过场吗?晒过谷吗?”

    鹿鸣明亮的眼睛满含笑意,神清气爽地看向她的属官们,“对了,不仅要科举,我们官员内部也要审核考试,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上位的,工作做得一塌糊涂,还不知道冤死了多少人命呢。这种人,当然要踢出我们州署。诸位以为如何?”

    推官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下人才尽入彀中,我喜欢。】李世民神采飞扬。

    【是蛮好的,我那时候怎么没人提出来。】刘彻遗憾道。

    【你要做的那么多事,可都列了章程?】嬴政督促道。

    【呃……在写了在写了……】

    众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沈葳蕤才扶着父亲走了出来,呈上一叠很详尽的报告。

    “回禀知州大人,尸体胃里并没有砒霜残留,倒有人参和鸡肉的残渣。肝脏并无肿大淤血,基本可以排除是中毒至死。”

    鹿鸣仔仔细细看完了报告,再传阅其他人。

    “那他怎么死的?”

    “应是急症或风疹,小女不能百分百确定。死者眼部发红,咽喉切开后发现肿胀堵塞,头颅受过撞击,血管有爆裂的迹象,压迫鼻腔出血。”

    “传讯鲁兴当天接触的所有人和药铺老板周五,把证人分开,一个一个笔录,不许逼问和串供,实事求是。”鹿鸣叮嘱,“别把人吓出毛病来,胡言乱语的,证词也不可信。”

    这一天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无比漫长。

    直到夕阳西下,才终于从和鲁兴一起干活的长工那里,确认他那天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跌到了后脑勺。当时还能说能笑的,就以为没什么事。回家后孙氏好心,熬了参鸡汤给他喝,可惜半夜人就没了。

    也确定了药铺老板是审讯的时候被吓住了,才随意翻供,怕受牵连的。

    至于孙氏,哪里经得住言辞恫吓,刑讯威逼,早就吓破了胆才认罪的。

    【那那个孙氏和潘福,真有一腿吗?】刘彻意犹未尽。

    【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李世民无奈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追问。

    【唔……我就问问……】

    【那不重要了。】嬴政淡淡道。

    【嗯嗯,不重要。】鹿鸣连连点头。

    她坐累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所以三局两胜,我赢了,没问题吧?”

    众人鸦雀无声,无有异议。

    “那今天就到这儿,散会。明天我去查我们司法部门,看看还有什么猫腻。”

    推官如丧考妣,拉着脸,有气无力地出了门。

    “啊,差点忘了,公孙大人,麻烦你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喊口号——‘鹿鸣知州文武双全,天下第一,我公孙景心服口服!’”

    这下如丧考妣的多了一个公孙景。

    鹿鸣扬声提醒,活泼泼地溜达出门,拉住正要离开的沈葳蕤。

    “沈姐姐,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沈葳蕤停住了脚步,欠身低首:“不敢当知州一声姐姐。知州大人有何指示?”

    “没什么指示,只是随便聊聊。”鹿鸣笑笑,“姐姐要考仵作吗?我准备面向全绀州,多招几个仵作。招不到合适的人的话,也可以招几个学徒先学着。现在验尸的效率太低了,还玩什么滴血认亲,银针试毒呢,冤假错案的概率说不定也不低。”

    “我有资格考吗?”沈葳蕤怔了怔,“我为女子,而且容貌有瑕……”

    “这些都无关紧要。你的容貌,又不影响你验尸。”鹿鸣干脆地回答,“而且我会提升仵作的待遇,把这个职位纳入公务员体系,以后你们就和衙门的捕快差不多,拿一样的薪水,也属于公职人员。逢年过节,还有很多额外奖金哦。”

    父女俩吃了一惊,沈父诚惶诚恐地就要跪下感谢,鹿鸣赶紧拉住了他。

    “咱们绀州,以后没有这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你是仵作,也是吏员,不是罪犯,也不是奴隶,无须对我下跪。”鹿鸣握了握他们的手,笑容可掬。

    这是个很小的动作,鹿鸣自己都没注意到仵作父女有多么震惊。

    “知州大人……”

    鹿鸣收回手,正要转身,沈葳蕤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她好奇。

    “多谢知州大人不嫌弃我们父女。”沈葳蕤红着眼眶。

    “嫌弃?”鹿鸣不解,“你们帮助受冤的人沉冤得雪,又帮助我赢得了赌约。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你们呢?”

    “知州大人霁月清风,赤子之心,实在世间罕见。”沈葳蕤忍不住感叹,“我们父女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连邻居都不愿意与我们打招呼,都说我们肮脏晦气,全是腐烂臭味。别人的家门是不让我们踏足的,饭管酒肆也不许我们进门……小女生而有缺,面目丑陋,更是遭人鄙弃,犹如过街老鼠,人见人恶,三五岁的孩童都会编排难听的顺口溜,放狗咬我,往我身上丢石头……小女说这些,不是为了向大人诉苦,而是万分感激知州大人,——小女活了十八年,您是第一个愿意主动握我们手的人。”

    “……”鹿鸣不由动容,几乎愧不敢当。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亦步亦趋地挪过去,小声道:“我刚刚都没有注意……我现在还可以再握一次你的手吗?”

    “……”沈葳蕤的泪水打湿了衣襟的补丁,她忙拭去泪水,点头道,“我的工作完成后,解了围裙,跨了火盆,驱了味道,手洗了三遍,是用皂角洗的,洗得很干净……不会有什么……”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因为鹿鸣的双手正拉着她,毫不在意地笑道:“沈姐姐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女仵作呢,多厉害啊。”

    鹿鸣的手本是娇生惯养的,连练书法都不上心,白皙柔嫩,犹如羊脂白玉,不过自召唤了外挂以后,每日跟兵器打交道,水泡磨了又破,破了又磨,茧子和血痕层层叠加,虽用了上好的药膏涂抹,但到底也回不去从前,留下了粗糙的痕迹。

    可跟沈葳蕤的一比,她的手依然白得发光,美得出奇。

    女仵作本有些自惭形秽,听到她这句话又心里一暖,身体一轻,前所未有的觉得欣喜和满足。

    “谢谢沈姐姐……”

    “多谢知州大人……”

    他们同时向对方道谢,又同时觉得好笑。

    “过两天就初试了,沈姐姐可一定要参加。”鹿鸣叮嘱。

    “嗯。千载难逢的机会,葳蕤怎敢错过?”

    沈葳蕤用力点头,看着鹿鸣挥挥手,潇洒离开。

    她的父亲愣了许久,感叹道:“简直跟做梦一样……这么年轻的女娃,以后就是整个绀州的知州大人了?”

    “她看着比我还小呢。”沈葳蕤给父亲当拐杖,慢慢走着,轻声道。

    “她居然不嫌弃我们跟尸体打交道……”

    “是呢。她还长得那么好看……”沈葳蕤看着鹿鸣离去的方向,恋恋不舍,“要是我也能长那么好看就好了,每天照照镜子心情就会很好了,也不会有人骂我丑八怪了。”

    “容貌是上天给的,不好看就不好看,难不成还不活了?你从前也没有这么在意容貌。”沈父笨拙地安慰道。

    “从前没见过这样标准的美人……骨相真好,面色红润,腿脚修长,感觉连骨头都长得很健康漂亮……”沈葳蕤感叹着,“真羡慕啊。”

    “女儿啊,人家夸人都是念诗,怎么到你这儿就讨论骨头了呢。”

    “没办法,我老是忍不住去观察这些……”

    父女俩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见有辆驴车停在那里,向他们招手。

    “这是何意?”沈父摸不着头脑。

    “将军说你腿脚不便,家住城郊义庄附近,路途遥远,所以派我来送你们回去。”驾车的人招呼他们上去。

    “将军是哪位?”沈父没转过弯来。

    “就是我们知州大人。我是鹿家军的,叫惯了,忘了改口。上来吧,这是我的身份牌。”这人拍了拍军服胸口的红色章纹,又把能证明身份的牌子拿出来给他们看,生怕他们误会。

    “哦哦……”沈父恍然大悟,看向女儿,踌躇不决,“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一向都是自己走回去的……”

    “将军说天色不早了,这辆驴车就送你们了,算是仵作这个岗位的交、交通补贴……驴车走得比较慢,但是稳当,也不太显眼。”小伙子热情地介绍完毕,把瘸腿的仵作扶上了车。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不敢劳烦军爷……”沈父一惊。

    “什么军爷,我也是农户的儿子,我爹还给城里人挑粪捡垃圾卖呢,谁又比谁干净?我就是吃着我爹挑粪挣的辛苦钱才长这么大的,要是再嫌弃你们,我成什么人了!这种不尊重劳动人民的作风,在我们鹿家军是要被检讨的。”李炎乐呵呵的,等他们父女上了车,才慢慢启动驴车,顺着街道往城外走。

    沈父像听天书一样,啧啧称奇,甚至有点迷糊了。

    “你们鹿家军,都像你一样,是这么好的小伙子?”他惊叹不已。

    “嗐,我算什么,大字不识几个,队里扫盲的时候回回我倒数第一,技能考核的时候也勉强才混到中游,到现在连二十以内加减法都要数手指,队长天天骂我开小差。”

    李炎这么说着,却眉飞色舞,充满了愉快昂扬的精神,好像不是在说自己倒数,而是在炫耀自己第一。

    “你们队,几个人呐?——这可以问不?”沈父小心翼翼道。

    “我们队十个人,十个队加在一起,头儿就是大家说的百夫长了。不过要当百夫长必须技能和文化都拔尖才行,我是不行了,脑子笨,学什么都慢。不过我有两个兄弟,以后让他们努力学习,争取参军以后能做个百夫长,那家里就能再分到一百亩良田了。”李炎滔滔不绝,听得沈父胆战心惊。

    “军爷……这些事能对外人说不?不违反规定么?”

    “哈哈哈,不违反的,将军巴不得我们多和大家交流沟通,她说这叫‘军民鱼水一家亲,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军队是老百姓的军队,要和百姓保持友好的关系……啊,对了,你腿脚不方便,家里有没有活要干?我等会帮你打几桶水存着。你家春耕是不是也要开始了,我们可以帮忙……”

    “不不不,不用了,小老儿勉强可以……”沈父连忙拒绝。

    “不用勉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每天都有的,除了训练之外,要帮村里鳏寡孤独、老弱病残下地干活的。”李炎一路上热心地和他们聊着天,到了沈家还帮忙挑水,修了修篱笆。

    夕阳西下时,沈父留他吃饭,李炎摆摆手,指着不远处军歌依稀的方向,笑道:“不用客气,我的队友在附近巡逻,正好捎上我一起回去。实不相瞒,军营的饭菜油水更多,要更好吃一些呢。”

    “是我们招待不周了……来喝点水吧……”沈父不安地挤出笑,连盛水的碗都是补过的。

    李炎双手在裤子上擦擦汗,接过碗大口喝着水,喝完一抹嘴。

    “谢谢老伯,也谢谢沈姑娘。我这就回去了,地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找里正或者村长,他们会联系我们军营的。”

    年轻的士兵反复叮嘱道:“可别觉得不好意思,误了春耕可是大事。”

    沈父连连答应着,和女儿一起送李炎回了他的队伍。

    他们都在村里忙活半天了,却神采焕发,好像不嫌累似的,有的显摆着小女孩送的猫咪草,有的絮叨着妇女答应给他说亲,也有的从口袋掏出线订的小本子,念念叨叨地学着生字。

    本来还在闲聊唱歌的队友一看有人学习,马上跟风,也掏出纸张本子,或者凑过去跟着一起看,在掌心和空气里比比划划,笑作一团。

    沈家父女远远地望着他们,望了很久很久。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军队。”良久之后,沈父慨叹,“这样好的儿郎,若是在战事里伤了任何一个,我都会觉得心疼的。”

    “感觉像做梦一样。”沈葳蕤喃喃,“爹爹再也不用发愁没法子耕田了,他方才说村镇里的耕牛会挨家挨户地免费借调帮忙,鹿家军的军士们也会带着工匠新赶制的曲辕犁、耧车、龙骨水车来搭把手,绝不会耽误春耕和灌溉的。”

    她的父亲呆呆地望着队伍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如坠梦中。

    “我头一次这么期待明天的到来。”

    “我也是。”沈葳蕤笑起来,“我得好好练一下我的名字,当时光顾着好听了,没料到那么难写。”

    “你居然可以去考仵作了,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沈父老泪纵横。

    “是的呢,我可以去考仵作了。也许我会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女仵作……”沈葳蕤轻声细语,充满向往。

    第29章 美人计

    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了。

    燕云将军传来的消息称豫章郡已基本安定,俘虏们都按鹿鸣的规划在挖矿修路,开垦荒田,兴建堤坝,只要老实干活,就能有口饭吃。

    在这到处流民的春天,已然是不错的下场了,所以俘虏们的情绪还算稳定,很少有逃跑的。

    城里的粮价则暴涨了十倍,还供不应求,人们早早地排着长队,焦急地等粮店开门,踮着脚尖翘首以盼,嘴唇都急得干裂发白,不时就会发生哄抢、插队和争论不休。

    以米为例,一石米十斗,一斗原本是十文钱,现在卖到一百文了,这让那些家资微薄的普通老百姓怎么活?

    要知道,一个卖油郎卖一个月油,不过也就能赚个几十文钱。

    一个店小二,还得是大酒楼的店小二,才能赚到两百文左右。

    那就是说,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所有的薪水就只能买一两斗米,就这还得一大早排队和人抢。

    什么?你嫌贵?那就别买!

    反正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那些大户人家都用车拉的,白花花的大米一斗接一斗,整整齐齐地码上了车,眼看着库存越来越少,排队的人着急上火,眼睁睁看着刚才牌子上还写的“一百文一斗”,转眼就变成了“一百二十文一斗”。

    “什么?怎么又涨了?我只带了一百文!”

    “买不起就别买!让让,后面的人都等着呢!”

    “这不是坐地起价吗?官府也不管管!”

    “一个买一个卖,我们又没强买强卖,官府凭什么管我?现在到处都在打仗,粮食紧缺得很!运粮不要人手吗?存粮不要地方的?路上要是遇到劫匪,皮都给你扒一层下来!多大风险,知不知道?”

    “吃不起米就买点豆子吧,豆子要便宜点……”

    “但是豆子吃多了肚子涨啊……”

    “那有什么法子,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掺点黍麦,将就将就吧……面更贵,也吃不起……”

    “唉……也不知道这粮价什么时候能降下来,我家女儿熬红了眼睛织的一匹白布,才能换十斤粮食……”

    “你女儿好歹能织布补贴家用了,我家最小的娃子才两个月,饿得直哭,光吃豆子是不行的,只能来买点米,熬点米汤给他喝……”

    “诶,你女儿会织布,怎么不去考织院?”

    “什么东西,织院?哪来的?”

    “官府新出的消息啊,报纸上都写了,只要能考上织院,一个月四百文呢!中午还提供一顿午饭!”

    “四百文!真的假的?别是蒙我的吧?”

    “我蒙你干什么?这可是官府出的告示,干得好还能升职加薪。不仅有织院,还有绣染院,医工院,文教部,文举,武举……只要你有一技之长,都可以去报名考试的!”

    “啊?那要钱吗?我没有钱……”

    “不要钱的,但要有身份证明。”

    周围的人竖起耳朵听到这里,七嘴八舌地参与议论起来。

    “我就一木匠,也能报吗?”

    “我不会写字,就有一把子力气能干活,我能不能报?”

    “我媳妇会绣花,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会不会惹人笑话?”

    “都快饿死了,还笑话什么?我七舅姥爷他村里那天天混死人堆的丑丫头,居然报名考上了仵作你敢信?官府还给她那瘸腿老爹配了一辆驴车,每天出入公府,都喜气洋洋的,跟过年似的!”

    “什么?女娃子怎么当仵作?这像什么话?”

    “就是!晦气!”

    “再晦气人家有饭吃!还有车坐!不比咱们过得风光?”

    这人便语塞了,不服气地嘟囔几句。

    “谁家女孩儿不会点女红?我家丫头也会,等会我回去就叫她去考,凭啥人家丑丫头能吃公家饭,我家就不能?”

    “你真让丫头子去啊?”

    “那可不?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可得不让她去试试吗?要是考上了,可比单纯卖布挣得多多了,官府还管一顿饭呢!我听外甥媳妇她娘说官府的饭可好吃了,还有肉食呢!”

    “哎呀,可惜我家没有闺女……”

    “你家不是好几个小子吗?送去当兵啊,既省了一份口粮,还能多分几亩地,每个月发五百文呢,从来不拖欠粮饷!我表弟就在鹿家军,刚打赢了一场大仗,又多发了三份响银做奖赏呢!”

    “当兵就算了吧……刀剑无眼,折了一个孩儿我和他娘可怎么活?”

    “说的也是……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去当兵呢!”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昨天我饿急眼了跑去征兵的地方,结果体检的时候人家军爷嫌我矮,跑得还慢,第一轮就刷下来了……想当兵都没当上,丢人了。”

    “鹿家军这么严格的?”

    “鹿家军一直很严格啊!那天我挑碳进城来卖,路上遇到军爷招手,我心想完了,我这两筐碳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筐……结果你猜怎么着?”

    四周的人忙问道:“怎么着?”

    “结果军爷让我称了称重,一分钱没少给,一百零八文,连零头都没抹,数得清清楚楚,全都给我了。我说零头就不要了,军爷说不行的,鹿家军不能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要是被督查发现了,他要被记大过的……”

    “哇!”

    众人一片哗然:“管这么严,不会有逃兵吗?我怎么听说以前这些大头兵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而且从来不给钱呢。”

    “别说给钱了,给你欠条就不错了!”

    “也有受不了的,我媳妇她娘家亲戚,就好赌钱,以前也就算了,大家都这样,也没人管,结果这小鹿将军一上任,那查得叫一个严,他说他就喝了点酒点名的时候迟到了,晚上悄悄溜出去赌了一把,就被全军通报批评,直接开除滚蛋了!好家伙,这么严格,那不得开除一大堆啊!”

    “听说鹿家军总共就五千来人,楚江边上打那个叛军,还死了几百个,哎呀,这么好的儿郎,想想还怪可惜的。”

    “报纸上说会在麒麟山给战死的人建一座烈士陵园,碑上有所有烈士的名字,过几天就做好了,大家可以去上柱香,拜一拜。”

    “这么快就建好了?”

    “城外那么多难民呢,官府让他们干的,有活干就有饭吃,大家伙都抢着干,当然就干的快些。”

    “不止呢,我大伯娘在那边帮忙做饭,那个烈士陵园本来是皇家园林,文昌公主拜佛的地方,现在就是修一修,放点碑文牌位,所以才这么快的。不然哪能几天就平地起高楼?”

    “哦……”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讨论了一下哪里有慈善的粥棚。

    “崔家有的,城里两处,城外一处,虽然粥比较稀,但也比没有强,至少饿不死。”

    “崔家也是好人啊……”

    “是呀,比这些杀千刀的粮商要好多了……”

    “呸!一帮土匪!就知道抢钱!”

    “别说了,再说他不卖给你了,喝西北风去吧。”

    “唉……”

    大家唉声叹气的,脚下不得不诚实地等着,一个接一个,期盼粮价别再涨了,肚子咕咕乱叫,忍饥挨饿受冻,舔着嘴唇继续拥挤,数着可怜的钱,买点可怜的粮。

    粮商赚得盆满钵满,一日之内,跟商量好了似的,价格飞升,不到中午就涨到了一百五十文。

    百姓们怨声载道,骂骂咧咧。

    库存的粮食卖得飞快,眼看就要不够了,粮商们心花怒放,连忙催促商队快点调运粮食过来。

    其中以富商钱万思最为得意。他家在城西有坚固堡垒,庄子内外部曲三千,存粮十万斤有余,一年比一年囤得多,五谷杂粮应有尽有,不知养肥了多少老鼠。

    他家有良田千顷,收的租子最多,夏秋两季低价收粮,冬春高价卖粮,他卖得价格最高,粮价涨得最快,赚得则最多,风头一时无两。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鹿鸣本打算等粮价飙升,粮商们纷纷被钱烧红了眼,彼此抢着从外地调运粮食过来,再开仓放粮,平抑物价的。

    到时候那些粮商看着自家卖不出去的粮食,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跟着调低价格。

    这是很温和的策略,没有什么风险。

    但是遇刺的事改变了她的想法。

    引蛇出洞的话,还是得闹得大一点,才能吸引刺客。

    于是她派粮长去和这几家粮商商量,请他们不要再抬高粮价,自然不欢而散。

    然后她又派衙役和文书,隔三差五地去查粮店,查税收,查店面,查安全,查所有能查的东西。

    只要官府想查,哪家店查不出点问题来,谁家是百分百合乎规定,完美无缺的?

    那么发生点争执和口角摩擦,是在所难免的了。

    再一一彻查店员的身份履历,抓到两个履历作假有案犯背景却隐藏的,逮起来,罚款,查封店面。

    钱家十分窝火,但没有发作。谁知没过两天,官府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钱家,查隐田和漏税,重新丈量他家土地,清点所有佃农奴仆。

    这怎么经得起查?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隐没田地,少交赋税,瞒报人口,都是习以为常的操作。

    向来都是如此的,官府年年收一大笔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怎么偏偏这新上任的知州,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闹得鱼死网破呢?

    钱万思气得胃疼,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听说他家那个纨绔跋扈的儿子带着部曲冲撞官员,把知州也给误伤了。

    家财万贯的老钱差点没气晕过去。

    “什么?天杀的!那个该死的混账要钱不要命了,他误伤谁不好,怎么偏偏把知州给误伤了?鹿家军岂是什么好惹的吗?”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钱家不过是个引子。

    【今天去找茬是吧?】

    【对呀。】

    【那你收拾得像要上战场干什么?】刘彻无语,【把刺客吓着了不来偷袭了怎么办?】

    【对哦。】

    鹿鸣最近习惯带武器了,一时拆掉所有装备,还有点缺少安全感。

    【你这个年纪,不该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吗?你比你家兰殊都素。】刘彻努嘴,【不用光顾及我们,你想怎么打扮就这么打扮。】

    【你们会不会觉得碍事?】

    【有一点,但还好。】李世民道,【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喜欢桃红柳绿,花花朵朵是很正常的事。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不必问我,与我无关。】嬴政淡声。

    他确实很少出去,不像另外两位好动。

    【那我,就穿粉色的裙子喽?】鹿鸣试探性地问。

    她重新换了身衣裳,打开空间。

    【穿呗,挺好看的。你长得标致,穿什么都好看。】这个喜欢欣赏美人并不介意女装的是刘彻。

    【唔……配饰不要太繁复就行。】这个有点勉强但还能努力克服的是李世民。

    【这个飞燕步摇很好看啊,耳坠原来有这么多样式吗?玉镯子显得肤色很白诶……‘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大概就是这样吧……你不抹点胭脂吗?】刘彻好奇地看着铜镜里的鹿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镯子就别戴了吧?不是不好看,我怕等会动起手来不小心磕碎了……】李世民想象了一下,【袖子里能藏个匕首吗?】

    【我们是要去受伤的,不是去割人头的。】刘彻提醒他,【把刺客都杀光了没用啊,幕后主使还在呢。】

    【那行吧。】李世民妥协,【就当去踏青了,人别死就成。】

    【死不了,不是有始皇的卡牌吗?百分百躲避所有刺杀呢。想受伤都得费点劲。】

    【那咋办?中毒?落水?坠马?】李世民联想到了一连串的意外。

    【随机应变吧。如果这次科举圆满成功,鹿鸣就是所有举子的座师,名声显赫,在文坛也是响当当的了。马上科举复试了,肯定有人比我们急。】刘彻悠哉道。

    怀有一种古怪的紧张和刺激感,鹿鸣装扮得像明媚艳丽的桃花树,迎着温暖的春风,与兰殊一起去巡查清田的工作。

    输掉比赛的公孙景卷铺盖走人了,他的工作,鹿鸣顺手就交给了兰殊。

    兰殊大概能适应一切文职工作,并做得细致妥帖。哪怕是与公孙景交好,想给这个毛头小子一点颜色看看的同僚,也拿他没办法。

    他压根不会犯任何微小的错误,且对一切陷阱和麻烦安之若素,举重若轻。

    想要坑他的人,最后往往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吃了个哑巴亏还无处发泄。

    “听说钱家不太配合?”鹿鸣问。

    “他家被封了两家粮店,劳师动众运来的粮食现在卖不出去,官府还天天上门查人口量田地,要求补交所有赋税,当然心有怨怼。”兰殊道。

    鹿鸣今日特地坐了马车,把车窗的帘子一勾,趴在窗口,毫无贵女的矜持端庄,随意地招呼兰殊过来聊天。

    “怨怼到什么程度了?动手了吗?”

    “前日清田的吏员被钱家放出来的几只恶犬给咬了大腿,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哼。”鹿鸣不悦,“狗呢?”

    “钱家大少爷钱宝玉想赔钱了事,敷衍塞责,不肯交出狗,也不肯道歉。”

    “态度很嚣张嘛。跟官府都这么嚣张,我不相信他平常没有犯过法。”

    兰殊慢慢骑着马,走在鹿鸣旁边,颔首低眉:“我查过了,钱宝玉喜欢去勾栏瓦舍,尤其爱夜上画舫游船,鞭打妓女,这几年里手上至少有三五条人命,但因为妓子地位卑贱,死便死了,给钱了事,从来无人报官。”

    “好一个禽兽。”鹿鸣厌恶道,“除了青楼女子呢?”

    “也强纳过两个小妾,但因为钱给得多,小妾的父母喜笑颜开,更无人报官。”

    “……”鹿鸣深呼吸,攥了攥手,“后来那两个小妾呢?”

    “听说小产死了一个,另一个送人了,目前不在绀州。”

    “……”

    鹿鸣一时沉默。这个时代总是这样,在她刚觉得稍有起色的时候,在这些不经意的细节里,残酷地揭露着那些无人在意的生命如杂草般被践踏,凌虐,然后默默无闻地死在某个角落。

    而草菅人命的钱宝玉,他甚至不会得到任何处罚。

    妓女的命不是命,她们的卖身契在青楼东家手里,不过是卖弄姿色的工具而已,一夜接十几个客人染上花柳病被丢下河都是常有的事。

    什么风花雪月,勾栏听曲,那是恩客的风月,落在妓女身上,唯有冰冷的雪。

    妾通买卖,也是私有物品一般,死了也无人问津。

    “等我忙过这阵子,就开始修订律法,取缔这些做皮肉生意的。”鹿鸣自言自语。

    “好。到时候我帮你修改。”兰殊不假思索道。

    “那个钱宝玉,喜欢什么类型的美人?”鹿鸣突发奇想。

    “你想做什么?”兰殊马上意识到她要发疯。

    “好歹我也算个美人呢。”她冷笑了一下,“他强抢民女,民女的父母不敢得罪他,只能选择卖女儿。——别人怕他,我可不怕他。”

    “这……”兰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声劝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有没有可能,我才是那个危墙?”鹿鸣跃跃欲试。

    兰殊欲言又止。

    【你们觉得呢?】

    空间里静默了一下,刘彻率先打破沉默:【有点奇怪,但似乎可行。】

    李世民犹豫道:【我打仗的时候倒是用过类似的法子,孤身犯险,诱敌深入……但是美人计,还真没用过……】

    【……】嬴政不发表意见。

    【不行吗?】鹿鸣追问。

    【也……不能说不行……】刘彻的下限比较低,接受得比较快,【但你看起来出身太好了,姓钱的应该没那么蠢去调戏世家女子吧?他又不是想找死。】

    【懂了,我看起来不够好欺负。】自鹿鸣遇上这几位,不是在练习弓马骑射,就是在练兵备战,生死无常的战场趟过一回,整个人都如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寒光四射。

    岂止是不好欺负,简直像随时能打爆敌人狗头,并把对方的脑袋挂在城墙上风干。

    【那我收敛一下。】

    她放下帘子,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了个楚楚可怜的妆容,在钱家附近的一座寺庙边上,下了马车。

    “钱宝玉在这里?”

    “在的。我们刚得到的线报。”

    “你们退远一点,我和琥珀去上香。”

    “那我带人去看看钱家清田的进展。就在附近,你有事直接找我们。”

    兰殊劝不动她,也就作罢,配合她钓鱼执法。

    “嗯嗯,你去吧。”

    鹿鸣难得戴上帷帽,兰花指捻,娇娇柔柔地提起一点裙摆,和侍女拾级而上,姿态优雅而曼妙,说话也是小声小气的,笑不露齿,行不漏足,步摇只轻轻摇动,姣好的容颜在白纱下若隐若现,好一番淑女风范。

    铁石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不明所以道:“不知道为啥,将军今天其实非常好看,但俺就觉得怪怪的。”

    “美则美矣,不是她自己。”兰殊叹了口气,“算了,随她去吧,别真出事就好。”

    “俺们都不在,要是遇到刺客可咋办呢?”铁石不放心,“将军都没有带弓箭和刀呢。”

    “她有分寸。”兰殊没有揭露鹿鸣在钓鱼,安慰了铁石一句,“我们走吧。”

    铁石一步三回头,和亲卫们一起随兰殊去了。

    却说鹿鸣那边,是特意选了这座偏僻的月老庙,不是为求姻缘,而是为了凑巧遇上来上香的钱家母子。

    “听说这庙很灵的,怎么不能进么?”鹿鸣放柔声音,细声细气道。

    “今日有贵客上香,观主正在陪同,女善信还请少待片刻,在外面休息一会儿。”庙里的道童还挺有礼貌,虽然把鹿鸣拒之门外,但也说明了缘由。

    “可我走了很久,都走累了……”鹿鸣轻轻掀开一点纱帘,温温柔柔地相问,“可否去院子里坐一会儿,我不会打扰贵客的。”

    “这……”道童左右为难。

    “姑娘也是来求姻缘吗?”正在这时,钱家大少爷前呼后拥地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月老庙前的鹿鸣。

    【低头,别看他。】刘彻兴致勃勃道,【你越是不看他,他越想看你。】

    【啧,你很懂嘛,彘儿。】李世民揶揄。

    【谁还没见过美人的几个套路了?我就乐意吃欲迎还拒这一套。】刘彻大方承认。

    美人仿佛被陌生人群惊着了,马上放下帷帽的纱帘,莲步轻移,退后了几步。

    可她生得实在太美,便是这云遮雾罩的惊鸿一瞥,也如在巫山之上偶遇神女,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钱宝玉顿时骨头一酥,呆立当场,满脑子都是:真美啊,世间竟有如此美人,可怜我从前见的都是些庸脂俗粉……

    他勇敢地莽了上去,鬼迷心窍一般,盯着美人不放。

    “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可有婚约?小可钱宝玉,颇有家资,愿以十里红妆,万贯家财,聘姑娘过门,从此一心一意只对姑娘好,恩恩爱爱,白首不离……”

    【我可以打他吗?】李世民忍不住问,【有点恶心。】

    第30章 人工呼吸

    钱宝玉目眩神迷,痴痴地盯着美人不放。

    美人羞怯地退避,忙拉着侍女走了。

    “琥珀,我们走。”

    她音色清清冷冷,宛如雪花落在树枝上,扑簌簌的,透出一点洁净的甜。

    钱宝玉的心扑腾扑腾乱跳,忍不住就想追上去。

    “宝玉!”他母亲在人群中唤他,“大庭广众的,像什么话?”

    “娘~”钱宝玉恋恋不舍地看着美人离去,十分不甘,伸长脖子一直张望,“可我喜欢她嘛……”

    “连人家出身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喜欢?”钱母恨铁不成钢,“好歹让人去查一下这姑娘的家世。”

    “她就带着一个侍女,想来出身很一般,也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吧。”钱宝玉马上让下人偷偷跟上去,敷衍了母亲几句,准备开溜。

    “唉,你可别再胡来啊,一定要先摆平人家父母,签了契约再说……”

    “儿子知道啦,母亲放心!”

    “哎呀你呀,成天胡闹,让为娘怎么放心?今天本来是来给你求正经姻缘的,你却又……”

    钱母絮絮叨叨的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儿子已经溜之大吉了。

    钱宝玉这一耽搁,追到那美人踪迹的时候,就到了淇水边上。

    美人在杏花树下端庄跪坐,面前横着一张七弦琴,素手轻抬,琴声淙淙宛如流水,波光粼粼,余音袅袅。

    钱宝玉为之屏息,完全忽略了不远处就是清田的官吏,正在计算清点他家的田亩。

    淇水岸边,是一大片的良田,麦苗青青,翠色欲滴。佃农们正在疏田和除草,几个孩子趴在垄头拔野菜。

    这附近到处都是钱家的地,也到处都是钱家的人,钱宝玉自然如鱼得水,春风得意,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附庸风雅地张开了一把折扇,二月的天气也要拿来扇上一扇,不然怎么显摆上面书法大家的字。

    虽然他也看不出这字好在哪,但大家都夸好,那自然是好的。

    钱宝玉整理了一下衣衫,自以为光彩照人,便喜上眉梢地走了过去。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他吟了一句诗,矜持地与美人拉近距离,“不想在淇水边上,又遇到美人,真是缘分天定啊。”

    【但凡他多念一句,这风景就煞光了。】李世民吐槽。

    【没读过书是这样的。他还以为是在夸人呢。】刘彻看乐子看的欢。

    【好蠢的一张脸。看到他的脸,我手都痒痒。】李世民面无表情。

    【他过来了,咋办?】鹿鸣问。

    【产生点口角,吸引别人注意,再把事情闹大。】刘彻踊跃发言,【浑水才好摸鱼。】

    【明白。】

    琴声戛然而止,鹿鸣忙起身,惊慌失措道:“你……登徒子!”

    “小可只是与姑娘打个招呼,怎么就能算登徒子呢?”钱宝玉步步紧逼,“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啊?”

    “你想做什么?”鹿鸣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淇水河岸,便退无可退了。

    【你们会游水吗?】她问。

    【会。】

    【我会!你放心。】

    【……会一点,我后来学了。】李世民慢了一点。

    “姑娘美若天仙,正值芳龄,去月老庙想必也是为了求一桩好姻缘吧?那不如考虑一下我。小可钱宝玉,乃九江城首富钱家的嫡子,在家里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里的钱八辈子也花不完。姑娘要是嫁给我,那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好吵。】嬴政皱眉,指节敲了敲桌子。

    【我好想把他一屁股踹这河里,给他洗洗脑子。】李世民手痒,脚也痒。

    【脑子进水了不是更蠢了?】刘彻毒舌,【本来就是个朽木,烂了就更恶心了。】

    “多谢钱公子厚爱,然小女子已有心上人了……”鹿鸣摘下帷帽,用眼神示意琥珀去叫人。

    琥珀不过豆蔻年华,没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慌了神,跑向高处呼救。

    “救命!有登徒子!快来人呐!”

    钱家大少爷是什么作风,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立刻就有佃农放下锄头,犹犹豫豫地围拢过去。

    “怎么了?大少爷又欺负人了?”

    “我看河边有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弹琴,大少爷急吼吼地凑过去了,想来是这样。”

    “唉,作孽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别提了,去年田老三的姑娘,长得真水灵,前脚刚入府,后脚就人就没了,她爹她娘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

    “他们收钱的时候,可是笑开了花。”

    “那有什么法子?大少爷说要纳妾,田老三还能拒绝不成?怕不是找打?到时候白挨一顿打,女儿没了,钱也没了,人财两空,不是更惨吗?”

    “所以说造孽啊……”

    他们是钱家佃农,当牛做马的,自身难保,不敢反抗,也无法坐视,像胆小的羔羊,成群但怯懦地旁观。

    琥珀见他们不敢见义勇为,跺了跺脚,向熟悉的影子们大喊:“铁石大哥!兰公子!于姚大叔!”

    不用她更大声,兰殊早在她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就带人过去了。

    钱宝玉还忙着调戏美人,没有留意后方的动向。

    “有心上人也无妨,想必还没有成亲吧?我看美人梳的还是姑娘的发髻呢……”他笑得起劲,脸上的肥肉堆叠拉扯,像个白面馒头。

    他伸手就要来摸鹿鸣的脸,空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动静。

    【你先别动!我们在钓鱼!钓鱼!】刘彻努力按住李世民。

    【我要弄死他!】李世民森然道。

    【刺客!刺客还没动手!你先别急!】刘彻大声,【冷静!不然功亏一篑了!】

    嬴政按在剑上的手指动了动,抿着唇一言不发。

    鹿鸣慌忙往后退,半只脚都快悬空了。

    “小娘子别退了,后面就是淇水,你还能跑哪儿去呢?小可也不是那等土匪,必然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你……你莫要乱来……我可姓鹿……”鹿鸣不会游泳,余光瞥到淇水清澈见底,不由脸色一白,倒是很符合当下的场景。

    “你姓鹿?哪个鹿?”钱宝玉本来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忽然僵住了。

    “九江城,还有哪个鹿?”鹿鸣神情微妙。

    钱宝玉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晕头昏脑的神智仿佛突然就清醒了,只是骑虎难下,一时尴尬又窘迫。

    他似乎应该道歉,但想不起来该怎么道歉,油嘴滑舌瞬间变成笨嘴拙舌。

    “啊?你是鹿家的女儿……”首富的大少爷喉咙一涩,干巴巴地重复着。

    “知州大人,你没事吧?”兰殊一行人逐渐接近,连声唤道。

    钱宝玉吓得手一松,扇子掉到了脚上,表情万分僵硬,像活吞了一只癞蛤蟆,张着嘴,脸上的肥肉开始哆嗦了。

    【有杀气!】李世民下意识就要帮忙。

    【你别动!】刘彻忙把他拖住。

    佃农与仆人聚集的方向,飞来一道幽蓝的残影,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准确地向鹿鸣心□□来。

    鹿鸣本可以躲过的,这千钧一发之计,她把人物栏的嬴政技能卡锁定了一秒,然后再解开。

    【百分百miss所有刺杀。】

    锁定。

    解锁。

    卡牌上的金光暗下去,又亮起来。

    鹿鸣的胸口骤然一痛,整个人在袭击中站立不稳,向淇水倒去。

    “扑通”一声,中了暗算的美人知州坠入水中。

    钱宝玉惊恐万状,吓傻了一般呆在原地。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干的!”他大喊。

    兰殊匆忙把外袍一脱,简洁道:“我会游水!”

    他投身入水,迅捷地靠近鹿鸣,她却止不住下沉,没入水中。

    【所以你现在还拦着我干什么?】李世民不明白。

    【卡牌亮着呢,兰殊也来救了。你还急什么?】刘彻安抚道,【你看人家始皇一点都不急。】

    【她又不会死在这里,我急什么?】嬴政看起来很淡定。

    【可能我来得最早吧……总是忍不住……】李世民犯愁。

    【你感情丰富,又亲手养过女儿,有些移情,也很正常。】刘彻笑道,【就算养只猫,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那我……咦?他们怎么亲一起去了?】李世民震惊。

    【人工呼吸啦。这你都不知道?】刘彻把书翻一翻,指着那一页,看向外面,【兰殊好像学过,做得还挺标准的。】

    【也许鹿鸣教过他。】嬴政淡声。

    【青梅竹马就是好啊……】不知是谁感叹道。

    兰殊揽着鹿鸣的肩膀和脖颈,把人带出水。

    会水的亲卫们也都扑腾腾下来了,紧张地帮他护鹿鸣上岸。

    “让出点空间来通风,她有点溺水。”兰殊浑身湿透了,但毫不在意,简明扼要地交代一句,就把她放平,开始检查鹿鸣的意识和呼吸。

    他试了试对方的脉搏和心跳,忧虑地唤了几声:“鹿鸣……呦呦……能听到吗?”

    鹿鸣胸口的位置插着一只飞镖,血迹斑斑点点,吓到了周围所有人。

    兰殊抬起鹿鸣的头,深吸一口气,俯下身进行人工呼吸。

    本该同时进行胸部按压,但是暗器插在那里,他不敢妄动,只能先用人工呼吸给鹿鸣渡气,帮助她恢复自主呼吸。

    “怎么样了?”铁石焦灼地问。

    “暗器有毒,不然她不会昏迷这么快,也不会不挣扎。”兰殊两轮人工呼吸结束后,冷静地给鹿鸣把脉,果断道,“把钱家围了,逼他们交出凶手。”

    【幕后黑手要高兴死了。】刘彻懒洋洋道,【一石二鸟。】

    【且让他先蹦跶着。】李世民冷笑。

    【科举在即,想必要出乱子了。】嬴政推测道。

    钱家上下如遭雷劈。

    他们家是有钱,是势大,是想多赚点,是舍不得到手的钱再流出去,但那也不意味着他们敢当众刺杀知州,落得个被鹿家军团团围住的下场吧?

    “怎、怎么办?老爷,要让部曲拼死抵抗吗?”管家战战兢兢地问。

    “蠢货!你跟谁说拼死反抗呢?你以为鹿家军是一群乌合之众吗?”钱万思气得半死,给了管家一巴掌,把他打得倒仰。

    “你们看不到盾牌和弓弩手吗?那是我们能抗衡的吗?”

    钱家有所谓三千部曲,但这些散兵游勇往那一杵,和鹿家军的气势根本没得比,完全是以卵击石,估计一个回合的冲杀都坚持不住。

    钱万思能挣到首富的地位,可不是个莽莽撞撞的傻子。

    钱很重要,但命更重要!

    刺杀知州多大的罪名,一旦坐实了,他钱家焉有命在?

    那再多钱也会被官府抄家,还花个屁!

    “缴械不杀!”于姚冷漠地勒马而立,玄底红字的旌旗在他身后招展。

    一列列着甲的骑兵宛如复制一般,静默而肃杀地看向钱家的部曲,随时准备冲锋。

    “都把武器放下!你们是找死吗?”钱万思着急忙慌地出来圆场,“于统领息怒,我们钱家是冤枉的,绝没有刺杀知州的胆子,还望鹿知州明察秋毫,将真凶绳之以法,还我钱家清白。”

    “清白?”于姚横眉冷笑,“你们钱家清白吗?我们将军带人清田,你儿子出言不逊,言行无状,还养刺客妄图犯上,这可都是亲卫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刺客真不是我们钱家畜养的——”钱万思觉得冤死了,“清田就清田,平物价就平物价,缺多少赋税我们全补上就是……反正都是钱的问题嘛,我们家又不差钱,怎么敢因为这种钱财的问题就去刺杀知州呢?就算要杀,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家的部曲去杀啊!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吗?”

    于姚皱眉思量一阵:“但你儿子前日还放狗咬清田的吏员……”

    “那个混账!”钱万思心急火燎,挤出笑来,“我定会处理掉那些咬人的畜生……”

    “畜生懂什么?还不是人教唆的?”于姚连马都没下,右手一挥,让人去缴了所有部曲的武器,堆在一起。

    “犬子无状,不知眉眼高低,不慎冲撞了知州大人,小人定会严惩不贷,以家法伺候!”钱万思陪笑道。

    “家法?”于姚面无余色,冷若冰霜,“家法难不成大过国法?”

    “不敢不敢……自然还是国法大,国法大……但犬子他只是愚蠢无礼,并没有犯什么大罪啊!”钱万思急着辩解。

    “我们将军现在还昏迷不醒,你说你儿子没什么大罪?当时离将军最近的就是他,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他最清楚,谁知道是不是他出的昏招,找的刺客?”于姚无动于衷,“钱老爷放心,我们鹿家军是最讲法理的,等将军醒了,揪出了刺客,要是和你家无关,自然就放了你儿子。——前提是你儿子真的清白。”

    鹿家军把钱家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老鼠都没放出去。

    围观的佃农分别被问了话,他们大多都没注意自己人里何时多出一个外人来,只顾着看大少爷的热闹了。

    反倒是小孩子们,给了点线索。

    “那是个不认识的人……”“好奇怪的大人。”

    “男的女的?”李炎蹲下来,和孩子们平视,聆听他们的答案。

    “男的。”“是男的。”孩子们异口同声。

    “长什么样子?”他接着问。

    “瘦瘦的,衣服灰灰的,有胡子,像只灰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偷偷摸摸的,不像个好人。”“记不清了,很普通的样子……”

    李炎问了一圈,记录下来,没发现什么疑点,就让他们走了。

    他很快归队,向于姚汇报了一下。

    “我知道了。把嫌犯钱宝玉及其侍从先带回去审问一下,等兰公子那边的消息。”

    而兰殊那边,铁石正十分懊恼,自责没有追上那个刺客。

    “可惜俺跑得不够快,要是飞毛腿在的话,说不定就能追上了。”

    “这不是你的错。刺客应该是对方养的死士,专门选拔培养的,自然有一技之长。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以有心算无心,输一回也属实正常。”

    “将军怎么样了?”铁石心急道。

    “我带她到马车里清创祛毒,你们安心等着。”兰殊把鹿鸣抱起来,走向马车。

    “你可以吗?”铁石脱口而出,又忙补救,“俺不是怀疑你的本事,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关心则乱。不过中毒是要及时清创的,再好的大夫也没有翅膀,没法现在就飞过来。你只能选择相信我。”兰殊平静道,“而我,会竭尽全力,不辜负你的信任。”

    “那、那俺相信你……”

    带着铁石眼巴巴的信任,兰殊抱着鹿鸣入了马车里。

    他打开装满药品和手术器械的木箱子,拿起薄薄的手套戴上,解开鹿鸣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拔出飞镖,绑扎伤口,挤出毒血,用酒精清洗消毒,剜去伤口带毒的血肉,动作很慢,很仔细,也很精准。

    李世民很在意鹿鸣的状况,又有点不好意思去看,暂且关了对外视野,来回踱步。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得相信始皇的技能卡。】刘彻安慰他。

    【我以前以身犯险那么多次,一点都不紧张。怎么看她中毒,就这么慌呢?】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

    【养孩子大概就是这样吧。】刘彻耸耸肩。

    【伤口不深,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发作没那么快。】嬴政镇定自若。

    【我也知道。】李世民烦恼,【这丫头也挺倒霉的,上次的伤都还没好呢,这次又伤在差不多的地方,还离心脏有点近……】

    兰殊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严谨地动着手术,按部就班,清洗伤口,消毒上药包扎,再喂一颗解毒丸,安静地观察她的反应,探测她的脉搏。

    鹿鸣虚弱地躺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湿得像落汤鸡,无比狼狈。

    兰殊的衣角都还在滴水,却给鹿鸣先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将她的肩膀重新敷药包扎。

    等医者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他才舒了口气,手指搭在鹿鸣的手腕上,像是在诊脉,但是诊的太久,又仿佛在出神。

    他明知道不该后悔的,因为后悔也没用,但此刻心底多少还是翻涌着懊悔的情绪波澜。

    引蛇出洞的主意是他出的,他预想到鹿鸣会受伤的,但当她真的沉入水中,无声无息地倒在怀里,失去了往日狡黠灵动的光彩,兰殊还是会觉得担忧难过,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连笑也艰难。

    “手术结束了,我们回去吧,城里药材更齐全。”兰殊和铁石他们交代一声,叫琥珀上了车。

    “兰公子,你的衣裳……”琥珀抱着琴小声道。

    “无妨,我擦一下水就好。”他尽量温和地安抚鹿鸣的侍女,一手用毛巾擦着脸,一手却还放在鹿鸣的脉上。

    “姑娘伤得重吗?”琥珀不安地问。

    “应该没有性命之尤,只是不知道何时会醒。”兰殊垂下眼眸,凝望着鹿鸣失色的脸。

    他忽而想起鹿鸣提过的“紫微星”“们”,但如今他并没有办法联系他们,也接收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只能先等,耐心地等。

    这个局面,其实是他和鹿鸣一手造成的,以鹿鸣的重伤来隐于暗处,让那些觊觎绀州的牛鬼蛇神暴露出来,在接下来的科举考试里露出首尾,好一网打尽。

    但……兰殊的情绪难得地战胜了理性,暗暗忖道:这样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发生了,真的对心脏很不好。

    不管是鹿鸣的心脏,还是他的心脏。

    鹿知州遇刺中毒昏迷的事,以奇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九江城。

    钱家被鹿家军围了,钱宝玉被收押审问,所有部曲都被缴了械,本来推行得很慢的清田项目,一夜之间就丧失了全部阻碍,不仅仅是钱家,无论哪个家族,什么背景,都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任由官府清田查税、人口普查,补交大笔税款。

    而飞升的粮价,在官府开仓放粮后,也终于恢复到了原本的价格。

    钱家安静得像鹌鹑一样,甚至开了好几个粥铺,帮官府收容难民,还给州署开的抚孤院养老院捐了一大笔钱,说是为了给犯错的儿子交罚金,将功补过。

    三婶婶赶了回来,和兰殊商讨之后,开了新的方子,亲自熬了药,给鹿鸣送过来。

    “还没醒吗?”她忧虑道。

    “她旧伤还没好,有些虚,这几日又是淋雨,又是落水,寒气入体,便开始发热了。”兰殊用手背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轻叹,“这药怕是也不好喂。”

    “不好喂也得喂,这是桂枝汤,多少让她喝一点。”三婶婶柔声。

    兰殊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微讶:“我来喂吗?”

    “你们两个,不是从小就相情相悦吗?怎么现在长大了,反倒计较起来了?”三婶婶诧异道,“我可听说,呦呦落水,就是你救的,也是你用呼吸之法给她渡的气。”

    “那……那是情急之下……”兰殊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烫,现在才反应过来。

    “现在也是情急之下,让你给她喂药而已,怎么喂都成。”三婶婶道。

    “但是……其他人也可以吧?”兰殊不解。

    “你也是医者,何必拘泥?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呦呦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三婶婶平平淡淡道,“若不是天下动荡,变故频生,你们的婚事,早就该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