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陆云的婚事也是经媒人介绍,陆广生去王家亲自见了面才定下的。

    日子有点赶,不过寻常百姓成亲大多都这样,订好了日子,男方下聘礼,女方哥儿方准备成亲的嫁妆,到日子吃顿饭就算完了。

    当初陆遥成亲时更简单,因为赵家没有长辈,赵北川只把下聘的东西送过去,陆遥背着个小包袱就过来了,家里亲戚少,统共才摆了五桌酒席。

    而且当地百姓没有随份子的习惯,成亲最多家里的长辈给一点钱,其他人一分钱都不出,来了就是白吃白喝。这也是为何有的穷人家成亲连席面都不摆,觉得亏得慌。

    陆遥打算给弟弟送点东西当嫁妆,说起来原身之前对两个弟弟很不好,几乎可以用刻薄来形容。

    小时候经常打骂他们,大一点欺负他们帮自己干活,使得两个弟弟对他都不亲近。谁让他穿到这副身体里,只能帮原身找补一下。

    家里现在有二十多两银子,这二十多两银子装在瓦罐藏在东屋的炕洞里,只有他跟赵北川知道,还挺安全的。

    陆遥掀开炕席,把瓦罐抱出来,扫了扫上面的灰。银子倒出来数了数,整的银子一共二十一两,零散的铜钱有两贯零四钱。

    这些钱有卖豆腐赚的,也有之前卖猪肉和皮子攒的,一点点积累了这么多,等到了月底徐掌柜给他结账又能收入一笔钱。

    陆遥取出一两碎银子和铜子,准备明天送完豆腐,去布庄转转给陆云买一匹布。

    一开始陆遥想给他打个银簪子,后来想想那东西华而不实,平常干活不敢带,万一弄丢了多心疼,还不如送布料来的实惠。

    吃晚饭的时候,跟赵北川商量了一下。

    “老四成亲,我想给他买匹布做陪嫁。”

    赵北川道:“你看着安排就行,给老四买了布,到时候老五也别落下。”

    “那是肯定的。”

    眼下他们手里虽然有钱,但也没到富裕的程度,一匹细布价格在两贯左右,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价格不菲了。

    吃完饭小豆和小年收拾桌子,赵北川负责刷碗,陆遥和林大满把下午磨好的豆浆过滤出来,点好豆腐淘进模子里压实,今天的活计就算干完了。

    熄了灯赵北川主动伸手去抱陆遥,结果被一把推开。

    陆遥压低声音,“别沾我,还疼着呢!”

    “我给你揉揉。”大掌覆在他腰上按揉起来。“之前不是你盼着要圆房,如今又嫌我。”

    陆遥腹诽:我哪知道你这么天赋异禀!可遭老罪了!

    *

    第二天一早,天上居然飘起了小雪花!

    现在是十月末,如果按上一世的阳历算都十一月多了,是该下雪了。

    陆遥把自己的两件棉袄都穿上了,看起来有点臃肿,不过也比冻着强。

    赵北川穿的也不少,里面穿了两件单衣,外面套了一件陆遥新做的棉袄,上面还用兔皮子做了个毛领,既保暖又好看。

    上了骡车陆遥就拿被子把自己裹上,身上不冷了,就是手脚都冻的厉害,他打算一会再买点棉花回去做几副棉手套,棉帽子和棉靴子。

    骡车行驶在半路时,碰见几个同村人,陆遥见他们冻的瑟瑟发抖便招上车能快一点。

    “豆腐郎,你咋不来村里卖豆腐了。”说话的是一位老妇人,以前经常买豆腐,陆遥对她印象颇深。

    “镇上的食肆也要豆腐,两头忙不过来,索性让大满帮忙在村子里卖。”

    “你倒也真信得着他,这卖豆腐的活计这么赚钱,就不怕他学到手艺另起炉灶?”

    陆遥笑笑没说话,正是因为信得过他,才敢把村里的活交给他。

    那老妇人依旧喋喋不休,“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谁能想到你们家能发大财?大川爹死的时候,家里光剩几个孩子,穷的饭都吃不上,如今居然都买了骡车。”

    陆遥听得心里不舒坦,又不好意思开口撵人,只得催促赵北川赶快点,赶紧到了镇上让他们下车。

    “你跟大娘说,这做豆腐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不?”

    旁边妇人的丈夫咳了一声,让她别说了。

    陆遥假装没听见,抬头看着远处飘来的雪花,愈发觉得住在村子里太局限得慌。

    大伙都穷的时候,你穷没事,要是别人还穷着,你突然富起来那可就不得了了,他们恨的眼珠子都发红。

    村里人眼皮子浅都有这样的心里,陆遥明白但却十分厌恶。他赚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他起早贪黑磨豆腐磨出来的,人们只见到他们赚了钱,却看不见他手上的血泡和无论刮风下雨几十里路来回奔波。

    总算到了镇上,赵北川把几个人撵下车。

    那妇人张口道:“你们啥时候回去,再捎我们一程。”

    陆遥连忙拒绝,“捎不了,我们送完豆腐得回娘家一趟。”

    “那捎到半路也……”

    赵北川没搭理她,直接赶着骡车走了。

    陆遥恶心坏了,“早知是这种人,我还不如别叫他们上车呢!”

    赵北川笑了一声,“没办法,咱家发了财他们都眼红。”

    “膈应死了,以后再遇上村里人,我可不捎他们了。”

    两人把豆腐送到食肆,正好碰上徐掌柜的,昨天赵北川自己来时候他不在,今天见到赵北川连忙上前打招呼。

    “赵兄弟,伤好了?”

    “没事了。”

    “下次可得小心点,你不在这几日陆遥他们可为难着呢。”

    赵北川哎了一声,心里愈发后悔当时的鲁莽,“谢谢徐掌柜这些日子帮衬。”

    “不值当谢的,我这人就好管闲事,话说的多了二位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好赖话他们听得出来,这徐掌柜是个热心肠的人,况且还是他们的大客户,就算骂几句他也得忍着,为了赚钱不寒碜。

    陆遥突然开口道:“徐掌柜,能问问咱们附近的铺子,一年租金是多少吗?”

    “你俩想在镇上开豆腐铺?”

    “还没拿定主意,要是太贵了就算了。”陆遥也是随口问一问,从村子里到镇上,总这么两头跑不是事,眼下冬天还好,到了夏天赶上雨季送起豆腐就困难了。

    因为土路被水一泡全都是稀泥,骡车根本走不了,走几步就得陷进去。

    “食肆这边是占了两个铺子的位置,后头还有几间配房,正常来算租金一年八十两银子,驿站那边偏僻,价格也便宜一些,但是占地面积大,一年也有一百两银子。”

    “不过两块地界都是我早些年买下来的,不用交租金。”

    陆遥咋舌,居然这么贵!他还以为顶天五六十两。

    “太,太贵了!”他们豆腐铺子一个月最多进账二十多两银子,除去本钱和工钱,一个月顶天能剩十六七两,这点钱将将够交房租的。

    徐斌笑了一声,“这边的铺子位置好,价格肯定贵,你们卖豆腐用不着租这么大的铺面,下三里那边有小铺子,一年租金最多二十两银子。”

    这价格也不低了,陆遥手里的钱勉强够租一年的,瞬间歇了来镇上卖豆腐的心思,攒攒钱再说吧。

    出了铺子赵北川道:“你想来镇上卖豆腐?”

    “等明年如果手里的钱多了再说。”搬到镇上村里的生意肯定做不了,还要花费一大笔租金,就怕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驿站送完豆腐,两人直接去了布坊,精挑细选花了两贯六钱买了一匹棕红色的细布。这个颜色大人孩子做衣服都好看,衬得肤色雪白。

    一匹布是一百尺,整匹买比零售便宜的四钱,若是家里人口多,还是整匹买比较实惠。

    陆遥又买了二斤棉花和十尺粗布,回去给大人孩子都做上帽子手套,省的出来进去冻耳朵。

    行经半路时又碰上早上坐车的几个人,那人挥手拦车,赵北川抽了一鞭子,直接越过他们匆匆的跑了。

    妇人吃了一嘴风雪,气的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有两个破钱牛哄什么?别有钱赚,没命花!”

    陆遥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早上的郁闷一扫而空,抱住相公的腰偷亲了脸颊一口,他家大川蔫坏蔫坏的。

    两人没回家,直接去了陆家村把布送了过去。

    赵北川抱着布进来时,陆母和胡春容都惊呆了,那可是一大匹细布啊,至少得两贯多钱!

    “这,这是做什么?”

    陆遥打扫了一下身上的雪道:“陆云不是要成亲的了吗,这布给他做陪嫁,做两身新衣裳。”

    “那……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布啊……”陆母有点心疼钱,她是那种最传统的老人,即便日子好了也不能乱花钱,得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陆遥道:“等以后老五成亲也有他的。”

    胡春容站在旁边没嫉妒,如今她家得了做豆腐的法子每日能赚几斗豆子,这可比布实惠多了!到年底把豆子卖了,想买什么样的布买不到?

    “三弟快进屋暖和暖和,都在门口站着干嘛。”

    “哎。”陆遥让赵北川把车上的棉花拿麻布盖好,省的被雪打湿了。

    妇人哥儿们都脱鞋上了炕,大伙商量着陆云的婚事。

    “王家前几日把聘礼送来了,两坛荤油,一头羊,半只猪,一对鸡,一对鸭子,外加六十个鸡子。”这些东西在村子里来说非常体面了。

    陆遥成亲的时候,赵北川只买了两只母鸡并五贯钱。虽然给钱实惠,但村里人看不见,便觉得失了体面。

    陆母继续道:“东西只留了一半,剩下的给他们回过去。”

    陆云听着大伙商量着自己的婚事脸蛋红扑扑的,那日送催嫁他看见未来的相公了,长相还算周正,身体也很壮实,听说是个老实本分的,他很满意。

    “初六那天你跟大川早点来,到时候用一用你家的骡车。”

    “哎。”陆遥点头应下。

    厨房里陆林正在磨豆子,陆父也给他凿了个小磨盘,坐着磨不费力气,赵北川闲来无事,撸起袖子上前帮忙。

    “你们镇上豆腐卖得怎么样了?”

    赵北川:“还行,就是来去路程远,天气不好时不太方便。”

    “你们村到镇上十多里路,若是买卖好在镇上租个房子,省的来回奔波了。”

    “陆遥也有此意,不过眼下手里的钱紧,过了年在看看。”

    豆子磨的差不多了,陆林把最后一点浆倒出来,“前些日子,我听娘说你腿受了伤,好了吗?”

    赵北川扶着木桶,“已经好利索了。”

    “你千万得小心点,你看我的腿。”陆林撸起裤脚,漏出残疾的那条腿,“什么重活都干不了,半个废人一样。”

    赵北川有些好奇,“二哥,你这腿怎么弄的?”

    “小时候淘气,爬树上摘桃子,结果掉下来把腿摔断了。”

    那个年头家里穷的饭都吃不起,哪有钱去医腿,找村里的赤脚郎中瞧了瞧,绑上两片竹板就那么养着了。结果里面骨头错位没长好,发现时就晚了,摔伤的那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了一截,走起路一瘸一拐的。

    “真羡慕你有一幅好身体,好好珍惜着别伤了后悔就晚了。”

    “哎。”

    中午在陆家吃了顿饭,陆母炖了只母鸡,蒸了灰面饽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吃完饭陆遥催促赵北川赶紧往回走,车子一会别於在半路上。

    到了家,陆遥赶紧把棉花和布料抱回屋里,摊平在炕上晾着,好好的棉花还没用就被雪打湿了。

    小年和小豆在堂屋玩沙包,下雪天没敢往外跑,林大满在厨房磨豆腐,陆遥收拾好东西过来一起帮忙。

    “哎,东家我今天听说个事!”林大满一脸神秘。

    “什么事啊?”

    “我听人说,宋寡夫好像染上肺痨了。”

    “真的假的?”

    林大满摇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人看见他咳吐了血,应当做不了假。”

    肺痨就是肺结核,即便在前世都是非常严重的传染病,需要去传染病医院医治。放在古代这就是不治之症,得了这种病的人最主要特征就是暴瘦,然后咳血。

    陆遥想起前些日子在路上碰见宋寡夫,确实面色惨白瘦骨嶙峋,看样子这事多半是真的。

    “再碰见他离他远一点,肺痨传染,可别被他传上。”

    林大满:“我知道了。”

    *

    宋家厨房里,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宋寡夫捂着嘴尽量把声音压低,怕传到婆婆耳朵里惹他嫌弃。

    然而越压着嗓子里就越痒,胸口仿佛有小虫子在爬一样,勾得他狠狠的咳起来。

    一口腥甜的血喷出来,终于止住了咳嗽,宋寡夫连忙拿出布巾将嘴擦干净,又从水缸里舀了点水漱了漱口。

    “饭还没好吗?”屋子里宋老太太隐约听见咳声,眉头拧成个疙瘩,大儿媳从庵堂里都出来两个多月了,这咳病怎么总不好?

    吃饭时忍不住道:“老大家的,你这咳嗽病是咋回事?莫不是染上痨病了吧?”

    宋寡夫吓得脸一白,连忙摇头道:“我就是着了风寒,加上在庵堂里累坏了身子,反反复复才一直好不了,等天暖和起来应当就好了。”

    宋老太撇了撇嘴,只字不提拿钱给他看病的事,从庵堂里赎人已经花了她五贯钱,她才不愿把钱再花宋寡夫身上。

    吃完饭,宋寡夫赶紧把碗筷收拾下去,刷碗时宋长顺才睡醒,看着空空的灶台抬腿就踹了他一脚。“你他娘的没给我留饭啊!”

    宋寡夫腰磕在灶台的角上,疼的半天直不起腰。

    “做得少了点……我再给你煮一锅。”

    “不用煮了,把钱给我。”

    “什么钱?”

    “别跟我装傻,那日从许秀才手里要回的钱,赶紧给我!”他见宋寡夫不掏钱,伸手就去抢。

    “钱都让我买药了,我伤寒总不好,得吃药啊……”

    宋长顺摸了半天没摸到,又骂骂咧咧甩了他俩耳光才走。

    宋寡夫捂着红肿的脸,双眼像淬了毒似的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把目光移到灶台旁边的杂物筐,里面放着一个小纸包,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第四十二章

    一晃就到了冬月初六,今天是陆云成亲的日子。

    昨天陆遥跟食肆掌柜的说好了,多送一板豆腐明日就不来了。眼下天气冷,豆腐也放的住,一日不送也没什么事。

    大清早陆遥和赵北川就赶上骡车,带着小年和小豆一起去陆家村。

    骡车到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陆家已经灯火通明,屋里陆云穿着新布做的棉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上面绑着红绸,脸上还扑了脂粉,看起来格外精神。

    陆母和陆父也难得的把压箱底的衣裳拿了出来穿上,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带了一个空心的银簪子。这簪子还是当年成亲时娘家陪送的,带了这么多年早就失了光泽,氧化的乌黑。

    陆林夫妻和陆苗穿的都是旧衣裳,只有小石头穿了一件新棉袄。

    相比他们赵家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多了,赵北川穿了一身深棕色的棉衣,这棉衣的样式跟别人都不同,对襟上面坠着盘扣,旁边有两个口袋,领口还有一圈灰色的兔毛。下身是条土灰色的棉裤,脚上是一双絮了棉花的粗布棉靴子。

    赵小年和小豆穿的是一身石青色小袄,小年头发上还扎了两个红绸花,看起来喜庆又漂亮。

    最后是陆遥,头发简单的用布条绑了个发髻,身上穿着跟赵北川同色布做的棉袄,兔毛做的领子衬得他面如冠玉,那双清俊的眉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很快接亲的人来了,王家赶了两辆骡车过来,一辆接新娘子,一辆接亲家。

    陆父陆母带着陆苗坐上王家的骡车,陆林和胡春容抱着小石头坐上赵家的骡车,前头一声锣响,骡车哒哒哒的朝村外驶去。

    “冷不冷,给小石头盖上点。”陆遥扯过车上备着的棉被搭在胡春容身上。

    胡春容笑了笑,“快谢谢你三叔。”

    小石头奶声奶气的说了声,“谢谢三叔。”

    陆遥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谢啥,又不是外人,你们豆腐卖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一天能卖六七十斤,天气越冷越好卖。”地里没有新鲜蔬菜了,只剩下秋天囤的萝卜白菜,这时候豆腐就显得特殊起来。

    五六十斤豆子,抛去本钱一天能赚二百文左右,这才卖了七八天,家里就囤了四石的豆子了。卖到年底拉去镇上卖了,手里至少能落下七八贯钱,搁在过去她想都不敢想的。

    说起来胡春容第一次跟陆林去村里卖豆腐的时候,两人紧张的都张不开嘴,把车子推到村子里有人询问,她才磕磕巴巴的说自己来卖豆腐来的。

    没想到很快就有人买,大伙知道陆遥跟陆林是一家的,陆遥会做豆腐,那陆林会做也正常,所以根本没有隔阂,直接就卖起来了。

    一板豆腐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两人推着一麻袋豆子回来时脑袋还懵懵的,这……这么简单就卖完了?这生意未免也太好做了!

    后来胡春容才想通,因为有陆遥在前头铺了路,他们才能这么容易卖掉豆腐,他们沾了大光了。

    骡车行驶了不到一个时辰抵达了柳树村,这会天色已经亮起来了,离老远能看见王家门口有不少人。

    有人吆喝一声,赵北川连忙跳下车牵好骡子,前头要放鞭炮了!

    胡春容赶紧给儿子捂着耳朵,小年和小豆也捂着耳朵兴奋的站起来看热闹。

    不多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来,震耳欲聋。燃了鞭炮喜庆气一下子就起来了,陆遥忍不住也伸长脖子向前头看。

    上次卖骡子那个小子穿着一身湛蓝色的棉袄,头上带着黑色的棉帽子,满脸傻笑的走过来,接陆运下了车。

    有人过来招呼他们,让赵北川把骡车停在旁边。

    大伙都下了车,等鞭炮放完一起进了院子。

    王家一看就是富裕人家,整整齐齐的六间新房占了半个院子,看起来格外气派。旁边还有牲口棚子,里面栓了两头骡子。

    陆云的相公在家排行老三叫王有田,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三个妹妹,属实是人丁兴旺的大家庭。

    王老爷子来头也不小,听说年轻那会儿给镇北军养过马,跟着养马的师父学了这身养牲口的本领。

    大概是老爷子在军队上待过,治家很严,几个儿子都十分惧怕他,所以即便人口多,家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不得不说陆广生眼光不错,他相中的两个儿婿人品都是数一数二的。

    新人先拜堂,陆云被王有田牵着进了堂屋子,陆广生和王老爷子坐在上首,陆母和王家娘子坐在次位。

    有礼人喊着话,“德门应卜好音来,月老传书带笑开,新人一拜天地,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二拜高堂养育恩,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高堂上王老爷子和陆广生笑着互相点了点头,两人对这桩婚事都极为看好。

    “夫妻交拜,今日喜结连理,望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拜完堂陆云就被婆家的妹妹和嫂子拥着去了新房,娘家人被请到正房坐大席。

    王家的正房居然糊了窗纸,屋子里烧了炕,暖和又亮堂!

    陆母看了一圈忍不住道:“这王家真够富足的,听说那纸一刀二百文,他们竟舍得往窗户上糊。”

    陆遥拉着她坐下,“等以后家里富裕了,让二哥也给你换上窗纸。”

    “那可不行,一下雨就废了,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

    陆遥给小豆和小年脱了鞋,让两人上炕暖和着,胡春容也抱着小石头上了炕。

    陆母拉着陆遥小声问:“老四嫁的这么好,你羡慕不?”

    陆遥哭笑不得,“羡慕啥?我现在过的也不差啊。”

    “哎,当初我就想着让你爹给你找这样的人家,可他死活不同意,说你性子差若是嫁到人口多的人家,一准让人休回来。”

    这话他爹到没说错,原身为人处世确实没办法在这种大家族生活。今儿个跟妯娌吵一架,明天跟小姑子闹一闹,又懒又馋多好的婚事都得黄了。

    “我现在过的就很好,不用替我操心。”

    “娘知道。”陆母就是心中感慨,她也知道自己偏心陆遥,那是没办法的事,十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呢。

    不一会儿来人搬着桌子进屋,应当是快开席了,大伙都脱了鞋上炕等着吃饭。

    赵北川和陆林则站在门口跟新女婿说话。

    “你还认得我不。”

    王有田仔细打量着赵北川,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半晌摇了摇头,“认不出了。”

    陆林笑道:“这是你哥夫,他家骡子就是在你这买的。”

    “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家买的大花吧!”

    “对。”

    王有田挠着头笑道:“没想到这么巧,大花怎么样了?好用不?”

    “挺好用的,力气大脾气好。”

    “是吧,家里这几头骡子属大花脾气最好,卖给自家人算是对了!”

    旁边有人招呼他过去招呼客人,陆林道:“快去吧,有空再来聊。”

    王有田匆匆跑过去,两人也进了屋,不多时开始有人端着碗筷进屋,要开席了!

    不得不说王家这席面真够硬的,一共八个菜,四荤四素。

    荤菜有炖羊肉,炖猪肉,炖鸡肉和一盘凉拌猪耳朵,素菜是清炒豆芽、凉拌藿叶,蒸萝卜糕和糖馓子。

    羊肉炖的软烂入味,猪肉做的也不臊气,还有脆生生的猪耳朵最得小孩子喜欢,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响。

    都是一家人所以吃饭没那么着急,大伙边吃边聊,“这桌席面得三百文。”

    “不止,羊肉价贵,这么多肉少说得三百五文。”

    陆母又感慨一顿王家财大气粗,看着院子里摆了十多桌,得花三四贯钱!

    “这羊肉不错,你尝尝。”陆母给陆遥夹了两筷子。

    “哎,我自己夹,你多吃点。”

    陆母又摘了个鸡腿给小石头,“石头多吃点。”小家伙握着鸡腿就啃起来,吃得满嘴流油。

    赵北川和陆林都没喝酒,待会他还得赶车,陆林回去也得磨豆腐,喝多了怕耽误事。

    早上起得早都没吃东西,这会肚子里空空,敞开了吃一会的功夫八盘菜被大家一扫而空。

    陆遥撑的直打嗝,擦嘴的时候忍不住低头闷笑,自己真是越来越有古人样了。

    吃完饭大伙又去新房看了看陆云,陆母拉着他说了些体己的话,“嫁了人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能像在家里似的再耍小性子了。”

    “哎。”

    “几个兄弟里你是最懂事的,娘就不多说了,但是你也记着,不管啥时候挨欺负是肯定不行的!他老王家要敢欺负人,你就回来娘养得起你!”

    “哎。”陆云哽咽的应着,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陆母也红了眼眶,拉着他的手心里不是滋味,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有不疼的。

    陆遥鼻子一酸背过身去,第一次理解为何古人都爱生养男子。

    养儿子添人进口,家里人越过越热闹,养了哥儿和女儿都嫁出去,即便有回门的时候,但终究不住在一处了,嫁得远了想看一眼都难。

    说完话时辰也差不多了,赵北川把骡车赶过来,大家上了车。

    陆父又喝多了,坐在车上一个劲的说,“我高兴,我真高兴啊!亲家公人真没得说!儿婿也好,虎头虎脑招人稀罕。”

    当着孩子面陆母没好意思伸手打他,偷掐了把大腿根,“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

    进了腊月天气愈发冷了,连着下了两场大雪,放眼望去整个村子全变成了白色,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这几日子陆遥开始卖冻豆腐,把做好的豆腐切成一寸大小的方块,放在外面冻一宿,第二天就变成了冻豆腐。

    冻豆腐和豆腐的口感不同,里面都是细小的空洞嚼起来更有韧性,炖菜吸满汤汁的冻豆腐咬一口,那味道别提多鲜美了。

    陆遥第一次拿冻豆腐炖白菜时,一锅菜被兄妹三人吃得一干二净,连菜汤都没剩下。

    赵小年更是夸赞道:“嫂子,这冻豆腐真好吃,给肉都不换!”

    因为路上雪比较多木车推起来不方便,陆遥便不让林大满出去卖豆腐了,只在家看着摊子,有人来买帮忙称秤就行,卖不了的豆腐全都切好冻上。

    镇上的豆腐还是照常送,一大早赵北川早早起来,把院子里的积雪清扫出去,骡子喂了草料,小鸡从鸡舍放出来撒了把粟米。

    屋里陆遥刚睡醒,从被窝里爬起冻得瞬间又缩了回去。

    太冷了,每天早起穿衣服跟受刑一样,冰凉的棉衣穿在身上半天才能暖和过来。

    天气越冷他越怀念上辈子,没有空调暖气的日子真难熬啊!

    “阿嚏!”陆遥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赶紧把衣服穿好。

    下了地去厨房把火生起来,锅里添满水,烤了会儿火身体才慢慢暖和过来。

    赵北川拎着木桶进屋给猪打猪食,四只猪仔个头还不小了,有二十多斤重,被他圈在后面的菜地里。现在菜都罢园了,猪乱拱也没事,还能拉点粪肥地,等明年春天再另盖猪圈。

    锅里的水快开了,陆遥从旁边瓦缸里舀了两瓢豆腐渣放进木桶里,又从锅里舀出热水将豆腐渣烫开。

    “阿嚏!”陆遥又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

    “没事,就是鼻子刺痒。”

    “今天你在家待着吧,一会我自己去镇上送豆腐。”

    陆遥没逞强,“那记得戴上手套帽子。”

    “嗯。”赵北川把豆渣和匀实,拎着出去喂猪。

    陆遥趁功夫用温水洗了把脸,然后开始做饭。今天吃的依旧是菜粥,切了一块酸萝卜配着吃,饭快好的时候两个孩子也醒了。

    “快过来洗脸,准备吃饭了。”

    孩子噔噔噔跑过来,洗洗脸一家人围坐在灶台边简简单单吃了顿早饭。

    吃完饭赵北川套上骡子,一个人赶着车去了镇上送豆腐。

    陆遥便跟林大满坐在屋里卖豆腐,一上午来买豆腐的人不少,赵家屋里暖和,大伙买完豆腐大多愿意坐着唠会嗑。

    以前陆遥很少跟村里这些妇人夫郎接触,这几日几乎把人都认全了。

    杨家的婶子买了二斤冻豆腐坐在旁边没走,她这人最爱说村里的八卦,陆遥便搬着木墩坐在旁边听她说。

    “哎,你们知道方家老三前阵子去镇上赌,把家里的钱都输了吗?”

    “输了多少?”

    “整整七贯!”

    “哎呦,可不少,把家底都败进去了吧!”

    杨婶子道:“嗨,他家哪有这么多钱,听说在赌坊借了带腿的钱,如今正是满村子借钱还账呢!”

    所谓带腿的钱就是高利贷,因为利息比较高还跟着本金一起涨,所以民间多称其为带腿的钱。

    旁边丁家婶子拍腿道:“怪不得!昨天他来俺家找老丁借钱,说家里有急事,幸好我们家里也没用多少钱,只借了他两百文。”

    这钱借出去想要回来就难了,丁婶子脸色难看,赶紧起身回家叮嘱相公若是方老三再来借钱可不能借了!

    她一走杨家婶子起身也要走了,突然她想起一件事,神秘兮兮的说:“你们知道,宋长顺要跟宋寡夫成亲了吗?”

    “啊?”陆遥下巴差点惊下来,这俩人还能成亲呢?

    “听说宋寡夫有了,四五个月肚子都藏不住了,没办法才成亲的。啧啧啧,看他现在那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

    第四十三章

    宋寡夫怀孕了,这件事他也是这几天刚知道的。

    哥儿虽然有生育能力,但却没有女人的月事,要不是孩子都会动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怀了孕。

    村里有会看孕的老人帮他摸了摸肚子,保守估计已经四个多月了,算起来应当就是把他送进庵堂前怀上的。

    然而宋寡夫并没有多少喜悦,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不是他想要的。可惜月份太大已经没办法打胎,生下来他的身体也不允许,所以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了……

    宋老太太听闻他怀孕还挺高兴的,家里就宋平一个孩子,如果能再添一个,哥俩也有个伴,这些日子难得对他和颜悦色了些。

    “小青啊,这几天你就别去劈柴了,小心累坏了身子。”宋寡夫大名叫曹青,自从宋长富死后就没人再叫过,如今婆婆突然唤他的名字还不太适应。

    “哦。”宋寡夫应了声,把斧子放下。

    宋老太去西屋把睡懒觉的二儿子叫醒,“长顺,别睡了快去劈柴去!”

    宋长顺翻了个身,“你让大嫂去劈呗。”

    宋老太拍了他一巴掌,“还叫大嫂呢!你俩都成亲了,叫他名字!”

    “让曹青干去,他又不是劈不动。”

    “他肚子里揣着孩子呢!万一伤了我的金孙孙怎么办?”

    宋长顺有些不耐烦,“那你就自己去劈,烦死了。”

    “你个混账东西,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宋老太气得够呛,捡起地上的鞋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

    宋长顺蒙上被子,打死他都不动弹,气得老太太没法只得去找相公劈柴。

    宋老头去年冬天跌过一跤,摔了胯骨,虽然养好了但到了冬天不敢往外走,连忙摆手道:“我干不了,你看看谁能干就找谁去。”

    宋老太气得够呛,自己也没力气劈柴,转了一圈只能又叫宋寡夫去劈柴,还嘱咐他使力的时候轻点,别伤着孩子。

    宋寡夫面无表情的拎起斧子走出去,半晌院子里响起咔咔的劈柴声。

    宋长顺这才穿上衣服爬起来,一脸得意的哼着小曲从屋里出来。

    宋寡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握紧了斧子,对着木头狠狠的劈下去,眼里尽是恨意。

    *

    一进了腊月年味就足了起来,今天正好是豆腐结钱的日子,一大早陆遥和赵北川把豆腐送到食肆。

    徐斌让账房数出银子给他们,“明日就不用来送豆腐了,等到了明年初八食肆再继续营业。”

    年底他得回平州拜访各位叔伯亲戚,一来一去就得二十多日。

    陆遥接过银子揣进怀里,拱手笑道:“那便提前祝徐掌柜恭喜发财,四季如意。”

    徐斌笑道:“你们也发财,今天也没什么客人了,厨房里还有点冻肉和菜,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吃。”

    陆遥自然是没有嫌弃的道理,连忙跟赵北川去厨房捡便宜。

    伙夫指着旁边的大海杠道:“里面有点猪下水和一个猪头你们要不?”

    “要。”白给的肉,哪有不要的道理。

    赵北川伸手拎出来,好家伙东西还不少呢。

    伙夫又捡了点干蘑菇和干木耳给两人,“拿回去用水泡上炖着吃。”

    “谢谢大哥。”

    两人一人抱了一堆拿到车上,高兴的陆遥合不拢嘴。“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赵北川知道陆遥的手艺,他说好吃那味道肯定错不了。

    回到家,陆遥赶紧去烧水把猪下水清洗一遍,猪头也放在灶坑旁边化着,上面还有猪毛,待会得好好清理干净。

    “嫂子,你买肉啦!”赵小年和赵小豆闻着味跑过来。

    “不是买的,食肆掌柜的送的。”

    “哇!这么大一个猪头,怎么吃啊?”小年蹲在旁边伸手戳了戳。

    小豆有点害怕,“阿姐,你别弄了,万一它活过来咬你怎么办?”

    “你傻啊,猪都死了怎么会活过来呢?”

    “你忘了嫂子给咱们讲那个故事……二师兄就能复活……我可不敢吃了。”说完噔噔噔跑进屋子里。

    赵小年被他说得也有点犯怵,赶紧缩回手,“嫂子,还有别的肉吗?”

    “陆遥指了指锅里的猪肠,还有猪下水。”

    家里宰过野猪,小年知道这东西是装猪粪的,瞬间脸色一白,扭头也往屋里跑,她可不想吃猪肠子啊!

    陆遥啧了一声,“等我做好了,有能耐你俩一口都别吃!”

    锅里的水温了,肠子也化开了,陆遥拿筷子把肠子翻开,倒上一点灰面干搓,上辈子他见大姐就是这么处理猪肠子的,面粉能吸附掉上残留的脏东西。

    搓完再拿清水洗干净,肠子就变成了粉粉嫩嫩的颜色。

    食肆给的下水不少,看起来不像是一头猪的,陆遥挑着大肠卤上,小肠准备过年的时候剁点肉馅灌进去做香肠。

    处理好肠子就剩收拾猪头了,上面的毛得拿开水烫一下,再拿刀子慢慢刮,犄角旮旯的地方,需要拿烙铁把毛烙干净,这活交给赵北川干。

    两人在厨房各忙各的,偶尔搭一两句话,安静又温馨。

    猪头收拾干净,陆遥直接整个的放进锅里卤上,这一锅至少得卤两个时辰才能入味。

    闲来无事赵北川开始搓绳子,“明天不用送豆腐了,我想着把栅栏重新夹一夹。”家里现在有钱了,加上今天结的钱,罐子里一共有四十多两银子,这么多钱放在家里总觉得不安心。

    眼瞅到了年根地下,日子不好过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虽然别人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钱,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陆遥烧着火问,“家里的木头够用吗?”

    “够用,打柴的时候,我把木头顺手都劈回来了。”

    “行,那我帮你一起弄。”

    赵北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的喜爱溢于言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陆遥疑惑的转过头,“怎么了?”

    赵北川含蓄的低下头,“没事。”

    陆遥坏心思又蠢蠢欲动,搬着凳子挪到赵北川身边,“相公~”

    赵北川耳朵立马就红了。

    “晚上要烧过堂屋的炕吗?”

    “烧!”

    *

    腊月二十陆遥给林大满放了假,忙了半年了也该筹备过年用的东西。

    今天是最后一个大集,本来要叫上林大满一起去买东西。

    林大满拒绝了,他说上次给的排骨还没吃,被他腌上留着过年吃省的再买肉了。

    天气寒冷陆遥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看家,临走时让小年把大门从里面插上,旁人敲门一概不给开,有事就去后头喊大满。

    小年脆生生的应下,“嫂子,别忘了给我们买肉包。”

    陆遥摸摸她的脑袋,“忘不了,乖乖在家听话,别跟小豆打架。”

    马车在冰天雪地里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了镇上。

    过年要买的东西很多,肉自然是不必说了,有钱没钱,到了年根也得买两斤肉解解馋,累了一年,现在到了该休息享用的时候了。

    猪肉的价格从原来的五十文一斤涨到了七十文一斤,依旧供不应求。肉铺子里人挤人,老板忙不过来累的满头大汗。

    陆遥从肉铺子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扇排骨,四斤五花肉并一个猪肘子。

    “肚皮肉和后座肉的买不到了。”这点肉还是他从几个妇人和小郎手里抢来的。

    赵北川伸手接过来放在车上。

    “花了我一贯二钱,猪肉真是太贵了!”陆遥嘬着后槽牙,感觉这肉像是从自己身上挖下来似的。

    赵北川忍不住笑道,“过年了,花点就花点吧。”

    “走,上前面继续逛逛。”

    骡车慢悠悠的跟在行人身后,陆遥去粮铺和盐铺买了二斤糖、一斤盐,菜籽油也买了一坛子。

    街边有卖年糕的,三文钱一块,陆遥买了四块用草叶包好放进布袋里。

    看见卖杂货的小商贩,从他那买了两个木制的发簪,一沓红纸,一盒羊脂油,天气冷他们总往外跑,脸和手都皲裂了,一沾水疼的厉害。过年这些天不用出去送豆腐,陆遥打算涂上油脂好好养几日。

    “客官买桃符吗?十五文一对。”小商贩从框里拿出一对桃符。

    陆遥才想起来这个时代还没有贴春联的习俗,过年百姓大多是买桃符挂在门上辟邪。

    所谓桃符既是用桃木做的板子,上面刻着神荼、郁垒的两位门神的名字,也有带刻画的,价格要贵一倍。

    陆遥掏钱买了一对普通的,巴掌大的桃符上拴着一条麻绳,拿回家绑在大门上就行了。

    往前走前头有卖鸡蛋和公鸡的,陆遥下车问了问价格,讨价还价后花了二百八十文买了四十个鸡蛋和两只大公鸡。

    穿过热闹的街头前面就是各种铺子,陆遥打算给娘亲买匹布。

    老太太穿了一辈子的粗布衣裳,陆遥想给她买匹细布,挑了一匹不太扎眼的土棕色,这个颜色男女做衣裳都好看。

    过年布倒是没涨价依旧是两贯六钱,陆遥拿了一两银子并一贯多的铜子结了账。

    路过包子铺时,陆遥买了六个热腾腾的大肉包,他和赵北川一人啃了一个,余下的拿回去给孩子们吃。

    最后去了铁匠铺,陆遥把心仪已久的铁锅买了下来,虽然价格贵,但至少不用再担心做饭把锅烧烧坏。

    这铁锅虽然价格昂贵,但用料绝对足实,拎起来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二十斤重!这么厚的锅烧几十年都不会坏。可以说一锅传三代,人走锅还在。

    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开始往回走,路上居然碰上陆云两口子。

    “三哥,三哥夫!”

    “吁——”赵北川拉住绳子等着他们。

    “离老远看着像,没想到真是你们!”王有田满脸笑容的下了马车,陆云也朝三人打了声招呼。

    陆遥:“你们也去赶集了?”

    王有田热情道:“去镇上买了点吃食,陆云把车上的糖给三哥他们拿一包。”

    “不用不用,我们也刚买了。”陆遥怕他不信,连忙拎起自己买的糖。

    “那把猪肉给三哥那一块。”

    陆遥哭笑不得,“都买了,啥都不缺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王有田憨厚的笑了笑,“前头就到我们村子里,你们进去吃顿饭在走吧。”

    赵北川摆摆手,“家里孩子们还等着,下次有机会再去吃。”

    陆云:“三哥,你们过完年什么时候回娘家?”

    “初二回去,你们也回去吗?”

    陆云点点头。

    “那到时候一起回去。”

    短暂的说了几句话,天气寒冷陆遥让他们赶紧走吧,自己也催促赵北川上车回家。

    一到家门陆遥就察觉出不对劲,早上走的时候大门让小年从里面插上的,这会虽然也插着,但门栓似乎被人撬动过,上面还能看见不少新鲜的划痕。

    “北川,你快过来看看。”

    赵北川匆匆走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人撬过家里的门。

    “小年,出来开门!”叫了两声门,两个孩子从屋里跑出来。

    “大兄,嫂子你们回来啦!”

    陆遥:“上午家里有人来过没?”

    “没有啊,就我和小豆子两人。”

    “那听见有人敲门没有?”

    两个孩子也摇了摇头,他们一直在屋子里玩沙包,根本没听见外面有动静。

    陆遥和赵北川对视一眼,看来确实有人打算撬开大门,不知为何撬了一半放弃了。

    “怎么啦嫂子?”

    “没事,快进屋吧,给你们买了肉包和年糕,一会热热吃。”

    “好~”两个孩子欢快的跑进屋里,陆遥和赵北川却高兴不起来,以前是怕贼惦记,如今真被贼惦记上了。

    陆遥从车上抱着东西小声问:“咋办?”

    赵北川沉吟片刻道:“外面冷你先进屋,晚上再想办法。”

    两个馋猫已经跑去厨房生火准备热包子年糕了。

    公鸡是活的,待会儿得杀了冻上,鸡蛋小心的捡到碗架柜里的篮子里,拿出四个递给小年,让她放锅里煮上。

    因为心里装着事,陆遥晚饭都没吃几口东西,还是赵北川给他剥了个鸡蛋,硬逼着吃了进去。

    两个孩子察觉出嫂子心情不好,吃完饭赶紧收拾了碗筷,洗漱完早早钻被窝睡觉了。

    屋里点着油灯,陆遥坐在炕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怎么能抓住这个贼。

    赵北川把大门插好又找了根木头顶住大门,这样就算贼把门撬开也推不开大门,检查了一下牲口棚和鸡舍猪圈,全都安排妥当才进了屋。

    洗完脚上了炕,见陆遥依旧心神不宁,外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坐起来听听。

    赵北川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别担忧,就算咱们出去还有林大满在后院,他听见声音肯定会过来看的。”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他没听见怎么办?小年和小豆这么小,被那歹人伤着怎么办?”陆遥把头埋进赵北川的怀里,“到时候就算抓着贼也晚了……”

    赵北川拍着他的后背安抚,脑子里迅速转了起来,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这贼敢趁着他们不在家过来撬门,肯定还敢来第二次,不如就来个瓮中捉鳖!

    “我想到个法子,明日我送你们去陆家村……”

    第四十四章

    翌日一早,陆遥唤醒孩子,说带他们去陆家村走亲戚。

    两孩子还不知道家里招贼的事,吃完饭高高兴兴的戴上棉帽子棉手套,坐上骡车出发。

    陆遥把昨天买的布也拿上了,原本打算过完年再回娘家,眼下正好有时间一并送过去。

    临走时跟林大满打了声招呼,把前院的大门锁上了,既然要瓮中捉鳖就得把戏演好。

    骡车刚出院子,碰上隔壁的田二嫂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啊?”

    “回娘家走亲戚,晚上才回来。”陆遥故意说的声音很大。

    “路上慢点,山路上都是雪不好走。”

    “哎。”

    路上陆遥心神不宁,怕那贼今日不上套,以后天天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赵北川心里也着急,把车赶的飞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陆家村。

    一进院子,赵北川就喊陆林出来帮忙,“二哥,你把骡车停好,我回家一趟。”

    “哎?怎么刚来就走啊?”

    陆遥下车拉住陆林,“来的时候灶坑的火没灭,他怕把厨房点着。”

    赵小年挠挠头,“收拾桌子的时候没看见锅底有火呀。”

    陆遥没回答抱着布先进了屋,他眼皮一个劲的跳,心里十分不安。

    陆老太太出去串门子被陆苗叫回来,一进屋就被这匹细布惊了一下。

    “这是你拿来的?怎么又买一匹细布?”

    陆遥:“除了我,谁有这么大孝心,看看这个颜色喜欢不?”

    “赚点钱不够你糟践的,快拿回去退了!”

    “买完哪还有退的道理。”陆遥拉着她坐下,“你摸摸这料子的手感,看看这颜色,做身衣裳穿出去多气派,把别人家的老太太眼馋坏了。”

    陆母伸手摸了摸布,轻轻叹了口气,“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值得穿这么好的布料。”

    “值得,您是我娘就值得。”

    陆母眼底泛起泪光,伸手拍了陆遥一巴掌,“以后可不敢再这么乱花钱,你们赚钱不容易,好好攒着将来有了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对了,我看骡车停在院子里,怎么不见大川呢?”

    陆遥看了眼旁边玩的几个孩子,压低声音道:“他回家去了。”

    陆母一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出了事,连忙招呼陆苗领孩子去西屋玩,“发生什么事了?”

    “家里可能招贼了。”

    “啊?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目前还没丢东西,不过看样子这贼已经惦记上了,昨天我跟大川去镇上赶集,回来的时候见大门上的门栓让人拿东西划了不少印子,可能想撬开进去偷东西。”陆遥顿了顿继续道:“昨晚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假装过来一趟,然后他自己悄悄的回家去,看能不能蹲到那个贼。”

    “天爷啊,这事你咋不早说,赶紧让你爹和二林一起去帮忙!”

    陆遥摆摆手,“人多容易打草惊蛇,把贼吓得不敢来了怎么办?”

    陆母叹了口气,“还是赵家人口太少了,若是大川爹娘都活着,有老人给看着家,便是有贼也不敢进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陆广生相中赵北川也是因为上头没有公婆,小两口过日子没拘束,好事不能都让陆遥占全了。

    “咱们就这么等着吗?得等到啥时候啊。”

    陆遥:“最迟晌午往回走。”

    他们这边焦急的等待着,另一边赵北川已经一个人潜回了家里。没走正门而是从后面的篱笆墙翻过去的。

    走时候屋门口放的砖没有移动过的痕迹,他赶紧进了屋子,藏在屋里等待那个贼的到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了一个多时辰大门口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赵家今天没人啊?”

    “大川带着夫郎去丈人家走亲戚去了,晚上才能回来呢。”

    “哦,孩子也带着了?”

    “是啊,你找他们有啥事?”

    “没,没事,就是想买点豆腐……”

    赵北川借着窗缝往外看去,大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隔壁的田二嫂子,另一个男人被大门挡住看不清模样,不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

    很快两人都离开了,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没人来。

    赵北川以为这贼今天来不了了,正当他起身准备回陆家村接人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他家门口!

    那人先是在门外来回走了几遍,见街上没人开始撬门锁。

    古代的锁没有保险,很容易就被撬开,那人急忙推开大门钻了进来。

    这回赵北川看清他的长相了,此人正是是前阵子赌钱赌输了那个方老三!

    听说欠了一屁股债,怪不得把主意打到他家里来了。

    赵北川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棒槌,藏在西屋门口静静等着他进来。

    方老三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计,正在庆幸自己今天踩点踩的好。

    前些日子他在镇上在赌坊里输了不少钱,当时脑子一热直接借了两贯带利子的钱。谁承想这钱越滚越多,短短两个月就滚到了七贯!

    那赌坊的老板威胁他,若是年底不把钱还清,就带人打断他的双腿!

    方老三吓坏了,他既没钱也跑不了,只得四处借钱,村子里大多是贫苦人家,能借的都借遍了,结果连零头都不够。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宋长顺找到了他,说要请他吃酒。

    方老三和宋长顺平日里没什么交情,两人充其量是说过几次话,方老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请自己吃酒。

    不过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还是去了他家。

    一进屋他就被宋寡夫吓了一跳,这人阴沉着脸坐在厨房的板凳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像只野鬼似的。

    方老三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晦气,“你家长顺呢?”

    宋寡夫指了指旁边的屋子,方老三径直走了过去。

    屋里摆着小炕桌,一碗花生米,一碗炖白菜,还有一小坛子黄酒。

    宋长顺坐在炕上招手,“方老弟快进来。”

    “宋二哥,今天怎么有空请我吃饭?”

    “这不是听说你最近遇上难事了吗,帮你出出主意。”

    方老三半信半疑的上了炕,他可不信宋长顺有这么好的心,若是他能拿出七贯钱,也不会连个肉菜都吃不起。

    宋长顺拿起酒坛子给两人斟满酒笑眯眯道:“这钱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我知道谁能拿出来。”

    “谁?”

    宋长顺压低声音道:“村头的赵家今年可发了大财,听说往镇上卖豆腐,一个月少说赚十多贯!”

    方老三一听眼珠子都直了,“做豆腐这么赚钱?”

    “那可不,要不林大满宁愿当小的也要跟着他们。”

    方老三咕咚咽下唾沫,一个点子在脑子里蹦出来——去赵家偷钱!不过转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行不行,我可惹不起赵北川,他这人狠起来不要命。”

    宋长顺眼神一暗,想起秋天被他打的那一次,两拳就把后槽牙打掉了两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他们见天的往镇上跑,家里就两个娃娃能拦得住你吗?”

    “等把银子拿到手,他们报官也没证据是你偷的,那么多银子足够你还利子钱了,剩下的还能娶房婆娘呢。”

    方老三越想越心动,端起碗一口把酒喝尽。

    *

    东屋是陆遥他们平日住的屋子,里面东西比较多,方老三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确定家里没人开始大张旗鼓的翻起来。

    箱笼里的衣服扯了满炕,被褥也全扔到了地上,结果一文钱都没找到。

    方老三不气馁,马上又跑到厨房翻了一通,见碗架柜里有个剩包子,拿出来叼在嘴里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骂,“这赵家是真他娘的富裕,肉包子居然都能剩下!”

    厨房也没找到钱,他把目光投向旁边的过堂屋和西屋,兴许把钱藏在这边了。

    他轻轻推开门,正打算翻一通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你干啥呢?”

    “啊!”方老三魂都快吓出来了,他撒腿就要跑,赵北川一棒子砸在他头上,直接把人打晕了过去。

    *

    陆林赶着骡车送陆遥他们回来时,赵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赵北川叫来的。

    陆遥见状连忙跳下车跑了过去,“赵北川!”

    “哎,你们回来了。”

    陆遥拉着他上下打量,见没受伤这才放下心,“贼抓住了吗?”

    赵北川指了指旁边五花大绑的男人,他被堵了嘴不能说话,这会儿正呜呜的叫唤。

    “我就说方老三这些日子怎么天天来问豆腐,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田二嫂子开口道。

    赵婆婆啐了一口,“幸好被大川抓住,不然还不知道钻几家屋子呢!”

    很快里正来了,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方老三的爹娘。

    方老爷子一见面,拿起地上的棒槌就开始抽他,一边抽一边骂:“你个不要脸的畜生!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是真气狠了,手腕粗的棒槌都打断了。老爷子勤勤恳恳的种了一辈子地,没借过别人一粒米,没想到生个儿子钻人家屋子偷东西!

    方老三被打的嗷嗷直叫,奈何被绑住手脚躲不开,疼的他满地打滚。

    方母拉着相公的胳膊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一了百了!就当没生过这个畜生!”

    “你连我一起打死得了!哎呦~儿啊,是娘不好,娘陪你去了吧!”方母抱住方老三,母子俩抱头痛哭。

    方老爷子指着两人,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遥看不下去了,走上前道:“你们要教儿子回去教,在我家闹来闹去算哪门子事?”

    方老爷子气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半晌扔掉棒子,扑通一下跪下来。

    “我没教好儿子,我愧对大家,我给你们磕头赔不是了!”

    陆遥吓了一跳,立马躲开。

    旁边围观的邻居连忙上前拉人,“方老哥,你这又是何苦,你这不是为难小辈吗!”

    赵北川上前一只手把他拽了起来,“叔,我叫你来不是为难你,你儿子钻我家屋子企图偷盗,虽然没偷着东西,但也确实撬开了锁。我本应该把他送官,但我念着咱们一个村住着不想把事做的太绝。”

    官府对盗窃惩治非常严重,如果交不上罚钱会直接发配到营州当战奴。

    当了战奴一辈子都回不来了,除非能立战功,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想在战场上立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方老三吓得瞪大眼睛,不停地摇着头祈求他不要报官。

    里正咳了一声说和道:“这件事是方家的过错,你儿子擅自进人家院子,企图偷东西就是不对,念在没得手方家赔赵家五百文钱,这件事就算了,大川你觉得如何?”

    里正开口赵北川自然得给面子,“听叔的。”

    方老爷子忍不住又踹了儿子一脚,“赶紧滚回家去!”然后从怀里摸了半天,颤颤巍巍掏出两吊钱。

    “家里就剩这么些钱了,余下的钱容我几日,我把家里的几只鸡卖了再给你们。”

    陆遥不是为了要这点赔偿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看着老人家这幅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钱就不要了,你回去把儿子看好了,再有下次我们必定报官!”

    方老三被带回去了,人们也各自回了家,陆遥捂着胸惊魂未定的问:“你怎么把他抓住的?”

    “我藏在西屋,听见他进屋翻东西,一棒子把他砸晕了。”

    陆遥:“幸好把这个贼抓住了,不然这个年都过不消停。”

    进屋一看,屋子被翻的乱七八糟,居然把炕席都掀开了,可惜也没能找到银子,因为前一天陆遥把装钱的瓦罐塞进鸡舍里了。

    *

    “咳咳咳……咳咳……”宋寡夫捂着胸口咳的撕心裂肺,这些日子他的咳症又加重了。之前在人前还能勉强忍着,现在根本控制不了,咳起来撕心裂肺半天才能缓解。

    “噗!”一口血从嘴里喷出。

    宋老太吓得大叫一声,“哎呀!你怎么吐血了!”

    宋寡夫脸色一白,连忙掏出帕子擦干净,“没,没事,可能是嗓子咳坏了。”

    宋老太打量着他的脸,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听人说曹青是不是得了肺痨。

    当时她没在意,听了一耳朵便忘在脑后,如今越想越害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寡夫扶着肚子蹲下继续烧火,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老太不让他上桌,如果真是肺痨是会传染的。

    宋寡夫只能蹲在灶台吃饭,期间他听见屋里几个人窃窃私语。

    “他不会真得了肺痨吧?”

    “就算不是肺痨也不是什么好病,咳了一冬天了也不见好。”

    宋长顺突然开口道:“不如把他再送回庵堂吧,万一死在家里还得给他安排后事。”

    宋老太舍不得他肚子里的孩子,“再等等吧,等生完孩子再送去。”

    宋平听着大人们说着话,仿佛跟他无关一般,依旧自顾自的夹着菜。“奶,再给我盛碗饭。”

    “乖孙真能吃。”

    宋寡夫端着陶碗浑身颤抖,不,他不能再去那个地方,不能去了,就算死也要死在家里!

    他僵硬的转过头,伸手拿出杂物筐底下藏着的纸包,突然裂开嘴角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都去死吧。”

    第四十五章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今天是腊月三十,也是陆遥穿越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一大早起床陆遥便忙活起来,家里有了铁锅,做菜方便了许多,以前不能炒的菜现在都能做了。今天过年他打算大展厨艺,给赵家兄妹露一手!

    早上简简单单炒了一盘溜肥肠,虽然没有尖椒做配菜,但放足了油炒出来的肥肠焦香四溢,跟之前炖卤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赵小年和赵小豆捏着筷子不敢夹碗里的肥肠,他们知道肠子是装粪的,心里有阴影。

    可看着大兄和嫂子吃的这么香,两人都忍不住吞口水。

    要不尝一块?

    赵小年试着夹起一块,秉着呼吸放进嘴里嚼了嚼,“欸?好像挺好吃的。”

    赵小豆一听立马也夹了一块,不但不臭,味道还十分美味!两个孩子瞬间大快朵颐起来。

    赵北川:“不嫌臭了?”

    两人同时摇头,“不臭,香喷喷可好吃了!”

    陆遥忍俊不禁,这俩孩子太有意思了。

    吃完早饭开始收拾屋子,新房盖好没多久,屋里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赵北川领着两个孩子拿扫把清扫一遍就干净了。

    陆遥把冻肉冻菜都拿进屋化上,今天他打算做八个菜,八同发,寓意明年发大财,讨个好彩头。

    这八道菜分别是红烧肉、葱烧排骨、小鸡炖蘑菇、白菜木耳,凉拌猪头肉,豆芽炒鸡蛋,切肠片以甜口的拔丝萝卜。

    肉肠昨天晚上就灌出来了,用的是食肆掌柜的给的猪小肠,浸泡清洗后刮掉多余的油脂,肠子就变成薄薄的一层肠皮。

    再把剁碎的猪肉馅料加上盐和姜末葱末搅拌均匀,用漏斗一点点填进去。做好的肉肠需要上锅煮一刻钟,这期间还得给肠子扎几个小孔,不然容易煮爆了。

    煮熟晾凉就可以吃了,味道虽不如前世卖的,但在食物匮乏的古代来说,绝对是非常诱人的美食。

    昨天刚做完就让两个孩子吃了一根,见他们意犹未尽,陆遥赶紧把剩下的两根放进碗架柜里,都吃完过年就没得吃了。

    排骨用陶釜先炖上,炒菜切好现做就行,做扁食的肉馅已经拌好下午才包,厨房里的活基本忙完了。

    趁这功夫陆遥把买来的红纸拿出来剪起春花,他剪春花的手艺还是上小学时学的,这么多年没忘也是挺难得的。

    剪了几个春字,又剪了一对稍微难一点的四季平安,待会拿浆糊粘在门上和窗户上。

    小年和小豆拿着剪好的窗花爱不释手。“嫂子,这是啥啊?”

    “这是春花,过年也叫过春节。”

    “真好看啊,你能教我们剪吗?”

    “行啊。”陆遥抽出两张红纸教两人怎么折,再用剪刀一点点的剪下来。

    孩子们学的认真,剪好后叫来赵北川帮忙贴在门上。

    隔壁田大壮跑过来看热闹,他今天穿了身新袄,头上带着棉帽子,嘴里还含了一块糖,吸溜着鼻涕问:“小年,你们家贴的这是啥啊?”

    “我们剪的春花,漂亮吧。”

    “真好看,能给我一个吗?”

    “那可不行,我家还不够贴呢。”

    田大壮撇撇嘴,“不给拉到,不跟你们玩了。”说完一蹦一跳的朝村里走去。

    路过宋家门口时,看见宋平蹲在院子里玩雪。

    田大壮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宋平,你干啥呢?”

    宋平闻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哎,听说你娘要给你生弟弟了。”田大壮跟他娘一样爱打听八卦。

    “嗯。”

    “以后有了弟弟,你娘就不稀罕你了。”

    宋平不以为意的切了一声,“谁要他稀罕,我奶说他得了病,让我离他远点。”

    田大壮抹了把鼻涕问,“啥病呀?”

    “不知道,你别问了。”

    “宋平!”院里宋寡夫突然喊了一声。

    田大壮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往家跑,宋平犹犹豫豫的站起来朝屋里走去。

    “外面这么冷,别冻伤寒了。”宋寡夫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宋平不自然的躲开,一溜烟跑进宋老太的屋子里。

    宋寡夫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今天过年了,宋家也买了一斤猪肉包些扁食吃,宋寡夫把肉馅剁出来开始和面,然后慢悠悠的包起扁食。

    每一个扁食都像雕花似的,捏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宋老太出来看见,忍不住嘟囔了两句,“一顿扁食煮熟了吃进肚子里,哪用得着包得这么仔细。”

    宋寡夫当听不见,依旧细细的捏着,一边捏嘴里一边小声哼着曲子,过年了他高兴啊。

    *

    不到酉时天就黑了,外头不知道是谁家放了几个爆竹,震得屋顶的雪簌簌的往下掉。

    陆遥把家里的油灯都拿出来点上,屋子里亮堂堂的。

    “嫂子,啥时候煮扁食呀。”两个孩子都饿了。

    “等你大兄回来就煮。”

    赵北川去上坟了,当地的风俗是年三十去坟地祭奠,顺便接去世的先祖回家吃年夜饭。

    一路上碰到不少去坟地祭奠的人,大家手里拿着香烛,沉默着往自家坟地走。

    赵北川的爹娘都葬在北山上,那边是一片松树林。白皑皑的雪地里,两座小坟头孤零零的立在山上。

    赵家是外来户没有祖坟,像别个人口多的家族,坟地都是连城片的,每到三十祭奠的时候孝子贤孙结成群。

    小年小豆本来也该跟他一起上山,赵北川嫌天气太冷里,山上的雪又厚不好走,把两个孩子留在家中。

    来到坟地,赵北川先掏出个雪窝,把油灯点上,然后点燃香烛插在坟头。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

    “儿子成亲了,娶了个贤惠的夫郎,盖了新房,买了骡车,日子越来越好了。小年和小豆长大了,家里一切都好,你们不用再惦念了。”

    赵北川坐在旁边的雪地里,絮絮叨叨给爹娘讲了半晌家里的事,末了见香快烧完了,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爹啊,娘啊,跟儿回家吃饭吧!”

    远处的山涧传来回声,“爹啊,娘啊,跟儿回家吃饭吧!”

    山上的声音渐渐响起,“爹啊,娘啊,跟儿回家吃饭吧!”

    呼喊声汇聚成一曲悠长的古调,那是华夏儿女千百年来,从未丢失过的信仰。

    赵北川带着一身风雪进了院子,将大门打开,年三十这天晚上不能关门,要把先祖们请进屋子。

    “大兄回来了!大兄回来了!嫂子该煮扁食咯~”

    陆遥把锅里的水烧开了,将提前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胖嘟嘟的饺子在锅里滚几次就都飘浮上来。

    “小年,去放桌子!”

    “哎!”赵小年把小炕桌摆上,将提前拌好的凉菜端上去。

    小豆也要伸手帮忙,被小年支开,“你去一边玩,别捣乱。”

    小娃不开心了,撇嘴找陆遥告状,“嫂子,阿姐不让我端菜。”

    “你姐是怕烫着你,乖快去洗手等着吃饭了。”

    赵北川进了屋,跺了跺脚上的雪,“扁食煮上了?”

    “嗯,快过来烤烤火。”陆遥搬来木墩让赵北川坐在灶台边暖和暖和。

    “山上雪厚吧?”陆遥把手放在他耳朵上暖着。

    “一尺多深,踩进去快末膝盖了。”

    “得亏没让小豆他们去,不然都走不了。”

    赵北川嗯了一声,“雪大好,明年地里虫儿少,庄稼肯定长得好。”

    “我知道,瑞雪兆丰年嘛。”

    “瑞雪兆丰年?没错!就是瑞雪兆丰年!”赵北川搂着陆遥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小腹上蹭了蹭,稀罕的不得了。

    锅里的饺子熟了,陆遥赶紧推开他,把饺子捞出来。

    第一碗不能吃,要摆在窗台上供奉先祖,第二碗才能端上桌。

    鸡肉和排骨都是提前炖好的,一直放在陶釜里热着,几道炒菜不到一刻钟就全出锅了,唯一麻烦的那那道拔丝萝卜。

    得先把萝卜裹上灰面,放进油里炸一遍,炸的金黄后捞出。再熬糖,铁锅熬糖不怕坏,把火候控制好很快糖就融化了,变成浓密的小泡时,赶紧把锅底的木头抽出来。炸好的萝卜倒进去,快速搅拌一圈,捞出来上面便均匀的挂满糖。

    菜全做完了,一家四口人拿起筷子开动!

    *

    “这扁食吃着怎么一股怪味。”宋长顺咬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去。

    宋老太:“哪来的怪味,别一天挑三拣四的,赶紧吃饭。”

    坐在旁边的宋寡夫一言不发,静静的拿着筷子夹白菜吃。

    今天过年了,老太太让他上桌吃饭,见他一个扁食都不吃,便夹了一个放在他碗里,“吃点吧,补补身子。”

    “你们吃吧,我不饿。”

    老太太以为他在厨房偷吃了,便也没在意,夹起一个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感叹,“还是肉扁食好吃,香的张不开嘴喽。”

    宋平也大口大口的吃着,家里好久都没吃过肉了,他馋的厉害,把扁食豁开专吃里面的肉馅,面皮则扔进宋老太的碗里。

    宋长顺吃了几个始终觉得味道不对劲,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宋寡夫抬起头叫住他,“再吃几个吧,今儿个过年了,总得吃饱啊。”

    大概因为怀孕的月份大了,烛光下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惨白。今天还特地穿了件干净的衣服,头发也利落的梳好,看起来顺眼多了。

    宋长顺心思一动又坐了回来,从桌子底下摸上宋寡夫的大腿,“再吃几个,今晚得吃饱了!”

    宋寡夫知道他意有所指,羞涩的低头笑了笑,拿筷子又帮他夹了几个。

    一锅扁食被宋家几口人分食的一干二净。

    吃完饭宋寡夫居然没主动收拾桌子刷碗,直接回了西屋。

    宋老太骂骂咧咧的下地收拾桌子,“嘶——肚子怎么疼起来。”

    宋平捂着肚子,“奶,我肚子也疼。”

    “准是油水吃大了,没准一会儿该拉肚子了。”

    过了一会宋平疼的哭了起来,抱着肚子在炕上翻滚,宋老太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叫老头子起来。没想到宋老头嘴里已经开始吐白沫了。

    西屋,宋寡夫坐在炕边,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宋长顺推开门从外面进来,“可能吃坏肚子了,一个劲的疼。”

    宋寡夫捂着嘴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宋长顺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或许不是今天,自从他回来开始就不太正常。

    “没事,过年了高兴。”

    宋长顺没想太多,伸手抱住他,“好久没跟我睡觉了,今天相公疼疼你。”

    宋寡夫没挣扎,顺从的脱了衣裳,躺在他身边笑呵呵的看着他。

    “你总笑什么?”宋长顺皱紧眉头,笑的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肚子还疼吗?”

    他不提醒还好,一说肚子顿时像被刀子割一般,疼的宋长顺哎呦一声趴在炕上冷汗直流。

    “那扁食……扁食里你加了东西!”

    宋寡夫笑着站起身,“味道好吃吗?”

    “你!你这个毒夫!你要把我们都害死吗?宋平是你亲儿子啊!”

    “咱们都要死了,他活着也是遭罪,不如跟着一起走。”

    “啊!!!疼死我了,曹青你,你不得好死!来人啊,救命啊!”

    宋寡夫癫狂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不得好死,你们才不得好死,你们全家都该死!如今我也没几日好活了,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宋长顺捂着肚子往外爬,仿佛爬出去就能得救。

    “相公,你要去哪啊?”宋寡夫像只索命的厉鬼一般跟在他身后。

    “滚,滚开……”宋长顺嘴里吐着白沫,用力挥打着胳膊,可惜他疼的没有多少力气,被踩住后背动都动不了。

    突然下身一凉,裤子被宋寡夫扒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

    宋寡夫拿着剪刀蹲下,“别害怕,马上就好了,等我报了仇就去陪你们。”

    “啊——”一声惨叫,宋长顺彻底没了声息。

    宋寡夫把身上的衣服穿好,静静的坐在炕上,大约过了子时从厨房里抱着一坛菜籽油朝不远处的赵家走去。

    他要报复的对象还有陆遥和林大满,当初如果不是林大满带人去捉奸,他又怎么会落到那个地方。

    陆遥,陆遥……提起这个名字曹青都恨的牙根痒痒,如果没有陆遥,赵北川早就是他的了!自己又怎会委身给宋长顺那个牲畜!

    都怪他们,都怪他们,都怪他们!

    曹青确实疯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活不了了,把他们都烧死!

    除夕夜里,在这个一家人团聚的欢乐夜里,没人注意到一个人影溜进了赵家院子里,把一坛子油倒在了房子旁堆放的木柴上。

    火石相碰,迸出火花掉落在木柴上,火苗嗖的窜了起来。

    曹青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又去后面林大满住的屋子同样放了一把火,然后悄悄的离开了。

    *

    后院林大满是最先发现着火的,睡梦中他闻到一股焦糊味,睁开眼睛看了看,隐约见外面好像有火光闪动。

    林大满披上衣服爬起来,厨房就一间屋子,火舌很快就烧到了屋里!

    “着火了!快来人啊!着火了!!!”

    连忙喊醒两个孩子,“小春小冬,快起来!”

    前屋的陆遥听见声音猛地惊醒,他吸了吸鼻子闻到很浓的烟味,连忙推醒身边的人,“大川,快起来,好像着火了!”

    赵北川立马爬起来套上棉袄出了屋子,推开门瞳孔猛的瑟缩了一下,只见房子西边放的劈柴全都烧着了,火光冲天,直奔着房顶往上窜去!

    “快起来,房子着了!”

    陆遥拽起两个孩子,顾不得穿衣服,把棉袄棉裤塞进他们怀里就往外推,“快,拿着出去穿!”

    小年和小豆吓坏了,抱着棉袄跑到外面,见他大兄正在铲雪扑火,那么一点雪根本灭不了火,眼见着火苗穿上屋顶,茅草做的顶子瞬间烧起来。

    赵北川急忙扔下铁锹往屋里跑,西屋的粮还没拿出来呢!

    屋子里浓烟滚滚,陆遥把被褥和衣服抱出来,两张炕席也都扯出来扔到院子里。

    旁边的邻居都被惊醒了,大家伙穿上衣服过来帮忙灭火。

    可冬天河面都结了冰,土地也冻住了,家里水缸里那点水根本扑不灭这么大的火。

    大家伙站在院子里一时束手无措。

    赵北川把西屋的窗户踹开,从里面往外扔粮食,一袋两袋,随着浓烟越来越大,呛得他呼吸困难,眼前看不见东西。

    陆遥腿都吓软了,“大川快出来,粮不要了,咱们不要了,你赶紧出来!”

    赵北川回头见炕上还有几袋粟米,刚要往里走火光瞬间将整个西屋吞没。

    “赵北川!”陆遥吓得尖叫一声,朝窗户扑去。

    屋里的人瞬间翻出来,一把抱住他朝院子里滚去,赵北川的衣服着了,头发也烧焦了,两只手烫的满是水泡。

    一股寒风刮过,大火瞬间将整座屋子吞没。

    “大兄……啊……嫂子……咱们房子没了。”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眼睁睁看着一点点盖起来的房子被火烧没更残忍了。

    陆遥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难受的他紧紧咬着牙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赵北川也红了眼眶,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是个爷们,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什么时候都得撑住。

    “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吗?”

    “箱子太重我没能搬动。”

    赵北川安抚的拍拍他后背,“没事,以后咱们再打一个。”

    “咱们,咱们的房子没了。”

    “没事,哎!没事,咱们再盖一座!”

    第四十六章

    这场火从半夜烧到天明,直到天亮才熄灭,整座房子被烧的只剩下四面土墙。

    小年和小豆被陆遥送到对门赵婆婆家里,院子里的东西太多,他和赵北川没走,两人坐在席子上就这么看了一宿。

    “噼啪。”房顶烧焦的木头从房顶掉下来。

    陆遥回过神,勉强打精神,“去看看屋里还有什么能用的,拿出来别浪费了。”

    房子没了日子还得过,一味的消沉下去不是办法。

    两人踩着焦黑的木炭进了屋,东屋炕上的两个大木箱子都烧成了碳,银子和铜钱都藏在炕洞底下,幸好古代的钱币是铁和银子,失火也不会有损失。

    厨房里碗架柜也烧烂了,里面的陶碗陶盆散落一地,全都摔碎了。唯一完好的只有新买的那个铁锅和陆广生给他凿的石磨。

    陆遥忍不住苦笑,“幸好买了个铁锅,不然咱们吃饭都成问题。”

    赵北川把锅拔下来拿到外面,陆遥抱着沉甸甸的瓦罐,心里踏实了几分。

    当初盖这座房子的时候才花了七八贯,如今手里有四十多两银子,再盖几座房子都不发愁!

    后面的厨房也烧没了,林大满一家裹着棉被在外面冻了一宿。

    陆遥觉得这场火烧的蹊跷,新房和旧房隔着挺远,就算前面着火也不可能把后面都烧了,忍不住跑到最开始起火的地方查看起来。

    原本存放的一大堆木头都烧成灰炭了,拿脚一踩咯吱咯吱响。

    赵北川跟过来问,“怎么了?”

    “这火着的不对劲,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给咱家放火。”陆遥拿着木棍在地上拨弄,突然一片碎了的陶器引起他的注意。

    “你看,这是什么!”

    赵北川弯腰捡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好像是装油用的坛子。”

    陆遥气的把棍子往地上一扔,“走,报官去!”

    跟他家结仇的就那么几个人,宋长顺、方老三,还有被赵北川用矛插过腿的高青河,无论是谁都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北川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这个畜生!一家人差点就被烧死,找到这个人他肯定不会放过他!

    两人急匆匆的朝村里走去,半路见不少人往宋家跑。

    陆遥拉住一个老头询问,“大伯,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宋家死人了!”

    “啊?”陆遥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

    赵北川道:“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陆遥点点头,抱着瓦罐去了赵婆婆家,两个孩子昨晚半宿没睡这会儿还没醒,睡梦中还在抽噎,小脸上全是灰。

    赵婆婆:“大川呢?”

    “去村里了,这火是人放的,我们打算报官!”

    赵婆婆长长的叹了口气,“咱们外乡来的,住这么多年还是挨欺负,这要是早先在赵家村,谁敢这么……”老太太摆摆手哽咽的说不出话。

    陆遥气的眼眶通红,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几日又得麻烦您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年和小豆从小就在我家长大的,跟我亲孙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你们眼下该怎么办?好好地房子烧成那副模样,哎……”

    冬天土地都冻着没办法盖新房,确实是个麻烦事,陆遥摸着小豆子的头发思索着。

    突然想到之前徐掌柜提的建议,不如去镇上租个铺子卖豆腐!

    这件事还得等赵北川回来再商量,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纵火的人。

    *

    宋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前院宋德柱,大清早他过来串门,没想到刚打开门就见宋老太趴在地上。上前扶了一下,老太太都硬了!

    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边跑一边高喊,“死人了!快来人呐!”

    邻居们闻声过来,有胆子大的进屋看了看,吓得脸色惨白的出来,“全死了,太惨了。”

    屋子里,宋平趴在炕上,临死前两只手还捂着肚子,宋老爷子口吐白沫,宋老太趴在地上爬了一段距离。

    到了西屋一看,可了不得,宋长顺也同样趴在地上,最恐怖的是裤子被人脱了,下头拿剪刀剪的血赤呼啦……

    “是宋寡夫干的,肯定是他干的!”人群里有人开始嚷。

    “太狠了,一家人都给药死了,亲儿子都没放过。”

    “快去叫里正,死了这么多人得去报官吧!”

    不多时里正来了,宋家亲戚已经把尸体全抬到的外面,盖上布单子。突然死了这么多人,里正心里也突突,连忙叫人去镇上请官吏过来。

    “没事的都回去吧,别在这看热闹了!”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赵北川趁机走到里正身边,“叔,俺家房子昨晚让人放火烧了。”

    里正一听脑瓜子更大了,怎么过个年出这么多事啊,“人伤着没?”

    “没有,就是把房子都烧空了。”

    “这件事你先别着急,宋家出了命案得先把他家的事解决了。”

    赵北川点点头,“若是报官帮我家也报上。”

    “行,你先回去等着吧。”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突然有人喊:“找到宋寡夫了!找到宋寡夫了!”

    里正连忙跑过去,见四五个人拉扯着宋寡夫走过来。这么冷的天这人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光着脚,冻的脸色青紫,一边走一边傻笑:“烧啊,烧,烧,全都烧掉!”

    赵北川一愣,疾步走上前道:“我家的火是你放的?!”

    宋寡夫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痴痴的笑着,“死啦,都死啦~哈哈哈,全都烧死啦!”

    里正摆摆手,让大伙把他弄屋子里去,再这么冻下去就人冻死了。

    赵北川沉默的回了赵婆婆家,一进屋陆遥便问:“怎么样了?宋家谁死了?”

    “全都死了,是宋寡夫毒死的。”

    “我的天……”

    “还有咱家的火,我怀疑也是他放的。”虽然赵北川没证据,但直觉这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如果单纯跟他家结仇,没必要把后面的旧厨房也点着,这人不但恨他们也恨林大满,除了宋寡夫他实在想不出别人。

    陆遥气得够呛,“宋寡夫人在哪呢!”

    “他疯了,里正已经派人报了官,下午应当就有官吏来抓他了。”

    *

    官府的人下午来的,宋寡夫疯疯癫癫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把人带走了。

    里正来了赵家一趟,安抚了几句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宋家人都死绝了,就算是宋寡夫放的火也没办法赔偿。

    把宋家的房子赔给他们敢要吗?那可是刚死了四个人,最后这件事只能自己认倒霉。

    送走里正后,陆遥拉着赵北川道:“我想着,咱们不如搬到镇上去住吧。”

    “去镇上?”

    陆遥点点头,“自打咱们今年赚了钱,村里人都眼红的厉害。先有高青河来家里抢粮,后来又有方老三钻屋子偷钱,如今被人烧了房子,就算从新盖好以后,指不定又遇上怎么糟心事。不如搬到镇上去,跟谁都不熟,旁人就算眼红也有限。”

    陆遥还有别的考量,小年和小豆年纪渐渐大了,他想试试让孩子开蒙,甭管学的怎么样,至少能认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赵北川思考一番道:“那咱家的地怎么办?”

    “地自然还种着,有骡车来去都方便。”

    “好,就听你的!”

    说走就走,赵北川立马回家去套骡车,陆遥把两个孩子安抚好,让他们乖乖在赵婆婆家待着。

    两人赶着车直奔镇上,家里的房子烧了没地方住,如果能盘下铺子他们可以先住在镇上。

    骡车一路疾驰来到镇上,今天是大年初一街上几乎没有人影。

    两旁的铺子都没开门,陆遥想起徐掌柜的说过下三里那边铺子便宜,“先去下三里转转。”

    马车赶过去,半路上碰见酒铺子开着门。

    陆遥连忙跳下车进去打听,“老板,借问一下咱们附近有铺子往外租吗?”

    酒铺老板总是睡不醒的模样,迷迷糊糊从草榻上爬起来,半晌开口道:“你去前面街角那户人家问问,年底听说往外租铺子来着。”

    “多谢老板。”

    那人摆摆手,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这么冷的天也不怕睡冷了。

    陆遥帮他把门关上,走出来道:“去前面街角那家问问。”

    街角离这不远,陆遥没上车自己走了过去,两人很快就来到这户人家门口。

    漆黑的木头大门紧闭着,门上悬挂着两块桃符,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

    陆遥走上前敲了敲门,半晌里面传来脚步声,“谁呀?”

    “请问,是您家往外租铺子吗?”

    “吱嘎。”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细布棉袄精瘦的老太太抬眼打量两人。

    “你们要租铺面?”

    陆遥点点头,“不知道价格多少,如果合适的话就租一间。”

    “你们在这等会儿。”老太太转身回了屋子,不一会拎着几把钥匙出来。“租铺子做什么生意?”

    陆遥:“我们卖豆腐。”

    “豆腐?”老太太没听说过,她瞥了眼旁边的骡车道:“租铺子卖东西行,但是不能在里面养牲口,不然糟践坏了屋子以后就没法往外租了。”

    “明白,明白。”

    很快就来到铺子的地方,这间铺子位置还算不错,正对着下三里摆摊的地方,门口大概有两丈夸宽,上面挂着一个褪了色的招幌,陆遥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茶馆。

    来下三里买卖东西的都是穷苦老百姓,大多自己带着水囊,哪舍得花几文钱喝茶,把茶馆开在这里能不黄吗?

    老妇人把门打开,一股子霉味传出来。

    屋子里空荡荡,东西都搬走了,看着大概有二三十平米,卖豆腐足够用了。

    “这间铺面的租金是一年十八两银子,额外押二两银子做押金,退房时这二两银子才退给你们。”

    这个价格跟徐掌柜的说的差不多,但陆遥觉得太贵了,一下子拿出一半身家租铺子还是有点舍不得。

    “还能再便宜点吗?”

    “便宜不了,这间铺子位置顶顶好,等到了大集的日子,人多的转不开脚,你若不租过几日就得被人租出去。”

    赵北川见他犹豫不决,开口道:“我们先租一年的,这附近还有往外租房子的吗?我们想再租个小院子。”

    老太太道:“正好,我家还有一个旧院子,如果一起租给你们算便宜些。”

    陆遥眼睛一亮,“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老太太锁上铺子门,带着两人朝不远处的胡同里走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她说的旧房。

    这房子可真是够旧的,房子门窗都坏了,屋顶也漏了一大块。

    老太太咳了一声道:“这是我婆婆活着时候住的房子,许多年没住过人了,你们要租的话自己收拾收拾,一年给二两银子就行。”

    房子虽然老旧但用的青砖搭建的十分牢固,院子里停放骡车很方便。

    侧面还有一个小配房,修整一下正好用来存放粮食和工具,最主要的是这里离铺面非常近,以后运用豆腐很方便。

    陆遥转了一圈,发现院子里居然还有一口水井,“这井还能用吗?”

    “能用,就是得自己淘一淘,里面都是枯枝烂叶子。”

    “你觉得怎么样?”陆遥拿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

    赵北川点了点头,他也挺相中这间院子了,四周都是青砖砌的墙,关上门小院子十分安静,不怕有人进来。

    陆遥拍板决定,“大娘,我们铺子和房子都租一年的。”

    “行,那跟我立个契子去,以后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老太太领着两人朝另一条胡同走过去,陆遥觉得这条路有点眼熟,好像原身之前来过。

    半刻钟后,老太太敲响一个破旧的木头门,“登科啊,在家吗?帮三姑写个契书。”

    第四十七章

    大门打开,许登科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走出来,看清门口的人瞬间瞪大眼睛,“三姑……你……你们?!”

    陆遥差点喷出来,旁边的赵北川脸色也颇为怪异,没想到租房租到许登科姑姑家。

    “这二位打算租俺家的铺子,你帮我写个契书,省的以后有事麻烦。”

    许登科点点头,同手同脚的走进屋里,他还不知道赵北川已经知道他跟陆遥的事,假装自己不认识他们。

    “你们也进来吧。”老太太招呼一声,陆遥和赵北川走了进去。

    许家也是三间屋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屋里生了火一进屋很浓的一股脚臭味,熏得陆遥差点干哕出来。

    东边的屋子应当是他爹娘住的,西屋是许登科住的地方,屋里乱七八糟摆满了旧衣旧袜,那袜子上好像糊着一层油泥,已经看不出原色,陆遥稍作打量差点吐出来。

    过去看他在外面穿着挺干净,没想到家里这么脏。

    许登科红着脸把脏衣服收拾起来,“你,你们先坐,我去取笔墨。”

    老太太坐下,陆遥和赵北川站在旁边。

    不一会许登科拿来纸笔,“三姑,你要怎么写?”

    老太太往外租了十多年铺子,对契书自然不陌生,询问了一下赵北川的名字道:“今有赵北川租许凤霞家铺面一间,旧房三间,一年租金共计二十两银子,另付押金二两银子,如有墙屋损坏,此钱拿做抵偿。”

    契书一式两份,陆遥拿起来看了看,确定无误后按下手印,给老太太交了银子。

    老太太把钥匙交给陆遥,“有事就去找我,铺子仔细点用,莫要给我弄坏了。”

    “好。”

    许登科把人送到门口,连忙关上大门,从始至终都没敢跟陆遥说一句话,生怕被旁边的男人认出来揍一顿。

    *

    骡车上陆遥打量着赵北川,见他默不作声的赶着车,忍不住上前打趣:“吃味了?”

    “没有。”

    “那看你不高兴的模样。”

    赵北川还真没吃味,就是心里不舒服,许秀才若是个有能耐的还好些,看他那窝窝囊囊的模样,一想到陆遥曾经为这样的人自尽赵北川就替他不值。

    “咱们先去收拾屋子吧,收拾好把小年小豆接过来。”

    “嗯!”

    两人回了租的旧房子,小院子越看越觉得舒坦,虽然不及湾沟村的地方大,但整整齐齐的什么都不缺。

    前头院子铺了石头,夏天下雨不会泥泞,后面还有一个菜园子和茅厕,等春天的时候可以撒上菜籽,种些蔬菜吃。

    陆遥拿着钥匙打开房门,刚才来的时候没进屋看,推开门墙上的尘土簌簌的往下掉,看起来确实很久没住过人了。

    房屋格局很简单,左右两边是卧房,中间是做饭用的厨房,有两个灶台,上面的陶釜已经没了,可能被许大娘拿走了。

    东边的卧室里,炕上堆着木锹镰刀,还有两卷旧炕席都被老鼠磕碎了,赵北川直接拎去院子里。

    屋里还有一个空的五斗柜,以后可以拿来放零碎的东西。

    西屋更干净,什么东西都没了,房顶破了个大洞,大概夏天时漏了雨,导致西屋的炕都塌了一块,等搬进来后再把炕重新盘一下。

    门窗自是不必说,因为年久失修都关不住了,全都得重新做,零零碎碎加起来至少得花上一贯钱。

    虽然花的钱不少,但心里总算安定下来,最起码不用担心大冬天的睡在外面。

    上午把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陆遥打算回去接孩子们过来。家里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孩子心里肯定没有安全感,不能让他们单独待得太久。

    两人赶着骡车回到村里,刚到家门口就见小年和小豆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

    “这么冷的天,你俩在这干啥呢?”陆遥连忙跳下车,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小年张张嘴话还没说,眼泪就掉下来了,“家里……没人,我们看着……粮食……别丢了。”

    小豆抱着陆遥的腰呜呜的哭,睁开眼看不见大兄和嫂子,他们都吓坏了。

    陆遥摸着两个孩子头,心里酸涩难忍,“不哭了,嫂子和你大兄去镇上租铺子去了,以后咱们搬到镇上住!”

    “真的吗?!”

    “真的,房子都租好了,一会儿咱们就搬家!”

    小豆:“太好了!咱们去镇上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肉包了!”

    陆遥破涕为笑,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小子一天就想着吃。

    家里的东西被烧了不少,剩下的不必说都得拿上。

    赵北川先把院子里的粮食搬上车,原本西屋放着十二袋粟米,五袋豆子,结果大火烧起来只搬出来七袋子粟米,三袋豆子。

    被褥衣服陆遥抱出来一些,还有点留在了里面,炕席倒是都拿出来了。当时脑袋都懵了,根本想起来哪个值钱,哪个不值钱。

    家里的几只鸡和后院的四只猪仔,全都被赵北川抓住暴力塞进麻袋里,装上车全都带走。

    搬东西的时候恰巧林大满也来收拾东西,几个人一见面皆是心有戚戚。

    “东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去啊?”

    陆遥道:“我正想去找你,我们一家打算搬去镇上了,你和小春小冬作何打算?”

    “里正刚才找过我们,说宋家没人了,按规矩房子和地都得归村里。不过小春和小冬都是宋家的人,询问我是否愿意回去,可以把原来的地分给我们一半。”林大满顿了顿,“我同意了,打算搬回老院子去住。”

    里正之所以没把地全都给他也是为他考量,宋家二十多亩田地,林大满一个人根本种不过来,他一个寡夫领着俩娃娃,怕是守不住这么大的家业,不如少分他一点地,够他们吃喝就行了。

    陆遥点点头,“挺好的,以后有房有地,你们日子也会过起来。做豆腐的法子你也学会了,空闲就做豆腐在村里卖吧。”

    林大满眼里续满泪水,突然上前跪地,“谢谢东家……没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

    “快起来,你付出了劳力,你不欠我什么。”

    林大满心里充满感激,无论如何陆遥都在他最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这个恩情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遥把两个孩子抱上车,最后将铁锅倒扣在粮食上家就搬空了。

    天色不早了,他们还得去镇上安置东西,不能再耽搁了。

    赵北川挥了挥鞭子,大花拉着满满一车家当朝镇上走去。

    陆遥和两个孩子坐在车上,回头看向他们的家,天色阴沉,大风将大门上的桃符吹得当当响,贴在大门上的春花被吹卷了边,随风飞起慢慢消失不见……

    两个孩子揉了揉眼睛,许多年后他们都忘不了这一天。

    *

    回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房东大娘,跟她打听镇上哪里有卖柴的。

    家里的柴都被烧光了,如今现去砍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从别人家买点先凑合着用。

    陆遥敲响房东家大门,不一会里面许大娘就出来了。

    “咋了?”

    “许大娘,镇上哪有卖干柴的?”

    ''“你要买多少?”

    “买两担先用着,不够再买。”

    “那我先匀你两担,二十文一担。”这个价格不算贵,在村子里买也差不多这些钱。

    “多谢您了。”

    老太太吆喝一声,不一会从屋里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应当是她儿子,许老太太跟他说了一声。“你们先回去吧,一会我让大儿子给你们送过去。”

    “哎,麻烦您了。”

    骡车到了家门口,陆遥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两个孩子好奇的往里张望,“嫂子,这就是咱们的新家吗?”

    “嗯,快下车,帮忙往屋里搬东西。”

    “哎!”两个孩子滑下车,接过衣裳和被褥往屋里抱。

    陆遥胳膊地下夹着炕席,另一只拎着布兜,里面装着余下的二十多两银子,这是他们全部家当,片刻不敢离身。

    西屋房顶漏了不能住人,他们还是都住在东屋里。

    把炕席铺上,被褥放在上面,赵北川将粮食一袋袋搬进西屋,马车搬空后把铁锅拿下来,放在灶台上。

    原来的陶釜比较大,铁锅放在上面不合适,赵北川又找了些石头搭在上面,勉强是将锅固定好,晚上能烧火做饭了。

    不一会许大娘的儿子背着两担柴来了,赵北川跟他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

    许大娘的儿子叫刘大立,是个性格爽朗的汉子,“听我娘说,你们租了下三里的铺子,不知做什么买卖?”

    赵北川道:“卖豆腐,用豆子磨的豆腐。”

    刘大立惊讶道:“镇上食肆里的豆腐,是你们卖的啊!”

    “嗯。”

    “等做好了我可得买几块尝尝!”之前他跟朋友在食肆吃过几次豆腐,味道十分美味,就是价格有点贵,一盘肉沫豆腐卖三十五文,偶尔吃一次还行。

    刘大立见他们忙着收拾屋子也就没再叨扰,收了四十文钱便离开了。

    灶台生了火屋里暖和一些,窗户不严实,热乎气一会就漏没了,陆遥只得把旧褥子挂在上面,勉强挡住凉风。

    天快黑了,两个孩子肚子都饿了,今天一整天大人孩子都没吃饭。

    赵北川拎着水桶去水井打了些水,家里连水缸都没有,过几日镇上铺子开门了得赶紧置办上。

    锅里的粥熟了,没有陶碗也没有筷子,一家人围在灶台边用一把铁勺子轮流吃饭。

    陆遥想起昨晚剩下的排骨、鸡肉,还有不少饺子全都被一把火烧没了,气的他不用吃东西都饱了。

    俩孩子倒不觉得艰苦,能跟大兄和嫂子在一起喝稀粥也开心。

    吃完饭陆遥烧了一锅水,给两个孩子洗了洗脸,房子烧的灰落了他们一身,小脸抹的跟小花猫似的,脏兮兮的。

    洗完赶紧催促他们睡觉,家里没有油灯什么都做不了,两人也早早的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这场火把陆遥吓得不轻,半夜惊醒好几次。

    赵北川心疼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着额头安抚,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他经历这种事!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清晨,陆遥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屋子半天缓不过神,半晌才想起他们搬镇上来了,赶紧起身穿衣服,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先把火升起来,屋里太冷了,陆遥哆哆嗦嗦的下了炕。

    锅刷干净换上清水烧温,瓢舀着水在门口冲洗了一把脸,家里连个盆都没有实在太不方便了,洗完漱把粟米下锅,早饭依旧是粟米粥。

    外面赵北川正在喂骡子,院子里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刘大哥送来的干柴也被他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边,这回可不敢挨着房子放。

    吃完早饭陆遥道:“一会儿咱们去陆家村一趟,我娘还不知道咱们搬了家,省的她打听到消息跟着担心。”

    “行,正好我也打算回去把原来的栅栏拆下来,拿回来当柴烧。”

    吃完饭锁好大门,一家人坐着骡车往回走,今天是大年初二,镇上有几家铺子已经开门了。

    路过粮铺时看见邱末站在门口,陆遥挥手打了声招呼。“邱掌柜,四季发财啊!”

    “赵兄弟,陆小郎,你们这一早是干什么来了?”

    赵北川把车赶过去道:“我们在下三里租了间铺子,打算过些日子卖豆腐。”

    “哎呦,那倒是我可要去好好捧捧场。”

    短暂的说了几句话,骡车继续行驶,快到陆家村的时候正好碰上陆云和王有田,今日他们也回娘家走亲戚。

    两家人结伴回到陆家,骡车刚停到家门口,陆林便匆匆过来开门。

    “都回来啦,快进来!”

    马车依次进了院子,陆父和陆母也出来迎他们,大家还不知赵家房子被烧的事。

    陆母高高兴兴拉着两个儿子进了屋,“昨个就盼着你们回来,你嫂子准备了一桌子菜,快上炕暖和暖和,一会吃饭。”

    “哎。”陆遥搓搓手上了炕。

    小年和小豆被陆苗拉着去了西屋,拿了一堆糖瓜出来,今年卖豆腐家里赚了不少钱,嫂子拿出了一百文,专门给孩子们买了些吃食。

    堂屋炕上陆遥脱了鞋坐在炕头,之前做的棉帽子棉手套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这一路冻得他手指脚趾都痒痒了。

    陆母端来两碗姜糖水过来,“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胡春容抱着小石头过来:“给三叔四叔拜年。”

    小娃趴在炕上当当磕了两个头,“三叔过年好,四叔过年好!”

    “好好。”陆遥伸手把他抱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吊钱塞进他手里,陆云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他。

    “不要钱,快把钱还给三叔四叔。”胡春容连忙把儿子手里的钱往外抠。

    小石头握着钱串不撒手,抠疼了哇哇哭起来。

    陆母连伸手拦住,“别抢孩子的了,让他拿去玩吧。”

    胡春容应了一声,这才拍拍小石头的屁股,让他去西屋找五叔玩。

    陆母道:“今天别走了吧,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家里的地方宽敞够住。”

    陆遥:“恐怕不成,一会还得回家劈柴去。”

    陆母以为他们做豆腐用的劈柴多,不够用了。“咱家后面还有不少呢,你们拉回去一车。”

    陆遥叹了口气,“娘,我们搬镇上去了。”

    “啊?”陆母、陆云和胡春容同时惊出声。

    “三弟你们什么时候搬的家,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和你二哥好去帮忙啊。”

    “昨天搬的,不搬不行了,大年三十家里房子让人点了火。”

    “哎呀!”几个人惊的又是大叫一声。

    陆母急的够呛,“到底咋回事?房子烧坏了?”

    “岂止是烧坏了,直接烧空了,只剩下四堵墙。”

    “哪个天杀的放的火,报官了吗!”

    “报了,凶手也抓住了,是我们村的一个寡夫郎,放火的原因估计是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嫉妒我们家日子过得好。”

    陆老太气的倒仰,“扯他娘的臊!自己过得不好就给人家防火?真是吊死鬼插花,死不要脸!怎么着了?房就白让他烧了?”

    陆遥:“哎,那寡夫不光烧了我们家的房子,还把自己家的人全药死了,自己也疯癫了,这事只能认倒霉了……”

    大伙听完沉默了半晌,胡春容道:“你们现在租的房子在哪?家里缺啥少啥尽管说话。”

    “对对对,粮食够吃吗?被褥有吗?没有一会拿些回去用。”

    陆遥:“被褥够用,着火的时候拿出来了,粮食也搬出来不少,足够我们吃了。眼下缺的都是零碎的东西,等过几日镇上铺子开了现买就成。”

    “好端端……出了这么大的事。”陆母拉着他的手红了眼圈,那房子是新盖的,用的木料都顶好的,住几代人都不会坏。

    陆遥心里也难受,不过大过年的不想让他娘也跟着不痛快。

    勉强打起个笑脸道:“没事,正好我们去镇上租了间铺子,等过了年就在镇上卖豆腐,到时候肯定比现在还赚钱!”

    陆云也劝着他娘,“没伤到人就是最好的,房子以后还能盖,三哥他们没准因祸得福呢,没有这把火,也不会搬去镇上住。”

    胡春容也道:“是啊,豆腐这么好卖,陆遥头脑活泛去镇上肯定能赚大钱!”

    老太太这才勉强止住悲伤,“不说了,去看看锅里的菜炖的怎么样了,赶紧吃饭。你们刚搬了家肯定好多事要忙,待会吃完了该忙就去忙。”

    “哎。”陆遥和陆云都下地帮忙拿碗筷。

    另一边赵北川和陆林、陆父以及弟夫几人正在院子里看骡子。

    陆林也想买匹骡子,他腿脚不好推车卖豆腐不方便,今年赚了些钱加上之前攒的正好够买一副骡车。

    “二哥,你要买骡子先看脖子,我爹说长脖子骡,长尾巴马都是好牲口,耐力好干活有力,看见就不用犹豫直接买就行。”

    “再来就是看四肢和皮毛,老话讲:先看四条腿,后买一张皮,你看大花这身皮毛一看平时吃的就不错,油光水滑的。”王有田摸了摸大花的脑袋。

    骡子还认得他,打着响鼻拿头蹭他的手。

    “还有就是买年轻的骡子,这东西不能下崽,年岁大了用不几年就没力气了,白白浪费钱。”

    陆广生笑道:“还得是养骡的老把式,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王有田红着脸挠挠头,“都是跟我爹学的,我懂的也不多。”

    陆林拍拍他肩膀,“很不错了,等明年开春去镇上瞧瞧,有合适的就买一头回来。”

    “可惜我家的小骡子今年都卖了,不然可以牵来一头给二哥先用着。”

    “不用,这东西又不是小猫小狗,哪有白用的道理。”

    屋里的饭做的差不多了,陆云出来叫他们去吃饭。

    几个老爷们洗了洗手进了屋子,吃饭时陆广生还不知道赵家房子被烧了,拉着大川一个劲喝酒。

    赵北川喝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陆母拉住他道:“大川他们今天还有别的事,别喝酒误了功夫!”

    “啥事非得大过年干啊?听爹的喝完酒明儿个再说!”

    “陆广生,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陆父冷不丁被娘子吼了一嗓子,吓得碗都没拿稳,一碗黄酒洒了半碗。

    陆遥赶紧拉住他娘,“没事,爹要喝就喝一点,耽误不了什么事。”

    陆母抽出胳膊呵斥道:“就知道喝酒,你知道姑爷家房子被烧了吗!”

    “啊?”这回陆广生真懵了,怪不得从进院子开始,赵北川心事重重一句话都没说。

    “大川啊,这,这咋回事?”

    赵北川轻咳一声,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说啊!”

    “原本想着吃完饭再告诉您的……”

    陆父急的饭都吃不下了,“那待会我同你们一起去镇上忙活忙活。”

    陆林和王有田也道:“对对对,一会儿大家一起去。”

    “哎,那就麻烦爹、二哥和弟夫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赵北川心里热腾腾的,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亲族的力量,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亲人会毫不犹豫站在你身后,推着你扶着你往前走。

    大伙赶紧把饭吃完,两个孩子留在陆家村,其他人赶着骡车先回了湾沟村,把家里的栅栏鸡舍牲口棚,能用的全拆卸下来放到车上带回去。

    隔壁的田二嫂子见他们回来,匆忙走了出来,“陆遥,你家这是干嘛呢?栅栏都不要了?”

    “我们打算搬镇上住,这些栅栏拿去当柴火烧。”

    “啊这……这就搬走了……”田二嫂子还以为他们回娘家借住一段时间,等天暖和再重新修房子呢。

    “嗯,在下三里那边租的豆腐铺子,以后去镇上赶集进来坐坐。”

    “好。”田二嫂子还挺舍不得他们的,毕竟陆遥和赵北川是实在人,挨着他们住能占不少便宜。

    四个汉子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院子里的篱笆全都拆完了,这些木头劈成柴火足够他们烧一个冬天。

    临走时田二嫂子从屋里拿了几个鸡蛋装在柳条筐里递给陆遥。

    “拿着吧,这几年没少沾你家的光,别的我也帮不上,这几个鸡蛋拿去给孩子们吃吧。”

    陆遥推拒不掉,感激的接下来,尽管这个妇人小气爱占便宜,但却实打实帮了他们不少忙。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院子里几乎都清干净了,大门上的门板都被赵北川拆卸下来,打算带回去做几个窗户。原本温馨的小院彻底变成废墟,看得人心里酸涩。

    两辆骡车载着满满的木头朝镇上走去,一个多时辰后抵达了下三里的胡同。

    陆遥先下了车朝自家门口跑去,“这边走。”

    王有田拉着缰绳放慢速度,等他把大门打开,赶着骡子将车进了院子。

    新租的院子有点小,两辆车一起进不来,只能先把他车上的木头卸完再卸另一车。

    木头卸完大伙开始修窗的修窗,钉门的钉门,王有田不会木工活,便拿起斧子劈柴。

    陆广生背着手进屋看了看西屋的房顶,“上面的房檩坏了,得重新钉檩条,还得买瓦片,你要不着急等开了春我再来修。”

    “不着急,我们住东屋就行,这屋拿来放粮食和杂物。”冬天不下雨,房顶漏也不怕,最多把粮食拿麻袋苫上。

    “这房子租一年多少钱?”

    “两贯。”

    “价格倒是不算贵。”陆广生常年在镇上做工,对镇上的房子价格还算是了解一些。稍微好一点的宅子,一年租金都是五贯打底,这间宅子虽然旧了些,收拾干净并不比那些差。

    陆遥道:“我想先在这住几年,等手里富裕了再买屋子。”

    “行,大川家里没有长辈,你能拿主意很不错,有事你们俩商量着来,他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嗯。”

    屋里看的差不多了,陆广生开始帮忙修灶台,他是瓦匠干就是这个活,从院子里捡了几块旧砖,和了点灰泥,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灶台修整好了。

    赵北川把东屋的窗户也修好了,不需要再用褥子挡风。

    陆林把木头门也重新钉了一便,上面用的是栅栏上的木板子,虽然模样不好看,但用起来比之前牢固多了。

    忙到日头偏西,陆遥让赵北川送他们回去,陆林拒绝道:“你们不用送,我和爹坐有田的车回去,明天还得来,顺便把小年和小豆送过来。”

    “行,那你们路上慢一点。”

    王有田道:“三哥,三哥夫快进去吧不用送了。”陆遥和赵北川还是把三人送到胡同口才回去。

    回到家也该吃晚饭了,陆遥把火生着,刷了刷锅抓了一把粟米做粥。

    赵北川把院子的大门插好,牲口们喂上吃食才进了屋。“明日得把牲口棚搭上,大花睡在外头我怕它冻病了。”

    “嗯,过来暖和暖和。”陆遥往旁边靠了靠,把灶火坑让出来。

    赵北川挨着他坐下,两人胳膊贴着胳膊,脚贴着脚,心一下就踏实了下来。

    陆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等天暖和了,咱们把后面的菜地清出来,种上蔬菜咱们就不愁吃了。”

    “我再给猪打个猪圈,以后它们拉了粪拿来肥地。”

    陆遥皱了皱鼻子,“你负责掏粪肥地!”

    “好。”

    “鸡粪骡粪也归你管。”

    “行,你拉的也归我管。”

    “咦~恶心死了。”陆遥抖着肩膀,这是个有味道的话题。

    赵北川乐的浑身直颤,伸手划拉他脑袋,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

    家里没有油灯,做什么都不方便,也不对,做那档子事倒是方便了不少。

    今天两个孩子不在家,脱了衣服一上炕,赵北川就把陆遥拉到自己怀里,嘴贴着嘴吃舌头。

    家里没有人陆遥胆子也大起来,什么骚话都敢往外说,一会叫相公,一会叫阿父,喊的赵北川热血沸腾,抱着他炕上地上弄到半夜,

    做到后面陆遥都记不得自己疼还是爽,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狠狠的搂着赵北川的脖子,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赵北川不比他强多少,那是他挥洒着汗水,一锤一锤夯出来的房子,如今化成一堆残垣断壁。

    愤怒和悲伤化作力量,一下又一下的填满身.下的人,最后低吼着释放出去。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天刚亮赵北川就醒了。

    赶紧起来烧水收拾屋子里的东西,待会爹他们就来了,可别被人看见屋里狼藉的模样。

    锅里的水烧开了,赵北川叫醒陆遥,“起来吧。”

    陆遥翻了个身那处被磨的不舒服,忍不住嘤咛的一声,“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

    陆遥扶着炕做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白皙的肩膀上和后背上印着一个个红点子,跟被蚊子咬了似的。

    赵北川赶紧拿棉袄帮他披上,“起来洗洗脸,待会爹他们就来了。”

    “嗯。”陆遥抓了抓头发,穿好衣服下了地。

    早饭依旧是粟米粥,没有青菜也没有肉,吃的陆遥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待会我去镇上转转,今天应当有铺子开门了,买点吃的中午让爹他们在这吃饭。”

    赵北川:“行,别忘了买碗筷。”

    吃完饭王有田赶着骡车来了,车上除了陆父、陆林,还有胡春容和小年、小豆也来了。

    昨晚他们在陆家住了一宿,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兴奋着,早上一起来就着急了,小豆抱着阿姐哭着要找嫂子。

    陆母哄了半晌也哄不下来,只得让他们快点吃饭,送两个孩子回去。

    车上还拿了一只鸡,一麻袋白菜,一麻袋萝卜,一个水桶以及四个陶碗。

    原本陆母也打算来,早上吃饭的时候陆云直干哕,以为吃坏了肚子,结果一看他孕痣才发现陆云怀孕了!

    哥儿怀了孕孕痣会比之前更红艳一些,可能是孕激素影响有的还会变大。

    陆遥听着怪稀奇的,摸了摸自己锁骨上的孕痣,昨晚赵北川好像也弄里面了一点……他不会怀孕吧!一想到自己挺着孕妇肚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上午几个人把牲口棚子搭上,本来就不大的院子这回更狭窄了,勉强够停一辆板车。

    猪圈暂时没弄,家里的木头不够用,先放在后面菜园子散养,鸡舍也放在后面菜园子里,明年春天再重新安置。

    刚搭完大门就被敲响了,陆遥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头,背着手朝院里张望。

    “请问您有事吗?”

    老头径直走进院子,指着靠墙的牲口棚道:“你们得把这个拆了,不能挨着俺家的屋子!”原来是隔壁的邻居找上门了。

    其他人愣住,统共就这么大的院子,不在这搭牲口棚往哪里搭?

    陆广生赔笑道:“老哥哥,咱们这院子太小了,只能往这边搭棚子,不然骡车不好进出。”

    “我不管,牲口屙屎尿尿夏天臭烘烘的,我家还怎么开窗户!”

    陆遥连忙摆手,“不会的,我们收拾的很勤,没多少味道。”

    老头一摆手,“那也不行,你们赶紧拆了!”

    “您这就不讲理了吧,院子是我们自己的,凭什么搭个牲口棚子还得经过你同意?”

    老头仗着年纪大,开始撒泼,“呸,挨着老子的院墙就不行!”

    陆遥还要跟他吵,陆广生一把拉住儿子,他年岁大经历过的事多,知道邻里间住着不能结仇。万一真把这人得罪死了,别人趁着家里没人时给骡子扔把毒,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老哥哥您先别生气,听我说几句话。”陆广生走到老头身边开始套近乎。“听你口音是西山村那边的吧。”

    老头哼了一声,“是西山村,怎么了?”

    “我舅娘家也是西山那边的,您认识柳茂不?”

    老头想了一会到:“认得,那是我叔伯哥。”

    “哎呦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柳茂是我亲娘舅!”

    老头愣了一下,仔细打量陆广生,“你是柳花的儿子?”

    “可不就是吗!算下来我还得管您叫舅舅,陆遥快来叫舅爷!”

    陆遥叫了声,“舅爷。”

    老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摸摸胡子脸上露出些许尴尬。

    “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实在是院子太窄了挪不开,不然也不能挨着您家搭。”

    老头点点头没再强词夺理,“这片胡同的院子确实窄,跟咱们村里的大院子没法比。”

    “可说不是!若不是村里的房子让人烧了,孩子们也不可能跑镇上租房,住这憋屈狭窄的地界。”

    “咋,咋还把房子烧了?”老头瞬间来了八卦的精神。

    陆广生使了个眼色让陆遥搬两个木墩过来,两人坐在院子里聊起来。

    “这事还得从我儿婿身上说起,这孩子是个命苦的,十二三岁上爹娘就没了,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弟妹拉扯大……”

    陆广生真真假假,把两人赚了钱被村里人眼红烧了屋子胡诌了一顿,听得柳老爷子一愣一愣的。

    到最后老头抹着眼泪道:“可是不容易的孩子,哎,挨着舅爷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们!”

    牲口棚的事迎刃而解,陆遥悄悄给他爹竖了个大拇指。

    陆广生朝他挤了挤眼睛,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

    快到晌午,陆遥拎着柳条筐去街上转了一圈,见盐铺子和粮铺子都开了门,买了两斗灰面,一斤盐,一斤糖。

    路过酒铺买了两坛黄酒,一坛子自己家喝,另一坛打算给隔壁的柳舅爷喝,总归是挨了人家的墙。

    家里有田二嫂子给的几个鸡蛋和娘拿来的鸡和蔬菜,陆遥打算中午直接拿鸡炖一锅铁锅焖面。

    回到家时,院子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陆遥生火准备做饭。

    胡春容在旁边帮忙把鸡清理出来,陆遥负责和面。锅烧热了将鸡肉块下锅爆炒,炒出里面的油脂再添汤。

    家里的调料都烧没了,只能放一点盐做调味,陆遥又洗了根萝卜,切成拇指大小的块,等鸡肉快熟的时候,萝卜和抻面一起下锅,大火咕嘟半刻钟就差不多了。

    家里没有桌子,大伙直接围着锅吃,筷子不够用折几根木枝一样吃,反正挤人不挤嘴,吃的麻麻香。

    下午陆遥让他们都回去吧,二哥家得做豆腐,陆云又怀了孩子,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这忙活。

    王有田着急回去看夫郎便也没客套,赶着骡车拉着陆家人匆匆离开。

    送走家里人,街上恰巧传来货郎的声音,陆遥赶紧吆喝了一声,“货郎快过来,买东西欸!”

    小货郎担着两个木头箱子跑过来,“客官要买什么?”

    家里零碎的东西都被烧没了,什么都得买。

    “棉芯的油灯给我来两个,桃木篦子一把,针线笸箩一个,针和各色的线来一包,擦脸的羊脂油来一盒,还有扫地用的扫帚,刷锅用的刷子都个来一个。”

    货郎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连忙从货箱里翻捡出陆遥要的东西。

    “一共多少钱?”

    货郎道:“油灯一对二十文,篦子五文,针线十文,笸箩收你七文,羊脂油十五文,扫帚六文,刷子三文,诚惠一共是六十六文。”

    陆遥见他货箱里还有一对红绸花,“把那对绸花也算上吧,一共给你七十五文。”

    “哎,好嘞!”货郎把绸花拿出来递给陆遥。

    陆遥数出钱递给他,拎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家。

    小年和小豆正在打扫院子里的垃圾,见嫂子拎着这么多东西连忙上前帮忙,小年一眼就看见他怀里的红绸花。

    “嫂子你又给我买绸花了?”

    陆遥把绸花递给她,“跟你之前的一模一样。”

    “谢谢嫂子!”小年捧着绸花喜极而泣,之前她一直不敢提这件事,生怕惹得大兄和嫂子生气。

    家里的房子烧了,东西都烧没了,一对绸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可心里依旧难受。没想到嫂子都记得呢!

    陆遥摸摸她的头,“去戴上看看,小豆你帮嫂子把针线笸箩拿回去收起来。”

    “哎!”小孩最愿意干这样的活,好像被委以重任似的,两个小手端着针线笸箩跑进屋放进五斗柜里。

    赵北川把木头劈了一半,天色不早了剩下的明日再劈。

    家里收拾完还得收拾铺子,陆遥打算初六开张做生意,如今铺子里还空荡荡的,趁着这几日有空赶紧把东西都准备出来。

    晚上陆遥找了块干净的木板,拿锅底烧完的碳描描画画。

    赵北川洗漱完带着一身的水气凑过来,“画什么呢?”

    “我想着把铺子装修一下,在里面支两张台面,就摆在这个位置,路边来往的行人看见就会上前询问。”

    “嗯。”

    “还有豆腐模子也得重新做几个,之前都被烧了。”

    赵北川趴在他身后,闻着的他后颈窝,“好,都依你。”

    陆遥瞥了眼旁边两个孩子还没睡着呢,连忙给了身后人一手肘,“别闹。”

    赵北川不坑声,把手伸进被子里偷偷揉捏。陆遥咬着唇脸红的快滴血,手抖的都拿不住碳笔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闷骚呢!

    想起两人刚见面的时候,那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啧啧,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陆遥不甘示弱,也伸进被窝里,隔着裤捏了他一把。

    “嘶——”赵北川眸色微暗,吹灭油灯道:“别画了,都赶紧睡觉。”

    陆遥嗤嗤的笑,脱了衣服刚进被窝就被旁边的人捞进怀里。

    赵北川摸索着把他裤带解开,后处突然涨痛,惊的他差点叫出声!吓得陆遥赶紧捂住嘴。

    耳鬓厮磨,难受的他想叫不敢叫,想哭不敢哭,生怕叫旁边的孩子听见,只能拉着赵北川的胳膊使劲咬着。

    直到呼吸声逐渐平稳,陆遥伸手推开他,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第五十章

    时间一晃就到了初三,还有几日就要开门了。

    陆遥找木工定做了两个木头台面和四个豆腐模子,连工带料一共才花了三百五十文。

    铺子里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简简单单收拾干净就能开业了。

    说起来这木工还是隔壁柳舅爷帮忙找的,自打那天陆广生跟他聊完,陆遥又送了他一坛酒后,老爷子瞬间改变了态度。

    不但给拿来两个自己编的菜篮子,还嘱咐陆遥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说话,都是自家亲戚甭跟他客气。

    刚巧陆遥想要做木头台面,询问他认不认识木工,老爷子立马就领着他去附近的木工家。有熟人帮忙介绍,工钱还少要了几十文。真应了那句话,远亲不如近邻。

    做好的台面被赵北川抗去了铺子里,这些台面做的很大,陆遥打算以后除了豆腐再卖些别的吃食,比如豆皮和豆干之类的,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卖些豆花,豆浆之类的早点。

    来吃饭的人兴许会捎一块豆腐回去。

    等过段时间天气热的时候,豆腐卖不完还可以制成豆干,这东西制作方法也十分简单,把豆腐切成片撒盐上锅蒸熟,再拿东西压实就成了,做好的豆干炒着吃凉拌吃都很美味。

    最后就剩铺子上挂的招幌,陆遥比对别人家的模样,自己缝了一个。白底黑字,缝着陆氏豆腐四个大字,周围还缝了一圈红色三角做装饰,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赵北川看着招幌后知后觉自家夫郎居然识字。

    “陆遥,你认得字?”

    “是啊,我……”陆遥愣住,如果跟许登科学的,是不是不大好?可除了这个借口好像也没办法解释他一个农家哥儿为啥会识字。

    赵北川见他不说也没再追问,伸手划拉一下他的头发道:“我家夫郎真厉害!”

    陆遥心虚的笑了笑,有时间自己找得机会得跟他说清楚了,虽然赵北川嘴上不介意,心里肯定不舒服,自己不能再给原身背黑锅了!

    豆腐铺子取陆氏的名字是两人商量出来的,昨天赵北川去衙吏处打听了一下,在镇上开铺子有什么规矩。

    吏官告诉他,凡开设铺子的,每月要给官府缴纳税钱,计每贯二十文,这个钱如果超过一定数额,就会自动入商籍。

    虽然商籍对普通百姓影响不不大,但这个朝代商籍依旧不能参加科举。也就是说如果铺子按在赵北川的头上,那么小豆小年和他们的孩子就入了商籍,以后没有参加科举的希望了。

    陆遥还想着给小豆开蒙,肯定不能让他转了商籍,所以这店铺落在他身上正合适,他入籍只牵扯一人。

    铺子收拾完,家里又陆陆续续买了不少东西,秤,麻布,一个生火用的瓦盆。

    铺子里太冷了,在里面坐一天没有火盆可不行,能把人冻伤寒了。

    明天初六铺子就要开张了,陆遥上午就把豆子泡出来,晚上磨出豆腐。

    第一天开业没做太多豆腐,先做一板卖着看,能卖就卖,卖不出去冻成冻豆腐留着自家吃。

    傍晚吃完饭,赵北川坐在厨房磨豆子,陆遥把之前烧坏的衣服缝补上,好好的新棉袄被烧坏了一条袖子,里面的棉花也焦了,给他心疼够呛。

    家里的棉帽子棉手套都烧没了,剪出布料抽空一并做出来。

    一桶豆子很快就磨完了,陆遥把火点着开始煮豆浆,许久不做豆腐手都生了,点豆腐时差点点老。

    做好豆腐两人熄了灯赶紧睡觉,明个开业,可不敢再折腾。

    *

    正月初六,陆氏豆腐铺子开业了!

    大清早赵北川便赶着车拉豆腐送到铺子里,小年和小豆也起了个大早,陪着他们一起来卖豆腐。

    打开大门豆腐摆在崭新的台面上,赵北川踩着梯子爬上房顶,将原来的旧招幌换下来,陆氏豆腐的招幌随风摆动。

    今天镇上的人不多,天气寒冷,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都是脚步匆匆。

    上午只有两个人进铺子打听了一下他们卖的是什么,问完也没买。估计这些人都是附近铺子的老板,过来看看是不是同行。

    陆遥不着急,眼下大伙都不知道豆腐是什么东西,等时间久了买的人肯定会多起来。

    快到晌午时有两个妇人结伴进来,“你家是卖豆腐吗?”

    “对,咱们这卖豆腐。”

    那妇人之前走亲戚,在陆家村吃过一次豆腐,心里一直惦记着,她看着陆遥眼熟道:“你之前往陆家村卖过吧。”

    陆遥见还是熟客,立马道:“没错,就是我家卖的。”

    “那真是太好了,这豆腐怎么卖的?”

    “六文钱一斤,拿豆子换是一斤豆换一斤豆腐。”陆遥没改价格,这个价就不便宜了,买得再贵一些怕是没人买了。

    “给我来两斤。”

    旁边另一个妇人道:“这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你买块尝尝,错不了!”

    陆遥给她们切下豆腐,发现没有东西盛,一时有些为难。

    妇人道:“小郎你等一会,我们家离着不远,回去拿碗来取。”

    “哎,麻烦姐姐们跑一趟。”他长得好看嘴又甜,喊得两位妇人喜笑颜开,携着手走出去不到一刻钟便拿着碗回来了。

    两人一人买了二斤豆腐,花的都是铜子,一共赚了二十多文。

    卖完这两份陆续又有几个人来打听,听闻是豆腐都有些好奇,有的人在食肆吃过,便想花钱买一块尝尝,结果没东西盛便放弃了。

    一直卖到傍晚,一板豆腐勉强卖出去三分之一,得了八十多文并几斤豆子。剩下的豆腐给隔壁柳舅爷切了一大块,旁边的邻居也各送了一点,也算是打打广告。

    陆遥不气馁,第一天能开张就是好事,唯一让他发愁的是没有合适的东西装豆腐。

    之前在村子里叫卖,大家都能拿碗出来买,如今到了镇上,人们逛街也不能随身带着碗出来啊。

    而且豆腐易碎不好拿,稍微一用力就会坏掉,带着陶碗卖价格就太高了,卖得贵了销量肯定差。用大树叶子倒是办法,但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树叶子了,可把他为难坏了。

    琢磨了一宿陆遥想了个办法,找到木工让他帮忙做些四四方方的薄木板子,上下各放一块,豆腐夹在中间绑上麻绳,拿手拎着就行。

    木板做工简单,都用不着木匠出手,他两个小儿子在家就能做,拿边角料一天能做一筐,只收陆遥二十文钱。

    这些木盘还可以回收反复使用,跟酒铺的酒坛子一样,下次拿着木盘来买豆腐,一斤豆腐便宜一文钱,一下就解决了装豆腐的难题。

    *

    初八食肆开张,陆遥和赵北川赶着骡车去送了豆腐。

    徐掌柜看见他们打了声招呼,还给他们抓了一把酥糖,说是从上京拿回来的。

    他家有亲戚在上京开食铺,逢年过节人虽回不来,但会捎回不少上京的吃食,那些东西是普通百姓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徐斌问:“你们俩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往常都得辰时左右才能送过来。

    “我们搬镇上来了,在下三里开了间豆腐铺子。”

    “生意怎么样?”

    赵北川道:“前天刚开张,生意卖的一般,等初十大集的时候再看看。”

    “镇上的买卖比村子里赚钱,你们做的豆腐味道又好,肯定能成。”

    陆遥笑道:“那便借您吉言了。”

    出了食肆,陆遥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酥糖,外皮是用纸包着的,拇指大小的一块,轻轻剥开里面用糖,核桃,芝麻,瓜子仁碾碎制作而成,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酥的掉渣,又香又甜。

    这东西上辈子过年家里都没人吃,这会儿倒是美味极了。

    “你尝尝好不好吃!”陆遥把剩下的一半放进赵北川嘴里。

    “唔,好吃。”

    “等以后我给你们做。”陆遥只吃了一颗,剩下的揣好,回家给两个孩子尝尝。

    “好。”

    “哎,我怕是做不出这个味道,粮铺卖的糖都是粗制乌糖,没有人家这种精细的蔗糖,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去上京转一转!”

    马车回到家,两人赶紧搬着剩下的豆腐去铺子。

    门口已经有人端着碗等着了,“小郎,你们这豆腐铺子几时开门啊?”

    陆遥打开门道:“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明天卯时就开门。”

    豆腐放在台面上,陆遥询问他要多少豆腐,麻利的切下称了称重量,“一斤八两,诚惠十文钱。”

    客人数了铜子搁在案子上端着豆腐走了。

    很快第二个客人就来了,二斤豆子换二斤豆腐,没带着碗,赵北川在旁边用木板夹好,绑上绳子递过去。

    买豆腐的人明显比前两日多了不少,大部分都是附近住的百姓,自己拿着盆碗卖起来非常快。

    刚过晌午一板豆腐就卖空了,还有两个人没买着,“小郎,你们这豆腐能不能多做点。”

    陆遥擦了把头上的汗笑道:“行,明天我多做一些!”

    回到家里,赵北川开始磨豆腐,陆遥在旁边添水帮忙。

    豆腐做的多,小磨明显效率低了,一个时辰才能磨一桶豆子,做三板豆腐得磨上三四个时辰,把赵北川手指都磨出一溜血泡。

    陆遥拿针帮他挑的时候,心疼的直吸气,“明日我去找石匠买个大磨盘回来,以后让大花来拉磨。”

    “嗯。”

    挑完血泡陆遥把今日收的钱拿出来,小两口开始盘点收入。

    陆遥负责数数,赵北川负责串成串,今日一共赚了三百七十文钱,和五斗多的豆子。如果加上卖给食肆的两板豆腐,净收入有一贯多钱!

    照这个速度看,奔向康的目标指日可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