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玮的事皇帝虽然明面上处罚齐王,但去燕阳赈灾的差事一句话又交给了晋王,这便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了。
尽管如此李怀安还是在府中发了大脾气。
“南宫玮个没用的东西,事情败露被李叔同摆了一道,还牵连了本王。”
高慎对这个侄儿的脾气也没办法:“殿下,好在这次陛下还没细查,这件事您做的也太不小心了,要真的仔细追究起来……”
“舅舅这是哪里话,”李怀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慎的话,冷笑一声,“我这个父皇每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太子犯了错在外面呆了几年就没事了,晋王犯了错关两个月禁闭,凭什么我犯了错就要追究?”
李怀安虽然脾气差但到底不是傻子,齐帝每次这种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的做法早就让他不满,心中暗想莫非皇帝是真的老糊涂了,一点儿也不见从前的杀伐果断。
“况且他李叔同也不是真的清清白白,这么肥的差事落到他头上,我就不信他就忍得住,这次我定要抓住他的把柄,敢抢本王的东西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高慎微微皱眉:“上次陛下把安置祈京灾民的差事交给你,已经捞了不少油水,不好太过,而且这次燕阳局势比上次复杂的多,那贺元晟去了两个多月情况都还没有好转,我们不趟这趟浑水也好。”
“不管怎样,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舅舅可别在为那李叔同说好话了。”
“糊涂东西,我那是为晋王说好话?”高慎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明显是个坑,就等着你往里跳,你想拿住晋王的把柄,上次祈京的灾民你怎么安置的?人家说不定早就拿住了你的把柄,晋王可比你心眼子多,不然他敢这么有恃无恐抢了这份差事?”
“行了舅舅你少说两句,南宫烁都被革职了你还是想把法堵住他的嘴吧。”
“南宫烁就这么一个嫡子,现在被流放了,他又被革职,还敢玩出什么花样,小心我叫他儿子有来无回。”
李怀安说完,也不在多话,转身离开。
*
凤栖宫。
“晋王身边的紫阳有身孕了,皇儿可听说了?”董云萝眼角的细纹已经很深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明显。
李长泽扶着皇后在凤栖宫中散步,闻言点头:“儿臣听说了,七弟不容易,先前几个孩子都没活下来,这次这个看得格外重。”
“齐王殿下虽然没有嫡子,也已经有好几个庶子女了,母后啊现在就盼着等你成亲了快些让母后抱孙子。”
李长泽唇边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九弟年纪尚幼,李昭仪位分低,儿臣又不能时刻陪着母后,母后喜欢小孩不妨多召他来陪陪你。”
董云萝拍了拍他的手:“你个傻孩子,别人的孩子母后哪儿看管的过来,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母后还要留着精力来陪孙儿呢。”
董云萝如今年老了比从前还要瘦弱,她不像其他皇家人那般富贵气派,年过四十却比宫里面大多数女人看起来还要显老,这也可能是李长泽常年在外为他操心过度的缘故。
她放心不下,这么多年一直记挂着,这些年她在宫中一直谨小慎微,虽不讨皇上太后喜欢,但毕竟是皇后,比起以前的身份来说现在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了。
如今儿子也回来,她提心吊胆这么多年,皇上对当年之事提都没提,看来是放下了。这么一想,董云萝脸上又露出了笑意。
看着旁边高大恭顺的儿子,想着以后娶妻生子,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自己这一生也就值了。
“那个董小姐母后见过,温婉贤淑,和我儿十分相配。”
李长泽不置可否:“母后喜欢就好。”
“宴儿,最近太后娘娘礼佛就要回来了,你以后还是要多多在她老人家面前去走动走动,你是长孙,太后娘娘还是喜欢你的。”
李长泽压下自己唇角的冷笑,恭声说:“母后说的是,多谢母后提点。”
见到儿子这么听话董云萝心中顿感欣慰:“今日留在宫中吃饭吧,母后亲自下厨。”
……
自那天下午回来后贺景泠便又开始咳嗽,许是受了寒,后半夜发起高热,身上滚烫的吓人。
他八年前身体伤了底子,一旦病了便是把人往要命的方向去折腾。又因为不爱房中有人伺候,总要把一堆人都赶出去。
何升他们不放心,可贺景泠执拗得很,旁人说什么他听不进去,谁拿他也没办法。
贺景泠是半夜醒来的,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浑身发软,嘴角干的起皮,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屋里没人他反倒更自在。
屋外又在下雨,他也没披外袍,只穿着件单衣就这样起身,屋里门窗紧闭闷得很,他趿着鞋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
外面混合着雨水和泥土味的风顺着缝隙溜了进来,让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被风一吹,瞬间清醒。
他克制不住又咳嗽起来,神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但又睡不着,摸索着从柜子里拿了个火折子出来,因为生病手腕使不上力,火折子脱手掉在地上,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贺景泠瞬间心中无名火起,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半晌,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过了半晌,又认命地弯下腰去摸索掉在地上的东西,黑暗中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下雨天他的手脚腕都会钻心的疼。不过平日里吃了药也还能忍,但不知为何今夜总觉得那药也不管用了。
他疼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摸到了东西,却连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贺景泠没忍住嗤笑一声,他曾经想着自己以后会随父兄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如今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火折都拿不起。
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就这样背靠着桌腿坐在地面上,声音发冷:
“我这个样子,你看得可还过瘾?”
被人发现,李长泽也没觉得窘迫,他声音依旧坦荡:“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言下之意并不是故意撞见他这副模样的。
“呵,”贺景泠脸上冰冷一片,望着没有一丝光亮也暗室,“客人来拜访都是在青天白日走正门,经主人家同意才进来,只有小贼才会夜半三更出现在别人卧房。”
今夜他说话带刺,夜色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这些话平日里他绝不会说。
说到底他和李长泽是一样的人,都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目的把自己层层伪装起来,把最无害的一面展示出来,让人放松警惕,在等着时机一到立刻反扑,尖厉的牙齿能把对手的喉咙咬破,一击毙命。
贺景泠心中藏着怨,藏着恨,他恨许云影,恨贺承礼,却更厌恶现在的自己。
夜色中脚步声格外清晰,李长泽叹了口气,走到贺景泠面前向他伸手:“起来吧。”
贺景泠没动。
“我只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为什么?是怕我死了?”贺景泠盯着他问。
没等李长泽回答,他自顾自道:“是啊,若我死了,何升不会愿意继续卷进来,齐王和晋王两个就够你应付了,皇后于你没有丝毫助益,皇帝一心想要你死,呵,李长泽,你无权无钱,装模做样了这么多年,成功骗过了所有人,我若是死了,你也会寂寞的对吧?”
“他们都被你骗了,我不会。”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李长泽目光闪动,高大的身形罩下来,带着强硬的口吻一把拉过他:“贺煊。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无人逼你。”
贺景泠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他的手被李长泽紧紧攥着,疼痛早已经麻木。
他久久凝视着李长泽,久到李长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贺景泠又开口了?他的手贴在李长泽的胸口,唇边带笑:“李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平凉关的那晚我没有喝醉。”
一.夜.欢.好不过是顺水推舟,却让他们各取所需的利益联盟蒙上了层不一样的色彩。他心知回京后要面对的一切,于是任由藏在心底的那点不甘在那夜生根,发芽,疯长。
放纵一下又何妨。
李长泽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丝丝冷风顺着打开的窗户钻进来,将贺景泠的发吹到李长泽这边。
他压下心底的所有疑云,哑然笑道:“这么巧,其实我也没醉。”
贺景泠扯出了一个笑来,借着李长泽搀着的手艰难地站起来,糟糕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还是平日里的那个贺公子:“只要殿下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贺煊定全力相助殿下,在所不惜。”
李长泽此刻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在所不惜?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放开贺景泠冰凉一片的手:“南宫玮昨日已经走了,我找人路上照应他,你放心。”
“有劳了。”贺景泠佝着背回到床边,掀开被子给自己盖上,还是压制不住咳了半晌,靠在床边语气懊丧,“回来这么久,才送走一个南宫玮,太没用了。”
“慢慢来,”李长泽本想给他倒杯水,摸到茶壶中的水已经冷却,又放弃了。
贺景泠面露疲色,他察觉李长泽的意图:“没事,我不渴。”
李长泽问:“怎么不留个人伺候?”
“不喜欢。”
“不方便。”李长泽无奈说。
“没必要。”
“你听话!”
贺景泠一愣,脸上僵硬一瞬,李长泽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显得尴尬了一下,他掩饰地咳嗽,莫名的心虚稍纵即逝。
贺景泠轻笑出声,刚刚咳嗽过的嗓子透着沙哑和疲惫:“若有人守着,怎么好与殿下夜夜私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