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上次公子过来偏巧我这身子不中用,没能见到公子,这是小宛近日传来的消息,公子您看看。”
锦娘是扶风楼的鸨母,也是卓小宛的母亲,母女俩是北晋人,原本住在大齐和北晋交界地带。
因为打仗的缘故北晋年年征兵,锦娘的丈夫,女婿,儿子先后战死沙场,锦娘母女也在逃荒的途中被贺景泠所救,此后便为他所用。
贺景泠拿过精致机巧的钗环打开,里面是一卷长长的细纸,他随意看了两眼:“齐王这个亲成的不太顺意,不过他又怎么会把这么件小事放在心上呢,我们再给他添把柴吧。”
何升道:“南宫烁的儿子南宫玮今日也在扶风楼。”
“对,那南宫公子每次都和宋公子一道来,两人都是楼里的熟客,近来一段日子他们还带了位贵客来,每次都神神秘秘的,那位贵客衣着华丽气质出尘,跟个谪仙是的就是不爱说话,小人暗中查探了一番,那位竟然是明王爷。”锦娘绘声绘色答道。
“明王?”何升十分吃惊,“京中不是一直传言他和王妃感情深厚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吗?他竟然会来烟花之地?”
贺景泠眸光微动,走到烛台边将纸条焚烧,跳跃的火光一瞬即逝:“宋景章是他的妻弟,两人走得近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与宋景章和南宫玮终究还是不同,不知道这其中又有没有什么。”何升微笑着摇头。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贺景泠和何升对视一眼,何升问:“谁?”
“贺公子可在里面?王爷有请。”是云坤的声音。
锦娘悄声退到屏风后面,贺景泠对何升点了点头,于是何升扬声道:“好。”
贺景泠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已经烧尽了的纸灰,移步往外走去。
他们穿过长廊来到另外一个雅间,云坤和何升也跟着进来了。
“见过王爷。”两人同时道。
李珩衍坐在上座眼皮分毫未动,兀自喝着茶。
良久,才放下茶盏看着他二人,开口道:“起来吧,坐。”
贺景泠坐下后道:“贺煊正有一些事情想要回禀王爷,不曾想今日在这里遇见王爷。”
“齐王成婚那日在街上被暴民围堵,是你做的?”李珩衍看着他,目光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是。”贺景泠承认。
“你让卓小宛进齐王府寓意何为?”李珩衍脸色骤冷。
“王爷心知肚明。”贺景泠丝毫不惧,面上是恭敬又坦然的坚定。
他早知道李珩衍会来找他,道:“王爷知道我为什么回京,我所做之事对王爷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齐王为人跋扈目中无人,高家如日中天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王爷想要成就大事,首当其冲要除掉的不就是齐王和高家?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父亲当年蒙冤致死,事后得利者他高慎便是其一,于情于理我也不会让他畅快。”
李珩衍冷笑:“一次暴民滋事,你就想除掉当朝皇子和统管后宫的贵妃还有手握重兵的大统领,贺景泠,你的手段未免也太儿戏了。”
“这才刚刚开始。”贺景泠笑道,“我助王爷一臂之力,也为自己讨一份公道,王爷想要成就大事,贺煊一定帮助王爷把异己一一除掉。”
李珩衍起身冷哼一声:“口气这么大,贺景泠,你还当你是以前那个贺家三郎?如今的你不过蝼蚁朝不保夕,任谁一句话都能让你顷刻间覆灭,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贺景泠无所谓笑笑:“那就请王爷拭目以待。”
李珩衍没有说话,目光如同刀斧般落在贺景泠身上,几乎要将他身体盯出一个洞来,良久。他才移开目光,声音满含警告:“你若次次都先斩后奏,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看了眼旁边的何升,意有所指地说:“贺元晟比你听话多了。”
贺景泠垂首不语。
等人走后,他脸上得体的笑容这才慢慢消失。
何升道:“这个明王不是个善茬,景弟以后与在祈京中与他打交道可要小心。”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就这样。他在明处我在暗处,很多时候我动手比他方便的多,齐王飞扬跋扈,李珩衍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在我愿意出这个头,他心里指不定有多乐意呢。”
贺景泠笑着叹了口气,回头对何升说:“走吧何大哥。”
他们在三楼,扶风楼内有一个巨大的观台,走廊向外窗户向内,只要在房间里面就可以看见一楼正中央观台之上的表演。
台上有男有女,围观者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祝安没有跟来,狄青也只在暗中,贺景泠和何升从吵嚷的人群中离开,下楼时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人被下人扶着走得东倒西歪,一下子撞到贺景泠身上。
那个下人顿时大怒:“没长眼睛吗?知不知道你撞到的是谁家的公子,啧滚滚滚,看见就晦气。”
何升眼疾手快扶住贺景泠:“没事吧?”
贺景泠摇了摇头,拉着何升让到一边。
那下人骂骂咧咧地离开,贺景泠抬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道:“那是南宫玮。”
他的目光随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慢慢收回来,自言自语道:“他可是祈京有名的浪荡子。”
“走吧。”何升道。
刚走两步,有人突然不确定地喊了声:“贺煊?”
宋景章快走几步走到他们面前:“还真是你,刚才看着就觉得像。”
见贺景泠没有说话,宋景章挠了挠头,目光从旁边的何升身上略过,有些尴尬地假装咳嗽:“那个……那个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话一出口他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不会问别问。
贺景泠挑了挑眉,唤道:“宋景章。”
何升注意到贺景泠叫他名字时脸上瞬间出现的轻松打趣的神色,不像他脸上总带着的漫不经心,也不像发生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平静,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
宋景章稍微放松了些:“这地方污糟糟的吵死人了,走,对面有个茶楼我们去坐坐,我请客。”
说罢,他才想起贺景泠旁边的何升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几年迅速崛起的一个富商。
据说是江州人,他办的一个商会,连通南北商人,名下产业涉及茶盐铁丝绸瓷器,大到给军中供应的军需,小到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平贤商会都有涉猎,京城叫的上名字的几乎都隶属于商会。
而作为商会的大当家何升,这个名字在整个大齐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贺景泠对他微微一笑,抱歉道:“我是跟着何大哥出来的,现在该回去了。”
何升道:“宋公子,景弟他身体不好,我们今天已经出来许久了。”
“这样啊。”宋景章的脸在看到贺景泠温和友善的微笑时变得古怪,眼神黯淡下来,这时一个小厮过来躬着身对宋景章说:“宋公子,王爷说您该回去了。”
宋景章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皮笑肉不笑:“我这妹夫比我娘管得还宽。”
小厮没有说话,贺景泠慢吞吞心想你娘也管不了你啊,还不是只有让地位比较尊贵的妹夫来管了。
他嘴上道:“既如此,我们便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出门时已经是酉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朔风裹挟着寒酥纷纷扬扬落下,不过几步的距离,贺景泠的腿已经被冻的没了知觉。
他回头看了眼那灯火辉煌的销金窟:“这么冷的天,也拦不住那些寻欢作乐的人。”
狄青在外面赶着马车,贺景泠和何升坐上马车,外面风雪肆虐,贺景泠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知怎的,突然很想见她。
这个他回来之后总是避而不见,提都没提的一个人:“明日要运送物资进城,城门会开一天,我们去趟芳华寺吧。”他道。
“好。”何升笑道。
“多备着东西。”
两人的声音散在呼呼的风雪中,和艰难前行的马车在夜色中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