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飒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近乎干涸的河案边,身下乱石铺散,头顶日头晒得正浓,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烤干。
他这是.......在哪?
云飒将手背抵在眼皮上方,试图抵挡头顶的烈日,但一伸手就看见手背上染了干涸泛黑字色的血迹,凑近了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呃........
云飒缓缓坐起来,胡乱将手背的血抹到乱石上,随即找了一根木枝,当做拐杖,借力慢慢站起。
他刚刚站稳,不远处就有一团黑雾出现,紧接着,一群穿着玄衣的人,或者说应该是魔就出现,看见他的一瞬间,立刻冲到他面前,单膝跪下,语气里透着些许焦急:
“魔主!”
那魔仰起头,唇色红的像血,偏偏脸色又是发青发白的,配上黑的发紫的眼睛,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您没事吧?!”
云飒:“.........???”
他缓了一口气,用着沙哑的嗓子,吐出惊疑不定的几个字:
“你叫我什么?!”
“魔主。”那魔歪了歪头,膝行几步上前,漆黑冰冷的眼珠里难得起了淡淡的温度,恭敬道:
“您是整个魔界的主人。”
云飒:“........”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魔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在自己发烧了和对方发烧的两种可能性里,果断选择了后一种:
“我不是你们魔主。”
“?”那魔愣了愣:“魔主,你在说什么呢?”
他激动道:“是您带领我们魔族闯出结界,占领了无为漈!要不是那该死的人类暗算你,你一定不会受伤的!”
言罢,那魔又忽然垂下头,满脸写着愧疚:
“属下来迟了,请魔主责罚!”
云飒:“.........”
他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但片刻后又两眼一黑,再度倒在了地上。
等再次清醒的时候,云飒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痛的感觉浑身骨头都快裂了,忍不住呻\吟出声。
床帏外似乎有魔在守着,听到动静,赶紧掀开床帏,低声道:
“魔主.......”
云飒额头冷汗涔涔:“你们魔族有郎中吗?”
外面守着的魔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只有巫医。”
魔族生存能力强,断骨断手都能自愈,一般也用不上巫医。
“去把巫医请来。”
云飒疼的受不了了,也不管那人的叫法,挥手叫那人去找巫医了。
巫医很快被请过来,给云飒看了看,随即说云飒体内的内脏已经被打碎了,正在自行愈合,所以会痛,是正常的。
云飒:“.........”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自行愈合?!”
他震惊:“还有这种事?!”
“魔主,您要是怕疼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一些止痛的草药。”巫医道:
“但是效果几近于无。”
云飒:“.........”
他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强求巫医给自己开药,而是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算了。”
他自言自语道:“喝药也苦。”
巫医和一旁的侍从对视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云飒揉了揉腹部,自己等着疼劲儿过去了一点,才缓缓站起。
没一会儿就有长老来报,问大战中被俘获的人类该如何处置。
云飒被问的一愣,片刻后脱口而出一句:
“放了。”
长老:“...........”
长老乐恒抬起头,看着云飒,仿佛在看什么陌生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主,你在说什么?”
他不可思议道:“放了?!”
他不顾礼仪,豁然站起,直直地看着云飒:
“魔主,为了夺取无为漈,魔族死伤无数,如今好不容易俘获人类俘虏,你竟就这样放了?!”
云飒偏头看他,不置可否:
“那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关起来,然后慢慢折磨。”乐恒咬牙,说话时下巴一圈的胡渣跟着一动一动:
“反正断不能轻易放了!”
云飒:“........”
他沉思半晌,一边思考一边揉了揉腹部,随即忍着疼,问道:
“那些俘虏现在何处?”
“在寄名谷和有鹰潭关着。”
乐恒道:“魔主可要见见?”
“见见吧。”云飒打算去了之后偷偷把人族都放了,于是便应下:“你带路。”
“是!”
寄名谷是云飒之前被关押的地方,地底下有红莲业火终日炙烤,气温火热;有鹰潭则终年冰冷,潭水至阴至寒,周围还有盘旋的鹰,啄食被关在此处的魔或者人。
云飒在寄名谷转了一圈之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救人,于是又跟着乐恒的脚步,来到了有鹰潭。
有鹰潭很大,可以容纳了大概几十个人左右。
云飒虽然是魔,但站在潭水几十米之外时,也受不住寒冷,属下见状,给他披上了披风,云飒这才能缓步走到潭水边缘。
潭水边缘的地方已经半结冰了,隔着鞋都能感觉到底下的森寒,云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鹰潭里的人族修士被剥光了上衣,直接丢进潭水里,琵琶骨被人用锁链贯穿,稍微动一下便伤筋动骨,这会儿已然冻的头发和眉头全是细碎的冰碴,故而看向云飒的眼神里都带着恨意,一边打哆嗦一边骂道:
“妖魔!今日我虽败给你,但终有一日,我的宗门会替我报仇,定将你碎尸万段!”
云飒:“.......”
他温言蹲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修士:
“你叫我什么?”
“妖魔!”那修士啐了云飒一口,要不是云飒躲得快,口水就会喷到云飒的脸上: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走着瞧吧!终有一日,我的师尊会亲手挖开你的皮肉,将你的内丹丢给狗吃!”
云飒:“..........”
他的眼神登时冷了下来。
他缓缓直起身,一脚踩在了那修士的脸上,惹得那修士发出一声痛嚎:
“本以为人类都是一些懂得礼义之辈,现在想来,也都不过如此。”
云飒对救人没了兴趣,冷冷道:
“既然你们这么想找死,就一直呆在这里吧。”
言罢,他又用力用鞋尖在那修士脸上碾了碾,随即轻咳一声,准备收回脚。
但那修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挣脱了贯穿琵琶骨的铁链。
他一把抓住云飒的脚腕,反手一拧,云飒立刻反应过来,见识不好,腾空顺势转了半圈,随即一脚踹开那修士,将那修士踢进了潭水里。
但云飒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潭水中,那一瞬间,冰凉的潭水瞬间包裹了云飒,冷的刺骨。
云飒本来应该自保,但他旧伤未愈,便又落水,寒水伤人,导致云飒伤上加伤,登时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而最糟糕的是,虽然岸上的魔早就反应过来云飒遭袭,赶紧跳水救人,但云飒在沉入潭水的那一刻,就震惊地发现潭水内部还藏着许多埋伏的人类。
.......那修士刚才痛骂他,估计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不让他察觉到这潭水下还藏了人。
思及此,云飒不仅感觉阵阵心惊,想要奋力挣脱,却被潭水下的人死死抓住脚腕。
魔族虽然可以内脏自愈后复活,但是活活窒息而死的,却不在重生的范围内。
云飒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拖入深深冰凉的漆黑潭水中。
而跳入水中的部下还没找到他的位置,加上周围其他俘虏的扰乱,他们被完全感染,还在头顶四处找寻云飒的痕迹。
脚下的人就像是水草一样难缠,云飒用力踹了他们一脚,却没踹开,他眼前发黑,身体也渐渐发软,很快,就逐渐没了意识,身体缓缓向下沉。
就在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云飒的面前,忽然闪过一抹乌黑的发团。
那抹发团的主人缓缓游到云飒的身边,脸色发白,随即伸出手搂过云飒的腰,用力挥手,用灵力砍去抓着云飒脚腕不松的手指,随即带着云飒奋力向上游去。
潭水里登时飘出一阵血雾,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模糊了云飒的眼睛,在水里睁眼都带着淡淡的刺痛感,云飒只能闭上眼睛,由着这人带自己离开。
在破水而出的一瞬间,云飒缓缓睁开眼,看着救他出水的人。
那人长着一副好容貌,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晶莹的水珠从他莹白的脸颊上滑落,还能看清他唇边的小红痣和梨涡。
云飒:“.......”
他怔了怔,来不及回岸上,就登时脱口而出一句:
“素心问玉?!你怎么在这?!”
素心问玉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圆润的瞳仁幽幽地看着云飒,似乎是不能明白云飒的意思,许久,他才蹦出一句:“素心问玉?”
他欢快道:“这是主人赐给我的名字吗?”
云飒:“..........什么主人?我不是你的主人!还有,素心问玉不是你原来的名字吗?!怎么又变成我取的了?!”
“我只是一块被主人捡回来的小石头,自出现在世界上起,就没有名字呀。”
素心问玉道:“所以主人叫我什么名字,我就叫什么名字!”
他开心地眯起眼睛:“我终于有名字啦!”
云飒:“...........”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潭水边缘忽然漾起波浪般的痕迹,云飒猛地伸出手,揽着素心问玉的腰,随即一掌拍在潭水上,借着灵力飞起。
在他飞出潭水的一瞬间,潭水下密密麻麻的刀剑登时露出,紧接着,乐恒的尸体也缓缓从睡眠浮出。
乐恒的尸体已经被刀剑切成了十几块,连骨头和血肉相连的地方都清晰可见,血肉模糊,连血都染红了半片深潭。
虽然云飒知道魔族可以断骨重生,但其中的剧痛却长久且又鲜明,而且如果不及时把乐恒的尸体拼回去,便无法重生。
有鹰潭怎么会埋伏这么多人类?!到底是谁放他们进来的?!
云飒知道乐恒是为了救自己才跳入潭水中埋伏的,登时心乱如麻,忍着剧痛,不其然吐出一口血。
他自己的内脏都被打碎过,现在还在自愈阶段,分不出太多的灵力去救人,只能用灵力暂时将有鹰潭全部封住。
有鹰潭登时挂上冰霜,从潭水边缘开始往内眼神,所有的尸块都和刀剑一起冻在了潭里。
云飒带着素心问玉缓缓落在潭水冰面上,隔着冰面,还能看到潭水内部密密麻麻的刀剑和尸块,以及那些修士不甘的眼神。
云飒不禁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心头一颤。
素心问玉蹲在他身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下意识伸出手,捂住了云飒的眼睛,小声道:
“主人,不看。”
云飒:“.........”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我不是你的主人。”
“你是。”素心问玉固执道:“你是整个魔界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
云飒没再吭声。
他用灵力将乐恒和其他魔族的尸块脱离冰潭面,准备将他们带回魔宫后,用灵力拼齐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复原。
素心问玉跟在他后面,提着裙摆想要跟上,却被云飒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你呆在这里。”
素心问玉一怔,随即委屈地撇下眉毛:
“可是我想和主人在一起。”
“我不是你的主人。”云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又会变了身份,莫名烦躁,
“别跟着我行不行?”
素心问玉:“.........”
他站在冰面上,踌躇地看了一眼云飒,嘴唇嗫嚅,一脸受伤和茫然:
“主人..........”
云飒没理他,转身离开了。
临走时,他忽然又有些不忍心,还回头看了一眼。
视线里的素心问玉孤零零地蹲在冰面上,垂头抱着膝盖,头发垂地,偌大的有鹰潭只有他一个人,偏生他骨架还小,蜷缩成一团时,乍一看,倒真像是.........
一个被无良主人狠狠抛弃的——小狗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