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雪越下越大,慢慢将世界染成白色,寂静且缥缈。
人烟罕见的地方,连路都坎坷不平。
吱呀——
埋在白雪下的树枝被人踩断。
瓦尼塔斯单手抱着小小的米沙,顶着头发上的小白鸟,偶尔停下来左右看看,判断方向后,又继续走。
雪一时半会不会停,因此他们得先找个房子歇息。
米沙年龄小身体弱,经历了那么可怕的折磨,又哭了那么久,瓦尼塔斯抱起米沙的时候,米沙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哭到红肿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因此当瓦尼塔斯走出研究室时,低头便看到一个不知何时睡着的米沙,嘴里呢喃着“哥哥一起走”的话。
瓦尼塔斯沿着来时的路走走停停。
“妈妈,我冷……”
瓦尼塔斯还在头疼方向,忽然听到细小的嘟哝声,低头去看蜷缩在他手臂上酣睡的米沙,默默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盖到只穿了一件单薄衣服的米沙身上。
他的动静很小,但米沙还是醒了,揉着朦胧的眼看世界。
“哦呀,我好像把你弄醒了。”
瓦尼塔斯垂眸笑看米沙,声音温柔。
“对不起,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米沙看到自己肩上的大围巾,悄悄抓紧,把下巴埋到暖融融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我们这是在哪?”
“在外面。”
“外面的哪?”
“一个树林,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呢,我之前没有来过这边。”
“你迷路了?”
“嘘,要给我留一点面子哦。”
“所以就是迷路了?”
“……哎,是啊。”
瓦尼塔斯轻轻叹气,挽尊道:“我没有来过这边,对地方不熟悉。”
“我也不熟悉。”米沙摇头,“我很久没出门了,不认识路。”
两人沉默对视,尴尬冷场。
就在瓦尼塔斯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绕过迷路的尴尬话题时,米沙又打了个寒颤。
雪花轻轻柔柔地飘,像羽毛一样,落到米沙的长睫毛上,冷得米沙快速颤几下,才将雪花抖落。
“你很冷吗?”
瓦尼塔斯为不用特意寻话题而松了口气。
“有一点点。”米沙比划食指和大拇指,“只是一点点哦,我很快就能适应的,我不怕冷。”
“怕冷也没关系。”
瓦尼塔斯将银发的男孩抱紧些,“你可以再靠近一点,我不冷。”
“嗯。”米沙将脑袋埋到好吸血鬼的脖子上,感受到平稳跳动的脉搏,和他靠在哥哥后背时听到的一样平稳。
很有安全感。
米沙合上眼。
就在瓦尼塔斯以为米沙又要睡着时,米沙闷闷开口,“哥哥呢?”
“你哥哥没有跟上来。”
“哥哥是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米沙蹭蹭瓦尼塔斯的脖子,小声问。
“我很乖的。”
“这和你乖不乖没有关系,因为你哥哥有不和我们一起走的原因。”
“原因?”
“你哥哥主动留下来,大概是想亲手杀了研究室里的人吧。”
瓦尼塔斯轻描淡写道,完全没有当一个孩子的面讨论杀人的事是否恰当的意识。
“博士他们都没有死吗?”
瓦尼塔斯感受到怀里的小男孩瑟缩了一下,柔软的小手牢牢抓住他的衣领,生怕他会趁他不注意就把他丢掉。
他明白,研究室和博士给米沙留下的阴影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失。
“有些死了,有些还有一口气。你哥哥留下来,大概是想亲自报仇吧。”
“那哥哥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再和我们一起走?”
米沙搂着瓦尼塔斯的脖子问,委屈道:“而且我也可以帮哥哥的忙,你说哥哥是不是嫌弃我没用,一直要哥哥保护?”
“没有的事。”瓦尼塔斯摇头,“而且你们是兄弟,你哥哥不让你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和哥哥不是亲兄弟……”米沙小声说。
瓦尼塔斯愣了愣,“那你哥哥对你真的很好。”
“哥哥对我超好!”
米沙挺起小胸脯,骄傲道:“在研究室里,哥哥会偷偷将省下来的食物给我,也会替我做博士的实验,每次做完实验哥哥都要在床上躺好几天……呜呜……”
银发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带上了哭腔。
“怎么了?”
瓦尼塔斯往上托了托米沙的小身子,米沙被吓得打了个哭嗝。
“呜……因为我每次做完实验身体都会好痛,哥哥被坏博士灌下苍月吸血鬼的血液,疼得在地上滚,肯定比以前做实验还要痛……”
抱着米沙的苍月吸血鬼身体一僵,眼神飘忽。
说到底,如果不是他的血液和书被人拿走,也不会出现研究室那种疯狂的地方。
想起什么,苍月吸血鬼的眼睛闪过一抹锋芒。
米沙知道自己被苍月吸血鬼抱着,但不知道导致自己悲惨命运的源头是眼前的苍月吸血鬼,闷闷哭了好一会,才继续说:
“我们都是博士的实验品,哥哥只比我大几岁,但是我没有听过哥哥喊过一次痛……”
可是今晚哥哥痛得在地上翻滚,后面连话都说不完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以前做完实验都没有这么严重……
米沙擦掉眼泪,迟疑着问出埋在心里的问题,“哥哥……哥哥他是不是快死了?”
所以哥哥才不想和他一起离开。
瓦尼塔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抬手将米沙身上滑落的围巾盖好,挡住天空飘落的雪花,轻声哄:“睡吧。”
米沙上下眼皮在打架,强撑着要等一个答案。
“啦~啦啦~啦~……”
米沙耳边忽然响起瓦尼塔斯低沉温柔的吟唱声。
没有歌词,只是低低地哼不知名的曲子。
“你在哼什么?为什么我听了会想睡觉?”
“是摇篮曲哦,我以前听到的。”
“好困……”
“困就睡觉,睡醒了就会发现明天天气很好。”
“真的吗……呼呼——”
米沙小脑袋一歪,很快又睡过去了。
瓦尼塔斯将米沙的脑袋按到自己脖子处。
“是啊,大雪过后会有好天气。”
瓦尼塔斯看一眼白茫茫的天空,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牵扯疼意。
“啾啾——”
小白鸟刚好醒来,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熟睡的米沙。
“嘘,小声点,米沙睡觉了。”
“啾。”
小白鸟配合地叫了声,瞧见米沙身上的绷带,轻轻飞到围巾上,展开翅膀蹭蹭他的绷带。
瓦尼塔斯目不转睛地看小白鸟的治疗。
米沙的伤没有哥哥严重,小白鸟治疗轻松很多,只是蹭蹭,米沙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瓦尼塔斯估计米沙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即使是第二次看,我还是会觉得你的能力很神奇。”
小白鸟挺起毛茸茸的胸脯,轻轻“啾啾”两声,好等待瓦尼塔斯的夸奖。
没学过鸟语的瓦尼塔斯自然听不懂小白鸟的叫声。
不过小白鸟的样子太好辨认,瓦尼塔斯顿时哭笑不得道:“我记住了,下次见到四月一日,我一定会当着他的面好好夸你的表现。”
“啾~”
小白鸟唤了声,站在瓦尼塔斯手臂上慢条斯理梳理羽毛。
瓦尼塔斯瞧着冷静自如的小白鸟,想起它刚刚展露的能力和充满灵性的表情,空出来的手轻轻戳戳它的小脑袋。
“小家伙,我迷路了。”
“啾?”
小白鸟被打断梳理羽毛,仰头疑惑地看瓦尼塔斯。
“我迷路了。”瓦尼塔斯努力解释,“嗯,就是不记得方向的意思。”
“啾。”
小白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歪着脑袋看瓦尼塔斯。
“所以……”
“啾?”
瓦尼塔斯特意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问:“你应该知道四月一日的位置吧?能不能带我找四月一日?”
“啾!”
这肯定能呀!
无论四月一日君寻在哪里,它们都能找到他。
小白鸟伸长脖子,黑润的眼睛四处看,没一会就判断出四月一日君寻的方向,张开翅膀啾啾叫着往那个方向飞去。
飞比走要快,更别说是被大雪覆盖的路,加之瓦尼塔斯还抱着熟睡的米沙,不方便奔跑。
片刻时间,小白鸟就消失在瓦尼塔斯的视野范围内。
瓦尼塔斯跟了一段距离,还是没跟上小白鸟。
眼睁睁看着已经完美融入白雪中的小白鸟,又看看周围光秃秃的树木,这下连原来的路都找不到了。
瓦尼塔斯更头疼了,“……这下是真的迷路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乱走,小白鸟如此有灵性,等发现他跟不上速度后,大概会原路飞回来寻。
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啾啾地说他慢。
瓦尼塔斯摇头苦笑。
啾啾啾——
“哇,这么快就要说我了吗?”
瓦尼塔斯一脸震惊,“不过这可不只是我的问题哦,本来走路就比飞翔要慢。”
“啾啾!”
“啾啾!”
“诶?好像是两道鸟叫声?”
瓦尼塔斯循声望去,消失没多久的小白鸟果然又飞回来了。
这次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小伙伴——另一只小白鸟。
吱呀——
又是有人踩到被雪覆盖的枯枝而发出的声音。
四月一日君寻那身藏蓝色的和服在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很显眼。
“四月一日。”
瓦尼塔斯轻声叫来者的名字。
“瓦尼塔斯,半天不见。”
四月一日君寻笑道。
“你不说我都要忘记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你的脚已经好了?”
瓦尼塔斯担忧地看四月一日君寻的脚一眼,目光悄然落到了四月一日君寻身旁,那个黑发低马尾的少年身上。
少年原本和米沙一样单薄的衣服已经换掉,穿上一身肯定是四月一日君寻提供的黑色衣服,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人时依旧带着凶狠和警惕,但整个人的气质和数小时前截然不同。
少年的情绪应该平静下来了,没有之前那种要和全世界拼命的绝望。
“你的身上有非常浓重的血腥味,报完仇了吧?”
瓦尼塔斯一眼便看出少年的变化。
少年沉默,半响后轻轻点头。
瓦尼塔斯看着少年的脖子,被人用绷带妥帖包扎好的脖子,笑着说:
“我不清楚四月一日对你做了什么,但是你改变了当时的选择。”
少年抬眸,定定地看着瓦尼塔斯。
“你能选择活下去,很了不起哦。”
少年瞳孔一缩,亲眼看到瓦尼塔斯对自己的笑,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温柔的笑。
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到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