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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言欢一进病房, 先看了眼明月,确实肿得厉害,不过没到猪头的地步, “痒还是疼?”

    “都有。”

    明月伸手想去去抓, 被言欢一个眼神制止, “你要是想破相, 就抓吧。”

    明月哦了声,空气安静的间隙, 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对面那人的神色, 阴恻恻,让人慎得慌,“你要真不愿意,其实不过来也行,可既然过来了,那就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看得我脸更疼了。”

    “我没有不情愿。”

    言欢心情不好的时候,管他是什么得罪不起牛鬼蛇神, 都可以做到无差别攻击每个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或者通过声音来证实自己存在感的人。

    今天是例外, 她得感谢明月这通电话, 给了她缓冲、整理信息的时间。

    “我还得夸你电话来得及时。”

    明月不明所以, 半天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你和你先生又吵架了?”

    “吵了。”

    明月乐了, 险些没收住幸灾乐祸的嘴脸, “不是说豪门联姻夫妻都是各过各的,怎么就你们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

    “我们情况特殊。”言欢抬眼看向她, 喉咙不由一梗,“你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够滑稽, 还是别憋笑了。”

    “……”

    “就你这伶牙俐齿的功力,多半是吵赢了。”

    言欢眼睫微颤,神色晦暗,“我们这种吵架,或许能够分得出高低贵贱,但永远分不出输赢,伤人伤己的事。”

    “既然你心知肚明,那还吵什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欢没回答,没头没尾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在圣马丁的日子过得快不快乐?”

    “是有这回事儿,怎么了?”

    “对比起我回国后的日子,那时候简直像待在天堂,我只管埋头设计,不用去考虑任何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那你回来干什么,找虐的?”

    “就是因为太安逸了,才要回来。”

    如果她愿意装作没看到自己身上的包袱和心里填不满的欲望,只安安分分地当个容易满足的傻子,她真的会活得比现在要轻松很多,也会如言庭越希望的那样,彻底养废自己。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那条路会很难,所以在回国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以防意外发生时我手忙

    脚乱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局面,好在截至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大体按照我的计划在走,但不得不说,还是累,至于计划外的东西,更累了。”

    明月问:“那你现在是后悔回来了?”

    “我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基于当时最想要的选择,所以——”言欢转过头,“我不后悔。”

    今晚也是,她不后悔同梁沂洲发生这段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争执,即便她清楚只要她学着他装聋作哑,就能继续维持他们之间表面的和平。

    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未能在十七岁时亲眼见证梁先生动情的时刻。

    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言欢当她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不再费神劳神费力挑起新话题,从托特包里拿出平板,又取下手写笔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她坐得远,明月看不见她都标注了什么,“你在干什么?”

    “画设计稿。”只不过画的是她在国内待开工作室的平面设计图。

    明月的重点抓得有些偏,“前脚刚吵完架,后脚就能心无旁骛画起稿来了?你这心态调节能力,可真厉害。”

    “合理利用时间而已。”言欢已经把病房当成自己工作室,听不得一点嘈杂的声响,“你要是闭上嘴,我才能达到心无旁骛的程度。”

    明月被堵到又气又笑,被子一蒙,眼不见为净。

    等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言欢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弓起腰,手掌捂住脸,不一会工夫,掌心一片濡湿-

    第二天上午,明月过敏的消息传了出去,剧组那边又拨出一周假期,让她好好养病。

    明月感恩戴德,挂断电话后,秒换嘴脸,“大小姐,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言欢听出她的意思,考虑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大发慈悲尽一下助手的义务,“要几天的?”

    “一周的吧。”

    言欢拿起手机,起身准备走,明月朝她丢去一把车钥匙,“开我的车去,车停在地下停车场,B12的位置。”

    言欢一顿,“你是自己开车把自己送进医院的?”

    明月点头,“对了,把我的墨镜也给戴上,遮遮你的红肿眼。”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言欢咽下到嘴边的话,边走边接,是言兮打来的,用讨赏的语气问她梁沂洲有没有看到聊天记录,看到后是不是感动的稀里糊涂的。

    多少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言欢脑袋又开始疼起来,打断她的话:“看到了,也快离婚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

    言欢以为信号不好,看了眼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耐心告罄,“你要是没话说,我先挂了。”

    言兮不是没话说,是不敢说,温吞地哦了声,主动将电话掐了。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打开,铃声再次响起,言欢下意识以为还是言兮打来的,看都没看直接接起,扑进耳膜的却是一道男嗓,沙哑晦涩,像沾了情欲,又像声嘶力竭过后的状态,颓感尽显。

    “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谈谈。”

    言欢脚步一顿,不答反问:“三哥确定已经有了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答案了吗?”

    “在你给出的两个既定选项里,无论我选哪个,后悔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听筒对面的男人上,忽略了身后轻微紊乱的脚步声。

    平心而论,他的回答,言欢想知道,又不想听到,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润的时候,哄人的话张嘴就来,等到虚假的外衣脱落,锋利的荆棘从灵魂里刺出,再朴实无华的字音都会变成扎人心肺的利器。

    光这么想着,向来无知无畏的她都忍不住想要临阵脱逃。

    数秒后,梁沂洲的声音才从十几公里外传来,遥远又朦胧,她只听到前面几个最无关紧要的字,脑袋被一股力量甩开,重重敲在车门上。

    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传来钝痛,晕眩的后遗症格外强烈,新买不到一周的手机没拿稳,掉落时恰好磕到凹凸不平的台阶上,屏幕再次摔出几道裂缝。

    言欢半截身子抵靠车门,视线恢复清明后,透过汽车后视镜,看到袭击她的人,两个男人,一胖一瘦,完全陌生的面孔。

    比起临时起意的袭击,更像蓄谋好的。

    谁派来的?

    言家那边?还是简优那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有意无意之下得罪的人实在多,没一会,言欢脑子里就闪现过不少名字,思忖无果,索性放空大脑,忍受着晕眩感,借助车门站直身体。

    通话还未断,梁沂洲试探性的声音响起:“言欢,出什么事了?”

    见她没说话,他语气急迫了些,称呼突然变成“小鱼”。

    言欢把手机勾到自己脚边,胖子注意到,上前准备夺,言欢直接抬腿朝他半边脸踢去,将人踹到在地后,捡起手机的同时丢出一句:“我暂时有点事要处理,先不说了。”

    说完掐了电话,眼皮一撩,眼底的萧寒倾泻而出。

    躲在暗处的其中一个保镖想要冲上去,被队长眼疾手快地制止,“大小姐这两天心情不好,就让她趁着机会发泄一下。”

    “她一挑二多危险?要是有了什么好歹,回头我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队长笑了笑,“你当大小姐找我们来真是为了保护她的?”

    “保镖不就是保护雇主的?”

    “大小姐回国后,我和她切磋过一次,单论力量,她输了,格斗技巧的话,她更厉害,看来在国外这几天一天都没闲着练防身术。”

    “那大小姐找我们来干什么?花瓶,就我们几个也当不了啊。”

    言欢给自己找的保镖全是女性,至于年纪,二十到四十不等。

    “为了替她收拾烂摊子。”队长下巴一昂,指向拐角处的摄像头。

    几人瞬间心领神会,片刻最年轻的埋汰了句:“这俩混混哪找来的,搞袭击那套也不找个没监控的角落,害得我们还得替他们消灭证据。”-

    言欢把衣服收拾好,让人送到医院,自己开车回富力山,一回别墅,张嫂就迎了上去,“太太,您这是?”

    “没什么,路上摔了一跤。”

    “我这就替您叫李医生过来。”

    言欢拦下她,说不用,“没伤到骨头,一会儿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张嫂还想劝几句,言欢突然压低音量问:“先生回来了吗?”

    “半个小时前回来的。”

    说好了一小时后见,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出现了,算急不可耐吗?

    言欢心沉甸甸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好”,“我受伤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先生,等我洗完澡,我亲口跟他说。”

    张嫂不赞同道:“都伤成这样了,哪还能洗澡?伤口进水会更严重的。”

    “只是伤到一条胳膊,避开就好了。”

    言欢也没避开,浴缸放满水后,她把自己整个人都沉了下去,刮擦到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好在比起心脏处的撕裂,算轻的,她也能忍受。

    咕噜噜的气泡声传进耳膜,削弱其他动静,包括开门声。

    等言欢从水里探出脑袋,已经是十余秒后的事,她凭感觉摸索到置物架旁的干毛巾,擦开脸上多余的水渍,抬起清明的眸,一愣,一声没出息的“三哥”险些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言语和举动,只是对视着,气氛看似风平浪静。

    只有梁沂洲清楚,滔天巨浪已经在他胸腔里翻滚开来,他的眼神也格外深,酝酿着什么似的。

    尤其在他将目光下挪了几度后。

    她什么都没穿,浑身赤|裸,唯一的视角屏障是水上漂浮着的泡沫,不够绵密,反而凸显出欲盖弥彰的作用。

    这一刻的言欢足够危险,就像用动人歌喉蛊惑水手的塞壬海妖,明知不该为此沉沦,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心甘情愿迷失方向,一头扑进情|爱的镜花水月之中。

    微妙的间隙,梁沂洲顿觉他们仿佛被卷进黑与白颠倒的世界,变成

    一对与天地、纲常伦理对抗叛逃的同谋。

    梁沂洲的心乱了,连表面堪堪维持住的清白都不复存在。

    不合时宜的欲望涌了上来,化为充血的胀痛感,和他的人格一样,逐渐变得压抑又扭曲。

    言欢在他的不断逼近里,率先开口:“三哥这么盯着我看,不合适。”

    “不合适?”他反复碾磨着这三个字。

    言欢面无表情地说:“你在电话里说的想好了,不就是想和我离婚吗?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哪怕现在我们还没有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在我心里,我们也已经是阳光道与独木桥互不相连的两个人了。”

    她罕见地直呼起他的名字,“梁沂洲,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裸体看,你觉得合适吗?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以风光霁月闻名的梁家三少?”

    不长不短的一句独白,每个字都极富攻击性,偏偏梁沂洲自知伤她在先,所以这会再恼怒也没法同她计较,或回以相似程度的冷嘲热讽。

    原先不断冲击着他理智的情欲,就这样湮灭于她尖锐的唇齿之间。

    言欢在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垂下眼帘。

    刚才这番刻薄言论并非只是为了伤他才说出,她希望他能明白,就是因为他的怯懦,她的心和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已经千疮百孔,他必须得拿出力挽狂澜的架势,才能作出一些修补。

    当然她更希望他能清楚,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不能永远只有她穿上小丑的衣服,在他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中,被动等待他的垂青。

    她声音突然轻了下来,“三哥,你要是真想明白了,就快点把话一次性说个清楚,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第42章 42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言欢想当然地认为他又打算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方式拖延时间, 耐心告罄,只剩下恼怒,几乎是从胸腔里闷出来了一声:“算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拆分下来有两层含义:

    这个话题今天到此为止。

    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吧。

    北城下了一天的雨, 就在不久前, 雨势突然变得凶猛, 豆大的雨滴顷刻间链接成层层叠叠的雨幕,一部分砸在玻璃窗上, 发出枪林弹雨般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将浴室里一深一浅的呼吸完全压住了。

    梁沂洲的耳朵嗡嗡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他掩埋的心动和情愫,在迎上她失落的双眸后,雨后春笋一般,伴随他无处安放的欲望, 一股脑再度全都冒了出来。

    他上前,精准地扣住他手腕, 数年来, 第一次涌出坦诚和孤勇, 化成铿锵有力的一句:“不能就这么算了。”

    言欢被他极为罕见的狠戾神色怔到眼皮一颤, 一时半会忘了抽回手, 回神后, 用负隅顽抗般的姿态抬起下巴, 故作冷漠道:“那你就说明白,别再含糊其辞, 当然我也不想听到任何陈词滥调。”

    梁沂洲猜测她指的陈词滥调和男人在床上最常蹦出的大差不差,比如“我爱你”。

    她不想听到这个?

    为什么?

    那她最想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数秒的迷茫后, 梁沂洲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听的确实不是“我爱你”,却也和“我爱你”有关——比起那三个谁都可以说出口的字,她更期待的是他口中吐露出的这些年他是在如何爱她的话。

    梁沂洲倏地松开手,盘踞在胸腔里的气流迟迟不散,压得他难以喘息,他蛮横地扯开领带,又胡乱拽下几粒纽扣,精致体面不再,病态的败类气质尽显。

    片刻,他用又沉又哑的嗓子打开话题:“我应该和你离婚。”

    这话和言欢预想的偏差太大,导致她大脑出现长达五秒的雪花状空白,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愤怒,她好想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才会让梁三如此不识情爱。

    人在气到极点时,或出现歇斯底里的症状,又或者突然沉静下来,言欢属于后者,她眼里的火苗很快被冰刃取代,紧接着盖住她的整张脸,寒气一个劲地往外钻,她的嗓音也如坚冰一般,又冷又硬,“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去把保险柜里的那份离婚协议拿出来,我马上签字。”

    梁沂洲无动于衷,高大挺括的身影依旧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言欢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咬着牙说:“让开。”

    她没忍住切换到第一种狂躁模式,还故意折腾出不少水花,全都溅到梁沂洲的薄衬衫上,洇湿他的肌肤。

    他并未在意,又逼近了些,牢牢锁住她的手臂,交叠摁到头顶,“我说的是''应该'',不是''要''。”

    言欢越听越荒唐,“都到这份上了,梁先生还要和我玩文字游戏?你有那时间,我没这兴致。”

    她又开始挣扎,但那点力量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最后只能缴械投降。

    见她安分下来,梁沂洲红着眼说:“你想要听的,我全都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就在这儿,把话听完整。”

    言欢没应,卸下几分力道,用眼睛死死盯住他。

    梁沂洲视线稍偏了几度,迟钝地瞥见她手肘处的伤,“你先擦身子,我替你上药后再说。”

    言欢不肯照做,“我要先听到你的答案。”

    “答案是,我不想和你离婚。”

    她一顿。

    梁沂洲放软了语气,“听话,先把药上了。”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前一秒,言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看得他心口惶然,笨拙地拿又湿又热的手指去抹。

    言欢没躲,哭腔明显:“你别管我,继续往下说,我要听。”

    “今天我就在这儿,不跑不躲,你想要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但我得先给你上药。”

    她还想说什么,迎来杀伤力极大的一句:“小鱼,听话。”

    伶牙俐齿的本性瞬间被打上禁条。

    梁沂洲找到浴巾,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后迅速裹上,动作快而不乱,还恰好避开她的伤口,他一面将她抱到盥洗台上一面给张嫂打电话,要她送药箱过来。

    两分钟不到,张嫂出现,敲了几下门,梁沂洲开门把药箱拿进来。

    黎烟垂眸,看他弓背的姿势,他什么都没说,却已经向她传递出一种低声下气的姿态,仿佛她今天要怎么闹,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受着。

    她没忍住鼻子一酸,想要憋住的眼泪就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有几滴砸到梁沂洲的手背上。

    他以为是弄疼了她,涂抹药水的动作更轻了,又时不时在她伤口上吹气,跟哄孩子没什么两样。

    言欢吸吸鼻子,轻声问:“三哥,你其实还把我当成孩子看吧?”

    梁沂洲一顿,抬眸迎上她的质问,“我对你起了心思那会,你确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这不代表我把你当成孩子看。”

    “你说的那会,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

    沉默了会,梁沂洲说:“你高一入学的开学仪式上。”

    梁沂洲和言欢念的同一所私立高中,梁家又是那所学校最大的投资人,言欢开学典礼那天,校方请来当时正在美国硕博连读的梁沂洲观礼,九月,暑气未消,校服还是夏装,在千篇一律的装束里,梁沂洲一眼看到了言欢,扎着高马尾,白皙修长的天鹅颈露了出来。

    她也看到他了,笑眼弯弯地朝他跑去,翩跹的裙摆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痩直的大腿。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梁沂洲不想再给自己找好听的说辞——当时的心动说得直白些,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一次见色起意。

    一开始他以为这短暂的旖旎情愫会很快消退,然而等他回到美国后,他要是总会想起她,想起这位他半看着长大的妹妹。

    又隔了一周,她从他的眼睛和记忆里跑开,频繁进入他的梦里。

    半个月后,他随便找个借口回国,照旧会参加赵泽他们组的局,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只要没她身影出现的聚会,通通会变得索然无味。

    每当看到秦执同她嬉戏打闹,他心里就像堵着一块石头,存在感不算强,但也无

    法彻底忽视。

    这时他突然明白,他对她的宠溺已经开始变质,从简单的兄妹之情转化成男女之间夹杂了欲望的爱慕,即便那会她只有十六岁。

    言欢消化完这段信息,脸上已经挤不出任何多余情绪,呆呆地看他会,“你那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还太小,我怕吓到你。”梁沂洲闭了闭眼,努力压下涌上来的自我厌弃感,“言欢,你有足够的权利指责我道貌岸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对着这样一个青涩的女孩心动,偏偏还是朋友的妹妹,他足够配得上畜生二字。

    言欢这会压根不打算指责他什么,只想把他的心剖析得更彻底,“就算那会我还小,可我成年后呢,现在呢?你知道吗?我不害怕出国,但我很怕没有一个人挽留我,姑姑是,你也是。”

    梁沂洲抬手抹去她又开始泛滥的眼泪,把言叙钦说得那些,包括他对言叙钦死亡的看法全都转述了遍,“我不是不想挽留你,而是没法放任自己去挽留,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把你的影子从我的世界里推出去,你说得对,我无能又胆怯,尤其是在应对爱上。”

    那时候他或许对她有爱,但更多的是多次心动后的喜欢,即便里面参杂着隐晦的侵占欲,也未爱到这辈子非她不可的地步——他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那要是我真的和秦执结婚了呢?你甘心就这么看着?你能保证被你克制了四年多的感情不会复苏?”

    “没有这种要是。”他语气突然沉了些。

    梁沂洲抬起她下巴,用自己的唇撞上她的,“现在的结果是秦执已经退场,而我才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言欢现在的情绪矛盾极了,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成倍增长的欣喜,可与此同时,对他的埋怨也是有增无减。

    她用冷硬的口吻责怪他让自己度过了这么长心惊胆战的时光,“如果不是我设计嫁给你,又把话挑明,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人就不会是你了。”

    梁沂洲曲指捏了下胀痛难忍的喉咙,“不错,就因为我是这段关系的利益既得者,所以我现在才能这么狂妄地对你说出这种话。”

    不可否认,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她的勇敢换来的,而他什么也没付出过,一直在当一个坐享其成的胆小鬼。

    要是没有她的孤勇,他的下场怕是比秦执还要凄惨。

    “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别提离婚这事。”

    言欢瞪大眼睛,气恼道:“明明是你先有离婚这念头的。”

    梁沂洲极为罕见地被堵到哑口无言,“我不是要把责任推到你身上的意思。”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又觉没必要,毕竟他已经不想再靠诡辩来替自己的怯懦和贪婪挽尊,也不想再用隐晦包装深刻,她想要大大方方,炽热滚烫的爱,那他就把心剖出来给她看好了。

    “我以后也不会出现这种念头,哪怕只是沾了边。”他把脸埋进她颈侧,深深嗅着她混进沐浴露的独特气息,“所以小鱼,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言欢隐隐能猜到答案,但她更想由他亲口坦白。

    梁沂洲的声音像从地底浮起的,沉而闷,砸在人心头,还能产生绵长的回音,“让一个烂人继续爱你的机会。”

    他就像一棵树,长在外面的纸条茂盛鲜活,扎在地里的根是烂的,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言欢自然也医治不了他,但她的存在能带给他极致的痛苦和欢愉,让他短暂地忘记自己的不堪。

    男人在动情时的甜言蜜语,全都是哄骗人的把戏,对此,言欢向来嗤之以鼻,但她似乎不反感以斯文端庄面貌示人的梁三说出类似的话,相反她体会到了什么才叫食髓知味。

    少了试探后的两个人,气氛变得更加不对劲了,梁沂洲单手撑住冰冷的台面,几秒后轻声说:“我们去卧室,还有什么事在那儿说。”

    言欢没有反应,想让他来抱她,下一秒听见他又开口,“把手环在我身后,我抱你去。”

    她犹豫两秒,照做,手刚搭上他后颈,双腿就悬空了,只能被动地抬起,索住他劲瘦的腰,以寻求平衡。

    梁沂洲的□□不算特别张扬充沛,在面对她时,总是若有若无地存在着,但每次都会在她朦胧的注视里得到最高程度的补全,要是再搭配上她有意无意下的肢体动作,那他轻易就能丢盔弃甲。

    一个纯粹的拥抱很快变了质,他按着她的尾椎骨朝前推挤,试图挤走她身体里所有多余的空气。

    敏感部位紧紧相贴,两人齐齐小幅度地一怔,去寻对方的脸,然后精准捕获住对方的唇,呼出的鼻息交缠,在脸上晕出潮热。

    率先停下的是梁沂洲,他不想通过一场简单直白的性|爱来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想让她以为他升起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欲望。

    直到带有哭腔的声音扑进耳膜,“你总是这样,喜欢起个头,然后把烂摊子丢给我一个人。”

    这一刻,言欢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她的大脑嗡嗡的,只想不管不顾地放松一回。

    控诉般的一句话,瞬间烧毁梁沂洲的理智,他摁住她后脑勺,又吻了上去。

    当两个人移步到卧室时,平整的床单成了最先遭到攻击的对象,褶皱一片片地散开,又被汗液挤压,彻底失去原来的形状。

    裹在言欢身上的浴巾也被人抽走了飘带,白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和另一双沉沉的眼眸中,所有的话一瞬间消失在肚子里,表达欲也只剩下宣泄欲。

    梁沂洲跨上床,揽住她的背,去吻她细瘦的锁骨,中间空开一段,他直接跳跃到了她绷起明显的肋骨处,灼热的气息在上面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横沟,最后是她的胯骨。

    空气里响起的嘤咛声,让他停了下来,下意识抬起头,她迷离的眼,像凶狠的潮水,将他整个人吞没。

    ……

    那天晚上,梁沂洲没怎么睡,频频于昏暗中去寻言欢的脸。

    她很快睡熟,睫毛一动不动,他用手掌轻轻覆盖在上面,还是激起一阵酥麻的痒,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一阵黏糊,仿佛手心抹上一层蜜。

    这层蜜渐渐糊住他的双眼,也因累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得比怀里的人还要熟。

    第二天醒来时,胸前空空荡荡,身侧床位也冰凉如水,他问张嫂:“太太早上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六点不到就走了。”

    “有说去干什么吗?”

    张嫂摇头。

    梁沂洲没再往下问,拿出手机给言欢发消息,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出门。

    然而他的妻子在两小时后才有了回复:【我回哥哥的别墅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应该都会住在那儿,三哥不用特地来找我。】

    第43章 43

    人心很脆弱, 总会受到各种利益的蛊惑和支配,从而做出一系列有迹可循的行为,因此在梁沂洲看来, 它们就是天底下最好摸透、掌控的东西, 但他偶尔也会忖不明白言叙钦的想法, 现在这人变成了言欢。

    她总能让他感受到满头雾水后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 比如这条短信,太像分手或离婚预告, 可明明他们昨晚刚开诚布公了一回。

    还是说, 那只是他理解中的开诚布公,对她而言,其实不过又是一次粉饰太平般的行径。

    梁沂洲直接拨过去电话,对面没人接,隔了几分钟,他又打去一通, 行为像极电视剧里求爱不得、狗急跳墙的男人。

    第二通、第三通照旧石沉大海,这让他彻底乱了阵脚。

    梁沂洲让林秘书去查, 才知道言欢这会在明月接受治疗的医院, 也不知道是谁有心在耍他, 等他到医院, 言欢已经回富力山, 在言叙钦别墅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是五个小时后的事。

    迷蒙的视线里, 言欢看

    见床边有道黑影, 肩背宽大,杵在那儿像座山, 险些吓了她一跳。

    “三哥?”她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听着又有些软, 和争吵时的冷硬截然不同,让人心软塌塌地陷下一角。

    梁沂洲坐下,伸手撩开她凌乱的碎发,“一会儿洗漱完,我带你去吃饭。”

    “我没有胃口。”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言欢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声音一下子闷了不少,“没有,就是不想吃。”

    要是他当自己这会是在恃宠而骄,她也没话说。

    梁沂洲在这时拿出杀手锏,叫她:“小鱼。”

    言欢看他,委屈的情绪再度掀起来,转瞬听见他服了软:“你还在生我的气,不打算原谅我,对不对?”

    他的语气放得又轻又慢,听不出丝毫压迫感,却能品出微妙的卑微,和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姿态判若两人。

    言欢心脏微微一颤。

    在她印象中的梁沂洲是没有弱点的,做事又妥帖到毫无漏洞,总叫人束手无策。

    然而从昨晚开始直到这一刻,她莫名觉得无所不能的梁三其实也不过是个受七情六欲支配的普通人。

    这种认知让她无比欣喜,就好像她亲手将遥不可及的月亮摘了下来,接下来它要发出怎样的光都由她说了算——她才是它的主人。

    梁沂洲不知道言欢在这沉默的空档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他们的想法在某个拐点不谋而合。

    她不想输,他赢惯了,当然也不想。

    庆幸的是,在感情里鲜少有输赢,只论高低,他可以低下头,不管她需不需要。当然在经历了这些后,他也只能低下头。

    “不想原谅就不用勉强自己原谅,之后你想怎么做我都应你。”

    梁沂洲稍顿后补充道,“要是这段时间你还不想见我,那就不见,但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回头我让张嫂过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你和她说。”

    言欢这才起身,掀开被子的同时,意外瞥见手肘处的创可贴,“三哥,这是你贴的?”

    “怕你又蹭到,就贴上了。”

    她低低地哦了声,迟疑几秒说:“一会儿一起吃饭吧,吃完你再走。”

    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梁沂洲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吃饭时,他状似无意地提道:“手臂是怎么伤到的?”

    言欢没有隐瞒的必要,相反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心疼她,“昨晚去给明月拿换洗衣服,在地下停车场被两个男人袭击了。”

    梁沂洲手指猛地一缩,眼皮抬起,眼神凉到让人心惊,言欢又说:“不知道是谁找来的,三脚猫功夫,没两下就被打趴下了。”

    她没说是她打的,“现在人在我保镖那儿。”

    她身心疲惫到极点,暂时不想去处理这糟心事,想着好好休息一下,再亲自去将那两人的底细探个明白。

    结果听见梁沂洲说:“把他们交给我吧。”

    有人愿意替自己办事,还能图个清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言欢喜闻乐见,轻轻应了声好,隔了一会儿,抬头去寻他的脸。

    光影下,他分明的骨相被柔和,驱散了冷意,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温煦感。

    想到什么,言欢突然开口:“对了三哥,我们之前签的离婚协议是在远洋还是在新房?”

    梁沂洲像没听见,毫无反应,连眼睫垂落的弧度都和一开始分毫不差,十余秒后,他放下勺子,用稍显疑惑的语气问:“你刚才说什么?”

    言欢嗓音迟疑了下,摇头说:“没什么。”

    梁沂洲的目光在言欢撤离后,回到她身上,片刻听见她旧事重提:“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要去忙别的,没什么事的话,三哥,我们最好别见面。”-

    隔天晚上,梁沂洲把袭击言欢的那俩人扔到赵泽投资的一家拳击馆里。

    那天赵泽刚好也在,兴师动众的架势把他看愣了一瞬,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笑嘻嘻地回道:“那是该好好教训一回。”

    他问梁沂洲:“你打算怎么做?”

    梁沂洲当着那俩男人的面,冷声反问:“你这儿什么时候再办拳击赛?”

    “后天就有一场。”

    “到时候你把他们丢到台上。”

    赵泽眉毛一挑,“来我这儿参赛的可都是职业选手,这俩要是上台了,估计没两下就能被打残。”

    梁沂洲慢条斯理道:“只是残了,又不是死了。”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不屑威胁,只要不触碰到底线,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事后也不需要费心思刻意去掩盖,也因此,说起狠话来才会无遮无掩。

    那俩人听得心惊肉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若非被五花大绑着,早就冲人磕头谢罪了,胖子哀嚎道:“这事说到底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们也只不过是收了徐少爷的钱,去替他教训一个人而已。”

    赵泽打断:“哪个徐少爷?”

    “徐宏。”

    没必要记住的人,梁沂洲不会费心思去记,以至于时隔两周再度听见这名字,不由露出短暂迷惑的神情。

    赵泽一下子看穿,“徐宏你忘了?上回在林间居那个,后来还被你和言欢逼着跳脱衣舞直播。”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胖子悄无声息地朝梁沂洲投过去一瞥,对方垂着眼,像在掂量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弄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连气息都放慢了,生怕招来一句“你的呼吸吵到我了,把鼻子割了吧”。

    梁沂洲终于回想起来,又问:“他让你们办什么事?”

    “让我们去教训一个叫明月的。”

    教训明月,怎么受伤的是言欢?

    赵泽脑子里蹦出一个猜测,荒唐一笑,“你们知道明月是谁不?”

    “一个挺有钱的女人。”

    赵泽摇头称奇,“明星你俩都不认识?是真不上网啊?”

    梁沂洲插了句:“怎么教训?”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闭着眼说:“打两下,再把衣服扒了,拍几张裸照传到网上。”

    梁沂洲面无表情地看向赵泽,“两天后让他们上台吧。”

    赵泽装作没听到那一声声凄惨的求饶,笑着比了个行的手势,“对了把言欢叫来吧,让她看看这俩二缺的挫样,顺便也出个气,没准一开心,还会给梁哥哥你一些奖励。”

    去他妈的奖励。

    梁沂洲强行挤出来的笑容一丝丝地敛住了,瞥他眼,“她现在不怎么接我电话。”

    梁沂洲没说的是,甚至连她哥那栋别墅她都不愿意让他进了。

    赵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言欢还停在林间居那茬,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说:“以前只知道她脾气差,爱斤斤计较,没想到现在差到这地步了,猴年马月的事,怎么还搁这闹呢,再说你也没犯其他男人都会犯下的错啊。”

    梁沂洲装做脚滑,踹了他一下,“给我把话收回去。”

    赵泽莫名其妙,“哪句?”

    “全部。”

    “……”

    赵泽敢怒不敢言,转头拿起手机,“这样吧,我来给言欢妹妹打通电话,要是她肯接我的,就证明她真的还在生你的气。”

    赵泽希望言欢接,好能让他继续看热闹,一面又希望她别接,毕竟梁三发起火来,谁都招架不住。

    五秒后,听筒里传来言欢的声音:“什么事?”

    赵泽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背过身,不去看梁沂洲阴沉的脸色,但这人散发出的寒气还是让他脖颈凉飕飕的。

    “徐宏你还记得不?”

    “你说谁?”

    还真是夫妻,健忘的本领一模一样。

    赵泽一阵语塞,然后把对梁沂洲说的那些重复了遍,又说:“在停车场伤你的人就是徐宏那狗派来的,说是要给明月一个教训,结果这俩傻缺只认车不认人,把你当成她给误伤了。”

    在他说完第一句,言欢就知道那俩人的目标是明月,毕竟徐宏没那胆子这么真的敢招惹自己,就算有那心思,也不会只找两个经验不足的二流子搞出这么漏洞百出的笑料来。

    言欢冷淡地哦了声,“你专门找我说这个做什么,三哥和你在一起?”

    她一针见血的把话挑明,洞察能力让赵泽敬佩不已,“阿洲知道你受伤后心疼死了,把那俩二缺找来,这会正在替你教训呢,你要不要来观摩一下?”

    言欢纠正他的说法,“不是三哥找来的,是我交给他的。”

    赵泽攥着手机,扭头递给梁沂洲一个眼神,问他是不是真的,梁沂洲没反应,像在刻意无视人,也像是默认。

    赵泽自讨没趣地收回视线,舔狗一样又说了梁沂洲的不少好话,说到一半,被言欢不耐烦地打断,“他对我的好,我自己感受就行,不需要你们啰里八嗦地对我说一通。”

    言欢还有事要忙,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没其他要说的,我就挂了。”

    赵泽张了张嘴,一个屁没憋出,耳朵里先扑进来冷漠的嘟声。

    另一边,医院病房里。

    明月见言欢一脸烦躁,忍不住问:“谁刺激到你了?”

    “我先生的说客。”

    明月刚想说什么,注意到她脖颈处未彻底消下的吻痕,“你前天晚上和他睡了吧?”

    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言欢承认得坦荡,“气氛到那了,就睡了。”

    她停下手上的工作,“睡完后有点不想面对他了。”

    情欲能给她带来快感是一回事,但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次谈心或者一场酣畅淋漓的做|爱就能清除的,对于他的怯懦,和被怯懦支配下做出的种种决定,她只有不满,随之而来的,是想要惩罚他的念头。

    至于惩罚到什么地步,全凭梁三哥的诚意-

    赵泽不仅没心没肺,口风还不严实,徐宏整出的这档子乌龙当天就被他添油加醋地发到小群里,顺便他还装作不小心提了句梁沂洲同言欢那岌岌可危的婚姻。

    周泊予率先给出反应,把梁沂洲约到自己的心理咨询室。

    “这段时间,我把你的资料整理出来研究了几遍,总结出一点:你和言欢闹到今天这地步,和阿叙不见得有多大关系,症结其实完全在你身上。”

    梁沂洲关注的点很偏,“你从哪拿的资料,还是我的咨询师告诉你的?你们这儿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真是好。”

    面对怪里怪气的质疑,周泊予神色坦然,压根不接这脏水,“虽然我这工作室不是北城顶部级别的,但专业素养还是没得说,放心,你心理医生对于你的情况是一个字都没透露,至于我说的资料,其实就是存放在我脑子里的记忆。”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相处的时间比家里经常见不到人影的父母加起来还要多,没了规矩束缚,状态更加放松,真实情绪流露的次数也就更多。

    有时候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没准早就被另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只是记性好归好,大脑的储备量总归是有限的,周泊予只能拎出一些标志性的记忆,整理出来的结论是:

    梁沂洲不是没法爱,而是很难去爱,他的爱会受到后天养成的理性约束,一旦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会及时又果断地抽身而退。

    或许比起双向选择,他更享受自己单方面的着迷,对方爱的回馈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周泊予还东扯西扯了一通,梁沂洲左耳朵进有耳朵出,等他说完,才慢悠悠来了句:“你的总结来得太迟了,我已经把话和言欢摊开了说,也跟她承认我就是个没用的孬种,当然我还跟她表明,暂时性的分居可以,但我不会跟她离婚。”

    周泊予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这算是想明白了?”

    梁沂洲极轻地嗯了声。

    他对言欢有生理上的渴求,然而这种欲望远不及对她的情感需求,他可以忍受自己不抱她,不吻她,不和她做|爱,但就是接受不了与她有个互不干扰的未来。

    周泊予觑着他的反应,忽然又想起赵泽在群里提的那句“我们三儿正和他老婆闹分居呢”,明知该虚情假意地安抚几句,偏偏恶趣味上来,说话比谁都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学着梁沂洲的语气来了句:“我拿言欢当妹妹疼的。”

    和梁沂洲说过的话也别无二样。

    “那现在妹妹跑了,哥哥你有没有汗流浃背啊?”

    “……”

    第44章 44

    一周后, 明月回归剧组,临走前交代言欢一件事:“要是Kaida那边又想找我合作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言欢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等人走后, 她收到两条消息, 一条来自玉玊, 告诉她工作室已经装修好。

    玉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

    言欢看了眼最近的安排:【明天下午。】

    玉玊:【行,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玉玊懒得打字, 却换成语音:“对了, 你还要我当你的助理多久?每天配合你在微信上表演很累的,我得加工资。”

    言欢大方地说:“你也可以直接做实你是我助理这层关系,至于加工资,你开个价。”

    玉玊就喜欢和慷慨爽快的资本家打交道,没皮没脸地报出理想中的薪酬后,好奇地问:“我要是真当你助理了, 你要把原先那个解雇?”

    言欢嗤笑:“我解不了,在我回国前她就跳槽了。”

    玉玊匪夷所思:“放着你这块香饽饽不啃, 跑到别家, 她怎么打算的?”

    “可能是林思雨给的太多了。”

    “林思雨?”

    这不是言欢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但对于玉玊而言是第一回。

    听着是既陌生又熟悉, 玉玊退出聊天界面, 然后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名字, 很快弹出相关词条, 她花了半分钟概括出要点讯息:华人,新锐服装设计师, 比言欢晚出头一年,设计风格和言欢类似, 主打大胆创新。

    玉玊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可她一时半会又不知道哪不对劲,“这人私底下和你有交集?”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这人和你有仇?

    言欢算了下时间:“有几年没见了,以前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说我和她是朋友。”

    玉玊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那就不是朋友。”

    她边下结论边点开林思雨的照片,“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之前明月出席的那个时装周,她也在,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待在北城。”

    “你们打过招呼了?”

    “没有,”言欢脸色淡了下来,“但她去找过明月,问她我现在是不是在给她当助理。”

    北城就这么大,掩不下纸醉金迷的繁华,也藏不住一个活生生的人,两个人要遇见,不难。

    言欢也做好了跟她正面交锋的准备。

    玉玊揣测:“她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言欢没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让玉玊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恻隐之心一起,语气柔和不少,听着像安抚:“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不还有我?你需要我的时候,就吱一声,我这把刀剑立刻替你出鞘,佛挡杀佛,魔来斩魔。”

    有血缘关系的不一定是亲人,同理,真正算起来相处时间寥寥无几的不一定当不了知心人,言欢被她哄到弯了唇角,溢出一声真正轻松愉悦的笑,心脏也被捂得暖意融融,“如果是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我可不会让你去做,万一磕着碰着,我会不开心,这种打探情报的任务,才适合你。”

    玉玊夸张地哀嚎一声:“杀鸡焉用牛刀啊!”

    言欢收到的另一条消息来自梁沂洲,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工作。

    言欢没着急回,回想了下这些天梁沂洲的种种“讨好”。

    虽然她明确表

    示过暂时不想和他见面,但不管多忙,他都会提出和她一起吃饭,饭后带她去看夜景,但不强求让她回家,送她回哥哥别墅后也不死缠烂打,留下一句“晚安”就离开。

    他还会带她去看电影,却没有包场,就和陌生人挨着一起坐。

    有次她在电话里心血来潮提了句想吃卤煮,结果半夜两点,他摁下言叙钦别墅的门铃,载她兜了大半个北城,才找到一家营业到清晨的店铺。

    总之,做足了情人间浪漫却又庸俗的事,可谓是诚意十足。

    言欢轻轻捏了捏耳垂,回道:【快了。】

    梁沂洲:【我来接你。】

    言欢:【我在星耀。】

    梁沂洲:【好。】

    ——每次聊天的最后一条消息也必然是他。

    言欢不可否认,这个小细节才是最戳她的。

    比起西式料理,言欢更喜欢中式菜肴,所以梁沂洲带她去的都是一些私房菜餐厅,每家餐厅环境大差不差,雅致清幽,私密性极好。

    上餐前,言欢抿了两口杏子酒,酿酒人功底深,酒精度恰到好处,甜而不腻,清清爽爽的。

    梁沂洲笑说:“你可以尝尝里面的杏子。”

    她半信半疑,拾起一粒最小的,送进嘴里。

    奇怪的是,即便在酒里泡了那么久,杏子还是很脆,咬起来嘎嘣响,比酒本身要更加甜。

    她心满意足,没忍住笑弯眼睛。

    梁沂洲看得心一动,倾身朝向她,扣住她下颌,吻了上去,唇瓣残留的酒渍也被他勾走。

    考虑到自己还在生他的闷气中,言欢准备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甚至她还想他吻得更深些。

    敲门声打断微妙的氛围,两个人像无事发生一般,退回原位。

    等应侍生走后,言欢软软绵绵地开口:“三哥,你就没想过,要把我牢牢箍在身边吗?”

    她说的箍是生理上的距离,也是不离开他眼皮子底下的那种“箍”。

    大名鼎鼎的梁三想要什么得不到,一个人自然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她还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大可通过类似囚禁她的方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耐心地低眉顺眼,博她欢心。

    梁沂洲克制着情绪,微微点了下头,“当然想过。”

    这段时间,梁沂洲又开始进入失眠模式,赵泽和周泊予见他心烦意乱,特意给他组了几个局,找来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不乱搞关系,但嘴巴一个赛一个碎,他经常能从这些人嘴里听到哪家夫妻关系不和睦。

    又比如谁家养了只金丝雀,新晋爱宠性格泼辣,一门心思往笼外飞,无奈之下,主人只能在笼外再套层牢固的枷锁。

    以前他权当这些是毫无营养的风月轶事,现在一听,心无端一动,荒唐的念头层出不穷。

    他还看到了一幅虚构的画面,他站在金色鸟笼前,伸出手,笼中的雀儿食肉寝皮,将他的指节啃食得面目全非。

    而他非但感受不到丝毫痛楚,甚至从中获得了难以言述的快感。

    看来寝食难安真的会让人发疯。

    言欢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爽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半分钟后才找回自己声音,“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加湿器濛濛的雾色里,梁沂洲感觉她缠过来的不仅是她的目光,还有她的身体,她的双臂交叠环在他后颈,坐在他大腿上,用蛊惑般的语气说:“三哥要是想,小鱼永远是你的小女孩。”

    梁沂洲喉结滚动了下,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旖旎念头后,哑着嗓说:“我困不住你。”

    传闻中的梁三是风月场上不近女色、光风霁月的存在,但他不是真的圣人,他的理智虽比旁人来得多,也能替他控制很多欲望,但他控制不了对她的爱、欲,正如左右不了她的想法一样。

    越贴近她的心,他就越能明白,她喜欢他,钦慕他,爱他,但她没有一刻将他当成自己的世界看——

    她的心太大太野,或许没有任何事物能成为她的世界,他要做的只是成为深深扎根在她营地的一部分。

    梁沂洲擦了擦嘴,“更何况,要是我真这么做了,你只会恨我。”

    言欢摇头,“我不会恨三哥的。”

    他抬眼看去。

    她笑得顽劣,“我只会不再爱三哥了。”

    还不如恨他。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梁沂洲发觉自己真是输得离谱,可即便前方全是她挖下的心动陷阱,他多半也会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饭后,两人离开餐厅的路上,听见半开放包厢处传来几声闲聊,话题主人公是秦执,“听说秦家那二世祖要出国了。”

    “秦隐这是要赶尽杀绝?”

    “好像是本人的意思……多半觉得自己是没脸在北城混下去了,当然也可能怕他哥真对他出手,犯了怂,夹起尾巴就想逃。”

    这些话言欢没放在心上,但她觉得梁沂洲很在意,到车上后,他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

    事实上就在几天前,秦执又来了趟梁氏,态度好不少,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笑,“我和你公平竞争。”

    他没把话说全,但意思不难猜。

    这几个字在当时听笑了梁沂洲,“竞争?”

    在下达逐客令前,梁沂洲抛下更冰冷的一句质疑:“你连叫她一声小鱼的勇气都没有,难道公平竞争就有了?另外她现在是我的妻子,秦执,你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

    不好说秦二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话离开的,但多少也受到了影响,梁沂洲没收住唇角的弧度,笼罩在心头数天的阴霾也跟着一下子散尽。

    车快开到富力山时,梁沂洲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言欢听不太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能看见梁沂洲脸色阴沉沉的,通话一掐断,她问:“出什么事了?”

    梁沂洲声音里倒没什么情绪,“家里遭贼了。”

    言欢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他们这样的家世,请的安保都是最好的,怎么会让贼有可趁之机?

    “今天别墅监控翻修,估计就是这样给了小偷可趁之机。”

    言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偏偏梁先生一脸真诚,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什么东西被偷走了?”她忍不住问。

    “放在书房的保险柜。”

    “里面都装了什么?”

    “一些重要文件,还有——”

    他顿了两秒,眼睛锁过去,“我们的离婚协议书。”

    第45章 45

    出了这档子事, 即便真实度有待商榷,言欢作为家里的女主人,也没法做到不闻不问, 权衡过后, 她跟着梁沂洲回了家。

    家里还是原来的摆设, 打扫得纤尘不染, 什么都没多出,少也只少了梁沂洲口中的保险柜, 显然这盗贼是“有备而来”。

    回家没多久, 梁沂洲突然消失,言欢给他发消息,对面没回,她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坐了会,打算走人,离开前去了趟卫生间, 正洗着手,脚步声从侧边传来。扭头前, 她先听见他的声音, 带着几分蛊惑:“既然回来了, 今晚就别走了。”

    言欢撩起眼皮, 在盥洗镜里和梁沂洲对上视线, 轻快地说:“万一那盗贼还在家里呢。”

    她擦干手上的水渍, 转过身。

    梁沂洲没说话, 深深看她,眸底情绪翻滚一阵, 浪花一般一层层扑开,而后突然抓住她脖子, 亲了上去。

    这个吻远比在包间里的来得激烈,逼得言欢节节败退,尾椎骨撞上边台,让她感受到仅次于他的压迫感。

    “小鱼,你已经知道了吧?”他覆在她耳边轻声问。

    “知道什么?”

    梁沂洲张嘴就是两个成语,“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言欢本来还想用装傻充愣翻过这段,哪成想他居然主动提起,不免对他出其不意的坦荡表现出错愕,回神后忍着笑点了点头,“如果我是你,我会死不承认到底的,毕竟也没什么证据。”

    “本来是打算厚着脸皮到底,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你,突然撒不出这样的谎了。”

    平和的氛围一下子散尽,言欢不满地皱起眉,往旁边躲了些距离,不给他任何肢体接触的可能性。

    “你可

    比谁都会撒谎,不然一个谎也不会撒六七年。”言欢冷哼一声,在梁沂洲面前独一份的骄纵无处遁形,“要是被人知道你暗恋了我这么多年,估计没人能忍住不说一句梁三少真了不起。”

    空气沉默数秒。

    “言欢。”梁沂洲因一时词穷和羞愧,只挤出了这么两个字。

    落在言欢眼里,带点咬牙切齿的恼怒色彩,把她看乐了,“你这就生气了?”

    梁沂洲拾回一身的温朗,摇头说:“我不会跟你生气,在你面前,要气也是气我自己。”

    言欢嚣张的气焰顿消一半,“你这样显得我很爱斤斤计较。”

    “那事你就应该计较。”

    言欢眼睫微颤,“这是你心里话?”

    不等他回答,她马不停蹄地补充上一句:“我不要你对我和对别人一样客套,我只想听到你的真心话——是好是坏,我都想听。”

    梁沂洲没着急回答,单臂揽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抱到盥洗台上,柔和的目光覆盖过去,半会说:“没骗你,这事怎么说都是我的错,你要是想计较一辈子,也尽管去计较好了,至于我,我会用我的诚意,慢慢打消你计较到底的念头。”

    他虽不以说爱为耻,但也做不到张口闭口就是喜欢,或者各式各样穷追猛打、压迫感十足的追求。

    庆幸的是,言欢需要的是一个真心付出大于空口说大话的伴侣。

    言欢将呼吸节奏慢慢放平后说:“我知道三哥出手阔绰,但能让我打消这念头的——或者说我真正想要的,可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你不一定能察觉到。”

    梁沂洲苦笑道:“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

    言欢沉默足足半分钟,才轻轻哦了声。

    梁沂洲自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把他一颗心折磨得七上八下的,可他偏偏就是拿她没办法,相反自虐地希望她能将对他的不满展露得再彻底些,好变相做实她对他与众不同的在意。

    她的嘴角一片红意,是被他的吻晕开了,他拿大拇指指腹轻缓地抹了下,没抹开,索性再用自己的唇清除彻底。

    在他的侵占下,言欢的后腰压得越来越低,就在她脑袋快要磕上镜子前,耳朵里飘进来温热的气息。

    “抱住我。”

    她再度受到蛊惑,双臂双腿齐齐上阵,牢牢锁住他,经历数分钟的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在卧室,床单被他们揉得皱巴巴的。

    言欢脸色和寻常无异,唯独隐在长发后的耳朵在冒热气,梁沂洲有所预感般地拨开她头发,轻轻捏了两下,耳垂烫得更厉害了。

    梁沂洲趁势问:“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他可总算说出来了。

    言欢压成气音答:“我还以为一直等到我主动回去,三哥都不打算问。”

    “你太高估我的耐心,”梁沂洲不知道在笑什么,半扯着唇说,“我三十了,不年轻了,经不起折腾了。”

    言欢睨他,故作嫌弃地点评道:“老气横秋。”

    说得是事实,梁沂洲没法反驳,任由她抬起手将自己两侧唇角往上提,清俊的脸瞬间变了样,滑稽到言欢忍不住轻笑出声,手一松,结果更凶猛的吻惩罚一般地席卷而来。

    她眼睛都被亲到湿漉漉的,身体更是像滩泥一样软塌塌的。

    没多久梁沂洲又将她抱紧浴室,衣服还没卸个干净,手机响了几声,原本没打算接,尚未清明的意识驱动他做出相反行为。

    赵泽的嗓音沾染上酒精,有些哑,“阿洲,给你组了个局,快来云水湾。”

    梁沂洲没来得及挂电话,视线里撞进来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分明没干什么坏事,却莫名让他感到心虚,手机险些被他丢进水里。

    沉默的间隙,赵泽又来了句拱火般的话:“趁言欢还没回家,该放松的就放松,不然你到时候又得被她管得死死的。”

    言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将连衣裙侧边拉链提了上去,然后说:“三哥,今晚我就先回去了,至于你,去云水湾放松放松,最好能玩个尽兴。”

    “……”-

    后来有两天,言欢都没接梁沂洲电话,他来别墅堵她,她也不给他开门。

    周五下午,言欢和玉玊去了趟装修好的新工作室,在CBD那块,高楼层,一层一般被两家到三家工作室包走,言欢不差钱,直接盘下上下两层楼,图个清静。

    刚进大楼,意外遇到一个熟人,林思雨也看到她了,一顿后朝她走去。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过面,但都还是吝啬地不想给对方必要的寒暄,最后是林思雨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先打破沉默:“听说你现在在给一个戏子当助手?”

    林思雨越想越荒唐,“就算你现在在言家不受待见,梁三又对你不上心,但你怎么说也套了个梁太太的头衔,为什么非得自贬身价去伺候那种身份的人?”

    话里话外的轻蔑让人难以忽视,言欢笑了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觉得人和人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只不过评判两者的因素,在我看来,和家世背景没半点关系。”

    她隔空点了点林思雨的心脏和大脑,“而是这里面装了什么。”

    林思雨脸一僵。

    言欢继续往下说:“确实只论出身,明月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但她比你聪明,比你有才华,做事脚踏实地,而不是总想着歪门邪道投机取巧。”

    林思雨兜不住怒气了,“什么叫歪门邪道,你把话说明白点。”

    言欢当然可以说,左右对她而言无关痛痒,于林思雨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你真想听?”

    林思雨说不出话,一面又在怀疑言欢只是在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激烈碰撞,没撞出个结果,耳朵里先扑进来高跟鞋敲地的声响。

    她眼皮一抬,言欢清瘦的身影摇晃着消失在霭霭日色中。

    一旁的助手瞥见她紧紧攥起的拳头,忍不住出声:“思雨姐,没事吧?”

    林思雨冷冰冰地说:“没什么。”

    片刻突然笑了声,“刚才那人和我一样,圣马丁的,毕设成绩拿了全院第一,前途一片光明,可你知道她为什么灰头土脸地回了国吗?”

    林思雨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就因为她那毕设作品被人指出是抄袭的……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表明,但她才女的名声是毁了个干干净净,别说圣马丁,整个英国时尚圈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林思雨承认自己在言欢面前,总是存着几分卑劣心和羞耻感。

    然而迄今为止,最让她难以启齿的其实不是她从来没赢过言欢,而是曾经的她用了整整六年,才让言欢记住她。

    也是,走路时下巴总是习惯性高高昂起的公主,怎么会注意到踩在脚底的一粒尘埃?

    助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忍住了。

    电梯门一关,玉玊就止不住好奇地问:“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她怎么这么仇视你?”

    横陈在她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和胜负欲,不对,准确来说,是这个叫林思雨单方面的。

    言欢云淡风轻地说:“有些人天生磁场不合,当不了朋友。”

    想到什么,她补充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上个助理的事?刚才站在林思雨身边那人就是我那跳槽的助手。”

    “那林思雨岂不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言欢摇头,“应聘时签过协议,我的身份要是经由她的嘴外泄,她得赔一大笔钱。”

    这笔钱那助手这辈子偿还得了,但见利忘义的人不会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给自己挖下这种大坑,趋利避害才是他们的本能,也因此,言欢很笃定,这人没向林思雨透露过任何关于Kaida身份的消息。

    从知道言欢的第二层身份到现在,玉玊最好奇的是:“你真的舍得放弃Kaida这个身份从头再来?”

    言欢轻描淡写地反问道:“为什么舍不得?”

    一个容错率日益降低的社会,钱财傍身的人会比普通人拥有更多试错的机会,更何况是她这种家世、身份的人,不管未来发生什么,这些底气就足够她潇洒地抛下过去,重新开始。

    言欢又说:“我以Kaida名义设计出来的衣服其实没那么好,只是风格独特了些,独特的东西总是会受到不一样的青睐,加上我是横空出世的,别人会对我多出一份新鲜感和好奇心,尤其是对年轻人来说,偏偏这市场群体最大,我才会受到这么多的拥趸。”

    人气上来后,自然有不少业内自诩资深人士的点评家跟风夸赞,一来一去,口碑也上去了。

    玉玊赞赏她的勇敢和坦荡,朝她竖起大拇指。

    言欢没在工作室停留太久,回富力山的路上,接到赵泽的电话,她直接掐断。

    等对面拨过来第五通时,她才大发慈悲地摁下接听键,口吻淡到不行:“你也找我去云水湾呢?”

    赵泽叫苦不迭,“我的姑奶奶,你可别提这茬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阿洲甩给了我多少个眼刀子,我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言欢冷笑,“那也是你自找的。”

    赵泽喉咙一梗,“行行行,全是我的错,我给你俩赔罪……你要是现在有时间的话,来趟我新投资的游泳馆,我亲自给您表演花样游泳,博您一笑。”

    “三哥也在?”

    “在——”他拖腔带调的,“还是不在呢。”

    就在言欢准备掐断通话前,赵泽飞快接上一句:“在!就等你了!”

    言欢犹豫了会,让司机改道。

    游泳馆门口停着不少辆豪车,有一辆车牌照看着眼熟,是赵泽张扬的四个八,看得她莫名想上前踹个两脚。

    应该是包了场,游泳馆见不到什么人,空空荡荡的,显得鞋跟敲地的回音很响。

    隔着一段距离,言欢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形,懒懒散散地躺在木椅上,虽然看不清脸,气质还是矜贵,被加湿器的白雾一笼,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感。

    状态看着远比言欢想象中的好,更甚至她觉得在没有她的这几天里,这男人是越活越滋润了。

    言欢心头拱上一团无名火,捡起脚边的橡胶皮球,用力朝他那儿砸去。

    正中靶心的同时,听见身后清润的男嗓,叫她小鱼。

    言欢愣住,微微瞪大眼睛,随即看见秦隐从木椅上起身。

    “……”

    哦,要命,砸错了人。

    第45章 45

    听说这事的赵泽, 笑到前仰后合,“言欢妹妹,你这是什么眼神?笑面虎和阎王爷都分不清啊。”

    这话他是当着梁沂洲和秦隐不在的情况下说的, 不然真没那胆子。

    说没有半点羞赧是假的, 但言欢也没有在赵泽这种不着调的人面前表现出来, 冷冷一个刀眼甩过去。

    赵泽又看乐了, “不愧是夫妻,翻白眼的样子都差不多。”

    提到梁沂洲, 言欢多问了句:“三哥又去哪了?”

    “估计是在和秦隐聊工作上的事, ”说着,赵泽欠扁的嘴脸回来了,“顺便替你刚才的''识人不清''道个歉。”

    言欢不恼反笑,“你不是说要给我来段花样游泳的?怎么还不下水?难不成你还想我给你录个视频,发到网上?”

    赵泽领教了言欢的厉害,举双手投降, 试图用其他话题转移注意力:“你听说简优辞职的事了吗?好像是她家老爷子重病,新找回的私生子又难堪大任, 把她招回简家。”

    言欢后来把简优微信加上了, 但两个人一直没聊过天, 处得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赵泽又提到了纪浔也, “阿浔那儿最近也不太平, 我叫他出来玩, 他都说没空, 对了,前不久他不是和一气象播报员复合了嘛, 还玩出先斩后奏那套,把老爷子气得差点把他从家谱里除名。”

    言欢微微一笑, “不愧是浔也哥……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他和你们不一样,果然,他比你们有担当多了。”

    赵泽挑眉,“我可以把你这话理解成把你老公也给骂进去了?”

    言欢没答,指了指泳池,意思倒也明确。

    见她摆出不依不饶的姿态,赵泽只好不情不愿地下水,胡乱摆臂踢腿,差点把自己折腾到抽筋,才等来大小姐嫌弃的一声:“行了,看你表演就跟找罪受一样,赶紧从我眼睛里消失吧。”

    赵泽比了个收到的手势,钻进水里,没一会儿工夫,游到对面去了,上岸后,在瓷砖上留下两串湿漉漉的脚印,彻底没了影子。

    言欢拿出手机刷,发现就在半小时前,关于明月的词条被人顶上了热搜,高居不下。

    言欢还以为明月在剧组跟谁发生了争执,又或是某个正常的举动被添油加醋放大成道德败坏,点开看,才知道说的是之前那场和Kaida合作的时装秀。

    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又被人拿出来议论,要说背后没人在操控,言欢不会相信,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目前的舆论导向都是正面的,清一色在夸明月能力强,焚芝才创办这么些时间,就能和国际知名设计师合作,未来可期。

    千篇一律的赞赏,给了言欢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就好像舆论在酝酿一场会打得人猝不及防的暴风雨。

    言欢在微信上找到明月:【你的热搜是星耀买的?】

    明月正好下戏,立刻回道:【不是,莫名其妙起来的。】

    以她对娱乐圈种种阴谋论的了解,这个热搜只会是开头。

    明月:【估计有人想搞我了,毕竟先把我捧得高高的,再摔下去才更有冲击。】

    明月:【不过你不用担心,星耀的紧急公关水平很高,到时候真有事,他们会替我处理。】

    明月摆出如此事不关己的姿态,还有另一层面的原因——她行得端坐得正,莫须有的罪名压不垮她。

    言欢还想说什么,大片阴影倾轧下来。

    “待在这儿是不是很无聊?”

    突然的声音,也险些吓她一跳,她条件反射掐灭屏幕,转过头,梁沂洲就站在距离她不到半米的位置,手臂撑在椅背上低低看她。

    言欢将手机装进包里,平视前方,用抱怨的语气接了句:“是有点儿,我看我就不该鬼迷心窍来的。”

    梁沂洲知道她不喜抬头看人,于是绕到她身前,以半蹲的姿势迎接她低垂的眸光,嘴角擒一抹松散的笑,低垂的眼皮盖住睡眠不足后的困倦。

    “谁是鬼?”

    他明知故问。

    言欢因不满嗓音抬高了几度,“总不可能是赵泽吧。”

    梁沂洲笑笑,另起话头:“这里的水不干净,你要是想游泳了,我带你回家。”

    言欢听了想笑,家里的游泳池自他们搬进去后就没放过水,又能干净到哪去?

    “我看这里的水质挺不错的。”

    “赵泽待过的地方能好到哪去?”梁沂洲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没准偷偷往水里洒了什么污秽。”

    平日里光风霁月惯了的人,泼起脏水来听着都像有那回事,言欢没兜住笑意,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半会才止住,装腔一般故作冷傲地点头,然后说:“对了,我今天来的时候看见赵泽那辆车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三哥找人把他那牌照卸了吧。”

    听上去有些荒唐,但她知道梁沂洲愿意为她行助纣为虐之事,果然就看见他不带犹豫地点头应下,也不问赵泽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回家的路上,言欢终于决定同他兴师问罪:“我不住家里的这段时间,云水湾、林间居这样的地方,三哥去过几次?”

    梁沂洲实话实说,“两次。”

    停顿片刻,补充了句:“云水湾我没去。”

    言欢其实是知道那晚他没去云水湾的,她回哥哥别墅后,偶然间注意到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晚上没离开过,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出门前,才听

    见车辆驶去的动静。

    “都是赵泽找你的?”

    “嗯。”

    “早知道把他车轮胎也给卸了。”

    梁沂洲笑容扩大,“只要你说一声,赵泽会把整辆车送到你面前,由你卸。”

    一辆车而已,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

    到家后,言欢才知道梁沂洲说的泳池在地下室,半个月前才开始重装,昨天刚完工。

    地下室空气潮湿,墙壁地砖上有不少水珠冒出,泳池里的水被地面的瓷砖映出会发光的蓝色,涌进鼻尖的消毒水味不容忽视,但也不至于到难以容忍的程度。

    言欢的泳衣是梁沂洲新找人订制的,连体款式,黑色,腰部两侧镂空点缀,露出明晃晃的白皙肌肤和漂亮的腰线。

    换好泳衣,言欢突然没了兴致,坐在游泳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一面怂恿梁沂洲下水。

    梁沂洲在水下待了不到五秒,头发就被水完全浸湿,耷拉在额前,他随手往后一捋,立刻变成大背头,温雅的气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多出几分玩世不恭。

    言欢看得心口砰砰直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言叙钦去世前的梁三哥回来了。

    “三哥,你还记得十六岁那年暑假,你和哥哥他们带我去马尔代夫晚吗?”

    和年少时她在一起的所有记忆,是他曾经想忘又舍不得忘的,到现在总能反反复复地想起,更何况是在有当事人提起的情况下。

    “那会我的泳衣被勾破了一道,最后穿的是三哥准备的……”言欢回想了下,“三哥当时和我说是有人不小心留在你车上的,我以为是你朋友,现在想想,其实是你特意给我准备的吧。”

    现在回忆起,他当年的情愫不算藏得密不透风,甚至朝她投去的很多个眼神都是不清白的,是她没往那处想而已。

    梁沂洲默认了。

    言欢笑意满满,“梁三小花样真多。”

    梁沂洲自嘲扯唇,“胆子小的人,除了小花样外,也使不出其他手段了。”

    “那当时三哥看到我穿上你准备的泳衣,是什么感受?”

    言欢拿脚轻轻勾他的大腿,俗套的挑逗方式,效果意外显著。

    梁沂洲一把攥住她脚踝,目光沉甸甸的,嗓音也沉哑,“寻常男人对钟情的女人会升起的感受。”

    他视线微垂,一眼锁住她纤细的腰肢,“顺便问了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地把你想要的东西,全都送到你面前。”

    言欢稍愣后听见他又说:“当然,那会还想对你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言欢又是一愣,她算发现了,梁三说起诨话来,也和别人不一样,坦荡到仿佛自己在干一件极其光荣的事。

    “三哥,原来你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什么意思?”

    “六年过去了,才敢干这种事,你还不算行动上的矮子?”

    梁沂洲甘拜下风,将她推举到边台后,自己也上去了,“地下室的淋浴房还没装修好,我们回楼上再冲。”

    言欢歪着脑袋问:“你要和我一起冲吗?”

    顶着姣好的皮囊,露出这么一副无辜无害的表情,没人能招架得住,梁沂洲喉结滑动了下,似是而非地回:“今天我就在这儿,由你独享。”

    “就算你不在这儿,也是我一个人的。”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

    梁沂洲没有反驳,也反驳不了,她巴不得他是这么想的。

    言欢蹬鼻子上脸地纠正:“你应该说,由着我为非作歹。”

    “哪方面的?”

    她目光划过他凸起的喉结和平直的锁骨,停在他清晰却不显贲张的腹肌上,“各方面。”

    她在表达情感和欲望上更喜欢打直球,更何况已经把话说开,自己又处在上风,她就算想为非作歹,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没一会,身子就软塌塌地靠在人怀里了,还没等她重振旗鼓,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

    梁沂洲还记得上次被赵泽干扰的仇,不想让她接,摁住她的手,故意用低声下气的讨好语气问:“不接不行?”

    言欢目光倾斜,透过他指缝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他是我朋友。”

    梁沂洲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松开手,靠在一边,不知道从哪搞来一打火机,一开一合,发出扰人的响声。

    言欢侧目看他眼,见他在装睁眼瞎,好气又好笑,甩给他一截冷漠的背影后,摁下接听键。

    梁沂洲听不清听筒里的人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人是男性,和言欢的交流全程用的外语。

    听得清晰些后,才确定是标准的牛津腔。

    这通电话结束没多久,言欢顶着灿烂的笑脸离开,当天晚上,梁沂洲接到赵泽的告状电话:“我在三里屯附近看见言欢了,跟一老外在一起,不对,好像也没那么外,多半是个混血,长得挺帅,冲欧美基因显老来看,应该和言欢差不多年纪,我这还有照片,你要看不?”

    赵泽记着牌照那事,趁机报仇雪恨,“算了,你还是别看了,我真怕你气到会把手机吞了。”

    梁沂洲言简意赅:“发我。”

    赵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偷笑两声,“你确定?两人贴得可亲密了。”

    梁沂洲没说话,掐断电话,半分钟后,赵泽传来一张照片,低像素导致五官被模糊了些,但也能看出言欢脸上不谙世事的天真。

    至于站在她旁边那人,一头卷毛,长什么样,梁沂洲懒得去观察,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言欢和自己在一起时,也会笑得这么舒怀明快?

    赵泽笃定兄弟这会已经被嫉妒冲洗得面无全非了,心情舒畅不少,在微信上问:【需不需要我帮你查查这人是谁?】

    压根不需要等他开口,梁沂洲已经把照片传给了林秘书,收到回复是二十分钟后的事,资料很详尽,概括下来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人是言欢在圣马丁的同届同学,关系好,甚至有传闻说两人在一起过。

    即便是捕风捉影的流言,梁沂洲也没法不当回事,然而最让他在意的还是言欢和这卷毛大学四年待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比过去二十多年他和她相处的时间都要多。

    越想越烦躁,就让林秘书把这个叫布莱斯行踪也探查了遍。

    布莱斯是今天上午刚到的北城,来干什么,没人知道,酒店就在三里屯那块,至于现在在哪,林秘书给出一串地址,显示的是一家买手店。

    梁沂洲穿好衣服出门,让司机将车开到离买手店最近的那条街,整整三十年,头一回玩起守株待兔那套。

    他的耐心一点点地流失着,但他没表现出来,过了差不多半小时,远远看见言欢的身影,在她身侧的就是那卷毛,用现代年轻人的眼光看,确实潮,还潮得乱七八糟的。

    两人在街口预备分离。

    梁沂洲还看见布莱斯热情拥抱了下言欢,然后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最后上了停在自己前面的那辆骚包跑车。

    司机大气不敢出一声,透过后视镜去琢磨老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转瞬听见他冷冰冰的嗓音:“撞上去。”

    第47章 47

    言欢听说梁沂洲故意撞了布莱斯的车, 是隔天

    的事,一开始不明来龙去脉的她,只将这场车祸当成意外, 直到布莱斯用散装中文委屈巴巴地冲她控诉:“你老公是个疯子!绝对的疯子!KK, 我觉得他还有家暴倾向, 你还是赶紧和他say goodbye吧。”

    言欢莫名其妙,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更加莫名其妙了,“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布莱斯怒火瞬间消散大半, 像个

    落败者一样耷拉下脑袋, “一个字没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觉得他是在瞧不起我。”

    “他就没几个瞧得上的人,你被他无视,属于正常情况。”

    言欢装作没看到布莱斯幽怨的神情,又问:“他律师呢?怎么跟你说的?”

    “走全额赔偿, 还另外送了我一辆车。”说到这儿,布莱斯唇角开始抽搐, 明显在憋笑。

    察觉到言欢嫌弃的目光后, 立刻给自己找补, “虽然我很感激他送了我一辆限定款跑车, 但这没有办法和他撞我这行为抵消, KK, 我绝不夸张地说, 你老公真的脑子有病,你再和他一起, 可能会被他揍。”

    布莱斯敢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挑拨离间的念头,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才友善提醒了句。

    言欢根本不听,捂着耳朵连连后退,等这个话题在沉默和布莱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翻篇后,她挑起新话题,“我在圣马丁的抄袭流言现在消了多少?”

    布莱斯切换成英语,“听说你回国的消息后,很多Kaida的粉丝都觉得你是做贼心虚,没少在公众场合议论你,不过慢慢的,就没什么动静了。”

    他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唇角高高扬起,“真想看看他们知道你就是Kaida后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言欢不置可否,“对了,林思雨回来了。”

    “Lydia?”

    言欢点头,她总觉得林思雨在憋着什么大招,想等到合适的契机来临,给出猝不及防的一击。

    言欢不愿让乱七八糟的人过多占据自己的大脑、又持续性地影响自己的情绪,将这人甩出去后,在去工作室的路上,给梁沂洲打去一通电话。

    听到那句“三哥,你没事撞我朋友做什么”的指责时,梁沂洲正在公司,林秘书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退场。

    对面带着愠怒的嗓音藏都藏不住,梁沂洲病态心理发作,莫名觉得动听,片刻从喉间滚出几声愉悦的笑。

    听愣了言欢,也差点让她没了气焰,“梁三,我这是在跟你兴师问罪。”

    “我知道。”梁沂洲语调恢复正常,轻轻柔柔,带出惯有的温雅,“你要兴师问罪,还是当面问的好,在电话里没什么威慑力。”

    他这一副不管她怎么胡闹,他都会照单全收的姿态,将言欢剩余的嚣张逼退殆尽,甚至让她开始反思起前两天为了见布莱斯无情将他抛下的行为。

    “三哥现在在哪?”

    “公司。”

    “那晚点我去你那儿。”接下来她还有其他安排,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就没给出明确时间。

    梁沂洲应了声好。

    三小时后,言欢才出发去梁氏,来得不巧,正好碰上梁沂洲在开会,最后是林秘书专程下来接她的,“我带您去梁总办公室。”

    言欢问了句:“他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这个说不准。”平时都还要一两个小时,今天估计是特例,应该半小时就能结束。

    林秘书到底还是高估老板在这方面的耐心,二十分钟不到,梁沂洲就出现在了办公室。

    言欢知道他是为了见她,才刻意将开会时间压缩到这地步,心里有欢喜,有得意,就是没有半分愧疚,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她天生就该凌驾于其他事物之上,占领最重要的分量。

    她心里的舒快快要满出去了,嘴上却还在装模作样,“三哥,你这样弄得我和褒姒一个性质了。”

    “你不喜欢?”梁沂洲微微偏头,被光影笼罩着的脸不见分毫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多了几分人畜无害的违和感。

    他也没给她回答的空档,摁住她后颈,强势的吻叩上。

    过分突然,导致言欢大脑宕机两秒,忘了办公室装的单向玻璃,一见到门后晃动的人影,心微微一晃,不想在别人的注目礼下和他亲密触碰,于是别开了脸,试图逃离他游刃有余的进攻节奏。

    哪成想,隔了几秒,把头扭回头,又掉进他那双深情眼里,忍不住说:“三哥长着一双好人的眼睛。”

    这话听笑了梁沂洲,“我其他地方长得像十恶不赦的罪人?”

    “除了眼睛,你整张脸都像,特别是嘴唇,像薄情寡义的渣男会有的。”

    梁沂洲不接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就只有你,以后也只会有你。”

    言欢眨了眨眼睛,以为他会趁热打铁,再接上几句动听的情话好哄她回家,结果转头他就换了个话题:“工作室什么时候开业?”

    “三哥怎么知道的?”

    梁沂洲还是那句话,“这圈子藏不住什么事。”

    言欢卡顿两秒,说了个日期。

    梁沂洲轻轻捏她的脸,“到时候我去给你送两份大礼。”

    言欢的关注点有些偏,“为什么是两份?”

    “一个代表梁家,另一份以你先生的个人名义。”

    她心脏猛地一跳,面上还是不情不愿地来了句:“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岂不是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已婚的事实了。”

    “既然是事实,让别人知道也无妨。”

    他也是存了私心的,想以此来打消一些对她的非分之想。

    当然这话梁沂洲不会跟她说,他俯身,碰她唇角,“别人有的,我们小鱼也得有,还要比他们有的好千倍万倍。”

    言欢这回没被他的情话迷惑,关注点还落在他的前一句话上,停顿几秒,琢磨出其中的深意,终于想起自己来这一趟的另一个目的了。

    “我和布莱斯是朋友。”

    说完,她有些后悔。

    她还没完全原谅他,就算他吃醋误会,她也不该跟他解释这么多,就该让他继续醋着,变成彻头彻尾的柠檬精更好。

    梁沂洲明显不想提这人,极淡地哦了声,表明自己听到了,但不会太当回事。

    言欢拉开与他脸庞的距离,正儿八经地看着他说:“是实打实的异性普通朋友,不光他,我在圣马丁还交到了其他朋友。”

    梁沂洲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言欢截断:“你别跟我说什么异性之间不存在普通朋友,要真这样,你和简优算什么?”

    她本来不想提这茬,他却非要逼她拿出杀手锏。

    伶牙俐齿的,梁沂洲被堵得哑口无言。

    言欢原本想在梁氏待到梁沂洲完成手上的工作,明月一通电话改变她的决定。

    就在五分钟前,微博又爆出一条热搜,依旧带着“明月”两个字,只是事件的主人公是言欢。

    #明月助手涉嫌抄袭Kaida#

    【据相关人士爆料,明月助手是圣马丁学院服装设计系学生,今年的毕设作品涉嫌抄袭Kaida年前的最新概念:火光。】

    言欢打开词条下的评论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助手都是这德行了,正主能有什么好做派?估计是蛇鼠一窝。】

    【我之前就觉得焚芝这品牌特别像东拼西凑来的裁缝怪,但她家粉丝太可怕了,我只是这么一提,立刻有不少人来炮轰我,我账号都差点被他们炸了。】

    【就我一个人觉得奇怪吗?这助手要是真抄了Kaida的设计理念,Kaida还会和明月合作?甚至还在社交平台上替明月说好话?】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没有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合作关系?】

    【也没准是Kaida根本不把这种人放在眼里吧?】

    言欢在圈子里行事张扬,但很少在社交网络上发自己的动态,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叫什么、是明月助手,真正知晓她是上流阶层大小姐的人却寥寥无几。

    明月在电话里又说:“星耀已经在压评了,不过短时间内想要彻底消除负面新闻,是不太可能的事。”

    这话落下没几分钟,明月再次点开热搜,发现相关词条全都消失了,一时间纳闷不已。

    言欢说:“应该是三——我先生替我处理的。”

    她没有打给梁沂洲求证这种可能性,全

    凭直觉做出的推断。

    明月斟酌了下措辞,“我不知道你在圣马丁都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不会干出抄袭这种事,如果真的只是误会,你还是赶紧澄清得好。”

    事实上,言欢还没亲自出面,布莱斯先在微博上发了条力挺言欢的动态:【言欢是我在圣马丁最好的朋友,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多了,请不要因为一些无凭无据的流言,随便跟风中伤她。】

    这号是他两年前创的,不常登陆,每条动态都和他在圣马丁的日常有关。

    一年前,他也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在国内有不少拥趸者,只是他本人懒,工作室经营不到半年,就宣布停业,之后就忙着毕设,言欢见他还是个无业游民,没怎么犹豫地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成为工作室一员,布莱斯喜欢挑战自我,于是欣然答应。

    那会言欢刚回工作室,还没来得及点开布莱斯的评论区,提前蹲守的记者直接冲她而去。

    “请问你是否抄袭了Kaida作品?明月又是否知道这事?Kaida那边是什么态度?”

    保安没拦住,最前排一人的录音笔直接敲上言欢的下巴。

    不知道是谁还开了闪光灯,刺得言欢眼睛泛起一阵阵的酸涩感,差点涌出生理性泪水,她闭了闭眼,缓过后,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回应他们咄咄逼人的话腔:“是不是抄袭了Kaida的作品,建议你们直接去问Kaida,毕竟没有人比设计者本身更清楚他们在创作时的设计理念,也就是说,除非Kaida本人亲口证实,你们觉得再像,都坐实不了我抄袭的罪名。”

    正说着,言欢忽而察觉到不远处一道探究的目光,侧眸看去,是一个女人,戴着墨镜,她花了几秒才意识到是林思雨,之前没想通的事一瞬间全理明白了。

    等到保安将人全都拦走后,言欢抽回落下林思雨身上的目光,转身朝直达电梯那儿走去,逼仄的空间里一子多出三个水火不容的人,显得空气更加压抑。

    言欢若有若无地瞥了眼林思雨身侧的助理,没头没尾地来一句:“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林思雨觉得她意有所指,拧紧了眉心。

    言欢舒懒一笑,“不过没关系,能从我手里抢走的,只会是我不要的东西。”

    林思雨承认现在的助手是她高价从Kadia身边挖走的,可这和言欢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个猜测突然从脑子里闪现,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捕获,就已经消失。

    布莱斯在中国的人气和口碑意外的好,力挺的言论一发出,很快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也有不少圣马丁学生出来说话。

    【四年的全优生,会在毕设搞这种小手段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她是我学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在对待自己的作品上一点都不含糊,我在设计上遇到困难向她求助,她甚至会牺牲自己时间帮我。总而言之,我觉得她是个正直的暴脾气。】

    网上的风向就此扭转大半。

    两天后,言欢再次见到林思雨,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运气可真好,每次都有人帮你化险为夷。”

    言欢轻嗤,“到目前为止,我的运气只好过一回,那就是我的出身,让我从一开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享有别人或许一辈子都拿不到的优渥资源,至于如何利用这资源,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

    怕她听不懂,言欢换了种说辞,“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能摆脱抄袭的罪名,不是因为我运气好,恰好站在了有利于我的顺风局里,而是这局原本就是我制造出来的,包括里面各种有利于我的因素也都是我抢占来的,会得到今天的结果是顺理成章的事。”

    林思雨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没往深处想,当下对于她的某些言论,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你现在可还算不上完全摆脱了抄袭的罪名。”

    言欢扯了扯唇角,什么也没接。

    半天后,林思雨通过一场由明月组织的新闻发布会,才明白言欢摆露出这副运筹帷幄姿态的底气究竟在哪。

    言欢穿着一条自己设计的挂脖裙,露出修长柔美的脖颈,珍珠耳钉衬得她耳垂白皙小巧,锁骨处的项链被专业人士辨出是不久前一场慈善拍卖会上的压轴拍品,家世底蕴可见一斑。

    言欢调整话筒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张开嘴,嗓音如珠落玉盘一般,轻灵动听:“Kaida年前确实有个设计概念''火光'',但这在当时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灵感,具体的设计细节她完全没有构思出,也打算放弃了这个灵感。”

    底下有记者打断:“所以言小姐这是承认借鉴了Kaida的灵感?”

    这人格外加重了“借鉴”两个字。

    言欢慢条斯理地笑了声,“我只是借用毕设展示的机会,补全了自己当初未完成的设计灵感,算哪门子借鉴?”

    一石激起千层浪,议论声突然炸开。

    言欢敲了两下话筒,等到刺耳的声音消散后,她用更加轻缓的语调下了个结论:“我就是Kadia。”

    非要说起来,当初抄袭的风声就是她自己传出去的。

    自己给自己扣上不光彩的帽子,这事谁听起来都荒唐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她需要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回来的理由,好打消言庭越的猜忌。

    这理由可以是被迫的,也可以是不体面的,但不能是没有退路的。

    这也是除梁沂洲外,她回来的第二条退路——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彻彻底底地洗清自己的嫌疑-

    同一时间,看完整场直播的周泊予啧啧称奇,“你老婆这招厉害,不仅替自己洗脱了抄袭的罪名,还顺势给自己新成立的工作室打了波不要钱的宣传。”

    他看向梁沂洲,“这手段是你教她的?”

    梁沂洲好整以暇地一笑,“你太低看她了。”

    一开始,梁沂洲也以为言欢还是那个被父母、兄长护在掌心里的娇蛮小公主,但种种事实表明,她已经成长到足够当她世界里的女王了。

    与此同时,他彻底想清楚了一件事。

    对于他,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势均力敌的爱情。

    而是一方的臣服,与另一方的征服。

    看到梁沂洲起身后,周泊予挑眉问:“这就坐不住了?”

    梁沂洲说:“去接我家女王陛下。”

    第48章 48

    言欢是在会所的地下停车场见到的梁沂洲, 穿的一身黑,真丝衬衫衣摆被扣进西装裤里,皮带束着, 衬出不含一丝赘肉的腰腹, 靠在车边, 腿长得过分, 面色冷淡,整个人散发着孤月般的矜贵。

    上车后, 她好奇地问:“三哥为什么不直接来发布会现场接我?”

    他要真这么做了, 今天的新闻怕是有一半会落在他身上。

    说不上是宣兵夺主,但也不想就此分散走属于她一个人的光彩和荣耀。

    梁沂洲揽住她的细腰,笑笑没说话。

    不是什么非要知道答案的问题,见他不愿说,言欢也没兴致追问到底,拿他的手当精美的艺术品把玩着, 一面问:“三哥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我的另一层身份。”

    “不管你的身份有多少层,对我来说, 言欢就永远是言欢。”

    乍一听没什么, 细品, 却能抿出柔肠百结的情愫, 司机眼疾手快地升上隔板。

    空间变得更加狭窄, 气流不通畅, 团聚在一处, 言欢鼻尖耸动,嗅他身上的味道, 刚才的欢喜一半没了踪影,她不满地簇起眉毛, “三哥刚才是从销金窟还是温柔乡来的?

    怎么身上沾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气味?”

    “只是去了趟周泊予的心理咨询室,他最近换了香薰,非要让我闻个遍,再帮他挑出最好的一款。”

    言欢哦一声,信了他这单方面的说辞,拿出包里的香水,对准他脖子,“我能喷吗?”

    事实上,不管他答不答应,此刻被占有欲支配的她都会这么做。

    梁沂洲没同意也没反对,突然握住她拿香水的那只手,对着她左手腕摁下喷头,迅速的两下后,又那这浸着花香的细腕贴上自己的脖颈,轻轻拖拽出一条细长的痕迹。

    这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还是那么深邃,仿佛能包容进一切,也成功将她不安分的心脏拽进他的深海里。

    言欢忍受胸腔的鼓噪声,冷哼道:“赵泽他们没少在背后埋汰你端着不识风月的清高相,实际上就是不解风情,但我怎么觉得,三哥挺懂也挺会的。”

    她清湛的眼睛瞪大些,“我真是三哥的初恋?”

    转瞬得到不容置喙的答案。

    言欢歪着脑袋点评道:“那你就是无师自通。”

    “三十再不通,就该去和尚庙了。”

    言欢笑弯眼睛,张嘴正准备说话时,车窗玻璃被人叩了两下,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插入,来自明月:“回头有时间我们再好好聊聊。”

    听着咬牙切齿的,估计在责怪她欺瞒自己的罪行。

    几乎在同一时间,言欢感觉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不至于让她难以喘息,但也挺不自在,尤其在双方体温有攀升的迹象后。

    得亏装的单向玻璃,不然她此刻耳垂的潮红一定会暴露在明月视野里,让她看了笑话。

    明月估计预感到什么,丢下这么一句后,就和新助手一前一后离开了,言欢将脑袋埋进梁沂洲胸膛,幽幽叹了声气,“你吃布莱斯的醋我能理解,可连明月都不放过是不是太过头了?还是说,你刚才就是想欺负我?”

    言欢以为会得来一句澄清解释,梁沂洲却独辟蹊径,“就当我刚才是在欺负你,''礼尚往来'',你想什么时候欺负回去都由你。”

    不得不承认,言欢有点享受他这种毫无底线的宠溺,也想回馈给他点补偿或报酬。

    “三哥,我想搬回去了。”

    说是搬,行李却一点没收拾,人直接回了他们的婚房,刚洗完澡换好家居服,言欢微信就被言兮狂轰滥炸了。

    不用看,她也能猜到言兮会发来什么。

    言兮:【?????????】

    言兮:【!!!!!!!!!!!!!!】

    言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连我都瞒得死死的!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了和Kaida搭上关系有多辛苦嘛,最后还被吃了个闭门羹!结果这尊大佛竟然在我身边?我把你当姐姐,那你真的又把我当成妹妹吗?言欢,我发誓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言兮:【弱小无助又可怜.jpg】

    言欢从不干强人所难的事,气定神闲地敲下:【那行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头顶出现长达一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到最后言兮什么也没回,言欢不难想象出她现在又愤怒又委屈的模样,嘴角微微牵出笑意:【我本来还想把工作室门禁密码发你,让你随便去挑几件衣服,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自找没趣了。】

    片刻工夫,屏幕里又多出一行感叹号。

    言兮态度秒变,撒娇求饶连番用上了:【别啊,我的好姐姐,是兮兮小肚鸡肠了,你就告诉我密码嘛。】

    言欢也不故意折磨她,爽快地丢了串数字过去。

    言兮并非只拿不出的吝啬鬼,事后回赠了套前不久刚看中的钻石项链,言欢不跟她矫情,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隔天上午,网上爆出新的热搜,和林思雨有关,有人指出她出道以来的多个作品分别借鉴了不同设计师的理念和创意,其中就包括Kaida的。

    爆料这人还拿出成套的对比图和成品设计的时间线,把林思雨锤得死死的,林思雨口碑瞬间一落千丈。

    言欢在刷微博时,手滑点了个赞,正犹豫要不要取消,她叛逃的前任助手找上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Kaida姐,求求你,帮帮她吧,这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只要你在社交平台上替她说一句好话,就不会再有人攻击她了。”

    对言欢来说,确实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但是——

    “我凭什么要帮她?”

    稍顿后言欢换了种说法,“她身上有什么价值,能吸引我去帮她?”

    “你们之前不是认识吗?还是好朋友。”

    “她这么告诉你的?”

    助手咬了咬唇,“是我猜的。”

    言欢冷冷睨她,“你有胡乱揣测的工夫,不如赶紧替自己找到下家。”

    助手脸色瞬间白了一个度。

    觑着她这耐人寻味的反应,言欢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今天看上去是来给林思雨求情的,实际上为了你自己……当初你跳槽到林思雨这儿,在别人看来,已经属于背信弃义,现在林思雨出事了,以你的风评很难找到下家,换句话说,你和林思雨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如何,你都得紧紧攥住她不放。”

    再直白不过的一番话,毫不留情地挑开人心里的阴暗算计,也残忍地剖析出她岌岌可危的境况,助手脸色白得更厉害了,嘴唇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林思雨的助手去向言欢低声下气寻求帮助这事,被第三者看到,po到网上添油加醋了一番,围观最多的除了时尚圈里的人,就是北城的公子小姐们。

    【林思雨这算是小动作太多,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她这人也是好笑,以前没少借着言欢的名义狐假虎威,还自诩言大小姐的朋友,实际上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爱生恨,才搞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们女人就爱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混吃混喝当个大小姐不好?】

    林思雨用力将手机往地上一砸,屏幕霎时四分五裂,她扭过头,拿猩红的眼瞪向助手:“谁让你去找她的?”

    “除了她,我找不到别人。”

    助手上前拉住林思雨的手,“思雨姐,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有大好的前途,不能就停在这儿。”

    林思雨不傻,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猛地甩开她的手,“为了我好?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和我从一开始就是雇佣关系,撇开利益不提,你还指望我们之间能有情分?你跟在K——言欢身边两三年,我也没见得你对她有多少感情啊,还不是我加点钱就屁颠屁颠跟来了?”

    说着林思雨想起一件事,不顾对面灰败的神色,“你从一开始就知道Kaida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自掘坟墓,你是不是很高兴?”

    “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是我没法说,我签过保密协议,要是我违反了——”助手咽了咽口水,及时刹车,停顿片刻后压低音量说,“思雨姐,你忘了吗?我劝过你的,是你——”

    林思雨不想再听下去,手边有什么就砸,“你给我立马消失,从今天起,我不想再见到你。”

    争吵声消失后,工作室恢复沉寂,林思雨目光掠过一地的狼藉,定格在下个月她将在时装周展出的作品上,这也是她辛辛苦苦准备了近一年的作品。

    站到双腿发麻,她才找回发散的意识,找到一把小刀,上前,将礼裙划得四分五裂。

    迄今为止,林思雨做出的所有努力,不过是想向圈子里的所有人证明:言欢能做到的事,她也能。

    当然她最想要得

    到的还是言欢的承认。

    可最后的结果证明了,这些事她确实能做到,只是做不到像言欢那么好那么坦荡-

    就在抄袭事件平息不久,秦隐在电话里告诉梁沂洲之前看中的工程师陈辉答应他的提议,决定来秦氏工作,对方还提出一点要求:在签约前,他要和小梁总见一面。

    早在一个月前,秦隐就将陈辉的资料传给梁沂洲,奈何那段时间梁沂洲自己分身乏术,忘了这一茬,现在经秦隐这么一提,才想起来将陈辉的信息完完整整看一遍,发现这人曾在害死言叙钦智能驾驶开发公司德光科技工作过。

    这样的巧合让梁沂洲升起疑心,更何况对方还兴师动众地指明要见他。

    原定见面地点在秦隐公司,因为一些原因,最后改成梁氏集团。

    陈辉比照片上显得老气,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大片。

    梁沂洲找他来是谈工作,不曾想,对方一见到他,立刻仓皇起身,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跪下了。

    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画面,空气瞬间凝固,梁沂洲眯起眼睛,笑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辉下颌线绷得很紧。

    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烦了梁沂洲,他突然止了笑,沉着嗓说:“给你工作机会的是秦总,你没必要对我这么感恩戴德。”

    他不能确定这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他有种预感,不是什么好话。

    陈辉还没张嘴,眼泪先绷不住了,秦隐直觉一会聊的事跟自己毫无干系,摆出了气定神闲的姿态,抿着茶,一面若有所思地观察他们的反应。

    就在梁沂洲耐心彻底告罄前,陈辉捡回自己沙哑的嗓子,几乎是说半句停半句:“五年前,有人找上我和李斌,要我们去篡改一辆车的智驾系统程序。”

    梁沂洲对李斌这名字完全不陌生,不久前在水库溺死的就是这个人。

    他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快要跳到嗓子眼,勉强从缝隙里挤出一声:“继续说。”

    “我胆子小,中途退出了,只剩下李斌一个人,后来我听他说,他要改的其实是梁总你的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坐上车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话的意思再明晰不过:言叙钦是替梁沂洲死的。

    梁沂洲生生愣住了,太阳穴持续不断传来钝痛,清醒的意志出现长达数分钟的模糊,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回神,手指骤然收紧,指尖泛起一圈圈的白。

    车祸发生那天,也是他们带言欢去郊外那天。几人一直在外面待到下午四点,才分批分道扬镳。

    按照原定的行程,他和言叙钦顺路去合作方那儿取了两辆新产出的电车。

    研发部门口就有一段可以用来测验的路,当时言叙钦二话不说上了黑色那辆,开了一圈后,笑着跟他说:“这车不错,正好我有点累了,一会儿就让AI代替我开回去,我们小鱼就交给你了,你送她回家。”

    梁沂洲求之不得,应得相当爽快,然而半路,车辆就发生了事故。

    他看见言叙钦鲜血淋漓地歪倒在车里,怎么唤也唤不醒,偏头,就是言欢同样了无生气的一张脸,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喊着:“哥哥。”

    梁沂洲大脑的痛感又回来了,这次连心脏都疼得厉害,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捏着,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辛。

    他到底要怎么将这事告诉言欢?

    言欢知道言叙钦当了自己的替死鬼后,又会如何面对他?

    梁沂洲想不出答案,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意识告诉他:在言欢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隐瞒到底才是最佳方案。

    她可以怨他在感情上畏畏缩缩,也可以责骂他不够敏感细腻,从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但就是不能因为第三者恨上他。

    也就在这时,梁沂洲陡然意识到,言叙钦对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漫长的沉默里,梁沂洲感觉自己变成一条被冲到岸上的鱼,陷入缺氧的痛苦中难以自救。

    好在嗓音不算哑,不至于彻底让人看穿他此刻的恐惧和迷茫。

    “秦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见面再聊别的事,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你离开。”

    明明是他的地盘,人却落荒而逃了。

    秦隐掩下眸底的玩味,点头,两分钟后,他的目光穿过单向玻璃,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过道,确认人不会回来后,才重新定在姿态拘谨、甚至称得上不安的陈辉身上。

    陈辉被他瞧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如坐针毡,秦隐不打算放他离开,双手交叠搭在大腿上,分明是闲散的姿态,却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半会开口道:“你应该还隐瞒了什么,说说。”

    第49章 49

    梁沂洲这次的情绪波动过于明晰, 连被他正派到外地考察的林秘书通过一通电话就察觉到了。

    梁沂洲又想到了言欢。

    她看着谁也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心思敏感,只会比别人更早发现自己拼命想要掩盖的东西。

    在没有得出是该将车祸真相一五一十转述给她, 还是带着这样一个秘密进坟墓的结论后, 梁沂洲打算先用其他借口同她保持距离。

    两小时后, 梁沂洲先给秦隐打去电话:“秦总, 今天见面时说的话,还请你不要透露出去, 尤其是对我的妻子。”

    秦隐看了眼正背对着自己的玉玊, 虚情假意地应允道:“当然。”

    他迟疑了会,分不清是看热闹的恶趣味上来,还是为报自己过去被这群正经出身的公子哥们冷眼对待的仇,他没有将后来在陈辉那儿听到的更为震惊的事实说出口——不着急,先让向来稳重的梁三体会一把什么才叫真正的抓耳挠腮再说-

    梁沂洲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定力,明知在还没有承受住现实冲击的节骨眼上, 不该主动将自己暴露在言欢视野里,他还是提前结束给自己找的理由, 回了趟家, 没瞧见言欢, 听张嫂说才知道人一直没回来。

    那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偌大的工作室只亮着一张灯, 白到发冷, 她纤薄的身型笼在其中, 清清泠泠的,宛若天上月。

    见到梁沂洲时, 言欢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手写笔因她的慌乱被拂到地上, 蹲下去捡时,意外带到一侧的工具盒。

    梁沂洲没见过她这么冒失的时候,稍愣后,先她一步,将东西全都收好,“怎么了?”

    言欢避开他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

    她很喜欢他的手,手掌宽大,手指又修长有力,但不可否认,它并不是完美的,靠近虎口处有条肉色疤痕,那是她小时候贪玩,差点从二楼掉下来,他为了救她烙下的伤。

    她收敛思绪,摇摇头说:“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头疼,有些发昏。”

    梁沂洲直接将她抱到沙发上,从她身后去揉她的太阳穴,轻柔舒缓的感觉袭来时,言欢鼻尖一酸,想哭了,但还是被她憋了回去。

    “三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来见你而已。”

    “而已”在特定场合又不同的分量,放在这一刻,像极情人间暧昧的腔调。

    言欢却无暇细品,尝试用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还没想出,先听见梁沂洲问:“晚饭是不是没吃?”

    她摇头,“忙忘了。”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我有点累,不想去外面。”

    “那我让人送来。”

    言欢迟疑了会,点头。

    这个点,很多餐厅都暂停营业,梁沂洲让林秘书去联系平时来往较为密切的名家大厨。

    普普通通的一顿饭花了包场的钱,用餐者却因胃口不佳,只动了几次筷子,加起来连小鸟的胃都填不满。

    言欢低垂着眼睛,疲态十足地说:“三哥,我还要继续赶稿子,你不用在这陪我,先回去吧。”

    梁沂洲想说什么忍住了,轻轻碰了下她唇角,然后是薄薄的眼皮,“赶完就休息,要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

    应完没多久,言欢就拿起平板和手写笔。

    看似心无旁骛,梁沂

    洲却注意到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画稿上,而是朝远处发散,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开始他只当她创作遇到瓶颈,然而就在一周后,以她为名的新工作室就推出一系列夏季新品,备受瞩目和拥簇。

    梁沂洲私底下找到一员工问起言欢的情况,对方告诉他,言欢的创作灵感就跟用不完一样,设计稿也画得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经常性地在发呆,有次还在办公室哭了。

    梁沂洲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涌上不详的预感,求证一般,他拨出林秘书的电话,“秦总来公司那天,太太有没有来过?”

    在梁氏出入都会留下登记记录,言欢是个特例,梁沂洲专门嘱咐过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直接走他的专用电梯。

    半分钟后,林秘书发来回复:“确认过了,秦总来之后没多久,太太就来公司了,乘直达电梯上了您办公室,没几分钟就离开了。”

    预感成了真,梁沂洲没法再自欺欺人言欢这几天的异常和言叙钦死亡的真相无关,他的心脏就这么笔直地掉下悬崖,被底下的烈火焚烧着,烧成的灰回扑到他鼻腔,呛得他快要把心肺咳了出来。

    几小时后,等他再次开口,嗓音也变得极其难听。

    “小鱼,你在哪儿?”

    听筒里的女嗓隔了数十秒才传来,“我在工作室。”

    梁沂洲视线往里越,工作室里人不少,但就是没有她,问过招待的人也说她今天没来过,沉默的空档,言欢又说:“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在外地工作,可能会很忙,三哥暂时别打电话给我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通话被人掐断,当天晚上再拨过去,机械音向他传递出手机已关机的讯号。

    梁沂洲突然意识到,在他没有坦诚对她的爱之前,是他刻意疏远,这次不一样,他正被她抗拒着,抗拒着进入她的人和她的领地。

    这种认知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挫败。

    之后那几天,梁沂洲没刻意去让林秘书打探言欢的行踪,每天他都会抽出时间把车开到言叙钦别墅门口,一待就是两三个钟头。

    周三半夜两点,他看见言叙钦房间亮起灯,不过只有几秒,迅速熄灭,他没有多想,下了车。

    密码还是原来那串,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直奔三楼,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屏幕闪烁的光亮,外放的声音不轻不重,有一道来自少年时代的言叙钦。

    梁沂洲呼吸凝滞两秒,打开门后,心脏被重巨了下。

    言欢正靠在床尾,抱着被薄毯盖着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右手抵在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唇上的皮,眼睛专注地盯着帘幕,荧光映亮眼底的晶莹。

    随着梁沂洲的逼近,她的眼泪彻底兜不住了,在素白的脸上划开两道细长的弧线。

    言欢想开口叫他,可大概是太久没说过话了,一时半会她没能找回自己声音,像陈年失修的机器,齿轮转动时,只有沉闷的卡顿声。

    两个人安静对视了会,梁沂洲没沉住气问:“这几天都没出过门?”

    言欢微微点头,停顿数十秒,张开嘴,发出晦涩至极的一声:“你原来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的?”

    今晚她没有逃避他的眼神,是要开诚布公的架势。

    梁沂洲心乱如麻,没再往前,相反退后了一大段距离,在门边停下。

    言欢不明白他这举动有什么意思。

    梁沂洲用低哑的嗓音解释道:“怕你一会儿没把我的话听全,就离开。”

    言欢嘲讽地笑了声,“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离开了。”

    她睫毛轻轻颤动,口吻难掩疲惫,“我不喜欢隔着那么远说话,很累。”

    梁沂洲停在原地数秒,才有了动作,顺手关上了门,挨着她坐下,一开始他还想将手搭在她肩膀,揽她瘦削的肩膀入怀,然而刚抬起手,就捕捉到她身体小幅度的颤抖,肩膀最为明显,是抗拒的姿态。

    他把手收了回去,曲起一条腿,斟酌措辞的时候,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卡着,喘息越来越困难,他用力拽下领带,没抛开,而是缠在手里,攥紧又松开,重复多次后,他说:“我是动了打算瞒你一辈子的念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欲,“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动摇你爱我的心,但我知道,你会在对我的爱里参杂进其他东西,比如恨,也比如怨。我怕这种感情会膨胀,最后把爱都压过去了。”

    言欢一声不吭地咬紧了唇。

    梁沂洲余光打量到,右臂绕过她肩头,大拇指指腹摁住她下唇,不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你想咬就来咬我。”

    言欢一下子松了牙齿,摆了摆头,“你往下说。”

    梁沂洲沉默了很久,省去各种繁赘冗长的说辞,直接进入下结论环节,“要是那人没有说谎,你哥——阿叙他本来可以不出事的。”

    他尝试用避重就轻的话术,让这残酷的现实听上去没那么沉重,至少不会将人压到彻底窒息。

    录影带还在持续转动,恰好拨到言欢七岁生日那年,言叙钦清绝的眉眼撞进他们视线,少年音清晰:“祝我的小公主,生日快乐,年年有鱼。”

    言欢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

    陈辉说的那些,重点她全听见了。

    她也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只要她闭上眼睛一放松下来,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哥哥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的双腿被压断,裤腿空荡荡的,往下滴着血,躯干悬浮在半空,她的耳边甚至能听到他平静的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没有去追寻我死亡的真相?小鱼,哥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言欢在梦里疯狂摇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是”。

    之前她不是认为真相不重要,而是她太相信自己的判断,笃定言叙钦的死和她的父母一样,都出自言庭越的手笔。

    而她总有一天,会把和言庭越的亲情血缘折合成冰冷的数字,一笔一笔地同他算,一单一单地要他偿还。

    可现在这结果,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也远不是她想要、能承担得起的。

    一夕之间,她感觉全世界都变了,宛若信仰的崩塌,余震颠得她心脏都在颤动。

    梁沂洲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她就闷在他胸腔里哭,一声又一声,有几声压抑得过分。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言欢抬头,他们还是离得很近,但无形中有个生人勿近的屏障在阻隔他们的心,“三哥,我哥因你而死,但他的死又不能完全归咎到你头上,非要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

    她当然不想言叙钦死,可要是当时上那辆车的人是梁沂洲,死的人就是他了,扪心自问,她两个都不想失去,也不想因为这误打误撞造成的结果怪罪梁沂洲。

    偏偏想和实现是两码子事,她做不到如此大度。

    短时间内硬塞进脑袋的信息量早就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心脏也是,想的越多,交错在一起的感情就越复杂。

    她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她钦慕、喜爱了近六年的男人了。

    “三哥,你和我哥之间,你和我之间,要是没了原来的情谊,那就只剩下一笔笔算不清的烂账了。”

    她真瘦了不少,本就巴掌大小的脸,下巴看着更尖了,身体藏在宽松的睡衣里,他拥住的像是一缕风,一散,就能带走她大片血肉。

    言欢哭了很久,哭到屏幕里再也没有言叙钦的身影才停下,力气也没了,柔柔地窝在梁沂洲怀里,梁沂洲抱她去了她的卧室,靠在床边,盯了她近一整夜。

    她睡得不太安分,额头时不时冒出虚汗,窗外天色转明后,才安稳下来。

    梁沂洲亲自煮了粥,喂到她嘴边,言欢胃口还是不佳,抿了几下,重新把身子埋进被窝,背对着梁沂洲

    说:“我想一个人待会。”

    梁沂洲深深看她,只说好,在别墅客厅坐了半小时后,他出发去周泊予的工作室。”

    饶是周泊予没少见识大风大浪,听到这些事后还是花了近十分钟消化,又过了几分钟,他沉着嗓说:“其实阿叙在我这儿留了一封信。”

    梁沂洲眼皮一掀,“什么时候?”

    “车祸发生前几天。”

    梁沂洲怔了下。

    “让我瞒着,等到合适的时间再交给你。”周泊予也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时间,一直在观望,然而直到现在这一刻,他还是不能确定。

    “我没调查过阿叙的死,但我不是没怀疑过那场车祸是不是参杂进人为因素,现在确定了是你大伯的手笔后,我反倒更加觉得这事可能还没那么简单,加上他交给我这封信的时间卡得太巧了,就跟托孤一样。”

    梁沂洲知道他要说什么,冷声打断:“够了。”

    周泊予觉得不够,把话挑得更明白了,“有没有一种可能,阿叙知道你大伯会这么对付你,选择装聋作哑,主动踏进陷阱。”

    “他图什么?”

    “为了言欢。”

    这四个字分量十足,在梁沂洲心口重重敲击了下。

    说到这份上,周泊予也不隐瞒其他事了,“阿叙在我这儿做过心理咨询,挺长一段时间的,不过和你一样,他的主治医师不是我,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但他可能——”

    他喉结一滚,“病得不轻。”

    梁沂洲知道他的意思,病得不轻=病到有自杀倾向了。

    周泊予继续说:“他爸妈死后,他和言欢在言家算是彻底失去了仰仗,他那会也才十八岁,应对各种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同时,还得护好什么都不懂的言欢,时间一久,是个人精神都遭不住,可能就——”

    他话还没说完,梁沂洲再次打断:“不可能。”

    周泊予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言欢是他最珍视的人,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他不可能抛下她。”

    “所以他不是找上了你?”

    梁沂洲心跳滞了两下。

    “不是他一直跟你强调要以兄长的名义照顾好言欢,这他妈还不算托孤?”

    梁沂洲说不出反驳的话了,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言叙钦是抱着想死的心上了那辆车的。

    周泊予问:“言欢现在在跟你闹呢?”

    “不算闹,她有自己的魔障要过。”

    “那你打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她?”

    “告诉她言叙钦的死可能和她有关?是因为他的哥哥在言家坚持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自杀?”梁沂洲冷笑一声,“这事我不说,你也别向外透露半句。”

    比起恨他,他更不想她埋怨起她自己。

    梁沂洲哑着嗓子说:“就当人是被我害死的。”

    第50章 50

    梁沂洲没打开言叙钦留给他的那封信, 未来也不打算打开,本想干脆利落地拿把火烧个干净,好不留下任何“罪证”, 结果被周泊予拦下, 藏回自己的保险柜里。

    梁沂洲眼神冰冷,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 你别掺和。”

    “我掺和不进去,当然也不想掺和。”周泊予姿态也冷硬, “我是怕你后悔。”

    “所以你这是打算给我留个念想?”

    话里夹枪带棍的, 差点听愣了周泊予,梁三向来文雅的谈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阳怪气了?言欢教的不成?

    周泊予露出了看稀罕物的眼神,结果接收到对面捉摸不透的表情,配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警告:“既然你拿走了,那就把东西藏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周泊予摇头感慨, “你这决定是自讨苦吃。”

    梁沂洲不以为意地轻嗤了声,“到目前为止, 我尝过的甜头也算多, 吃点苦算得了什么?”

    周泊予懒得再多劝, 随他折腾去了。

    梁沂洲推了今天所有的会议, 直接回了言叙钦生前住所, 到那时, 和一个女人打了照面, 看着有点眼熟,快进别墅前, 他才想起这人是言欢现在的助手。

    比起她的脸,想起她的名字倒没费什么力气:玉玊。

    她和言欢似乎之前就认识, 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最耐人寻味的是,他还在秦隐身边远远见过她几次,两人虽没任何眼神交流,但也能看出关系匪浅。

    玉玊也早就注意到梁沂洲,只是没表现出来,等到凝在后背的视线消失,她才不紧不慢地扭头看了眼,男人个高腿长,步履生风,带出凌厉的气场。

    梁沂洲进门后,还没看清言欢的身影,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得迅猛,不到几秒,他的胸膛就撞进来柔软温热的躯体。

    后颈被牢牢环住,胸腔也被压得紧实,他的呼吸变得没那么顺畅了,但他还是没有推开,从喉间闷出低磁的嗓音,“腿抬上来些。”

    言欢直接拿腿勾住他的腰,然后由着他一节一节台阶地将自己抱到二楼小客厅。

    梁沂洲低头,将他的碎发揽到一侧,先来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刘海长了。”

    “有段时间没剪了。”言欢把脸埋到他颈侧,呜呜咽咽地问,“三哥,我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太邋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听到他的回答,她立刻把标准答案送到他那儿,“你要说我不管我怎样,都是漂亮的。”

    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梁沂洲揉她头发,“你不管怎样,都是最漂亮的。”

    他还妥帖地加上了程度词,就像在表明:她想怎么闹,他都由着她来。

    言欢忽然松开手,后退些距离,视线拉平后,她挤出一个笑容,轻颤眼睫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低的,倒听不出丝毫勉强的成分,只是藏着一种难掩的忧伤。

    梁沂洲一顿,“跟我道什么歉?”

    说完,他迟钝地意识到,他才更应该对她说这三个字。

    “三哥没有错。”

    “嗯?”

    “哥哥的死,不应该怪到三哥头上,一点儿也不应该。”

    梁沂洲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来和你说了什么?”

    “在你来之间,我朋友来过,她和我说了一些话,我突然想明白了。”

    言叙钦的死,对他们来说都是心结,梁沂洲不信那个叫玉玊的能通过三言两语轻松化解她内心的病症,至于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态度,梁沂洲没思忖明白。

    言欢轻轻碰他的唇角,“三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讨厌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梁沂洲更加错愕,也因此,他才完全笃定玉玊说的话确实对她的情绪造成不小的影响。

    橙黄色光束垂落,笔挺鼻梁上的一双眼被阴影浸得格外深沉,里面有浓雾在翻涌,不该对外言述的秘密险些脱口而出。

    他抿直唇线,片刻又松开,抬手托住她下巴,大拇指指腹停留的位置恰好是她之前被无良娱记用录音笔敲过的地方,过去那么多天,早就连印都没有了,他还是觉得心疼,轻轻柔柔的一个吻覆上。

    嗓音却沙哑许多,“梁沂洲爱言欢,是永远不会变的道理。”

    情话被他说成“道理”,配合他正儿八经的姿态,倒真有了几分让人信服的道理,言欢微微弯起唇角,梁沂洲又说:“这世界上真正了解你的人,是不可能讨厌你的。”

    言欢没把这句当回事,轻嗤道:“圈子里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

    “那和讨厌没关系,他们只是在嫉妒你。”

    “男的也是?”

    梁沂洲没答,只冷冷笑了声。

    言大小姐是出了名的骄纵、随心所欲,这样的女人,总

    容易勾起男人的劣根性,妄图征服她,好拔光她身上的刺,偏偏她傲,从不抬头看人,更何况是那些货色。

    男人们只觉自尊受损,出于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对她进行污名化的伤害还算轻的,一旦她失去家族的仰仗,他们铁定会将她踩进泥里。

    梁沂洲微微低头,攫取走她的呼吸,再度开口时,已经将言叙钦抛到九霄云外,“在外面受了任何欺负,不管当下自己有没有出气,都要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那要是我在三哥你这儿受欺负了呢?”

    “要真有这种可能,那你尽管千倍万倍地还回来,”男人低眉浅笑,深情款款的模样让人心脏怦然作响,“我受着便是。”-

    正逢时装周,各大品牌争奇斗艳,名流齐聚一堂,言欢和明月也在受邀名单中。

    明星出席大型时尚活动,基本上都是奔着代言去的,明月有所不同,她这趟是代表焚芝去的。

    抄袭事件得到解决后,她的口碑又变了个样,多的是艳羡的目光投到她身上,不少人都在感慨她居然能让Kaida给她当助理,也有很多人对Kaida的行为表示惊诧,没明白她为什么不继续发展自己已经打响的品牌,非要在国内重新开始。

    明月更好奇,也问过她,只是问的时间点不对,言欢还沉在对于言叙钦死亡真相的惶恐中,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

    明月的座位被主办方安排在言欢身边,入座后,每隔近十分钟,她都会低头看眼自己的裙摆。

    频率实在高,言欢想装睁眼瞎都难,“你今天这裙子不合身?”

    明月幽幽叹气,“我这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言欢没听明白。

    “上回你设计的那条裙子不是被人划开好几道口子,我到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干的,只怕这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给我衣服再割上几刀。”

    “那事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言欢气定神闲地说。

    “谁?”

    “林思雨。”

    林思雨确实抄袭了Kaida的部分设计理念和细节,但不意味着她有多欣赏、崇拜Kaida,相反最多的是恨不得对方出丑的嫉妒,要是还能让她从高台跌落,只会更高兴。

    明月稍愣后笑出声,“你说你怎么这么招她恨呢?”

    言欢今天戴的是流苏耳坠,很好地修饰脸型和肩颈线条,轻轻晃动时,被它勾住的光也在挪动,有时落到侧脸上,有时跑进眼睛里,衬得人更加孤傲,“没办法,我天生招人恨。”

    明月不置可否,“看你前段时间精神挺糟糕,现在应该是缓过来了。”

    言欢微扯唇角没说话,走秀结束到晚宴前那段时间,她回了趟酒店,路上偶然遇到言叙钦旧交,对方口吻熟稔,仿佛拿她当亲妹妹看待了,“言欢,好久不见,你也来这儿看时装周的?”

    言欢点头,简单几句寒暄后,这人斟酌着说:“过几天就是你哥忌日,我和你哥几个老同学打算一起去祭拜他……”

    后面的话言欢没听下去,借口有事,匆匆忙忙离开,刚回酒店,她接到梁沂洲电话,问她玩得开心吗。

    言欢没法说实话,嘴角抽动几秒后,强行挤出一句:“挺开心的,不过我打算提前回国了。”

    “什么时候?”

    “明天吧。”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言欢咬了下唇,“三哥,我——”急刹车。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想你了。”

    电话挂断后,言欢将手机抛到一遍,走到卫生间,狠狠用冷水扑了把脸,再睁眼时,眼底凝着冷冽的气息。

    距离玉玊来找她已经过去一周,而在这一周里,她变得越来越厌恶将虚假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自己。

    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又响起玉玊那天说过的话:“你哥的死或许怪不到梁沂洲头上。”

    单单这一句,足以让言欢当时的情绪发生翻天覆地的波动。

    “秦隐找来那人后来还说言叙钦其实早早就知道梁沂洲他大伯会这么对付梁沂洲,但他没有出面阻止,反倒亲自找到德光科技负责制造这起''意外''的相关人员,要他们无论如何都一定将事故进行到底,并且保证成功。”

    言欢心脏和大脑齐齐被撞击,撞得她浑身发麻发软,险些没撑住自己身体,“也就是说,我哥是自己选择的死亡。”

    剧烈的颤抖后,她开始笑,笑得毫无情绪可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玊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秦隐的理解:“在这种家庭里出身、长大的孩子,表面看着是光鲜,要什么有什么,可这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也多,尤其是在如履薄冰的境况下。”

    “言老爷子长子长媳去世后,就冲着他们留下的那一大笔遗产,他们的孩子在言家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糟糕,豺狼虎豹步步紧逼。在那种高压环境下,言叙钦不仅要护好自己,还得让什么都不懂的妹妹继续不谙世事地快乐下去,不是一件易事,精神会逐渐崩溃在情理之中,一旦越过那个临界值,谁都会做出毁灭自我的事。”

    “不过我想言叙钦不会是那种只求自己解脱,抛下妹妹不管的人,相反他把他那妹妹看得比谁都重要,他一定是留了后手,比如,梁沂洲。”

    “我猜他在生前就用了些手段,和梁沂洲达成协议,当然也可能是他单纯相信梁沂洲,相信一旦言欢需要帮助,梁沂洲就能伸出援助之手。”

    ……

    言欢紧紧捂住耳朵,等到耳边的杂音逐渐消失,脑袋里倏地蹦出来一个念头:她想去见见她哥-

    梁沂洲没在机场等到言欢。

    和之前一样,人再次消失得悄无声息,他的心已经慌了,但这次没表现出来,林秘效率极高,很快带来消息:言欢早上就回了国,一个人开车去了郊外。

    他把地址传到梁沂洲手机。

    梁沂洲一下子认出那是言叙钦出事的地方,位于北城的边边角角,人迹罕至,偶尔会有公子哥们在那儿不要命地玩现实版速度与激情。

    过去几年,这块地方还是一样的荒凉,衬得围栏旁瘦瘦单单的身形更加落寞。

    她的衣衫轻薄,好像快要连人一起被风卷起了。

    听见脚步声后,言欢扭头,一句话都没说,先被拥进对方怀里。

    梁沂洲偏冷的声线从她头顶降落:“我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言欢没应,从他怀里离开后,又经数分钟沉默的对视,终于开口:“这几年,我其实不经常想起哥出车祸时的画面,也很少梦到哥哥。”

    她低哑干涩的声音瞬间被风吹到支离破碎。

    梁沂洲无意识抬起手,朝她喉咙贴去,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喉间冷冽的缝隙。

    无果。

    甚至她的声调已经开始发颤。

    “我以为是我本能地排斥见到他,好不让自己情绪陷进深渊里,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不同于她的嗓音,她的眼神经过百转千回的情绪后变得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吞噬进一颗颗坚硬冰冷的石子,却也只泛起一小片涟漪。

    “是哥哥没有原谅我,他才不愿意进入我的梦里。”

    “不会。”梁沂洲哦垂下手,一字一顿地说,“他可能恨着很多人,但那些人里不会有你。

    分不清是骨子里病态的占有欲在作祟,他莫名不想再说出那句“因为你是你哥的公主”。

    言欢抬起眼皮,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一颤一颤的,垂落的同时,摇了摇头,是在否定他刚才的话,“他该恨我的。”

    爸爸妈妈死后,哥哥成了她的依靠。

    可是哥哥呢,他能去依靠谁。

    他在言家如履薄冰,

    每一步都必须谨小慎微,才能保全他自己,好替她维持平安顺遂的日子。

    可她活得跟个天真懵懂的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有的好,连他什么时候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都毫无察觉。

    ——小小的孤岛,风浪一起,他就被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