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赵泯才不知何时换了一套衣服。
那身土色风衣早就褪下，换成右侧是手工绣的丁香花晚波蓝毛呢大衣；翻领敞开，露出莓红与月季色的细针织白色菱星图案的毛衣；腰扣白色皮带，鼠灰色长裤遮住他的白色帆布鞋。
版型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做工走线精致无比。
是非常复古又好看的打扮。
说来也搞笑，频道经理穿着一身能提升气质的高档西装，却没有丝毫用处，对比依旧惨烈。
像一只穿了西装的虫合蟆。
“您……们怎么会在这里？”谢之怀狐疑地问，他本来只想问赵泯才的，还是多加上了频道经理，形成了诡异的读音。
“被拉着多聊了几句，现在准备走，你也要走吗？”
谢之怀能感觉到赵泯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在扫视自己。
他倒是想走啊。
“什么？你不会要走吧？不会吧，你应该接到要开会的消息了吧？现在只是去吃饭吧？还是说，现在离你下班还差三分钟你就要走了？”频道经理开心的模样像一只吃到鱼的虫合蟆。
也是，抓了两个月没抓到的人，今天终于抓着了，换谁谁不开心。
还有三分钟下班了……
就差三分钟！谢之怀那个恨啊。
“什么开会？”赵泯才斜睨频道经理。
“就是比赛的会，”频道经理刚刚的耀武扬威立马收敛了不少，殷情讨好地回答，“八点吧。”
“是吗？我刚刚才跟你说他今天帮我很多事，我想顺路送他回去，你还硬生生说好，”赵泯才与谢之怀对视，语气徒然一冷，“看来经理不仅有意瞒我，还不想让我做这个人情啊。”
这下轮到经理汗流浃背了。
谢之怀瞅着经理耳根子开始变红，他一尴尬就会这样。
赵泯才的资料上显示，他1998年生的，现在也就25岁。快40岁出头的频道经理让25岁的年轻人给说脸红了，这等景观何其罕见。
“我当然没有这意思，我是想说，”频道经理眼珠子一转，赶紧攥着谢之怀的胳膊，“就算泯总你说顺路送，小谢也会不好意思吧。”
谢之怀胳膊被勒得发疼，收到频道经理使的眼色后，他默默望向赵泯才。
赵泯才紧抿双唇，双目毫无波澜，也正在看他。
一边是加班，一边是陌生人的车。
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选什么吧？
那当然是——
谢之怀一根一根掰开频道经理的手，几步走到赵泯才的身边，微笑道：“那经理我走了，拜拜。”
肯定是选不加班啊。这还用问？
谢之怀跟着赵泯才头也不回地走出二号楼，心里一阵苏爽。
路过车棚，谢之怀停下不走了，开心地道谢：“谢谢泯总，那我先走了。”
赵泯才转身，视线扫过【非机动车棚】这几个字后，脸色一沉：“走什么？”
“嗯？回家啊，”谢之怀推出自己的电瓶车，跨坐车凳，帽子挂在后视镜上，戴上头盔，对赵泯才轻快一笑，“谢谢你帮我解围。”
赵泯才快步走到电瓶车前面，挡住谢之怀前进的路，他一点笑容也没有，声音实在幽冷，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我不是说了，我送你回去，下车。”
谢之怀以为他还在客气，毕竟谁会没事送不熟的人回去，又拒绝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赵泯才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我，送，你。”
“……”
两人一上一下地干瞪眼。
“不是，你们还走不走了？不走就先让我出去！”后面骑电瓶车的人喊。
“……不走了。”最后谢之怀还是妥协了。
他又把电瓶车停回去，重新戴上棒球帽，跟着赵泯才离开。
因为刚才这通对话，气氛有些僵硬。
这一路上二人没有交流，直到后北门的胡秘书出现。
胡秘书腰杆挺直地站在黑漆轿车前等待他们二位。
看到车头那两个无辜大灯，谢之怀确定这是早已停产的宾利慕尚。
果然是豪车。
“谢先生，请坐吧。”胡秘书打开后门。
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当上助理呢。短短几秒的时间，胡秘书便发现二人不对劲，先关心地问谢之怀：“谢先生是有什么顾虑吗？”
谢之怀也是个敞亮人，既然有人问了，他也不在乎双方不相同的身份，当场说出自己不想坐的原因：“玩家……泯总，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拒绝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上班一天了，弄的都是汗，坐你这么好的车不大合适。”
胡秘书微笑着望向赵泯才：“谢先生原来是担心这个才不想上的啊。”
赵泯才蹙起的眉毛稍微松动，少了好几份冷冽，语气也缓和不少：“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坐，不是因为不想跟我独处才不坐的？”
他不想跟赵泯才说话？
开玩笑吧。
谢之怀想起刚才赵泯才的反应，再配合这句话，瞬间明白他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生气了，一时笑道：“我为什么不想跟你说话？我还想请你吃饭呢。”
胡秘书一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二位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赵泯才淡淡地回答：“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先生，如果泯总介意谢先生，他也不会邀请谢先生您了，谢先生你放心入坐吧，”胡秘书帮赵泯才解释原因，“我们上车再谈论晚饭的事宜。”
谢之怀在赵泯才上车后才进去。
车厢为四人座，后座区宽敞无比，白色软皮座之间放有可拆卸小屏。车内有赵泯才身上的百合香气，也有轻轻的佛手柑味。
车载音响播放的音乐声与他九百块钱买的音响有天壤之别，自己那个完全不能比。
前面的人在开车，旁边的人开了一条车窗缝，不知道在看什么风景。
谢之怀摩挲坐垫，闭目感受道：“第二次坐超过百万元的机动车，都不知道我该干嘛了。”
赵泯才果然扭头盯着他，问：“第一次是坐谁的车？”
谢之怀：“公交车。”
赵泯才：“……”
胡秘书笑了一声，对后视镜说：“谢先生跟泯总一样爱讲冷笑话，真有缘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之怀的错觉，在胡秘书说完这段话后，赵泯才嘴角扬了一下。
他就这么喜欢冷笑话？
“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谢之怀看着屏幕上的导航问。
“因为身份的原因，我需要知道服务我的人的基本情况，”赵泯才双手交叠地放在大腿之间。
赵泯才的手指很漂亮，又长又骨节分明，却不瘦。
适合戴上几颗珍珠、几颗钻石，配着水灵灵的光。
谢之怀这样想着，问道：“所以你就记住了？”
赵泯才：“你说过，了解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去参观他的家。”
谢之怀：“那如果我今天没答应，你不会要自己去吧？”
“我对私闯别人家不感兴趣，并且这样违法，”赵泯才看了他一眼吗，“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青河壹号二栋四十七楼，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只有楼层吗？啊，该不会是……”谢之怀想到了什么。
胡秘书肯定了他的犹豫：“四梯一户。”
果然。
真是与这辆车匹配的实力。
一想到自己那每天高峰期电梯就满载的公寓，谢之怀又问：“那也就是说，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谢之怀，”赵泯才一顿，“不是吗？”
谢之怀第一次听“玩家”喊自己的原名，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赵泯才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在说“谢之怀”这三个的时候，像一如既往安静的冬夜突然闪过一条璀璨的流星。
“那玩……泯总？”谢之怀还没习惯叫玩家除“玩家”以外的身份。
“你和我并不是直接雇佣关系，下班时间没必要叫我泯总，我们年龄差只有半岁，也不用称呼我为哥，我也讨厌别人这么叫我。”赵泯才一板一眼地说。
“那叫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赵泯才？赵先生？”谢之怀回忆起频道里大家叫他的，温声询问，“或者像频道里那样叫你泯泯吗？”
“……”
“……”
车厢猛然进入一段沉默。
车子路过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灯般的光屡屡浮过二人的大腿，好似路过花园时万般牡丹花开。
谢之怀发现赵泯才左手轻轻箍了一下右手，随后又松开。
前面的胡秘书看了眼后视镜说：“没想到谢先生你……算了，没什么。”
谢之怀：“？”
不是，话别说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