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阅读网 > 其他小说 > 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 > 102. 第一百零二章 光出不进,不是长久之计……
    陇西府的北山,严格来讲算是陇西府的资产,跟府田、府铺、府渠,府道一样,作为支撑府务运转的税项,历来归入府库统管。

    这些产业中需要的劳力苦役,统统出自边城罪民营,田要耕了,边城拉一批,渠底淤泥要清了,边城再拉一批,官道需要平整了,再往边城拉一批,总之,边城罪民的日常生活,就是随时等征招,不发钱,但管饭,一日两顿稀的倒也能灌个水饱,比完全没府役征招,纯靠凿岩石为生的厌民,又多出一口可喘息之机。

    一年四季,有三季的活头,唯有冬季,所有人一样,陇西府府务歇冬,没有拉派的活做,靠着半死不活的供给维持,熬过去,还有来年春,熬不过去,自然便什么都没了。

    凌湙他们打进城的时候,城南那些罪民已经在入冬的饥寒里熬了两月余,厌民那边还有受雇的青壮贴补,他们这边就纯靠城西铺子漏余食了,年年如此,年年也没人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有个头。

    麻木的过,麻木的活,把每一日当做最后一日,家无余财,人无可期。

    没有人想到,在大徵皇帝高坐,北境统帅严管的情形下,会有一个少年人骑着马砸开边城的大门,敲碎凌驾于百姓多年头顶的虎威堂帮众头颅,站在曾令所有人惊恐变色的,四门中心处的刑狩台上,告诉他们,边城变天了,听他话,有饭吃。

    这种简单形似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为什么要质疑反对?困于边城日久的百姓,早没了君权神授的观念,谁手里有粮,就是他们的主。

    一车车黑漆漆的煤矿被悄摸摸的运进边城,蛇爷听了令兵传达来的凌湙嘱咐,直接调集了全城车辆,又令袁来运征调了连同厌民青壮在内的上百劳力,摸黑绕过陇西府瞭望台,直奔北山后面的小路。

    娄俊才的那些府卫连日劳作,后期凌湙又派了自己这边的青壮,手持刀枪利器,照着大块的煤岩开采,短短五日,白天采晚上运,几乎调尽了全城劳力,手拉脚推,足足运送了千车煤矿进城,堆在被清理出来的城南地面上,堆出了山一样高的壮观场面。

    没有人知道凌湙要这些黑乎乎的土疙瘩干什么,但也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殷子霁忙于户籍制度,按姓氏重排庄户村落,按人口密集度分派城西城北两处空置地点,连同那些跟着凌湙进城的灾民们,一齐照了姓氏排籍分宗,无分你我的全编到了一处。

    凌湙守着北山煤矿,跟娄俊才同吃同住,既有监视之意,又有看护之举,这公子哥受欺又受骗,不愤之下竟然绝食,顶着一头一脸的胭脂香粉,躺的板直如入棺样,眨着黑眼圈浓重的两只大眼,以己命,意图逼迫凌湙将他送回陇西府。

    这群公子哥每次进山,不玩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城的,家里人已经习惯了,有府中护卫跟着,打的还是府台家招牌,只要没有外敌进犯,他们并不担心这些无聊的公子哥会有意外发生。

    反正日子到了,这些嗨够了的公子们自然会回家。

    地下山洞里的粮食用品管够,这些公子哥可不委屈自己,粮食常年堆上百余袋,新鲜菜品肉食成车拉,到凌湙堵到他们时,那带来的新鲜吃食才将将挥霍了一小半,凌湙压根没客气,直接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鸡鸭炖煮,牛羊烧烤,大方的把自己这边的人喂的满嘴油,而娄俊才那边的,管饭,插筷不倒的饭管够,保着他们的体力能干活。

    娄俊才饿了自己两顿,就受不住毡包内的烤肉香,哼哼着爬起来将羊奶喝了,埋着头乱啃了一块肉后,捂着脸开始哭,指责凌湙骗他,害他一腔豪情白付,以为自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没料这竟又是一场梦,那哇哇嚎的,叫守帐门的幺鸡和杜猗听的直翻白眼,一人一口肉咬的跟有仇似的,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是煞笔几个字。

    凌湙等他发泄够了,才问,“你既能说出三等兵的话,就该知道这几个字的意义,就像那些人在我们这边被排斥为厌民一样,三等兵三等民,都是奴隶的存在,娄公子,凉羌族人并没有你想的那样自由,他们是被环境逼的不得不随着季节迁徙,你当他们不想有安定的城邦稳定的生活?是他们没有而已。”

    娄俊才捧着啃剩的骨头,搓了把脸,一手脂粉又惹得他要抽,叫幺鸡超大声的冷哼给吓憋了回去,声音这会儿倒是平静了许多,“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受到圣人教诲,没有礼仪陶诲,我们大徵身为礼仪之邦,理当将圣人之言传颂过去,教他们耕种和各种手工制艺,等他们有了自足的本领,自然不会再来抢掠我们了。”

    之后顿了一息,又道,“那边的三等兵三等民,至少都有配马和刀,给了他们生存的空间门,就算是受驱的奴隶,凭着战功也有入帐伺候的机会,前羌主的马奴豹郃尔不就是三等民出身么?他们的境况要比我们这边的厌民好啊!可见,凉羌族人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凌湙讶然他对那边的了解,上下望了他一眼道,“看来你是专门了解过?既然觉得他们这方面可取,为何不替边城的厌民请愿?给他们一个生存的余地?”

    娄俊才脸扭曲了一下,埋头又喝了口羊奶,嗫嚅着嘴唇道,“两边情况不一样,边城的厌民……会噬主,我就是提了,也没人敢用他们,那些人身上受过诅咒……”

    凌湙啪的摔了手里的木碗,气的站起身,“你放屁,他们明明跟那边的三等民是一样的性质,就因为他们更亲大徵,才被凉羌大巫以莫须有的诅咒,膈应的成了两边都不受待见的厌弃之民,明明是你们这些人从心底里就不想接受他们,却偏要以噬主、诅咒之说将人排挤出族群之外,礼仪之邦?呸,礼仪之邦就是这么对待一腔热血归宗归国的境外之民的?你,以及你身边所谓的有识者,让他们的祖先,将满腔情怀活成了一个笑话,若他们的祖先早知会给后辈带来这样的灾难境遇,他们怕是会后悔当年的选择,死不瞑目。”

    娄俊才叫凌湙喷的直缩脖子,声音小小道,“不是我个人这样想的,而是大家都这样想,宁柱国公知道吧?那样英雄的一个人,自从收了那些厌民,整个家族都给带累的走下坡路,到如今,宁侯府在朝堂都没声了,谁还记得他家老国公,曾有过的辉煌战绩?这都是事实,掌兵的将军信这个,他们在这边没法能改变境遇,要我说,不如放了他们回凉羌,也好过在大徵白耗人命,若我有出使凉羌的一日,定然上奏将他们带还给凉羌王。”

    凌湙:……

    这一腔悲天悯人,要不是当他面说的,他都要怀疑说这话的是不是个畜生?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么?

    你们不接纳的厌民,再转送回原主那边,嚯,是专门送回去给人祭旗,正一正当年被其祖先判离的耻辱,给他们一个秋后算账的机会啊!

    你家祖宗的坟还好么?没叫人给掘了吧!

    摔,跟这傻逼说话简直浪费口水,折腾的自己脑壳疼,凌湙白眼一扭,不准备再搭理他了。

    有这跟他来回说话的精力,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可娄俊才却说上了瘾,见凌湙闭嘴不理他,又死皮赖脸的往前凑,眼巴巴的问他,“凌公子,您真认识武少帅?真能把我弄他手底下当个阵前使者?”

    不能作为国家使臣出使外邦,暂时当个阵前使者,为两军交战跑跑腿也行的,娄俊才坚信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条公约,竟很期待能落个这样的差使在身上。

    凌湙也是话赶话的为了稳住他,才信口忽悠他,说可以向武景同推荐他的话。

    前面不是拿通羌抄家吓唬人么?结果这家伙看着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真触及到了他老子性命的事,直接自己先要以命相拼,连着扮女之辱,人撞着河岸的岩石块就去了,要不是幺鸡挡的快,他此刻该脑浆迸裂,横尸在此了。

    之后才闹的绝食,这家伙天真归天真,却很会踩釜底抽薪的分寸,凌湙那抄九族的帽子没扣实,就差点叫他以一死百了的作为,害自己背一口逼死人命的锅。

    虽然他这条命并不值得人怜悯,可殷先生和左师傅都说了,暂时不能弄死他,凌湙也只好捏了鼻子忍他,挑了他想听的忽悠他,拽了武景同出来当大旗子使。

    娄俊才一点不关心凌湙使人挖的那些黑石块,连小伙伴们都弃之一边,更别提汪家父子了,被凌湙指着人问是不是其岳父的话,人直接把那汪家老爷踹了个跟斗,大白眼翻上了天,“我岳家怎么可能在边城?他不过是我一个妾的父亲,可我又不止一个妾,要照他这么说,我不得有十好几个岳父?什么玩意!”

    汪家父子脸涨的通红,讷讷一声也不敢吭,凌湙挑眉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人将他们扯了下去。

    既然在娄公子面前没什么体面,那等回去就好动手了,根本就不存在会得罪娄府台的事。

    这虎皮扯的,差点叫他信了呢!

    杜猗觑着凌湙的眼色,跟梁鳅几个扯了人下去就一顿胖揍,堵了嘴打的只剩一口气,之后跟着来拉煤的车又给押送回了边城,交给了殷先生。

    凌家女眷们也终于进了边城,刘氏她们几个被蛇爷安排进了随意府,凌老太那一边的给赶到了城西最靠近城南边的地方,两间门屋子随她们分配,摆明不会有任何帮扶之意,刘氏之后联合其他受欺过的妇人,借生活之便生又找了她们几回麻烦,两边彻底断了复合的可能。

    到了这些公子哥回陇西府的最晚期限,凌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带着人离开,至于娄俊才,得到了凌湙给他写的一封荐书,也心满意足的回了娄府,甚至为了避免让娄府台察觉异样,是亲自封了身边人的口,把凌湙在北山里虐待他们的事给捂住了。

    他怎么就肯信凌湙写的信有用呢?

    因为凌湙吓唬他时说的事,在他们回城的前三天,传遍了整个北境。

    登城秦寿,他们凉州的大将军韩泰勇,通羌啊!

    其中最震惊的一则消息,就是羌族的三王子突震被抓,还是被他们北境少帅武景同亲自抓获的,同时斩首三千羌骑,北境大徵军大胜。

    举朝震惊,举族欢庆,整个北境都陷在久未有过的民族自豪里。

    武景同,他们北境的少帅,名副其实的武大帅继承人。

    娄俊才信了,把着凌湙的手眼泪汪汪,一副得遇恩人的模样,深情道,“凌公子,知遇之恩,娄某感激,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定全力以赴,报之琼浆。”

    凌湙尬着一脸笑虚应道,“好说好说,娄公子有空到边城来玩,那里被武大帅送给我了,原虎威堂的帮众叫突震带的那些羌骑灭了个干净,害,也是他们命不好,没等到我去救他们,武大帅感念我消息送的及时,看边城没个人管理不像话,就给了我练手,娄公子回去,可要替我好好给常百户解释解释,别叫他以为是我横刀夺爱,抢了他管辖的地盘才好。”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这就是了。

    凌湙说的一点不心虚,全程没提自己的来处,却又是武大帅、武少帅,又是新任的守备郑高达,新任的右陇卫千总季飞尘,扯了一帮有名有姓的武将为自己备书,直叫娄俊才认定了他来历不凡的事,比之前次误导任玉山的事,这回是真真切切的在忽悠娄俊才了。

    娄俊才看他,越发有相逢恨晚感。

    老天肯定是被他的诚意感动了,竟然派了个这么有分量的人出现,只要他顺利投到了武少帅旗下,他爹就是气吐血,也捉不回他了。

    他要扬名,他要成为名垂青史的邦交功臣,大徵与大凉的民族大团结,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任务和使命走来了。

    娄俊才回到府里,就开始筹谋离开陇西府的事,不能叫他老子察觉,就必须有个正当的理由,啥理由呢?哦,他正妻也嫁来十年了,都没回过娘家,是该回去探个亲了,他丈母娘想闺女都想病了。

    凌湙才不管他怎么折腾,在他没离开陇西府前,娄府台且注意不到他儿子身遭的变故,等真扯出他来,武大帅那边的暗中指示也该送到他手里了。

    他且找不到机会冲他撒火。

    一趟北山之行,收获巨大,凌湙回城那天,感觉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暖的。

    秋扎图陪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在凌湙转眼看过来的时候,拜倒在地,“公子,秋扎图请公子进族地见一见我们族老,秋扎图愿领属下百名青壮,投效公子麾下。”

    地下河旁的毡包内,凌湙斥娄俊才的那番话,他听见了。

    秋扎图垂着头眼眶通红,“多谢公子为我族仗义执言。”

    娄俊才的言论,就跟捆缚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似的,祖祖辈辈挣脱不开,他先前不敢信凌湙,也是因为,宁国公受累于他们这样的说法,他怕凌湙会介意这样的传言,不能赤诚相待。

    凌湙伸手扶了他起来,欣慰道,“你能想通就好,放心,你们族长那边,我会说服他们的,城东那块地方会继城南之后,一起搬入城北城西安置,你们族老再固执,也当为小辈们的生活着想,我会让他们主动出族地的。”

    秋扎图点点头,领着身后的一群哑巴兄弟给凌湙行礼,沉默的一队人,做事分外卖力,一天三顿饭食,必有一餐是要省下来带回族地分给妇孺小孩的,蛇爷知道凌湙要招他们,故此,每顿都厚厚的发拨,必不叫他们有饿的时候。

    因为出了北山挖煤的事,卯时初的晨跑命令便耽误了下来,凌湙一回城,就发现有百姓眼巴巴的在看他,且还不止一个,而是走一路皆有人拿眼睛小心翼翼的觑向他。

    等马经过城西,凌湙才搞明白这些人眼神里的含义。

    城西的铁匠铺开了,锅、铲、刀具、斧头,及生活一应用器铁具,摆了有一条案板之多,里面还有一个老师傅带着一个小徒弟在打铁,那锤的火花四溅的嘈杂声音,惹的百姓日日围观,谗的走不动道。

    有能力拿钱买的几乎没有,殷先生特意叫人盯着,城北城西原本的有钱人家但有发现恶意购买的,立捉不留情,在逮了几家试水的富户之后,便再也没人来捣乱了。

    等汪家爷俩被灰头土脸的捆进城后,城北那边的百姓,彻底老实了,殷先生趁机收了城西的几处铺面,缴了一些田亩和宅基,不花一文的就替垂拱堂圈到了固定资产。

    聪明如他,此时也明白了凌湙的想法,摇头和齐葙吐槽凌湙这个倒抠门的主,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把边城搞到了手。

    有百姓见凌湙停驻在了铁匠铺前,终于大着胆子问了话,“公子,您说的跑操拿积分换铁具的事,还算数么?”

    这么多天不见钟楼敲响,他们以为这事要黄了。

    凌湙冲着那问话的百姓点头,声音带笑,“算数,明日卯时初,钟楼处集合。”

    那问话的百姓没料真能得到回应,一时回不过神,直听到身边有人跳了起来,又纷纷下跪,才反应过来凌湙说了什么,一时高兴的咧嘴傻乐,声音超大声道,“哎,谢谢公子,明日卯初,我们一定在钟楼处集合。”

    太好了,那些锅啊铲的,他们有机会赚回家了,这公子没骗他们,他真舍得白送他们铁具。

    铁具啊!他们祖祖辈辈,哪想过会有能获得的一日?

    铁具,哇,高兴过后就是泪盈盈的抽泣,抹着眼泪回了家,叫家中的老娘媳妇误会,以为事情黄了,赶着追问,得到确切消息时,又是追着打又是搂着哭,总之,随着凌湙回城这一日,空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所有百姓,都在期待新一天的到来。

    刘氏却捏着衣角,犹犹豫豫的找到了凌湙,她身后跟着凌馥,两人显然意见不太统一,一方要来找凌湙说话,一方要拉着人避开。

    凌湙洗漱后换了衣服,蛇爷培养的小厮正拿着布巾子给他吸头发上的水份,凌湙望见这表情不一的母女,奇道,“怎么了?刘婶?”

    刘氏一听他叫,立刻挺直了胸脯进了偏厅,蛇爷那边正带了人摆饭,见她来就有些不高兴,轰她,“有什么话明日说,五爷刚回,你让他歇歇。”

    刘氏叫他一轰,脸也立刻红了,退着脚步又想出去,凌湙摆手,“边吃边说也一样,没事,刘婶什么话?”

    刘氏转身就从凌馥的手里,抽了这几天连夜统计的账本,一张口就唠叨上了,“湙哥儿,这些老爷们当家,太不知简省了,你们进城才几日?不提带进来的米粮,就这些日子往陇西府采购的数目,庞大到叫人震惊的地步,花钱如流水,完全不计后果的乱用,这么大的消耗量,湙哥儿,你路上收的那些银子,用不了半年,就能叫他们败光。”

    一行说一行气,炸的毛都竖了起来,拍着凌馥的账本,急的在凌湙的饭桌前直兜圈,“我实没想到,这边城竟然一针一线都要钱,那百姓手里竟是半点余粮都没有,靠着你的钱养了这么多日子,湙哥儿,这不是个办法,你会被吃穷的。”

    她到底当过家,看一眼就知道这里面的亏空,光出不进,不是长久之计。

    边城无商贸,无固定产出,整城人员困在里面,就如一塘死水,凌湙再有钱,也养不了这么多人,坐吃山空,是会出大问题的。

    凌湙叫她说的点头,挥着筷子吃的一口不落,直到扫空了碗盘,才漱了口道,“那刘婶有什么办法节流?”

    刘氏张嘴就道,“普通百姓一日两餐,只有富裕人家才会有午食这一说,湙哥儿,这里一开始就供给三餐,太过耗费了,两餐足矣。”

    之后喘了口气又道,“还有米粮,怎么能供的是全粟米?全米饭是什么人家能吃的?普通百姓吃的都是糙米兑着菽豆煮,或者一餐供米一餐供菽豆饼,掺杂着来也能简省不少银钱,菽豆三文钱一斤,粟米十八文一斤,黍稻更不可能出现在他们桌上,可我看了,他们统统将采买的米粮堆在一处,菽豆堆在角落没人碰,竟成了马骡的嚼头,全舀着米煮饭,用麦面摊饼,嗬,敢情不花他们的钱,就不知道心疼?这是过了今日没明日了?吃土老财呢!”

    刘氏越说越火大,摔了账本气的不行,此时也不似平时对蛇爷客气了,瞪着眼睛问他,“蛇爷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怎地到了这里,就忘了从前的日子,过上了如此奢靡浪费的生活?湙哥儿一路上为了那些粮草钱财,拼了多少命,受了多少苦,怎么能如此不珍惜?便是那些豪门贵家,也没这么养人的,这不是养下人,这是养祖宗呢!”

    蛇爷叫她说的脸红,张嘴几次都被堵了话,刘氏喷着怒火根本不给他机会,在她看来,凌湙就是个五谷不分的孩子,她以及他身边的大人如果不把着些,叫那些混着来吃白食的把他吃空了可怎办?要这孩子之后又要往哪里找钱来养这么多人?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那些人,仗着一个孩子不懂过日子的门道,就这么坑他。

    这孩子三番两次的救了她们母女,她就要替他的私房把关,什么地方该用,什么地方该省,她得告诉他。

    刘氏气的拍桌子,“还有松油,平常百姓一家一月能吃上半斤油就不错了,你们倒好,饼子用油煎,藿菜用油炒,就是偶尔煮个菽豆,里面还放油,敢情油不要钱?天上淌下来的?松油几钱一斤,蛇爷你是不是忘了?”

    说完眼睛都红了,瞪着他道,“平日里见你也是心疼湙哥儿的,怎地到了边城,就如此糟践起他的私房,那是他凭着自己本事攒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此不珍惜着用,早晚叫你们挥霍光了,又要让他去哪来拼命?砍个谁的人头填亏空?啊?有把他的付出当回事么?”

    凌馥站在刘氏身后替她抚背,声音清浅道,“娘,您别急,好好说,湙哥儿听着呢!”

    刘氏就上前拉了凌湙的手,边拍边抚,一脸心疼道,“我的儿,你别怪婶子声音大,实在……实在是……这么跟你说吧!婶子也是当过家的人,那些采买的管事,烧灶的厨娘,来往跑腿的小厮,觑着空的还要摸两个,何况你这么大的家业,婶子是怕你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叫人坑了,馥儿这有你们进城时的账目,我们前两天回来时就到处对了一遍,我的儿,你路上得的那些钱财,已经叫他们挥霍完了一半,这眼看着就要没了,婶子着急,急的两天没合眼了,再这么浪费下去,剩下的那些银钱,根本顶不到下一季,儿啊,你手里有钱才能拢住人,你手里要是没钱了,这些人,别看现在跟你奉承,那翻起脸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蛇爷抖着胡子叫刘氏怼的没话说,他其实也发现了,但这么多人这么多嘴,说简省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怪他们一开始放的粮起点太高,三餐粟米,黍饼麦饼掺杂,因为边城菜量稀少,凌湙担心手下人没有足够的油水,攒不成身上的劲,耽误训练,便吩咐了菜里放油,饼用油煎的话,还有菽豆这玩意,煮了一股豆腥,碾碎了摊饼又苦又涩,不是肚饿没得选,真没人愿意吃它。

    凌湙自己这边的人都不吃,煮了放给城内百姓,初时还能得好,可时日久了,对比心一起,就会生怨,殷先生也愁每日下腹米粮上的选择,他派出去的采买队,近两日来带回的粮都不多,陇西府那边已经开始涨价,他们原来的价钱只能买到一半的粟了。

    这都没敢跟凌湙说。

    刘氏也很生气,竖着眉毛继续攻击蛇爷,“那些百姓原就吃不上饭,放给他们免费菽豆饭,只会感恩戴德,你们偏要顾忌来顾忌去,抬高了他们的期望,指着顿顿吃好物,菽豆怎么不能吃了?能裹腹,饿不死人,灾年就是一把豆子,也能活一条命,本身就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怎地到湙哥儿进城之后,一个个又娇贵了起来,连菽豆都不能入口了?这是哪来的天上客,叫人这般不好伺候?他们想怎样?要不要给他们喂人参提气,调理身体?怎地有白食吃还敢埋怨!”

    蛇爷也绷不住了,回呛,“那你道要怎办?要不灶上的事情全归你管,每日怎么安排,你来办?我是没那个本事办的人人满意,你要能行,你就接手,也别指着我骂,等你真上了手,就知道这么多人的伙食有多难调和了。”

    刘氏插着腰起身,昂着头道,“成,蛇爷这么说了,我接手就接手,三餐?以后除了湙哥儿,包括你我在内,统统只有两餐,什么金贵人,竟然敢用三餐。”

    节流,必须节流。

    还有松油,也不许那样用,太浪费了,浪费的都是钱呐!

    凌湙咳了一声,将厅内几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揉着额头道,“刘婶,三餐还是要用的,那些招募的兵丁需要体能训练,没有足够的米粮供给,他们壮实不了身体,于日后行军打战有非常大的影响,这个不能省。”

    刘氏又待张口,却叫凌湙摆了手,又听他接着道,“菽豆确实不好吃,怎么煮都难以入口,是我不许混在好好的米里搅了口感的,蛇爷知道我不爱吃,后面弄的时候可能忘了说,叫下面人照本宣科的学了去,进城时没作区分,才导致后头的结果,这个怪我太挑,刘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急,谢谢。”

    刘氏叫他说的红了脸,一时没法接口,就听凌湙又道,“菽豆不是只有煮了吃的,咱们京里不是有豆花什么的?就是豆饼也没这边弄的难吃,我路上就琢磨了,刘婶,菽豆可以榨油啊!松油能吃,豆油自然也能吃,怎么没人想过用菽豆榨油?”

    刘氏叹道,“怎么没人想过?菽豆是能榨油,可成本比松油更高,百姓松油都吃不起,豆油就更吃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