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女人也可以吗?”
记录在册的消息,除了夸赞哪家铺子的胭脂好看,谁家店里的布料新颖别致,就是谈论谢清棋如何如何。
无聊。
谢清棋翻完册子,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女孩,若无其事地将册子放到了桌上。
花云很是伶俐,立刻将下一本递到她桌案上。谢清棋将今日所有记录都看完后,突然发现第一页有一张女子的画像。
“这是,看病之人的画像?”谢清棋问道。
花云点头道:“是我画上去的。”
谢清棋随手翻了其中几本册子,果然每本第一页都有细细勾勒的小像,大多都有九分相似,十分传神,可见绘画之人细心。
“怎么想起来画小像了?”
“来看病的小姐夫人很多,我担心姑娘们记不住她们的样貌,记录错了册子就麻烦了。”
谢清棋抬眼打量她片刻。
在几人之中花云学习针灸是最认真的,不仅努力,还异常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当真难得。
谢清棋浅笑道:“你很聪明。”
花云低头道:“我母亲前两日托人写信来,说现在吃的穿的住的样样都好,就连腿疾都轻了很多,我只是想为东家多做点什么。”
“不觉得我是在拿你母亲威胁你吗?你们签的做工契,说白了与卖身契没什么区别。”
花云大着胆子看向谢清棋戴着面具的脸,道:“当日我与母亲逃难来京城,母亲重病,多亏东家出手相救,又让人给我们母女安排了住处。我知道只要听东家的话,母亲自然可以平安,又何谈威胁呢?”
谢清棋点点头,花云带着册子下去了。
她收拾妥当,刚准备离开医馆,便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谢大夫。”
“陈小姐。”
陈芸现在已经不戴面纱,整个人看起来自信许多。她笑道:“谢大夫这是打算走吗?”
“嗯,今天坐诊结束了。”谢清棋说着走到了门口。
看着陈芸欲言又止的样子,谢清棋问道:“陈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陈芸:“不知能否耽误谢大夫片刻,再为我把脉看看?”
谢清棋丝毫没有转身回馆内的意思,走下台阶,道:“导致你脸上生暗斑的病根已除,不必再看了。况且,这已经过了晌午。”
陈芸自然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过了晌午,坐诊结束,不会为她破例。
她没有介意,从身后丫鬟手里拿过一封请帖,递给谢清棋道:“府内过几日要办一场鉴香宴,不知谢大夫可愿参加?”
谢清棋没有接:“我是大夫,不懂香料,就不去叨扰贵府了。”
陈芸见她无意,言语间不禁有些着急:“谢大夫,您医术精湛,我母亲与哥哥早想亲自上门感谢,不瞒您说,这次相邀也是存了与您合作的念头。”
“合作?”
“我们家香料生意虽然遍布各省,但近些年都未能再扩大销路,我哥哥听说了您的悬壶堂,认为可以与您一起做养生的香料,一定会卖得很好。”
谢清棋知道她的哥哥是陈织,当时河灯宴会就是他出的钱。
不过她可没什么赚钱的想法,婉拒道:“承蒙贵府相邀,但我只是一个小小大夫,看顾好这间医馆就满足了,实在没精力做其他了。”
陈芸本以为谢清棋一定会同意与陈家合作,好将这医馆生意做得更大,却不想……
若是谢红只愿意守着面前这间医馆,母亲是不可能同意她与眼前之人在一起的。
“谢大夫。”陈芸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要是能研究出上佳的养生香料配方,后续制作等一应事情无需您操心,我们陈家的生意有当今二皇子殿下照顾,不愁卖不出去。”
面具下的谢清棋皱起了眉,二皇子萧晟?
原书中描写此人的笔墨不多,只知道他喜好游山玩水,并不参与朝堂争斗。
但,毕竟是皇室中人,这位二皇子若能够插手京城中大商大贾的生意,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务正业、醉心山水之人,那这无意于权力的名声……
“多谢陈小姐美意,但还是不必了。”谢清棋与陈织认识,哪怕她有意改变了声音,被认出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陈芸的心沉沉落了下去,正失意时,又听谢清棋道:“陈小姐若是有空,下次可以来试试我们的针灸,可调理身体、助眠安神。”
陈芸当即笑道:“一定。”
谢清棋见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对利用陈芸这件事她总归有些过意不去。
回到清风院,谢清棋无事可做,便坐在桌边发呆。
片刻后,她进了黎淮音的房间,在黎淮音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了。
桌案一尘不染,上面还有黎淮音曾看过的几本书,曾用过的笔墨纸砚。谢清棋抬起手,指腹一一蹭过几支白玉紫毫毛笔,其中一支,她也用过。
想到这里,谢清棋不禁失笑。
那时,她被黎淮音用金簪抵着脖子,被迫答应写下那份和离书。
她一个现代人,哪知道和离书怎么写,只好黎淮音念一句,她跟着写一句。
她那时还不熟悉繁体字,总是写错,黎淮音就在一旁一笔一划地教她。
谢清棋转悠到梳妆台,看到梨花镜里玉冠束发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她前二十年都是女生装扮,哪里会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不止打扮成男人模样,还结了婚。
甚至又离了婚。
随手打开妆匣,里面的首饰有些黎淮音戴过,有些没有。谢清棋觉得黎淮音的眼光果然很好,她戴过的东西都更好看一些。
比如这两只款式一样的簪子,黎淮音戴过的那只青色的明显更好看。
谢清棋左看右看,有些疑惑,怎么没有刺破自己脖颈的那支金簪?
她叫来竹月,问道:“可有人动过这匣子?”
竹月回道:“您吩咐过不准闲杂人等动黎小姐房间的东西,这两日都是奴婢亲自打扫,没有碰过。”
谢清棋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黎淮*音带走了?
“谢清棋!”萧姝嫣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听说黎淮音跟人跑了?”
谢清棋此时听到她的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关好房门走出去,冷笑道:“萧姝嫣,你是不是整日吃饱了没事干?”
萧姝嫣怒道:“你敢跟本公主这么说话?”
“说了又如何,你尽可以去圣上那里告状,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
萧姝嫣听她这么讲,反而笑了:“黎淮音走后,你人都硬气不少嘛。有她在时你就不敢这么说,你也知道她是你的污点。”
“她不是!”谢清棋缓了口气,道:“是我配不上她。”
萧姝嫣:“人都走了你还维护她做什么?我当初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勾引昌玉哥哥在前,后来又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你……”萧姝嫣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将脾气压了下去,闷声道:“既然她走了,你是不是可以和昌玉哥哥重新做朋友了?”
谢清棋有时候真想打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无语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周昌玉不喜欢你与黎淮音无关,更与我无关。”
“可是从前你都会带着我一起找昌玉哥哥的,现在他只说忙,见也不见我。”萧姝嫣说着,竟是要哭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清棋觉得萧姝嫣也蛮可怜的。在这本书里,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只能根据设定的感情想方设法地与那人产生联系。
等等——
如果原书中黎淮音与萧明烛是官配,她们是不是也只能产生设定好的感情呢?
谢清棋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我马上要去军营了,以后没时间带你玩,况且,我与周昌玉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不会再与他有什么联系了。”
哪怕不为黎淮音,只是为了活命,谢清棋也会成为大公主一派,而周家却是三皇子的一大助力。
萧姝嫣闻言真的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谢清棋一脸莫名:“谁欺负你了?”
萧姝嫣哭泣道:“他们说周府后院住了一个女人,还生了孩子,是不是昌玉哥哥的?”
“我怎么知道?你让三皇子殿下喊周昌玉过去一问不就知道了?”
“我找过三皇兄了,他将我训斥了一顿,说姑娘家家不要打听这些东西,传出去惹人笑话,让我今后不准再提。”
谢清棋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萧瑞明知道萧姝嫣有多喜欢周昌玉,竟然对此不管不问吗?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别哭了,以后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萧姝嫣可怜巴巴地止住眼泪,抽泣道:“真的?”
总算送走了萧姝嫣,谢清棋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想到明日就要去军营,谢清棋出门往萧婉华那里去。黎淮音离开,估计她这几天也不好受。
母女对坐,萧婉华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些,她拍了拍谢清棋肩膀,劝慰道:“市井流言不可信。”
谢清棋用力点头,又听她继续道:“即便音儿真的与人走了,你也不要怪她,你与她本来就有名无实,她能得到幸福是好事。”
“母亲,我——”谢清棋有些无奈,不知道怎么与她解释,又不能说出黎淮音改名换姓参加科举的事。
萧婉华看着她,道:“将来你若有机会说出女儿身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母亲也为你高兴。”
谢清棋皱眉道:“我不要嫁人。”
萧婉华笑道:“那就让你的中意之人嫁到我们侯府。”
谢清棋想了想,问道:“谁都可以吗?”
“自然,只要我的女儿喜欢。”
“女人也可以吗?”
第32章 她是不被需要的吧
“女人?”萧婉华一怔,“棋儿,你……”
谢清棋一时嘴快,赶紧解释道:“孩儿随口一说,我先回去准备东西了,明日还要去军营。”
见谢清棋慌忙跑出去的背影,萧婉华看向一旁的华十安,摇头笑道:“这孩子,整日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也不知道像谁?”
华十安看着她,浅浅笑道:“像你。”
谢清棋回到房间呼出一口气,她脑子里想什么呢?这话问出来和当众出柜有什么区别?
出柜……自己会喜欢女人吗?谢清棋陷入了沉思。
前二十年她从没喜欢过谁,一时间还真不确定自己的取向。谢清棋甩甩头,不愿再想下去。
她回到房间,只有竹月在收拾东西,谢清棋又一次意识到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从前她只要回到清风院,总能看到黎淮音,或在看书,或在写字。哪怕黎淮音是在睡觉,谢清棋也觉得踏实不少。
写字?谢清棋眼睛一亮,去了黎淮音的房间。
谢清棋满意地看着写好的信,命人明日送去梦溪街燕府。之后她整个人像是有了什么盼头,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睡了几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第二日,上午的坐诊结束,谢清棋不敢耽误,急忙回府换衣服。
老杨早早在门外等她,两人骑马一路往武卫营赶去。
周勇等在帐外,他见到谢清棋一身锦衣,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抱拳行礼道:“世子爷。”
“周校尉。”
周勇:“侯爷说您就不要去见他了,让属下今日先带您去兵营校场看看,平日里将士们都在那里训练。”
还未走到地方,谢清棋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声整齐的吼声。
校场上足有数千人,每个人都身穿甲胄,刀剑泛着冷冽寒光,被他们握在手中一下下挥舞着。
四周的兵器架上放着刀剑、弓弩、红缨枪各种武器,寒风起,架子上的旌旗迎风飘扬,哗哗作响。
周勇看到谢清棋在发愣,仰起头目视前方道:“世子爷,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谢清棋笑道:“挺好。”
“侯爷说,让您带一队人进行训练。”
谢清棋皱眉,她哪里懂得带兵?
只是,听周勇的意思,这事似乎已经定下了。
周勇喊道:“刘大斧。”
一个刀疤脸走了过来,抱拳道:“周校尉。”
“这位是世子爷,从今天起,你们凤羽营的一百人,听世子爷的指挥来训练。”
刘大斧脸上疤痕动了动,身子站得笔直,喊了声:“见过世子爷。”只是语气并不怎么尊重。
谢清棋察觉到了这人对她的轻视,也并未在意,道:“不必多礼。”
刘大斧转向周勇道:“周校尉,两月后我们几个营之间可是要大比一场的,您突然安排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就是因为要比试,你们凤羽营往年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所以侯爷安排了世子爷来带你们,这次你可要拿个第一名。”周勇拍了拍他肩。
刘大斧打量了下谢清棋,转过头道:“这分明是针对我们,看世子爷这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让她带我们,别说第一名了,倒数第一倒是有可能!”
周勇冷下声道:“刘大斧,这是侯爷的命令,你不知道违抗军令是什么下场吗?”
刘大斧不情愿道:“世子爷,跟我来吧,兄弟们都在校场东南侧呢。”
——
黎淮音看书久了,此时便想去花园中透透气。
红莺与青榕跟在她身后,两人时不时打闹拌嘴几句,黎淮音也并不阻止,只在两人闹得更凶前温声说几句。
红莺见自家小姐又望着那几簇红梅出神,忍不住道:“小姐,您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开心。”
黎淮音温声笑道:“有吗?”她神色看不出丝毫破绽,说话时右手食指却忍不住在手炉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若是两个丫头注意到,就知道这是她们小姐说谎时习惯的动作。
“有!”青榕语气笃定。
“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咳咳——”黎淮音话未说完,忽然掩唇剧烈咳起来,咳意将她上半身压得弓起一个弧度。
红莺连忙接过她的手炉,青榕一手扶她,一手帮她轻轻拍着背部,担忧道:“小姐,是不是被风吹着了?我们先进屋吧。”
黎淮音点点头,咳声止住,她脸上因为方才的缺氧染上了一层不健康的粉色,便更显得薄唇苍白无血色。
红莺叹气道:“这才几日,您都已经咳了三次了。不然,还是让姑爷来给您接着针灸吧。”
“不行,我与她和离的事满城皆知,若是她来燕府,被有心人发现了肯定会带来麻烦。况且,她此时应该在军营了。”
正在此时,门外婆子走过来回禀道:“小姐,有人送信来。”
黎淮音抬眼便看到了那婆子手里熟悉的信封,接过后往房间走去。
“小姐,等等我们!”
许久,黎淮音看完信,状似不经意地端起茶来,小口喝着。
红莺问道:“是姑爷的信吗?”
青榕皱眉刚要反驳,但看到自家小姐的样子,默默选择了闭嘴。
小姐读书一目十行,且能过目不忘,什么时候看东西这么慢过,还不知道读了几遍呢。
黎淮音没有回答,红莺自言自语道:“您不说我也知道,小姐,想笑就笑吧,等下喝茶都要喝撑了。”
“越发放肆了。”黎淮音冷下声音道:“非得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看还像不像这样整日没规矩。”
红莺撒娇道:“小姐~我错了嘛。”她嘴上认错,心里却半点不怕,小姐才不舍得。
况且,小姐装作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拿到信后嘴角就没下来过。
谢清棋回到家,整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萧婉华担心了半天,见她总算回来,急忙道:“棋儿,今日在军营可还好吗?”
谢清棋点点头,挤出一个笑:“还好。”
整个下午,她带的凤羽营肉眼可见地懈怠了起来,还有人当着她的面直接抱怨道:“反正要输了,有什么好练的?”
营里除了刺头,就是默默看她笑话的人。谢清棋长到二十岁,还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备受打击。
萧婉华还想再问,谢清棋打断道:“母亲,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好,那母亲不打扰你了。”萧婉华走出院子后,对华十安道:“被你猜对了,她今日恐怕是受委屈了。”
华十安道:“军营里是这样的,只凭实力说话。”
竹月见谢清棋低落的样子,忙道:“今日有您一封信,好像是燕府送来的。”
谢清棋面色一喜,问道:“哪呢?”
“桌子上。”
谢清棋三步并两步跑到桌前,急忙拆开信封。
看到内容后她刚翘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心情像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
信的内容不长,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近日不便见面。
谢清棋自嘲一笑,或许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不习惯没了对方的生活吧。
黎淮音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除此之外即便有其他感情,也会按照原书设定全部倾注在萧明烛身上。
谢清棋将信整齐地叠好,连着信封一块放进了被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盒子里。
信封下面是黎淮音从前的几封回信,每封内容都不长,全是谢清棋缠着她写的。
最下面,是两人的和离书。一式两份,这是谢清棋那份。
第二日谢清棋到了军营,刘大斧看到她过来,立马离得远了些,向众人笑道:“兄弟们要是能像世子爷这样,每日睡到晌午才起床,那该有多爽!”
有人附和道:“是啊。”
“咱们啊,没那个富贵命,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谢清棋面无表情,抬眼扫过众人。
有人被她看得心虚,收起了笑,也有人挑衅地回望,完全不怕她世子的身份。
谢清棋去武器架拿了一把刀,跟着旁边营队的人自顾自练了起来。
这些人训不训练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不属于她的责任?
她像是发泄一般,每一刀都劈得极重,一刀接着一刀,不断划破这凝滞般的空气。
谢清棋身后有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拿起刀也跟着训练。更多的人是无所谓的态度,随便比划几下。
刘大斧只在旁边环臂看着,不屑地哼了一声。
训练结束后,谢清棋脸上的汗不知流了多少,她随意一抹,将刀放到架子上,转身回去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周勇在远处看着这边的情况,扭头进了谢平远的营帐,问道:“侯爷,要不要属下去敲打敲打凤羽营那些人?”
谢平远头也没抬,“你不要插手,她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将来武卫营也只能假手他人了。”
回去的路上,老杨试探开口道:“世子爷,您不必介意那些人的话,他们哪里知道您的本事!”
谢清棋摇摇头,笑道:“我没介意。老杨,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
“不用担心,这又不是城外,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很快就回去。”
老杨见这里离侯府路程不远,便由谢清棋去了。
一刻钟后,谢清棋看着面前的燕府,回过神后摇头笑道:“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她转身打算回去,走出几步路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反正没有人看到,不如偷偷翻进去看看吧。
想到黎淮音的回信,谢清棋又打起了退堂鼓,她应该不欢迎自己。
进退两难好一会儿,谢清棋下定决心,只要进去确认黎淮音身体无恙,她绝不多留。
谢清棋偷偷靠近燕府一处墙角,她刚跳上去,便有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她脚边一寸处,入墙三分。
谢清棋冷汗都出来了,她低头看去,有一黑衣人正站在院中,拿着弓弩,搭上了第二支箭,威胁之意明显。
不止一个黑衣人,谢清棋视力很好,这边发出动静后,她看到又有三个黑衣人过来这边。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四个暗卫,除了那个人,谁还有这个实力?
或许,她本就是不被需要的吧,谢清棋转身跳下了墙。
第33章 “我想习武,您能不能教我?”
谢清棋刚走没多久,绿叶正好从屋里出来,打算在院子里逛逛。
看到几人都聚在这边,她问道:“怎么了?”
方才射箭的护卫回道:“没事,有个不知死活的小贼想翻墙进来,已经被赶走了。”
这宅子连个门外的小厮都没有,外人都以为容易进来呢,时不时便有贼人想强行闯入一探究竟。
绿叶没有在意,笑道:“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落霜,你陪我练练剑吧。”
“我们奉命保护燕小姐安全,不敢擅离职守。”落霜微微颌首,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那,横烟?”绿叶试探问道,视线转向方才落霜身后的一个护卫。
横烟也同样颔首:“抱歉。”在她说完后,其余两人也瞬间散开了。
绿叶:“……”那位公主殿下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冷面人的。
绿叶本以为有行雪在这边,住着不会无聊,谁知道偏偏有个该死的家伙把她家当全抄了,现在行雪整天待在屋子里做面具,跟她话都不说几句。
“音儿,你在忙吗?”绿叶敲了敲黎淮音房间的门。
黎淮音放下书,开门道:“叶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找你说说话。”
黎淮音迎她进屋,给她倒了杯茶,温声道:“叶姨,我知道您在这里是不放心,想保护我,现在既然有落霜她们了,您就可以多出去走走,不用整日闷在府里。”
“你还说我呢,你才是整日闷在房间里——”绿叶话说一半,突然想起现在初春,乍暖还寒,黎淮音的病还未痊愈,不能长时间出门。她及时转变了话题,笑道:“我来之前与落霜聊了几句,她说方才有个小贼想翻墙进来,被她们打走了。”
黎淮音微微蹙眉:“小贼?”
绿叶喝了口茶,道:“是啊,估计是看我们这里没什么戒备,以为好得手呢。”
“落霜可看见那人的样貌?”
“我没问,谁管她长什么样——”绿叶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我去叫落霜进来。”边往外走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忘了,看宅子时那家伙还特意翻了几次墙!”
落霜听黎淮音问完后恭敬回道:“没看太仔细,不过,似乎长得蛮清秀的,衣服也不像寻常小贼穿的,倒有些贵气。”
黎淮音问道:“那人有没有覆面?”
落霜摇头:“没有。说来奇怪,我射出一箭后她不但没有立刻逃走,反而向我这边看过来。”
“她受伤了?”黎淮音一下站起身,声音里满是急切和担忧。
落霜没想到她如此大反应,急忙低头道:“没有,我那箭只是警告,并不想伤人。”
黎淮音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察觉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收敛神色慢慢坐下,温声道:“好,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落霜出去后,黎淮音看向绿叶,笃定道:“叶姨,是她。”
绿叶疑惑道:“要是那小子过来,可以直接敲门啊。再不然,被落霜她们发现后,也可以说明身份让人通报一声,她怎么悄无声音就离开了?”
“许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了吧。”黎淮音敛下眸子,若有所失。
——
萧婉华看着谢清棋匆匆离去的背影,担忧道:“棋儿最近状态很不对,她是不是受欺负了?”
一连好几天,谢清棋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得像是换了个人。萧婉华私下问老杨,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讲谢清棋在军营训练刻苦,许是累着了。
华十安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安慰萧婉华,反而附和道:“她最近是有些奇怪,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然还是让棋儿回来吧,这军营也不是非去不可!”
华十安:“刚开始不适应也正常,你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我……”萧婉华拭去眼角的泪,叹道:“我从前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侯爷会去边境,这偌大的侯府竟要压在棋儿身上。”
营帐内,谢平远让人都退出去,只留谢清棋一人,质问道:“我把凤羽营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带兵的?
身为一个将领,比试在即,一不制定战术,二不安排训练,三不关心下属,只顾着自己在那里比划几下刀枪,将来你一个人上战场吗?”
谢清棋目光平静:“我没有带兵的能力,请父亲收回成命。”
“好,好,好。”谢平远连说了三个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现在就可以回去,继续做你潇洒自在的世子爷。”
谢平远走到谢清棋面前:“你出生在侯府,生来便享受荣华富贵。但是你要知道,你能享受这些是因为你的母亲是长公主,你的父亲是定安侯,与你自己的能力无关!”
谢清棋垂下眼,道:“我会医术,不靠这些我也可以养活自己。”
“养活自己?”谢平远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做了二十年的世子,享了二十年的富贵,所追求的就只是养活自己?我问你,我和你母亲百年之后,府中诸人如何安身?他们的家人又该何去何从?”
谢清棋:“我……”
谢平远打断她:“你想说他们与你无关吗?”
“……”
长久的沉默后,谢平远走出营帐,“你跟我来。”
谢清棋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骑马跟在谢平远身后。半个时辰后,两人出了城门,又过了不知多久,谢平远停在了一处荒地前。
或者说,是墓地。
谢清棋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谢平远下了马,站在墓群前举目望去,只见每座墓碑上都刻着一个名字,李风——玄甲营、陆卫安——**营、马东升——青翼营……
她忽然瞪大眼睛,目光停在某处,刘大斧——凤羽营。
谢清棋皱眉问道:“刘大斧?他不是……没有死吗?”
“刘大斧死了。”谢平远看着那个名字,平静地向谢清棋道:“你见到的是他弟弟。当年两人一块上战场,刘大斧替他挡下一刀,躺在了这里。之后他就改名为刘大斧了。”
谢平远没有理会她的沉默,指着另一侧道:“我带你来,是让你看这个。”
谢清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同于这边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数千墓碑,那里只有十几个,且上面名字并不常见,看起来更像代号。
“这是?”
“我方才说你生来就有享受荣华富贵的权力,但你可曾想过,你在享受时是否有人替你付出代价?”谢平远慢步走在那些墓碑前,不时抬手扫一扫碑上的灰尘,道:“你说你能养活自己,那他们呢?他们是为谁而死?”
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是……因为我?”
“不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保护你而死,二十年来,共有十七人。”
谢平远走过一座尚且崭新的墓碑时,补上了最后一句:“车夫老张,是第十八个。”
轰的一声,谢清棋如遭雷击,耳中传来尖锐鸣声。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听不到谢平远在说什么,脑海里只剩遇刺那天老杨与老张与刺客厮杀的场景。
——
谢清棋自那天回家后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萧婉华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急得眼眶泛红。
她与谢平远大吵一架,怪他带谢清棋去墓地,“你将这些事一股脑压在棋儿身上,是想让她愧疚而死吗?”
谢平远眉头紧锁,好半天叹了口气:“军中还有事,棋儿醒了派人告诉我一声。”
萧婉华不管他,只看着谢清棋,见一碗碗汤药下去谢清棋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萧婉华急得落泪:“棋儿会不会是被什么鬼魂附体了,我们要不要请高人来作法?”
华十安帮她擦去眼泪,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我知道你担心,相信我,棋儿她不会有事的。况且,那里就算真有鬼魂,他们还会害她不成?”
萧婉华渐渐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闭着眼握紧华十安的手,点了点头。
——
“小姐,您想什么呢?”
“我在想……”黎淮音回过神,看了眼红莺捂嘴偷笑的样子,将视线转回书上:“没想什么。”
红莺不信:“这都是您今天第几次出神了?”
黎淮音看向屋外:“我只是觉得,不该那样赶走她。”
红莺抿了抿嘴,将那句“我可没说您在想姑爷”憋了回去,劝慰道:“您当时又不知道姑爷来,落霜姐姐也不认识她,不让她进来才正常。再说,谁家好人翻墙拜访啊?”
她又道:“要我说姑爷也真是的,悄无声音来悄无声息走,连个信也不给。”
“是我让她近日别来的。”
红莺歪头问道:“那时候不行,现在是不是可以了?”
黎淮音还未说话,绿叶从门外走进来,说道:“我今日上街采买时,听人说谢清棋已经好几天没去医馆坐诊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黎淮音这几日一直有些不安,此刻更担心了,但她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绿叶问道:“音儿,那小子经常给你写信,她没说什么?”
黎淮音摇头,“没有。”不仅没说,她连信也没有再收到了。
绿叶:“不然,你写信问问?”
谢清棋昏迷了整整三日,她睁开眼时,就看到萧婉华坐在床边,正无声流泪。
“母亲。”她太久没说话,声音沙哑又虚弱。
萧婉华听到她喊自己,先是有些错愕,然后是无法遏制的欣喜,哭道:“棋儿!你总算醒了,吓死母亲了。”
华十安端着汤药走进来,见谢清棋醒了,也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再不醒,你母亲就要不顾欺君之罪,命人去请太医过来了。”
谢平远今日没去军营,萧婉华又不想见到他,他便一直守在屋外。听到里面声音,他急忙进屋,脸上罕见地带了些愧意。
“父亲。”谢清棋见他进来,开口道:“老张的家人安置好了吗?”
谢平远点点头,“你放心吧,那里每个人的家人,我都会好好照顾的。”
谢清棋虚弱笑道:“以后我来照顾吧。”
——
绿叶轻轻一拍桌子,气道:“这小子居然信都不回了,这是打算以后都跟我们划清界限了?那日落霜又不是故意赶她走的。
黎淮音垂眸,道:“可能军中事务真的比较忙吧。”
“这又不是在战场上,忙得连回封信的空都没有?”
黎淮音沉默下来,看着窗台上的铜炉出神,袅袅香烟悠然升起,清淡梨香缓缓飘散。
谢清棋她,再不愿踏入这间宅子了吗?
谢清棋下床后的第二日便去找了华十安,恳求道:“华姨,我想习武,您能不能教我?”
华十安:“你有功夫的呀。”
“不够,我想像您和叶姨一样强。”
华十安挑眉,看着谢清棋神色认真的样子,惋惜道:“你根骨还不错,只是这个年龄,有些晚了。”
谢清棋没有放弃的意思,笑道:“那您就当我资质平庸,练到二十岁也只是三脚猫功夫。”
“过来吧。”华十安带谢清棋走到里间,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柄刀,递给她:“此刀名昆吾,你每日右手持刀平举一个时辰,若能做到它就是你的了,若是不能趁早还给我。”
“多谢华姨。”
谢清棋立刻回到清风院,在院中空旷处站定,右手将昆吾从刀鞘中拔出,展臂平举。起初她还算轻松,但半个时辰后,她额头的汗不停落下,右手像是灌了铅一般沉。
初春的风呼啸而过,撩动谢清棋的衣摆和碎发,而她只是目光灼灼地平视前方,感觉右臂的筋肉和各个骨节在一寸寸裂开,手腕处更是折断一般,疼得她意识都有些模糊。
再后来,她已失去右臂知觉,残余的意识撑着她站稳脚跟,让她较着劲抓紧那刀,耳畔只余不远处树叶沙沙的声响。
一个时辰过去,谢清棋呼出一口气,带着些许血腥气味。她左手接下昆吾,右手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全身衣服已被汗浸得湿透了。
她回到房间,竹月忙道:“您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谢清棋点点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竹月将换洗的衣物拿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转身取来一封信,嗫喏道:“黎小姐送来的信,当时您正在昏迷,奴婢就给忘了……”
谢清棋急忙将信接过去,待看清信中落款的日期是两天前时,着急道:“这都能忘,真被你害惨了。”
她将信一字一句看完,一点气恼也没有了,就连方才的疲惫也散去大半,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顾不得洗澡,谢清棋当即拿笔回信,但右手刚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摧残,此时酸软无力颤颤巍巍,竟是半个字也写不成。
谢清棋看了眼门外,命人道:“备马。”
“还是马车吧。”
她这手应该是握不住缰绳了。
第34章 “叫声姐姐听听”
谢清棋让马车停在人少的巷口,戴着面具一路飞奔向燕府,跑到墙边,纵身跳了上去。
几乎同一时间,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
谢清棋有了上次的经验,没有任何迟疑地翻身跳下,稳稳落在了院内。她扭头看去,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她方才离开的位置,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下一刻,一把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谢清棋回过头,视线先落在剑锋上,随后不紧不慢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在高束的马尾和锐利的眼神加持下更显英气,皱眉道:“又是你。”
谢清棋很乖地将左手举起来,笑道:“麻烦通禀一下你家小姐,就说有人来访。”
她本来是想举起双手的,但尝试动了动右手,里面肌肉彷佛石化一般,一点也举不起来,遂放弃。
落霜想起前几日燕小姐的反应,耐着性子没把人扔出去,她持剑的姿势未动,让横烟去传话。
片刻,横烟回来道:“燕小姐说让她进去。”
谢清棋小心将颈前的剑移开,摘下面具,笑道:“麻烦姐姐记住我的样子,我会经常来的。”
她走到黎淮音卧房门前,正要敲门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没洗澡!!!
谢清棋闻了闻衣袖,嫌弃地皱起眉头。
天色有些晚了,回去洗完再来恐怕来不及,但就这样出现在黎淮音面前……
犹豫半天,谢清棋实在不好意思见黎淮音,干巴巴说了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做,明日再来。”
她刚下台阶,就听到身后屋门打开的声音。
谢清棋转身,就见到黎淮音一袭红衣曳地,白皙瘦弱的手指扶着门框,双眸静静地望着她。
许是黎淮音一直在屋内,此时她没有穿毛茸茸的披肩,一张绝色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谢清棋眼前,带来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往下,是白皙如玉的脖颈,纤细得有些脆弱,让人忍不住想小心呵护起来。
谢清棋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两人视线交汇,谢清棋在黎淮音眼中看到了一种分不清明的情绪,似是期待,似是欣喜,更似是……害怕?
谢清棋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生出一种想要上前抱住黎淮音的冲动。
一阵清风拂过,黎淮音身后的青丝飘动,彷佛牵带着无形的丝线透过红衣将谢清棋紧紧缠绕。
谢清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再也忍不住开口,语气轻了又轻:“我回去换身衣服……很快回来。”
她等不到明天再来了。
黎淮音的手指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沿着门框滑落,她声音中带了几分委屈:“谢清棋,我有些冷。”
谢清棋大脑空白了一瞬,整个人僵住了。
丝丝电流从她的四肢百骸升起,起初缓慢,之后急促,接着摧枯拉朽地向着某处涌去,碰撞,燃烧。
心头一片滚烫,心跳不断加速。
黎淮音敛下眸子,这微小的动作使得谢清棋回过神来。
谢清棋急忙走近,挡在黎淮音面前,有些语无伦次道:“有没有冷着?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听到*黎淮音浅笑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多傻气,她自己不就是大夫?
“谢大夫选择进来看看,还是让我继续被风吹着呢?”
谢清棋看着她眸中的笑意,完全无法移开目光,呆呆道:“进来。”
黎淮音让开了一个身位,等谢清棋踏进房间后亲手关上了门。
谢清棋嫌弃自己一身的汗味,走了几步便停下了,不愿再靠近里面,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黎淮音看出她的不自在,疑惑道:“怎么了?”
“我今日练刀,出了很多汗,还没来得及洗澡就……”谢清棋抿了抿唇,身侧手指紧握成拳:“不然我还是先走吧。”她不想玷污了屋里的清香。
“就在这洗吧。”
“啊?”谢清棋脖子僵硬地看了看室内,不确定地问道:“这里?”
黎淮音脸色一红,错开谢清棋看向自己的视线,轻咳一声:“我是说,这个院子内也有沐浴的房间,你可以去里面洗。”
“哦,好。”谢清棋轻轻吸了口气,这院子是她亲自盯着装修的,专门将紧挨卧房的一间屋子改成了沐浴间。
只是……她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黎淮音见她不说话,轻声问道:“你介意穿我的衣服吗?”
谢清棋瞪大眼睛,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她自然不介意,倒是黎淮音介不介意衣服被自己穿了。
不过现在谢清棋不能也不想拒绝,她不好意思道:“那就麻烦了。”
婆子们往木桶里倒好热水,将沐浴用具准备好,自觉地退了出去。
府里的燕小姐从不让人伺候,她们早已熟悉规矩。
谢清棋站在浴房,抱着黎淮音方才给她的衣物,迟迟没有动作。
黎淮音就在隔壁,两人现在不过一墙之隔,待会儿可能连水声都听得到。想到这里,谢清棋的脸颊烧了起来,早知道她就不这样设计院子了。
犹豫半天,眼见桶中的水快凉了,谢清棋终于下定决心,脱下衣服踏进去了。
右臂的酸痛感在热水中逐渐消解,谢清棋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黎淮音坐着看书,书页好半天也没翻动一下,她时不时看向对面的房间。
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
她正担心着,忽然门被推开,谢清棋走进来了。
黎淮音看她一眼,复低头去轻轻抚摸一旁的兔子,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眸中的惊艳。
谢清棋头发并未完全擦干,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身上衣服被她穿得莫名合身,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脸颊上还带着点点水滴,彷佛出水芙蓉一般。
她看到兔子,立刻快步走过来,弯下身道:“汤圆!”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兔子耳朵,忍不住又给兔子顺了顺光滑的毛发。
她没收住动作,手顺着兔子脊背一路下滑,碰到了黎淮音的手背,两人同时一顿。
黎淮音收回手,看着兔子说道:“见到它这么着急,怎么见到我就要走?”
谢清棋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方才要回去洗澡的事,刚想解释,但想到黎淮音那封不便见面的信,突然有了其他想法。
她一边给兔子撸毛一边道:“你在信中说汤圆想我了,我自然着急见它。”
谢清棋说完抬头看黎淮音,挑眉笑道:“我看它比之前更胖了些,不像你说的那样食欲不振啊?”
黎淮音蹙眉瞪着她:“那你跟它说话吧。”说完起身离开了。
谢清棋急忙追上去,认错道:“我开玩笑的,刚才给汤圆把脉,它确实得了病。”
黎淮音闻言转过身,疑惑道:“什么病?”
“跟你在信中说的一样。”谢清棋神秘一笑,缓缓道:“相思病。它太想我了。”
“你……”黎淮音反驳不了她,轻哼一声道:那你还不快去陪陪它,跟着我做什么?”
谢清棋真的走了,蹲在兔子面前,眼睛却看向黎淮音,幽幽道:“汤圆宝宝,你妈妈嫌弃我,只有你陪着我了。”
黎淮音听到她的称呼,眉头轻蹙,疑惑道:“你说我是它什么?”
谢清棋反应过来,古代的妈妈称呼与现代的含义可不同,赶紧改口道:“我说错了,姐姐,是姐姐。”
黎淮音款步走来,谢清棋不敢看她,低头牵住兔子粉嫩的前爪轻轻摇晃。
“把头发擦一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谢清棋抬头,就见黎淮音手里拿着精致的棉巾,递到了她面前。
她心里一暖,刚想接过来时一滴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滑下,落在了兔子的头顶,吓得它缩了一下圆滚滚的脑袋。
两人注意到兔子的反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清棋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拿毛巾,却只能将它抬到半空,右臂彷佛到了极限,控制不止地发抖。
她无奈笑道:“这手真是……”
黎淮音敛下神色,拒绝了谢清棋伸出的左手。她弯下腰,一手拿着毛巾,一手将谢清棋颈侧的头发撩到身后,用棉巾轻轻吸着上面的水分。
黎淮音垂下的一缕发丝随着擦拭动作时不时扫过谢清棋的脖颈,谢清棋一动也不敢动。安静的房间里,她忍不住闭眼感受黎淮音手上轻轻摩挲的动作。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痒意顺着发丝蔓延到头顶,随之而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颤栗。
谢清棋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她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向黎淮音道:“好像已经不滴水了。”
“嗯。”黎淮音将擦过的棉巾递给她,又取出一块手帕,给兔子拭去了头顶的那滴水。
谢清棋道:“你怎么还给她擦啊?”
黎淮音:“你不是说我是它姐姐吗,当然要好好照顾它。”
谢清棋笑道:“那你也是我的姐姐吗?”
谢清棋:“……”破嘴,你在说什么啊!
空气安静了一秒,两秒……一个世纪过去了。
谢清棋尴尬地往回找补:“我是说……是说……”可恶,找补不回来啊!
“说什么?”黎淮音挑眉看向她,没打算放过她这一次的“口不择言”。
“我记得……母亲说过她把你当做女儿!你看,你年龄也确实比我大了两三岁哈,是吧?”谢清棋为自己的记忆力默默鼓掌。
黎淮音点头道:“是啊。”
谢清棋如释重负:“所以我没说错。”
“哦~”黎淮音尾音上扬,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既然没错,叫声姐姐听听。”
第35章 “我这样叫,姐姐还满意吗?”
“叫声姐姐听听。”
带着慵懒笑意的清冷嗓音落在谢清棋耳中,如同勾魂摄魄的海妖。
她脑子里绷着的弦啪地断开了。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轻笑眼神中带了些促狭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被耍了,心念一转,缓缓开口道:“阿音——”
在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黎淮音错愕的神情后,恶作剧地补上了下半句:“姐姐。”
阿音姐姐。
一鼓作气,谢清棋不甘示弱的好胜心上来,清脆欢快地又喊了一声:“阿音姐姐。”
一股奇异的感觉在黎淮音心底升起,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着,她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将发麻的指尖悄无声息地藏起来。
她开始后悔逗她了。
偏偏有人上了头,得寸进尺,“我这样叫,姐姐还满意吗?”
黎淮音早已经将视线偏过去,见谢清棋不依不饶地追问,忍不住转过头,眉头轻颦,红润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音节。
“姐姐?”
黎淮音看着谢清棋打趣调侃的样子,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带着羞意的脸色忽然冷下来,“叫得这么熟练,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世子爷。”
谢无辜躺枪清棋:“我……我那都是玩闹,万花丛中过,下半句是片叶不沾身!”中间省略了一万句骂原主的话。
她怕黎淮音不相信,摊开手展示身上的裙子,“阿音,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跟她们发生……什么事嘛?”
虽然知道谢清棋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女子身份,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黎淮音顺着她的话不加掩饰地打量了一番,开口道:“所以,你是有心无力了?”
“我没有心!”
“不是,我对她们没有心!”
“等下,我也没有无力……”
谢清棋急头白脸一顿掰扯后发现彻底解释不清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闷声道:“明明是阿音让我叫的姐姐,现在反过来因为这个生气。”
黎始作俑者淮音自觉有些无理取闹了,清冷声音软下一些:“没有生气。”
“那阿音可还满意我叫的姐姐?”谢清棋叫阿音上了瘾,每说一句话都想带着这个称呼。
黎淮音:“……满意……别叫了。”
“哦~”很乖的一声。
不过黎淮音下一秒就意识到谢清棋的乖只是她的错觉。
谢清棋:“那阿音要喊我什么?”
黎淮音:“什么?”
“阿音让我叫姐姐,相应的,对我也该有一个称呼吧。”
“有啊。”黎淮音将精致的笼子拿到桌上,手指一下一下给兔子顺着毛,“我称呼你谢清棋。”
谢清棋不满道:“阿音,这不公平!”
见黎淮音不答,只顾着与兔子玩,她愤愤地提起笼子,拎着兔子一路走到了门边,小声警告道:“以后她不是你的姐姐,听到没!”
黎淮音不知道她在那边跟一只兔子能说什么话,只觉得手里空空的,无处安放很不自在,下了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你不说我就不走。”
她昂头阔步地走到黎淮音面前,语气很无赖,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让黎淮音有种两人非常熟稔亲近的错觉。
“我说了,是你自己不满意。”
“那是名字,怎么是对应姐姐的称呼呢?”
黎淮音与她对峙,视线无意识扫过谢清棋隐约露出的锁骨,上方的发梢上重新凝聚了一颗水珠,欲落不落,晶莹剔透。
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黎淮音缓缓开口道:“阿棋。”一息过后,她声音低低的:“可以了吧?”
谢清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彷佛整个房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脑海中只回荡着那一句柔声的“阿棋。”
除此之外,还有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黎淮音站在她对面,明明是那样清淡疏离的人,偏偏生了一双惑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勾人而不自知,此刻还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谢清棋呼吸了一大口空气,声音微颤:“可以。”被黎淮音这样看着,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你该走了。”
谢清棋:“……”全都是套路!她什么都可以答应,这个不行。
“阿音,你要我这个样子出门吗?”
谢清棋此时穿的是长裙,头发还半湿着散在身后,如墨的眸子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的衣服……”黎淮音说不出让她继续穿换下的衣服,也无法接受别人看到现在的谢清棋。
除去谢清棋身份暴露会有危险的原因,其中还掺杂了她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占有欲。
谢清棋道:“我换下的衣服不小心被弄湿了。况且,我还没给你针灸呢,已经耽误好几天了。”
黎淮音略略回想了一下谢清棋来时有没有拿东西,轻笑道:“谢大夫好像并没有带针灸用的东西?”
“是吗?”谢清棋笑着靠近,“阿音确定这房间里没有我要用的东西?”
黎淮音:“……”
她当日还以为是谢清棋不小心将放银针的盒子与生辰礼物混在了一起,毕竟足足有二十多件,她一个个打开看完就用了近半个时辰。
所以,谢清棋早就想着会再来这里了?
谢清棋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牵起了黎淮音的手腕,无名指有意无意划过了那颗小痣。
“你……”黎淮音冰冷的手腕忽然被覆上一层温暖,彷佛连带着动脉中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她下意识想要躲开。
“阿音,别动。”谢清棋力道恰好地禁锢住她的手腕,多一分怕弄疼了她,少一分就被她抽回了手。
脉搏微弱地在她手下跳动,谢清棋很努力地静下心,才能排除胸腔内强烈跳动的心脏带来的干扰。
“好像比之前更差些了。”谢清棋皱眉下了诊断结论,却不愿放开牵着细腕的手,眼中满是心疼与愧疚。
黎淮音见她如此,反而笑着安慰道:“总比几个月前好吧。”
谢清棋心疼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候黎淮音可是在冰天雪地里被折磨了半个多月啊……
“你知不知道,这病治不好的话会折寿的,不是三年五年,是三十年五十年!”
谢清棋整个人都在发抖,方才只是几根手指搭在黎淮音手腕上,现在她用整个手掌包裹起来,手心紧紧地贴着冰凉肌肤,彷佛下一秒黎淮音就会碎掉,从她身边消失。
黎淮音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垂下眼帘,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谢清棋猛地抬头,眼眶在瞬间变红,双唇紧闭,死死压抑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良久才颤声道:“还有很久!”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阿音。”最后两个字,谢清棋说得珍重再珍重。
“早睡有利于养生吗?”黎淮音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谢清棋不明所以,还是讷讷道:“有的。”
“那我要休息了,你……”黎淮音看了眼床,“你自便。”
“真的不要针灸吗?”谢清棋语气中带了些祈求。
黎淮音无奈一笑,看向她的右手:“你确定这手还能拿针?”
“我可以用左手!”
黎淮音走向床边坐下,带着手腕上另一只手的主人一起,轻声道:“阿棋,明日可以吗?我……有些害怕。”
害怕……
谢清棋心尖一颤,不禁想到了原书中描写的黎淮音。
惊才绝艳的新科状元,未来新朝的扶龙之臣。二十几岁便位极首辅,掌生杀予夺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内忧外患江山半颓之际,她身负病体,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撑起半壁江山。
在她死后,女皇悲痛欲绝,赐谥号文正,给了文官的最高赞誉仍觉不够,又亲书评语:争世夺天下,盛世守太平。
谢清棋自小也被夸医道天才,但跟黎淮音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完全不值一提,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是,现在天上的白云向她飘了下来,跟她说,她害怕。
谢清棋的心被撑得满满的,能够接触到黎淮音心里最柔软的深处,承担呵护她那些不为外人道的脆弱一面,她三生有幸。
她看向右手,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
“阿音,你方才让我自便,那我今晚可以不走吗?”
“你穿这身衣服,明日怎么回去?”
“我写封信让人带去府里,送来一身新的就是了。”
谢清棋见她不说话,只当她默认了,写了信当即就要出去。
“等下。”黎淮音嗔怪地看她一眼,从她手中抽了信,出门吩咐了红莺几句。
谢清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忘了我现在穿女装了。”
“转过去。”
“哦。”
听到身后衣物窸窣的声音,谢清棋意识到黎淮音在做什么,忍不住红了脸,即便是背对着她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听到黎淮音说:“好了。”
谢清棋转过身,看到黎淮音已经躺好,被子被拉到了最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秀挺的鼻子,仍然不影响她的好看。
旁边,留出了半个床位。
她轻笑一声,将房间内烛火熄了,只留下床尾落地灯上最后一盏。
见谢清棋毫无征兆地解开腰间系带,黎淮音立刻侧过头,面向墙壁,双颊渐渐染上一层粉色。
很快,床上另外半边被占满。
黎淮音感觉身后的人越贴越近,最后甚至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那人的轮廓。
“谢清棋!”
“阿音,我有些冷。”
黎淮音呼吸一滞,刚升起的气势弱了下去,她好像……忘记多拿一床被子了。
第36章 立下军令状
“你先下去……我让人再拿一床被子。”
黎淮音撑起一只胳膊,作势起身。
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隔着厚厚的被子压了下去。
乌檀木似的发丝随着黎淮音的动作先垂在洁白的颈侧,又再次被压在身下,一起一落,发丝间的香气尽数溢出,盈满床室。
谢清棋眸光沉了沉,不动声色地压抑着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温声道:“阿音,你穿得单薄,下床小心着凉了。”
“那你……”
“我披个大氅,趴在桌子上睡一晚吧。”
谢清棋穿着中衣坐起了身,一条腿已经耷下床边,右手却突然被人牵住。
她本以为整条右臂除了酸痛已经没什么知觉了,现在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覆在上面的那只手的冰凉、柔软。掌心麻麻的,好像有一只蚂蚁在爬。
房间昏暗,只剩了床尾的一盏小灯,上面的蜡烛只剩下最后一小节,缓缓燃烧着。
谢清棋低头看那只从被子中伸出的手,很凉,很瘦,连带着纤细手腕显得露出的一小截衣袖有些空荡。
黎淮音见她低头发呆,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抿了抿唇问道:“你睡相好吗?”
“啊?”谢清棋反应过来后一喜,长腿收回到床上,“我睡相从小就好,保证不会乱动的!”
黎淮音默默让出了一半锦被,谢清棋见状忙小心翼翼掀起被角,快速躺了进去,生怕她反悔。
清淡梨香扑面而来,谢清棋目光直直地看向头顶床幔,一动也不敢动,两人手臂隔着薄薄的里衣轻轻挨着,一个冰冷,一个温暖。
良久,谢清棋缓缓开口道:“阿音,我想……”
“你不想!”
谢清棋噤声。
黎淮音轻轻皱了下眉头,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阖着的双眼睁开:“说吧。”
谢清棋侧脸看向她:“我想问,你方才说的害怕是指什么?”
这么昏暗的环境,黎淮音余光都能够感觉到谢清棋眼中的明亮,她不敢看她,垂眸看着拉到胸口上方的被子,轻声道:“没什么。”
“怕疼吗?”谢清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黎淮音没有说话,谢清棋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
她连针灸的疼都害怕,却在被原主打得遍体鳞伤之时一声不吭,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谢清棋心口抽疼了一下,强笑道:“我虽更常用右手,但左手也是很好使的。”说着她便伸出来,修长手指在黎淮音眼前灵活地晃了晃。
“……冷。”
谢清棋急忙收回手,将被子掖好:“抱歉。”
黎淮音被她一直盯着,且那目光过于焦灼了,她想忽略都做不到,手指不自在地捏着床单,“我脸上有东西吗?”
换做平日,谢清棋肯定会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现在她却不躲不避:“我是在想,平日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淡然的模样,竟然也会害怕。”竟然会把害怕告诉我,后半句谢清棋没有说。
黎淮音轻笑道:“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怕疼、怕黑、怕——”
“还怕什么?”
“没什么,只是举个例子,并不是我自己怕黑。”
谢清棋笑道:“好好好,你不怕黑。”
黎淮音闭上眼:“……睡觉。”
谢清棋:“我明日还要来的。”
“你两边跑太麻烦了,还是——”
“不麻烦,我睡在这里,不用来回跑路。”
谢清棋看到黎淮音眉头轻轻拧了下,但仍没睁开眼。
好的,她默认了。
谢清棋嘴角噙笑,有些放肆地打量起黎淮音恬静的睡颜,鸦羽般的睫毛在昏暗灯光中投下一片阴影。
鬼使神差地,谢清棋小心伸出食指,指尖也在姣好容颜上落下一节影子,与睫毛的影子渐渐靠近、相触,最终融在了一起。
“阿音,晚安。”
随着她话音落下,烛火燃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房间陷入黑暗。
——
翌日一早,黎淮音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谢清棋的身影了。
她心下微讶,自己竟然会睡得这么熟,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打开门,外面白茫茫一片,青砖黛瓦都被白色取代,倒是另一种景意。
下雪了。
“小姐,您醒了。”红莺笑着小跑过来:“不要在门口站着,小心冷着了。”
黎淮音退进房间,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外看了几眼。
等伺候她洗漱完,红莺跑到门边,打开门向外喊道:“可以拿进来了。”
黎淮音正疑惑,就见青榕端着一个琉璃盒子走进来,里面赫然是一个圆圆滚滚的小雪人。
青榕放在桌上,难得地对谢清棋没有不满,脸上带了些笑意:“那位世子爷早起做的雪人,特意吩咐我们等您醒了再拿进来。”
黎淮音盯着雪人,手指轻轻搁在琉璃盒子上,眸中满是笑意。
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不舍地收回手,道:“拿出去吧,放在屋里会化的。”屋内炭火很足,雪人下方已经有了一小滩水迹。
红莺:“小姐,姑爷特意吩咐将它放在房间给您看,说等您看完了就知道。”
黎淮音按下心中疑惑,没有再说什么。
青榕出去后又拿进来几支红梅,一并递到黎淮音面前。
黎淮音接下后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心思意趣,很好看。”
青榕:“奴婢哪有这个心思,这是世子爷折的。”补充道:“前院梅园里的。”
黎淮音看了眼梅枝上开得火红的小花骨朵,挑了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将几支红梅放进去,摆在了书案上。
雪人在琉璃盒一点点化掉,黎淮音的心情从最初的欣喜渐渐变得有些沉重。
美好的东西总是要消散的,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她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了。
雪人大半个身体都化成了一汪水,黎淮音正要转过视线,就注意到雪人下半截中插着一个小小的圆管,很像飞鸽传书用的。
她小心打开盒子上方,将东西拿了出来。
上面字迹丑丑的,却很工整,一笔一划写着——不用伤心于它的消散,来年下雪时它会再次回来。
落款处是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黎淮音轻轻一笑,手指抚过上面的字,小心将字条捏在手心。
医馆内于掌柜见谢清棋走来,忙急道:“东家,您总算来了,这几日每天都有人问您什么时候坐诊呢!”
“前几日有些事,老于,挂出牌子,之后我每周只来一次。”
“这……好的。”
谢清棋到二楼一个房间内,花云走来道:“东家,姑娘们都在给各位小姐做针灸,这是前几日攒下的册子。”
谢清棋一一翻过去,目光停在一处记录的信息,眉头紧皱。
萧明烛她知道吗?还是派人说一声吧。
校场上,凤羽营的人松松垮垮聚在一处聊天,只有几个人认真对待训练。
见到谢清棋过来,刘大斧冷笑一声:“本来以为世子爷每日来半天就很轻松了,没想到这几日竟然直接不来了!我们这军营成那饭馆酒楼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
谢清棋走到他面前,扫视过众人,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不配带领凤羽营。”
没人说话。
“凤羽营从建立以来,打过大小十几场仗,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在场的哪个没流过血拼过命!让你们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的话,你们不服也正常。”
刘大斧:“既然世子爷知道,不如回禀了侯爷,兄弟们也好训练。”
谢清棋看他一眼,笑道:“既然觉得我没本事,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我若输了,从此不踏进凤羽营半步。”
“什么赌?”
“两月后,我们就在此处摆下擂台,凤羽营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挑战我,若有人能打败我,就算我输。”
刘大斧与身后众人都大笑起来,“世子爷,您这小身板,我能打十个!”
“是啊,若是打伤了您,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吹牛皮说大话谁不会?”谢清棋远远看到周勇,喊道:“周校尉!”
周勇抱拳:“世子爷!”
谢清棋将左手拎着的昆吾刀拍在桌上,“今日,我与凤羽营诸位立下军令状,两月后在此比武,生死负伤不计,只较高下。”
周勇急道:“世子爷,这……是否要和侯爷商量一下?”
“不必,我喊你来就是做个见证人。”
刘大斧也放下豪言:“世子爷,别说我们欺负你,不需要你打败我们中最强之人,你只要能打败任何一人,就算我们输!”
谢清棋挑眉道:“哦?赌注呢?”
刘大斧:“我们输了,以后自愿跟在您麾下!”
“你们都同意?”谢清棋看向其余的人。
“同意。”
“……同意”
“我同意大斧说的。”
周勇拉谢清棋小声道:“世子爷,凤羽营骑射和步战都擅长,实力在整个武卫营都是很强的,您……再考虑一下?”
“好。”
周勇长吁一口气,没等放下心,就见谢清棋大步走过去,写下了比武的军令状。
谢清棋递到他手中,笑道:“临战生怯,兵家大忌。别哭丧着脸,本世子还没输呢,收好!”
谢清棋问众人:“那这训练?”
刘大斧拿起长刀:“不需要您操心,两月后您是要走了,我们可还要赢下其他营呢!”
“话说这么早,到时候被打脸可是很疼的。”
谢清棋下午在校场练完,回家后又用左手举了一个时辰的昆吾刀。
她习惯用右手,左手的力气相比之下小一些,所以这次比昨天更累,结束后她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廊下。
吓得竹月差点哭出来,赶忙将她扶进房间。
谢清棋看着天色有些黑了,只歇了片刻便赶忙去洗澡。
竹月送来晚膳时见到眼前一幕吓得差点丢了饭盒,“世子,您这是做什么?”
谢清棋左手拿着银针,将它颤颤巍巍地扎进了右臂,却在下一刻又拔了出来。
扎到的位置立刻冒出了一颗新的小血珠。
之所以说是新的,是因为她白净的右臂上不止一处,插着的十几根银针,每根周围都有一两处血迹。
谢清棋扎了最后一根,这才抬头看竹月,不以为意道:“右手太酸了,我让它恢复快些。”
看着就疼,竹月表情皱成一团:“您左手刚练完刀,好歹歇歇再扎啊!”
谢清棋试着活动了下右手,笑道:“有急用。”
第37章 “请老师教我。”
当晚,燕府外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人影矫健地翻过围墙,一路往后院卧房走去。
落霜往这边看了一眼,倚着栏杆继续闭上了眼,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
谢清棋进来后第一眼看到了书案后的黎淮音,第二眼看到了她手边的红梅。
心想她插的花怎么这么好看?
不过,人更胜过花。
“阿音。”
黎淮音素白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将笔轻轻搁在了湖石笔架上。
红莺与青榕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悄悄退下。
黎淮音看见两人关了门,蹙眉道:“下次别这么叫了。”
谢清棋不解,发出了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叫?阿音不好听吗?难道叫——姐姐?”
黎淮音:“……随你吧。”
“多谢阿音。”
谢清棋走上前看她在写什么。
嗯……看不懂。
黎淮音见她望着桌面出神,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看不懂内容,但基本审美还是有的,谢清棋笑道:“阿音的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不小心就看迷了。”
不仅字,人也是。
“油嘴滑舌。”黎淮音将写满的纸抽走,压在了书下。
谢清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字就太丑了,今日写军令状还有人偷偷嘲笑我呢。”
“你为何要写军令状?”黎淮音面露忧色。
谢清棋没想到她注意的是这个点,含混道:“啊……没什么,就是跟他们打了个赌,两个月后要比试一场,看谁更厉害。”
谢清棋站在黎淮音身侧,说话时眼睛却不敢看她,只盯着那几朵红梅。
黎淮音瞥了眼谢清棋,思索片刻拿了张空白的纸放在桌面,用镇纸抚平压在上方,“他们不听你的命令?”
谢清棋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这你都……知道。”
“你努力训练,是为了打败他们。”
“是。”
黎淮音沉默一息,站起身看向谢清棋的右手:“手还能用吗?”
这什么话!
说不如做,谢清棋当即拿起桌上的笔来了一套精彩的表演——转笔。表演结束,笔缓缓停下横在她掌心,谢清棋挑眉道:“怎么样?”这可是下到小学生、上到研究生的做题必备技能。
“挺灵活的。”
没等她得意,就听到黎淮音补上了后半句:“就是写字太丑,中看不中用。”
谢清棋:“……”
太侮辱人了!
黎淮音看她吃瘪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她让出位置:“坐下。”
谢清棋习惯了听她的话,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调换好了位置。
谢清棋坐在椅子上,黎淮音站在她身侧。
“写个字我看看。”
谢清棋这才反应过来黎淮音是要教她写字,问道:“写什么?”
“都可以。”
于是下一刻纸上出现了一个勉强算方方正正的“音”。
黎淮音脸上一热,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谢清棋只是写一个字而已,未必是黎淮音的音,可能是音律、音信、知音……有无数个词可以组,她不让写反而显得心里有鬼了。
谢清棋写完后仰头看她。
黎淮音抿了抿唇,开口纠正道:“你执笔的姿势不对。”想了想,又解释道:“虽说执笔无定法,但是对于初学者而言,最好还是先以规范的姿势练习,我并非要求你……”
谢清棋见她教人还如此谦虚,笑着打断道:“我都听阿音的。”
黎淮音一顿,视线忍不住看向纸上的“音”。
阿音吗?
她轻轻吸口气,将纷杂的思绪摒弃掉,把注意力集中在谢清棋的手上:“拇指和食指指腹捏着笔杆。”
谢清棋照做。
“向上一些。”
“中指勾回。”
“……”
“小拇指抵在无名指上。”
黎淮音说一句,谢清棋便听话地摆出一个动作。
“*笔锋是正锋状态,垂于纸面。”
“手指实,掌心虚。”
谢清棋机械地拿着笔,整个右手连带着手腕都僵直在原地,费力道:“阿音,我怎么觉得这笔好重。”
“往下一些。”黎淮音顺着笔杆方向轻推谢清棋的中指,没推动。
她笑道:“放松。”
黎淮音站在她右后方,微微弯下身,手把手帮谢清棋调整握笔姿势,渐渐心生疑惑。
堂堂侯府世子,小时候总不至于没开蒙吧?
谢清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误会没上过小学了。
她坐在椅子上,任由手指被黎淮音摆弄,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好香。”
她本以为那是衣服被熏香浸染的味道,可昨晚两人睡在一处,她发现黎淮音脱去外衣后香气竟然更浓了些,似乎是……体香。
“好了,你再写一个字看看。”黎淮音出声,打断了她乱飘的思绪。
“哦……好。”手上冰冷触感消散,谢清棋若有所失。
随着她一笔一划写完,“音”的下方出现了另一个字——“棋”。
黎淮音:“……”
最终还是选择给予了鼓励:“比方才写得好了些。”
谢清棋开心道:“真的吗?”
她端详几秒,点头道:“好像是哎,那我再写一个。”
于是,“棋”的下面又多了一个“音”。
确实比上面的好看些。
黎淮音:“……先写到这里吧,记住这个姿势,以后慢慢练习。”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谢清棋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
“还不起来吗?”黎淮音见她又在出神,忍不住开口提醒。
谢清棋连忙站起来,笑道:“黎老师请坐。”
黎淮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她确实要教给谢清棋一些东西。
谢清棋在她身侧将那张纸颤巍巍地卷好:“我拿回家让人裱起来。”
黎淮音刚想说没必要,就被另一件反常的事情夺走了注意力:“你这只手又怎么了?”
谢清棋随意道:“今日用左手练的。”
黎淮音皱眉:“两只手都不行了?”
谢清棋反驳道:“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好了。而且右手哪里有不行?写出来的字多好啊!”
“没看出来。”
谢清棋:“……”
黎淮音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重新坐回椅子,问道:“你觉得打败了手下的士兵,就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地听命于你吗?”
谢清棋还没从刚才的话题转变过来,被猝不及防地问到,下意识回答:“应该……可以吧,毕竟军队中凭实力说话。”
“武力并不完全等于实力,否则古往今来的将帅们岂不都得是武状元才行?”
谢清棋若有所思,忽然退后两步行了个学生礼,笑道:“请老师教我。”
“别闹。”黎淮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道:“你还要不要听?”
“要听要听!”
黎淮音在纸上写下了三条带兵之策,谢清棋一一看过去,分别是:
第一,赏罚分明。
第二,令之以文,齐之以武。
第三,以身作则。
黎淮音问:“你都能做到了吗?”
“能。”谢清棋毫不犹豫。
黎淮音淡淡一笑,道:“先不说前两条,只看最后一个以身作则,你这几日去军营穿的是什么衣服?”
“就平时的衣服……”谢清棋突然顿住,其他人都身穿甲胄,就她一人锦衣玉带……难怪别人刚见她就阴阳怪气了。
谢清棋恍然道:“我明白了。”
她刚想问黎淮音是如何懂得带兵之事的,突然想到她的父亲黎望可是镇国大将军,原书中她更是能攘外安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首辅啊!
“多谢阿音!”
黎淮音抬眼看她:“不叫老师了?”
“多谢黎老师~”
“老师教完我,我也要回报老师才是。”
在黎淮音疑惑的目光中,谢清棋邪魅一笑:“该针灸了。”
……
三皇子府,萧姝嫣哭得伤心,抽泣着控诉道:“周昌玉就是个混蛋,我本以为他与旁人不同,是芝兰玉树、高风霁月般的人,没想到他……他不仅偷偷养外室,还生了孩子!”
楚云卿:“他本来也没成家,倒也算不得外室——”见萧姝嫣哭声更大了,她急忙安慰道:“是他没福气,配不上我们小妹,好啦不哭了,脸都花了。”
萧姝嫣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混蛋,不要脸,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他生的小杂种——”
“闭嘴!”
萧瑞突然吼她。
萧姝嫣一愣,紧紧闭着嘴唇,眼泪无声地啪嗒啪嗒掉。
楚云卿忙用一条新的帕子给她擦泪,责怪萧瑞道:“你这是做什么?妹妹不过是伤心了骂他几句,人也不在眼前,有什么的。”
萧瑞语气缓了些:“别哭了,你皇嫂在这里安慰你半天,我也替你骂过周昌玉了,你还要怎么样?”
萧姝嫣委屈道:“皇兄,你让他把那个女人连带着孩子都送走,以后再也不准他们回来。”
“不可能!”萧瑞冷声道:“父皇与母妃会为你挑选更好的驸马,不要再因此生事了,我和周昌玉还有正事要做。”
“来人,带公主下去休息。”
等人走后,萧瑞面对楚云卿完全换了一个态度,笑道:“夫人,前些日子都是我不对,还请夫人原谅。”
楚云卿扫他一眼,淡淡道:“殿下言重了,我出身商户,身份低微,哪里敢怪殿下?”
“夫人这就是还在怪我的意思了。”
萧瑞笑着起身,想给楚云卿揉捏肩颈,被她避开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半空中的手,叹息道:“夫人,现在萧明烛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你我夫妻若不同心,在夺嫡之争中岂不落于下风?”
楚云卿哼笑一声:“殿下这次又需要多少银子?”
“夫人这么说就有伤夫妻情分了。”萧瑞牵起她的手,靠近道:“夫人,今日能否让我留在这里?”
“我若是说不呢?”
萧瑞缓缓松了手,不舍道:“我尊重夫人的想法。”
他退到门外,本以为楚云卿会心软让他进去,却不想一刻钟后,里面灯熄了。
萧瑞气得锤了一下旁边的柱子,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第38章 “以身相许吧”
萧瑞在门外等了许久,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试着喊了声夫人,无人应答。
过了会儿,雁儿披着外衣出来,行礼后小心翼翼道:殿下,皇子妃已经睡下了,不然您……
萧瑞身为皇子,自小众星捧月,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何时被这样对待过。
他当即走上前,一把将雁儿推倒在地:“贱婢,你也敢指使本王?”
萧瑞抬脚就想踹开屋门,让楚云卿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殿下!”雁儿见他想强行闯进去,急忙大声喊道,想要提醒楚云卿。
萧瑞动作一顿。
不行,他还需要楚家的银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到这里,萧瑞退了回去,笑道:“告诉夫人,我明日再来。”
转过身后萧瑞的眼神渐渐阴毒,等他即位,一定要楚家好看,到时候要她楚云卿跪着求他!
“结束!”谢清棋拔掉最后一根针,轻轻呼了口气。
她习惯性地挽起袖子整理针灸包,没注意到右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黎淮音目光盯着她手臂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清棋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急忙放下袖子,将针灸包拿去架格抽屉里。
她装作整理东西忙碌的样子,背对着黎淮音道:“没事,可能近日换季,有些出疹子了。”
黎淮音怎么会信她这么拙劣的借口,坐在床边皱眉道:“过来让我看看。”
谢清棋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在黎淮音不容拒绝的眼神下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在床边。
她不敢看黎淮音,眼神向下。
此时,黎淮音赤脚踩在床边的矮凳上,上面早已被谢清棋铺了一层绒毯,柔软暖和。
足背雪白似雪,脚踝曲线完美到让人直呼造物主的偏心,粉白脚趾陷在毛茸茸毯子中,有些不自在地微微蜷起。
半刻钟前,谢清棋半跪在这里,小心地将银针一根根扎进去,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白腻足背。
每触碰一次,那粉嫩脚趾便忍不住蜷起一个弧度。
这时谢清棋便会抬头笑:“阿音,放松。”
黎淮音双颊粉红,带着羞意控制脚趾放平,手指却在袖中攥得更紧了。
见谢清棋出神,黎淮音忍不住提醒道:“手臂。”
“啊?”谢清棋一开口就觉得喉咙有些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阿音,你要喝水吗?”
经过方才近半个时辰的针灸,黎淮音有些微微出汗,此时被她这么一问,确实觉得有些渴了,“喝。”
谢清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后仍觉得不够,站在桌边又喝了一杯。
怎么房间这么热啊,谢清棋轻轻扇了几下空气。
她新拿一个杯子递给黎淮音,开玩笑道:“好久没针灸,我都感觉生疏了。”
黎淮音抿了一小口茶后看向她:“怪不得今日有些疼呢。”
“哪里疼?让我看看!”谢清棋立刻半蹲下去检查脚上是否有明显针眼。
黎淮音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脚后面就是床,此时她抵在床边,退无可退。
她忙将手挡在谢清棋眼前:“不用了,我刚才乱说的。”
脚趾在不被看见的角度瞬间绷紧,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视线被挡住,嗅觉会更灵敏。
一股香味自手上传入鼻腔,谢清棋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想把整个人埋进这种味道里,再也不出来。
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谢清棋抬手握住了那只手。
黎淮音一惊,拿着杯子的手差点松开,“你……”
她想要抽回手,没成功。
因为担心另一只手中的茶水撒出来,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就这么任由谢清棋握着。
谢清棋缓缓起身,挑眉道:“阿音方才说疼,是在逗我?”
黎淮音偏开视线:“你先开玩笑的。”
针灸时谢清棋下针飞快,哪有半点生疏的样子。
“好好好,是我的错。”谢清棋看了眼杯子,笑道:“阿音,茶快凉了。”
黎淮音瞪她一眼,将茶饮尽,一下抽回了手。
谢清棋:“……”她乱提醒什么。
放下杯子后,黎淮音盯着她:“让我看看手臂。”
谢清棋:“……”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谢清棋将手背在身后,试图蒙混过关:“阿音,这不好吧?非礼勿视!”
黎淮音冷笑:“非礼勿视?”
谢清棋暗道不好,她可是连手带脚都看过了,更别提针灸中还有一些必要的肢体接触。
要论什么非礼勿视,她这都得算礼乐崩坏了……
谢清棋缓缓伸出手,“真的没事……”
黎淮音一下将她袖子撸上去,待看清手臂上的东西后忍不住眉头紧皱。
这哪里是普通针眼?明明就是扎的位置不对,留下的一个个血点!
“怎么弄的?”
谢清棋想要抽回手,被黎淮音摁住了。
“……”
顷刻之间,攻守之势异也。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放下了袖子,随意笑道:“我自己扎的,最近有些上火,放点血。”
“那我也扎你几下,帮你降降火?”
谢清棋笑道:“好啊,我去给你拿银针。”
“哎哟!”
她话音刚落,手臂就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黎淮音撒开手,转过身不理她,眼中有热意涌上。
她猜到了谢清棋右手为何能恢复如此快,却忘记了谢清棋左手拿个东西都颤抖,需要尝试多少次才能将针扎进正确的位置?
“阿音?”谢清棋转到另一侧,刚想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哄人,就猝不及防地看到黎淮音哭了。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滚出,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地砸在手背上。
谢清棋一下就慌了:“你别哭啊!我我……真的一点都不疼!”
这还是黎淮音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哭,谢清棋整颗心都揪起来,仿佛方才的那滴泪砸的是她的心。
黎淮音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将眼泪强忍回去:“谢清棋。”
“哎!”
“你这样,我欠你的太多了。”
谢清棋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怎么了呢,吓死我了!这又不是为你,我练左手刀是为了以后与人打架出其不意,给你针灸是拿你做试验呢。”
见黎淮音没反应,她收起开玩笑的态度,认真道:“什么欠不欠的,我又不要你回报。”
“我需要。”黎淮音低声道:“我不想欠你。”
谢清棋把这句话当做黎淮音在与她划分界限,把她当做外人,心情一下变得低落,闷声道:“那你就报答回来吧!”
黎淮音自嘲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宅子都是你送——”
“以身相许吧。”
第39章 不敢还是不想
黎淮音猛然抬头,方才哭过的眸中还蒙着一层轻薄水雾,眼底情绪复杂,不可置信道:“什么?”
谢清棋让她……以身相许?
“不,不是……”谢清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方才的那点低落感被吓得全收回去了,整张脸瞬间红起来,一路蔓延到脖颈。
她怎么敢的啊!
这可是原书女主的官配!
黎淮音见她只知道结结巴巴说不是,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解释,看着谢清棋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说,要我以身相许?”
谢清棋急忙摇头:“不敢不敢!我……”
黎淮音皱眉打断她:“只是不敢吗?”
只是不敢吗?
谢清棋被问住了,她是因为原书设定不敢,还是不想呢?
如果不想,她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以身相许这种话,为什么每晚都要见到黎淮音才能安心?
谢清棋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黎淮音,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她分辨不出的复杂情绪。
她不知道黎淮音是如何想的,但,此刻,不想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说。
谢清棋缓缓开口:“你对萧……”
咚咚——
“燕小姐,我们抓到了一个贼人。”
落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黎淮音看了眼门外便收回视线,仍盯着谢清棋:“萧什么?”
谢清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将想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忙道:“没事,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黎淮音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被她很好地掩盖了过去。
门被打开,落霜站在廊下,院子中跪着一个黑衣人。
他的面罩被揭下,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旧疤,右手掌心被一只翎羽箭穿透,正颤抖着滴血。
落霜将收来的那把刀拿出来,解释道:“此人不像是寻常盗贼,昨日就在府外徘徊,今日他按耐不住想要跳进来查看,被我射了一箭。”
谢清棋想起自己第一天就那么直愣愣地跳上了墙,不禁有些后怕,向落霜挤出一个笑:“多谢女侠手下留情。”
落霜面无表情:“你没什么威胁。”
谢清棋:“……”
一定要说的这么直白吗?
“可有问出什么吗?”黎淮音适时出声。
“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块令牌,估计是他们团伙确认身份用的。这人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落霜将一块画着符号的木牌递给黎淮音。
黎淮音拿到手正反看了眼,将它重新还给落霜,“明日将他交给你主人……”
“交给我吧。”
黎淮音看向谢清棋,疑惑道:“你要他做什么?”
“审出他背后团伙啊。”谢清棋浅笑着看向跪地的那人:“正好我最近需要一个——人。”
她缓缓走近那人,笑意更深了。
跪着的黑衣人满嘴是血,忍不住想往后退。
方才被那女子打碎牙齿他也不曾开口半句,此时看着面前的小白脸冲他发笑,他竟然莫名生出了一股寒意。
两人回到房间,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黎淮音已经躺上床,谢清棋站在床边,迟迟没有熄灯。
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觉得自己此时就是“心怀不轨”的色|狼,再没了之前上床时的坦然。
打着治病的名义与人同床共枕,趁人之危!
明明已经别有所图,却又不敢承认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情感,虚伪懦弱!
谢清棋正在心里将自己乱七八糟地骂着,黎淮音忽然开口:“还不睡吗?”
“睡,马上!”谢清棋熄了灯,蹑手蹑脚地掀起一只被角,轻轻躺在了黎淮音身旁。
谢清棋白天练刀消耗了太多精力,加上晚上的针灸又费神费力,她刚沾了床就觉得困意滔天,眼皮都抬不起来。
昏睡过去前,她迷迷糊糊听到黎淮音在说什么诗会…
下意识含糊应了声好。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棋感觉下巴处有一些痒,像是被什么轻轻扫过。
与此同时,她鼻尖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梨香,很熟悉的味道。
谢清棋睁开眼,垂眸看去。!!!
眼前的情景差点让她滚下床!
黎淮音怎么躺在她怀里?
而且,她的一只胳膊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去,现在被黎淮音压在颈下。
另一只手,则绕过黎淮音腰侧,手掌紧紧贴合着她单薄的背部。
黎淮音脸埋在她胸口处,轻轻浅浅均匀地呼吸着。
两人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当然,此时只有谢清棋单方面能听到。
她心跳如鼓。
谢清棋看着怀中的人,认命地想:她心动了。
想到黎淮音平日里手脚总是冰凉的,谢清棋视线移向抵在自己胸口上方的手掌,仔细感受了一下。
得出结论:很温暖。
此时两人不仅呼吸同频,连体温也共享了。
似乎,已经一起睡了很久……
谢清棋一动也不敢动,大脑飞速运转,黎淮音醒了看到这一幕她要如何解释?
要怎么在不惊动黎淮音的情况下起床?
似乎是心有所感,窝在怀中的人适时抬起头,与谢清棋四目相对。
黎淮音反应了一会儿,看清眼前景象后露出震惊的神色:“你要干什么?”
“我……”不等谢清棋说完话。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黎淮音打完后立刻挣脱了她的怀抱,整个人退到了床的最里面,紧紧贴着墙。
她裹着被子,眸中渐渐有了湿意,“谢清棋,你混蛋!”
谢清棋一骨碌滚下床,慌乱道:“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才黎淮音离开她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红痕,非常明显地印在黎淮音锁骨处……
她们……发生什么了?
哐当一声,屋门被踹开。
萧明烛快步走了进来,着急道:“淮音,你没事吧?”
黎淮音缩在角落小声啜泣,并不说话。萧明烛冷下脸,看向床下的谢清棋,眼神阴狠得骇人。
萧明烛一字一句道:“来人,把谢清棋押入地牢,再将她双腿打断!”
谢清棋吓得一抖。
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啊。
屋外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小心翼翼看向身侧的黎淮音,嗯,睡相很好。
两人也没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谢清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起床穿衣出门了。
——
华十安来到清风院,就见谢清棋正在咬牙用左手举着刀,疑惑道:“我记得你惯用右手,怎么练起来左手刀了?”
谢清棋艰难道:“出其不意,让对手,看不出,我实力。”
华十安皱眉:“你如果选定了,以后就要一直练左手刀,不要换来换去,最后哪个都不行。”
“好,谢谢,华姨。”
华十安见她实在辛苦,没继续讲话,先回去了。
谢清棋纳闷她怎么突然来了,但左手似有千斤之重,她咬着牙实在不想开口问。
没有让她疑惑太久,等她练完刚歇息一会儿恢复了点体力,华十安便去而复返:“拔刀。”
谢清棋:“?”
没给谢清棋反应的机会,华十安说完后已经径直劈刀砍来,谢清棋急忙抽出昆吾格挡。
叮——
金属碰撞,发出让人耳鸣的巨大摩擦声。
谢清棋虎口被震得发麻,紧接着是巨大的撕裂感,疼得她差点松开了手。
华十安笑道:“还不错,我刚才用了三成力。”
谢清棋目瞪口呆:“才三成?”
华十安认真思索了一下:“不到三成。”
谢清棋:“……”
谢清棋结结实实地被华十安虐了一上午,“死”了几十上百次,深刻感受到了三脚猫功夫对上杀人技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华十安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明天继续。”
下午在军营训练时,谢清棋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身上哪哪都疼。
华姨真的没有把她肋骨打折吗?
结束后,刘大斧拍了拍她肩膀,笑道:“世子爷今日看起来很累啊,是这身甲胄太重的缘故吗?”
谢清棋将刀扛到肩膀上,差点划到刘大斧,吓得他猛地后撤一步,回笑道:“是挺重,不过我会一直穿着的,而且两月后,我还会穿着它挑翻你。”
“哈哈哈哈哈,我等着世子爷。”
谢清棋没回头看他,骑马一路奔回侯府。
她换好衣服去找黎淮音,远远就看到燕府外围了很多人。
谢清棋心下一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啊啊啊啊!”
谢清棋循声看去,一个男人鬼哭狼嚎地被扔出了墙外,摔了个嘴啃泥。
谢清棋:“……”
应该是落霜的手笔,女侠好力气!
人太多,大庭广众之下翻墙是不可能了。
她急忙取出怀中的银白面具,上面的药兽栩栩如生,是她坐诊时戴的那个。
翻墙的只是少数,尤其是见到翻墙之人的下场后,众人都默默打消了强闯的念头,大多数人都聚集在燕府大门外。
“燕小姐!”
“燕小姐!”
“这里,这是我的帖子。”
谢清棋走近后,发现黎淮音并不在人群里,暗暗松了口气。
一群人围着燕府两个嬷嬷,争先恐后地递着东西。
有人认出了谢清棋:“谢大夫?”
谢清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位小姐显然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你也是慕名来拜访燕小姐的吗?”
谢清棋一愣:“啊?啊对!你们也是啊。”
说话的小姐皱了皱眉,谢大夫怎么看起来不太机灵的样子,与坐诊时完全不同。
她耐心解释道:“自然是啊!今日诗会,燕小姐拔得头筹,可惜结束时她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说上话,现在特意来送拜帖的。”
谢清棋看向门口的两个婆子,每个人手上都摞了高高的一沓拜帖,快要超过头顶。
是否太夸张了……
而且诗会是慕容淼之前要办的那个女子诗会吗?
为何人群里还有很多男人?
正疑惑时,谢清棋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高喊着:“家父李甫!家父李甫!”
“现特带黄金百两,只求见燕小姐一面!”
……
李业这厮没完了是吧!
第40章 可以抱去床上吗
谢清棋眯了眯眼睛,想起她第一次见黎淮音,李业那货让她把夫人让给他,害得她被打了一巴掌。
不过,这厮审美这么一致的吗?
黎淮音参加诗会肯定戴了面具,他居然还阴魂不散地追过来……
不对,女子诗会,李业连黎淮音戴着面具的脸都未必见得到。
所以他是敬仰黎淮音的才华?
在场的这么多人都是?
“谢大夫,您的拜帖呢?”
方才与谢清棋说话的小姐见她出神,忍不住提醒。
“我……”谢清棋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身上,尴尬笑道:“忘带了,哈哈。”
那小姐估计被无语到了,不再理她,自顾自往前挤着递帖子。
有一个家仆穿着的男人推开了谢清棋:“帖子都没带就别在这待着碍事了,一个大夫也来凑这个热闹!”
“还戴着面具,弄神弄鬼的。”
“或许是,面目丑陋不敢见人吧?”
那群人一边挤来挤去,一边大声说着谢清棋的坏话,丝毫不避讳她听见。
谢清棋:“……”
她怎么得罪这群陌生男人了?恶意这么大!
谢清棋皱眉看向第一个说话的人:“大夫怎么了?大夫就不能凑热闹了?”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搞职业歧视啊!
不对,这时候还没大清呢。
那人觑她一眼,不屑地哼道:“人家燕小姐才华出众,明年是要参加科举成为宰辅门生的。
你一个小小大夫,能跟她谈论诗词歌赋还是人生哲学啊?你也就会用点不入流的手段哄骗哄骗那些小姐们了!”
谢清棋上下打量他,问道:“我只是小小大夫,那你又是替何人来送拜帖?”
那男子立刻挺直了脊背,昂首挺胸道:“我主子乃当朝大学士之子,皇子伴读,翰林院侍讲学士,画家,诗人,书法家……”
“等等。”谢清棋掰了掰手指,疑惑道:“你有几个主子?”
“一个啊。”男人正慷慨激昂地介绍着,突然被她打断,颇有些不悦。
谢清棋:“他是不是叫某冰?”
“什么冰啊火啊的,我主子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昌玉周公子是也!”
谢清棋:“……”
李业的叫声还在从不远处传来,这边又来了个周昌玉,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无人注意到的墙上,有人悄悄探头看过来。
红莺踩在梯子上,在人群中搜寻着某个身影。
青榕在下方扶着梯子,催促道:“看到了没,别待会被人看见了。”
“别急,在找呢。”
片刻,她眼神锁定在一张银白面具上,激动道:“找到了!我们让张嬷嬷去门口喊人。”
门口的两位嬷嬷手里帖子已经快拿不下时,后面大门突然打开。
开了一条缝。
众人先是一激动,待看清门后出来的也是一位老嬷嬷后,气氛一下又低了下去。
张嬷嬷附耳与其中一位说了几句话,便掏出袋子将她们手中的帖子装走了。
还没成功送过去拜帖的人以为燕府要闭门谢客,停止收帖了,瞬间叫嚷着往前涌过去。
谢清棋被挤出了人群,孤零零站在一边,思索着这群人什么时候才能散。
体型略胖的嬷嬷大声道:“我们小姐说了,要是再这么吵,所有的帖子一概不收!”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众人不说话,仍在无声地作着斗争,你绊我一脚我给你一拳往前挤。
毕竟早一点送过去就能早一些见到燕小姐。
要是他们主子被安排到了一个月之后,还不是要怪他们办事不力。
谢清棋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里默默给黎淮音鼓掌。
“请问,谢红谢大夫是哪位呀?”嬷嬷无视递到面前的帖子,只往后看。
突然被点名的谢清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刚才那位小姐提醒她:“谢大夫,是在叫你吧?”
谢清棋急忙举手喊:“我就是!”
嬷嬷笑着做出请的动作:“我家小姐有请谢大夫入府一见。”
谢清棋心里一喜,面上仍维持着平静,缓步走过去。
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路,待她经过后又迅速合拢。
谢清棋在众人羡煞的目光中光明正大地进了燕府。
有人不乐意了。
“凭什么她可以直接进入?”
“就是啊,她连拜帖都没带!”
“人家谢大夫有特别的本事你有吗?燕小姐才华再高,终究是个女子,还是爱美的。”
这话就有点明褒暗贬且带着性别歧视了。
有人立刻反驳道:“什么叫才华再高终究是个女子?看不起女子你来这里上赶着送什么拜帖?”
“就是啊!”一女子冷哼道:“女子找谢大夫就是为了变美?燕小姐难道不能是为了健康?再说就算真为了变美又关你什么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男人一瞬间被几名女子围攻,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怒道:“一张脸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女人就会计较皮囊这种无用之物,都像我这样大大方方展示不好吗?”
“您出门在外还是保护点个人隐私吧,免得吓到别人。”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胡子男叫嚷着要冲过去,被人拦了下来。
“人家谢大夫,手——艺——过人,没这个本事的就乖乖排队交帖子吧。”
“是啊是啊,别耽误时间了,我还要回禀老爷呢。”
人群又恢复到谢清棋来之前的状态,井然有序地拥挤着。
府内,谢清棋到了房间,摘下面具放在桌上,开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红莺:“……”
合着我蹲在梯子上张望半天,成了你们心有灵犀的证明?
黎淮音神色淡淡,不说话,也不看谢清棋,只是看书。
不对劲。
自诩十级黎淮音研究专家谢清棋觉得,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诗会?
“今日诗会还好吗?”
“还好。”
谢清棋:“……”
她问的什么废话?看门外场景,黎淮音在诗会上的表现甚至不是一般的好……
谢清棋看向桌上的一堆帖子,随手拿起一个打开,直接看向落款:户部侍郎王远。
又打开一个:国子监太学讲师。
……
黎淮音现在甚至连秀才都不是啊,更不要说举人了,就凭一场诗会,就能让朝中官员争相邀请?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帖子?”
黎淮音头也没抬:“扔了。”
谢清棋目瞪口呆:“啊?”
谢清棋合上嘴巴,眼看着红莺和青榕将东西拎出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直接扔掉太可惜了,送到厨房烧火用吧。”
“有道理!”
有道理个锤子啊……
二人走后,谢清棋坐在了黎淮音旁边,修长手指缓缓将她手中的书抽走:“不开心?”
黎淮音总算舍得给她一个眼神,语气平淡:“没有。”接着便伸开手掌要书:“别闹了。”
谢清棋将书拿到身后,迎着黎淮音越来越阴沉的神情,将手搭了上去。
黎淮音皱眉,立刻要抽回手,被谢清棋及时握住。
“松开。”黎淮音挣扎了两下,没成功。
谢清棋又靠近了一些:“我不,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黎淮音卸了力气,任她握着:“你我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谢清棋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试探道:“朋友……好朋友?”
黎淮音盯着二人的手,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你与朋友相处便是这样拉拉扯扯的吗?”
谢清*棋一愣,松开了手。
她有些无措地将书递过来,那双墨黑的眸子悄悄看向黎淮音,无辜又可怜:“抱歉。”
黎淮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失落的情绪已经被她很好地掩盖过去,缓和道:“我没事,今日诗会见了太多人,身子有些乏了。”
“那我帮你按按放松一下吧!”
谢清棋当即起身站到她身后,手正要触到黎淮音时,她忽然想到方才那句“你跟朋友相处便是这样拉拉扯扯吗?”
又收回了手,进退两难。
黎淮音转头看她:“反悔了?”
“没有没有,求之不得!”谢清棋放下心,看着面前光滑白皙的皮肤,缓缓搭手上去。
触手便是凉意,谢清棋早已习惯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她抬起手掌摩擦,直到手掌发烫才再次覆上。
谢清棋简单松解了几下肩颈肌肉,开始沿着黎淮音后颈经络缓缓推拿揉捏。
谢清棋作为中医圣手,对经络穴位这些再熟悉不过,她以前就想着要是她去开按摩店,那绝对能门庭若市,做大做强!
修长手指摸到某个位置时,她加重了力道。
“嗯——”黎淮音闷哼一声,瘦削背部瞬间挺直,脱离了谢清棋的“魔爪”。
谢清棋看不见的角度,黎淮音面上染上了一层绯意。
“魔爪”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谢清棋拇指指腹按在方才的位置,温声解释道:“你这里经脉淤堵,需要好好按,忍一下。”
说着她再次加重了力度,黎淮音忍不住将手压在桌子上,好看的指节曲起,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微微发白。
谢清棋像个专业的按摩师傅,开始搭话:“之前说的那件事,你告诉萧明烛了吗?”
黎淮音轻咬了下嘴唇,开口道:“之后再说。”
“哦。”
黎淮音也没那么关心萧明烛嘛!谢清棋一开心,手下按得更起劲了。
黎淮音“艰难”地忍受着,生怕再发出某种声音。
渐渐地,不适的感觉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舒爽感。
就好像整个身体躺在了柔软云朵中,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连大脑也放空起来。
黎淮音不知不觉地靠向椅背,有些昏昏欲睡。
谢清棋正尽职尽责地按着,忽然看到黎淮音头歪向一侧,她急忙用手托住。
“阿音?”
没有回应。
黎淮音这是,睡着了?
谢清棋站在原地,思索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朋友之间可以抱去床上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