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翌日,天刚黑下,一道明黄的身影便出现在飞琼斋外。

    “奴才给圣上请安。”

    小方子连忙高声请安,宣帝冷哼一声:

    “起开,平日里也不见你请安这么中气十足的!你家娘娘昨个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就病了?可有遣了太医过来瞧瞧?”

    小方子虽不知娘娘的打算,可也没见太医入内,当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宣帝直接绕过他,快步走了进去。

    而里头,姜曦正倚着小几看着书,宣帝一进去,未语先笑:

    “不是头疼,竟也这般勤学?”

    宣帝很是自觉的从姜曦手里抽出书,“论语”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宣帝随即不由一笑:

    “卿卿今日怎么有了这圣贤书的兴致?”

    姜曦见状,垂首笑了笑:

    “妾在宫中养病无趣,听闻圣贤之书可使人明心见性,故而遣人取来一观。”

    “卿卿七窍玲珑之心,何须这圣贤书明心见性?”

    宣帝说着,将论语放在桌前,大刀金马的坐在一旁,姜曦闻言,也只是轻轻一叹:

    “此乃传承千年的圣贤之说,哪怕是妾这等浅薄之人,读之仍受益匪浅。

    书上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妾若是能如孔圣人所言这般,那才好呢。”

    宣帝闻言,只勾了勾唇:

    “小小女娘,性子娇纵些又如何?男儿顶天立地,肚里乘船,何须卿卿自省?”

    姜曦只是幽怨的看了一眼宣帝:

    “宠极爱怜初,憎生妒忌余。”

    宣帝终于回过味儿来,他先是轻笑,随后转为大笑,等到最后几乎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朕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原来是朕的卿卿醋了啊!”

    姜曦不语,只是侧过脸不去看宣帝,原本白皙的芙颊之上,已经浮上了一层绯红。

    偏宣帝这会儿竟不顾礼节,直接越过小几,捏着姜曦的下巴,看着她:

    “卿卿昨日那般认真,朕还以为卿卿不会吃醋……怕不是这醋吃了一整夜吧?”

    姜曦眼神躲闪,只道:

    “妾,妾不过是听圣上的罢了。”

    “哦?朕瞧着这飞琼斋不错,过两日卿卿也要搬去正殿了,此地便留给赵氏……”

    “不许!”

    姜曦直接伸手抵住宣帝的唇,眼中涌起晶莹的泪花:

    “妾不许!圣上连这点儿念想也不留给妾吗?这飞琼斋是圣上金口玉言,为妾布置的,如今要给了旁人,圣上,圣上这是要在妾的心上剜肉吗?

    那,那妾不做这个玥嫔了,还做玥昭仪好了,这样,飞琼斋便还是妾的。”

    姜曦说着,一滴滚烫的泪水缓缓滚落,砸在宣帝的手背上,宣帝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风驰电掣的收回了手,不由一叹:

    “好卿卿,莫哭了,哭的朕心都疼了,朕与你玩笑罢了,莫说飞琼斋,便是整个朱华宫,朕也不让外人涉足可好?”

    姜曦泪眼婆娑的看着宣帝,宣帝坐在原地向姜曦伸出手,姜曦迟疑着搭了上去,缓缓膝行着绕过小几,旋即被宣帝一个用力,直接扑进了那充盈着龙涎香的怀抱中。

    宣帝抬起女娘小巧精致的下巴,唇轻轻吻上那纤长的鸦羽,微咸且带着涩意的泪水很快被宣帝吸吮掉:

    “有些苦。”

    “但不及卿卿心中之苦。”

    宣帝低低的说着,紧紧抱住姜曦:

    “朕都知道,朕都知道,朕的卿卿是朕的解语花,为了朕什么都做得,方才都是朕不好。”

    姜曦倚着宣帝的胸口,啜泣着,半晌这才平静下来,她声音已经染了一丝哑意:

    “圣上,圣上以后莫要拿我们之间的情谊玩笑,可好?”

    姜曦伸出手,一根手指勾着宣帝的袖口,摇摇欲坠,面色发白,宣帝见状,此刻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忙攥紧了姜曦的手:

    “朕答应卿卿,不负卿卿。”

    姜曦这才安心伏在宣帝的胸口,宣帝也顺手轻拍着女娘的背脊,以作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只听到一阵平缓的呼吸声,这才发觉,竟是女娘已经睡去。

    一时,宣帝眸中情绪万千,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这怕是一夜都不曾好眠吧?

    宣帝小心的调整着姿势,将女娘抱起,老老实实的在飞琼斋睡了一宿。

    之后的几日,宣帝分别去了宁德妃的景和宫和平贵妃的长宁宫。

    而姜曦本就知道这几日圣上不会来自己宫里,也不急着让内事局挂上牌子。

    就如她称病这一回,圣上若无心,哪怕看到也不会多问一句;可若有心,也不必自己巴巴遣人去御前请人。

    “娘娘,奴婢的弟弟递了话出来,这苏才人身边一直都有一位贴身宫女莹儿,听着似乎与小邓子说的并无两样。”

    锦香一边说着,一边感受这殿中的气氛,轻声飞快道:

    “不过,这莹儿一直都在苏才人身边颇受倚重,非但未被苏才人责罚过,反而,反而还因为苏才人的看重对其他宫女太监多加打骂。”

    锦香这话一出,华珠直接傻眼了:

    “不是,小邓子还真被骗了啊……”

    还是,被自己的亲妹妹所骗。

    华珠想起小邓子用一块坚冰直接刺穿手掌的决绝,一时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苏才人倒是有些本事,这才多久,竟是能让那莹儿连自己的亲兄长都不要了。”

    华秋皱眉说着,看向锦香:

    “锦香,你这弟弟可能信的过?”

    锦香立刻道:

    “奴婢曾救过他一命,他为人十分讲义气,应是不会有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锦香你莫要紧张,如今既是小邓子的妹妹有问题,那么便不能按原计划来了。”

    华秋轻轻为姜曦打着扇,一缕墨发飘起,姜曦抬手别到耳后,这才道:

    “不过,小邓子的处置便先依锦香所言,至于接下来……我想,苏贵人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怕是不想泯然与众。”

    “若要出头,那么盯着她的,便不止是我们了。”

    小方子的法子虽好,但却是总是将自己摆在明面之上,一次两次也罢,若是日后次数多了,总会为人诟病。

    隆恩宫中,苏才人得知小邓子被送到了监正楼的消息后,直接站了起来,莹儿忙贴心的扶着,却被苏才人挥退:

    “你别近前,屋里热,贴的近了咱们都不舒坦。”

    莹儿忙应了一声是,随后又取了扇子给苏才人扇着,苏才人这才面露惬意之色:

    “你这兄长倒是不如何争气,这才多久就被玥嫔发现了。”

    “主子有所不知,奴婢这兄长真真是胆小如鼠,奴婢当初差点儿被叔婶卖了,幸好遇到宫里选宫女,否则只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谁承想,奴婢进宫一载,竟是看到兄长也进来了,说是什么担心奴婢,谁知道可是他受不住叔婶的打骂?

    况且他成了没根儿的人,爹娘的家产白白便宜旁人罢了,哪怕奴婢将来离宫,也没有个落脚地儿,您说说,哪有这样做人兄长的?”

    莹儿生的清秀可人,可提起自己的兄长却满腹牢骚,那张尚有几分俏丽的脸也生出几分丑陋的鄙夷。

    苏才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随后用帕子拭了拭汗,站起身来:

    “也罢,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且在宫里呆着,且看那玥嫔会不会上钩吧。”

    苏才人说着,还拍了拍莹儿的肩,说了好些亲近的话,直让莹儿恨不得连命都给自己,苏才人这才朝监正楼而去。

    入宫数月,苏才人盘算了一圈,终于选中了一个最适合踩着上位的人选。

    玥嫔。

    玥嫔只比自己入宫早了半月而已,可却能一跃成为圣上的新宠,如今看着炙手可热,可实则根基不稳。

    况且,她并不准备直接将玥嫔击垮,最好能先踩着玥嫔,让圣上知道自己这么一个人,之后……更可以借着当初与玥嫔同批秀女的身份,上门截宠。

    玥嫔冤枉自己在前,为了名声,她也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世间男人都是一样的臭德行,对于送上门的女人怎么会不愿意要?

    她听闻玥嫔一人独居朱华宫,想来,她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苏才人仔细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后,这便也到了监正楼,这里面有娘娘的人,见着苏才人,那太监什么也没有问,只道:

    “朱华宫的罪人在那边,主子您小心脚下。”

    苏才人还是头一次进这样的地方,她虽长在民间,可也是被精心教养的,这会儿只在门口徘徊了一下,便道:

    “人怎么样了?”

    “这玥嫔听说是心善的,可这人送来的时候,手上寸把长的口子直接穿掌而过,里头那个倒是硬气,怎么戳他的伤处都没喊一声。”

    苏才人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便有数了:

    “既如此,我便不进去瞧了。”

    一个下贱肮脏的阉人,还不值得自己脏了鞋子。

    苏才人走出监正楼没多久,便来到一座冷僻的宫殿,门口并没有人看着,原是大门被人锁上了。

    苏才人敲了敲:

    “文清月。”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半晌,这才听到一个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响起:

    “苏云画,你来看我笑话吗?”

    哪怕落入冷宫,文清月的高傲也未曾散去,她可是新妃中头一个有孕的!

    苏才人冷笑了一声:

    “我是来看看究竟是多蠢的人,才能把那么好的局面搅得一塌糊涂!

    你在这住了这么久,想必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是苏才人。”

    “什么!不!不可能!”

    文清月那指缝满是污泥的手从缝隙中伸出,干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你骗我!你骗我!我有了宫里唯一的孩子,也才只是才人而已!”

    苏才人怜悯的看着文清月:

    “是啊,你要是好好的,圣上这次大封后宫岂能没有你的份儿?到时候,你就是文美人了,只可惜……你没有那个命!”

    “嗬,嗬嗬。”

    文清月发出几声怪异短促的笑声,这才隔着门缝死死盯着苏云画:

    “你今日来我这里,是想要向我炫耀?”

    “不,不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玥婕妤,不对,现在该称一句玥嫔娘娘了,你说说,你当初若是没有招惹她,她又得圣上看重,当初你失子时,她说一句话,你现在的境遇会不会截然不同?”

    “三月,封嫔?”

    文清月这会儿人都傻了,她跌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啃着自己的指甲:

    “我没有得罪她,我没有得罪她,你骗我,你骗我的!”

    苏才人只是笑了笑:

    “你不信便罢,哦,对了,你知不知道那日害你腹泻的姜贵人的如今也成了姜才人,玥嫔和姜才人姐妹同心,你说……她们以后可会如史书上的飞燕合德?倒是你,可怜呐!”

    苏才人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文清月这枚棋已经费了,她原本的温和有礼不过都是皮相,一朝得势便忘了本,登高跌重也是常事。

    但,她已经跌的足够狠了,也能下定决心做一些事儿了吧?

    不急,时间还早。

    苏才人保持着好心情回到了隆恩宫,一进门,看着四下一派整洁,苏才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难不成,玥嫔这般无用,竟是在那小邓子口中都探不到一丝口风?

    况且,在婵秀楼时,姜曦此人睚眦必报,怎么入了宫,得了宠,不但没有长进,反而收了性子了?

    “主子,您怎么回来这么早?”

    莹儿连忙将苏才人迎了进去,她没敢近前,只给苏才人打着扇子,苏才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玥嫔,没有派人来?这么一个轻而易举置心怀不轨之人于死地的机会,她竟然不动?”

    莹儿没有吱声,她这会儿看着镇定,可心里却慌乱极了,她连兄长都出卖了,为的便是主子和自己来日的荣华富贵。

    可是,玥嫔不上当,她们又该怎么办?

    苏才人五指上玉润的指甲缓缓收紧,狠狠的嵌进自己的皮肉之中,忍不住啐了一口:

    “旁人入了宫,就是琉璃珠子做的心肝都染的一片漆黑,这玥嫔倒是快成了活佛了!没用的东西!”

    “主子,那咱们该怎么做?”

    莹儿小心的说着,小邓子这步棋废了,那么自己的作用也不大了,莹儿只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苏才人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莹儿,这次之事,往小了说,是窥伺上位,往大了说,什么恶毒蛇蝎的词都能落在自己头上。

    而这件事,知情者只有一人。

    莹儿被苏才人的眼神看的瞬间激起一层白毛汗,但幸而,苏才人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面色。

    “怎么做……小邓子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既然抢不来玥嫔的宠,那边抢旁人的好了。”

    苏才人语气平静的说着:

    “让你准备的琼花舞衣如何了?”

    “回主子,侍中局已经送来了。听说,这绣制琼花的每一根线都掺了银丝,月色之下起舞,定是极美。”

    莹儿将舞衣呈上,好听话说了一箩筐,苏才人展开舞衣瞧了瞧,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不错。”

    “只这一件舞衣便耗费了咱们累月积攒的银钱,若是还不成……”

    莹儿不免有些担忧,下一刻,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啪——”

    苏才人面色如常的欣赏着舞衣,莹儿的嘴角一缕血丝滑下:

    “晦气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

    莹儿看着外头毒辣的日头,眼前一黑,面色苍白,可对上苏才人冷冰冰的眼神,她只得朝外走去,捡了一块阴凉处跪了下来。

    “懒皮贱肉的东西,怎么,你是见不得光吗?”

    苏才人的声音不大,可是却吓得莹儿一个哆嗦,忙跌跌撞撞的朝院子里走去。

    毒辣的日头照在莹儿的脸上,灿烂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也因为太阳的眷顾,难得生出了几分卓然风姿。

    苏才人是知道莹儿的不安分的,可自己是主,莹儿是仆,她便还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做好她的事儿。

    若是她做不好,自己这个主子来帮她。

    “昨个圣上去安妃娘娘宫里坐了一阵,夜里在纯妃娘娘处用了晚膳,今夜怕不是要在其余几位嫔位娘娘中选一位。”

    华秋见姜曦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只低声说着,她们娘娘得了头彩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如今若是再为了旁的事儿劳神,那就不美了。

    “哦?那华秋你以为谁的可能性最大?”

    华秋闻言,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才道:

    “是烟翠宫的卫嫔娘娘。”

    卫嫔与魏嫔音同字不同,是以称她二人的宫殿以作区分。

    “卫嫔娘娘到底曾被封为玉嫔,焉知不是圣上想要在其承宠后,再调封号,给她一份尊荣呢?”

    “是啊,圣上吝啬封号,卫嫔自是不一样的。只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岔了?”

    烟翠宫中,卫嫔从早上便坐在妆镜前,让身边的四大宫女每人出一套妆容,直到傍晚,她这才定下其中之一。

    卫嫔估摸着今日圣上应当会来自己宫中宠幸自己,是以选了更为慵懒,显风情的偏髻,上面别了两排玉梳,玉梳之上,是一颗颗红玛瑙镶嵌的梅瓣,与几朵梅花绢花相映成趣,更显肌肤玉嫩可人。

    耳坠儿上的同色玛瑙珠子连纹理,大小也都是一样的,拼成了梅花形状,在颈边轻轻摇曳。

    而此时,含今也呈上了兰花香粉,卫嫔只薄薄扑了一层:

    “这香味圣上最是喜欢,多日不见,也不知圣上可会待本宫如初?”

    卫嫔称着本宫,这才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从昭仪到嫔位,别看只有一品之差,可走来的滋味别提多么艰难了。

    当初她从名不见经传的舞女成为嫔位,个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可谁知,一个玥嫔,竟是让自己跌了那么一个大跟头!

    若不是这般,此番大封后宫,自己便是与纯妃平起平坐也使得!

    不过,如今也急不得此事,只要圣上心里还有自己,自可以徐徐图之。

    卫嫔看着镜中的自己,精心装点的妆容,盈盈一束的纤腰,细腻光滑的肌肤,无一样与旧日不同。

    这段时日,她即便失意,也从未忘记过养护肌肤与练习舞蹈,如今整个人比当初还纤细一圈呢。

    “含今!快去瞧瞧圣上走哪里了?本宫今日要亲迎圣上!”

    卫嫔声音中的欢快毫不掩饰,含今立刻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这段时日,娘娘对自己可太下得了手了,连自己这个奴婢看在眼里都心疼不已,希望圣上不要辜负了娘娘才是。

    今日是这段时日娘娘头一次承宠,含今没有打发小宫女出去探查,而是自己亲自去了一趟。

    只是不过一刻钟,含今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

    含今作为大宫女,还从未有过这般惊慌的时候,卫嫔脸上的笑容还未下去,只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慌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圣上去宠幸魏嫔和许嫔?”

    卫嫔说着,直接一掌拍在了桌上,俏脸含煞:

    “这两个贱人素日被本宫压着,如今和本宫平起平坐是她们的福分,凭她们,也想胜过本宫?

    当初,本宫能从低位爬上来,而她们却只能等着圣上的恩封罢了!不过一次,不过一次……”

    卫嫔自顾自的说着,含今张了张口,终于找到机会,低低道:

    “娘娘,方才圣上来咱们宫里的时候,遇到了苏才人。苏才人给太后娘娘请了安,正要去御

    花园练舞,圣上让她跳了一曲,然后,然后便跟着苏才人去了隆恩宫。”

    卫嫔听到这里,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苏才人!她也敢截本宫的宠?!”

    苏才人这会儿含羞带怯的勾着宣帝的袖子,眼睛却偷偷的看着宣帝的侧脸。

    她当然知道今日圣上本是要去看卫嫔的,可是卫嫔封嫔之时,连原本的封号都未曾保留,圣上对她的情意可见一斑。

    再说,卫嫔舞女出身,自己也曾自幼被大家精心教养,怎么会比她差了?

    苏才人还记着方才自己在月下翩翩起舞时,圣上那惊叹的模样,这会儿心里更是自得。

    “母后已然病愈,寻常妃嫔久不去请安,你倒是勤勉。”

    一进月来馆,宣帝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随意说着,苏才人顿时心中一喜,软声道:

    “妾入宫便是为了服侍圣上和太后娘娘的,素日见不到圣上,但也不敢轻忽了太后娘娘。”

    “你倒是个诚心的。”

    宣帝笑了笑,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捏苏才人的脸,可是在看到苏才人脸上的脂粉时,他还是将手放在了苏才人的肩膀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还是眷顾妾的,这才让妾见到了圣上。”

    苏才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纤指,轻轻勾在宣帝的衣带上,意思很是明了。

    第52章 第52章

    自圣上宠幸了苏才人后,苏才人直到请安前,也未曾出门。旁人倒是好说,可对于卫嫔来说,却是结结实实憋了一肚子气。

    纵使翌日宣帝驾临烟翠宫,纵使宣帝复她玉嫔封号,可对于玉嫔来说,苏才人的夺宠,无异于一记响亮的巴掌!

    又是逢五日,众人纷纷齐聚长宁宫,一向娇纵高傲的玉嫔今日来的比几位昭仪还要早一些,这会儿,她脸色阴沉的坐在上首,一众下位妃嫔们战战兢兢,连喘气儿都不敢。

    一时间,下位妃嫔们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见一身影踉跄着迈步走了进来。

    “站住!”

    玉嫔一声冷喝,苏才人吓得双腿一软,直接重重的跪了下去,她一时疼的龇牙咧嘴,但很快掩住,只低头道:

    “妾给玉嫔娘娘请安,玉嫔娘娘有何赐教?”

    “有何赐教?”

    玉嫔冷冷一笑:

    “本宫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守规矩之人!你隆恩宫无主位教导,今日本宫便禀了贵妃娘娘,将你迁入烟翠宫吧。”

    玉嫔这话一出,苏才人一时小脸煞白,原本的能言善辩这会儿也都失色,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谁来救救她!

    她要是落入玉嫔手中,那就全完了!

    她本以为玉嫔年纪大了,圣上能因为玥嫔贬她一次,怎么不会为了自己再压玉嫔一次?

    可是,不过一夜,卫嫔便成了玉嫔,而自己还是苏才人!

    这才是今日玉嫔敢发难的原因,否则当初的玥嫔怎么好好的,不见玉嫔敢去招惹?

    苏才人这会儿才觉出后脊沁出了冷汗,指尖也渐渐冰凉起来,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本有些人的运气不可复制。

    “玥嫔娘娘到——”

    姜曦今日穿着一袭紫蒲色莲纹暗花罗裁制的长裙,柔润油亮的长发高高挽起梳成朝云近香髻,最耀眼夺目的却是发间的珍珠步摇。

    那珍珠成串垂落,一步一摇,优美动人,即便姜曦此刻背光而来,也仍旧散发着莹莹光晕,与发间的青莲绢花相映成趣,如露珠垂落,在炎炎夏日中,却又几分清丽脱俗之感。

    苏才人跪在地上,只看到一片裙纱在她眼前飘过,苏才人想,她终于能理解文清月的滋味了。

    姜曦到来,让殿中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和缓了,低位妃嫔们大多曾在裁减份例时得姜曦仗义执言,如今见着她更觉几分亲近。

    毕竟,玥嫔娘娘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驳得,还怕玉嫔娘娘吗?

    “妾等给玥嫔娘娘请安。”

    “妾给玥嫔娘娘请安。”

    苏才人慢了一步,之后的声音更是突兀,姜曦方才进来一扫,已知苏才人这会儿正自食恶果,当下也只是对着其他低位妃嫔轻声道:

    “不必多礼,坐吧。”

    苏才人本想随大流,但姜曦旋即淡淡道:

    “听闻玉嫔姐姐素日也是好性儿,今日怎么气成这样了?”

    玉嫔本以为姜曦要怀自己的事儿,可这会儿听了姜曦的话,她心中芥蒂稍减,只冷冰冰道:

    “装模作样!你,你们难道不知道苏才人做过什么吗?今日她号截本宫的宠,那明日又会是谁?!”

    玉嫔厉声发问,无人回答,倒是姜曦下首的许嫔这会儿看着姜曦,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初自己还怕有朝一日自己和玥嫔平起平坐,现在,自己已经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耳边是玉嫔的讥讽之言,许嫔都忍不住先提玉嫔打了一个哆嗦。

    姜曦抬手虚虚拢了拢发丝,很是温和道:

    “玉嫔姐姐所言有理,不知玉嫔姐姐意欲何为?”

    玉嫔一时惊疑不定的看着姜曦,不知道姜曦这是说的正话还是反话,不过这玥嫔惯是喜欢在新妃里当好人。

    这苏才人指不定是她想要保之人,如今在这儿以退为进罢了!

    玉嫔想到这里,顿时眸色一厉:

    “那就不牢玥嫔你操心了,本宫会请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定夺!”

    如今宁德妃位列四妃,与贵妃也不差什么,二人自是共掌六宫大权,至于淑妃,那病弱的身子能喘气已是难得,宣帝哪里敢让她打理宫务。

    姜曦闻言,只是挑了挑眉,端起一盏茶水,慢悠悠的喝着:

    “是吗?”

    玉嫔一时如临大敌,看着苏才人的目光更加冰冷,苏才人这会儿更是摇摇欲坠起来。

    旁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玥嫔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而姜曦身后的锦香这时也是将心中的惊叹用力压制着,娘娘此举堪称兵不血刃,有玉嫔在前头顶着,苏才人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多时,淑妃率先到了,今日的淑妃似乎没有涂上蔻丹,那寸长的指甲粗糙无光,姜曦见状,心中越发不解。

    这次大封后宫之中,受益最大的,不是旁人,正是原来的安妃,如今的淑妃。

    无他,姜曦清楚自己这个嫔位除了自己的种种谋划外,更离不开爹爹的防疫剂,而其余妃嫔或多或少都有因为捐银伺候太后的功劳。

    可是淑妃,病弱之躯,太后不敢用她,就连捐银也是因为她的数额小,而导致宫中的捐银断崖式下滑。

    但即使如此,她仍是比德妃高了一头,虽说圣上久不御幸,可这样的大封也不曾忘记她,更是好医好药的养着,为何淑妃从不见欢颜,那病似乎也在加重。

    淑妃自然不知姜曦一个照面便因为她的指甲产生的诸多猜测,这会儿她只歪在一旁的圈椅上,有气无力的叫了行礼的众人起来,便也不说话了。

    而宁德妃和平贵妃几乎在同一时候出现,只是,这一次平贵妃身边还带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一时让众人好奇不已。

    就连玉嫔见着那女娘,一时都忘了向宁德妃告状。

    平贵妃只笑吟吟的叫了免礼,随后这才看向那女娘:

    “此番青州大灾,幸而大理寺卿赵大人检举有功,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如今特迎赵家妹妹入宫为昭仪,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了。”

    赵昭仪生的纤细,细细的眉,水杏儿似的眼睛,小小的樱唇,以及窄窄的柳腰,这会儿她只行了一个半福礼,可却是袅娜娉婷,体态风流。

    “蓁蓁给诸位娘娘们请安。”

    平贵妃叫了起,这才温和道:

    “以后你便是后妃了,只称一声妾便是,据本宫所知,你此番入宫,乃是玥嫔举荐,日后你二人倒是能好好相处相处。

    听闻

    你好诗词,玥嫔也精通此道,你二人着实有缘分。只可惜,圣上金口玉言,朱华宫不进旁人,否则……”

    平贵妃适时的打住,姜曦闻言,只看向赵昭仪,淡淡一笑:

    “赵妹妹既入了宫,难不成还怕与妾没有相处的日子吗?至于引荐之说,若是圣上不倾心赵妹妹,妾三言两语怕是不顶用。”

    姜曦三言两语的将平贵妃话里的暗刺儿捋了一遍,至于赵昭仪是信谁,那她也不好决断了。

    所幸赵昭仪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会儿只是道:

    “玥嫔娘娘若不嫌弃,妾定常常上门叨扰。”

    赵昭仪适应的很快,姜曦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一旁的平贵妃见状,心里也有些失望。

    她可是听说赵昭仪在家中早有亲事,且二人情投意合,如今她被圣上冒然诏入宫中,圣上她不敢怨怼,引荐的玥嫔也不敢吗?

    但平贵妃不会让自己心里的盘算流露人前,这会儿才像是看到站着的苏才人一般,开口道:

    “苏才人这是怎么了,还在这儿站起规矩了?”

    苏才人闻言,只觉得委屈的泪水不住的往外涌,可在对上平贵妃那冰冷的眸子后,她又瞬间冷静下来,只跪下道:

    “是妾,是妾不知怎么惹恼了玉嫔娘娘,还望,还望玉嫔娘娘宽宥一二……”

    苏才人轻声啜泣着,她今日穿着一身浅色衣衫,衣料轻薄,这会儿黏在四肢上,显然是被吓惨了,看上去好不可怜。

    而玉嫔见状却直接厉声道:

    “好一个颠倒黑白的贱婢!当日你夺宠于本宫,今日这般惺惺作态,难不成是想让众姐妹他日都效仿于你吗?”

    玉嫔说着,起身看向平贵妃和宁德妃:

    “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苏才人有违宫规在前,若不加以惩治,只怕会坏了宫中风气,还请两位娘娘裁决!”

    “妾,妾没有,妾只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不曾想到,不曾想到会遇到圣上啊!”

    苏才人为自己辩解着,玉嫔脸上浮起一层讥诮的笑:

    “是,你是太后娘娘请安,但本宫且问你,你穿着舞衣去请安,究竟是何居心?!”

    “这……妾这几日一直在御花园练舞,原想着给太后娘娘请安后,正好去御花园练舞的。”

    苏才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帘,看着玉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玉嫔娘娘,妾真的不是有意的,妾可以发誓!玥嫔娘娘,玥嫔娘娘,您替妾说说话吧!您素来慈和,又曾在婵秀楼中与妾同住,妾什么为人,您还不知道吗?”

    苏才人在方才平贵妃介绍赵昭仪的时候,便已经将眼前困境捋了一遍,还是方才一众低位妃嫔对玥嫔的信任与依赖给了她灵感。

    玥嫔之所以入宫收了爪牙,不过是想要收买人心罢了,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借玥嫔之手脱困?

    她若是不帮自己这一回,那么她此前所做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

    可苏才人却没想到,姜曦还没有开口说话,人群之中的李明歌李贵人却冷不丁开口了:

    “苏才人的为人么?只怕与苏才人同住之人都不敢苟同吧?”

    “是你……”

    苏才人看着李明歌有些讶异,一旁的姜才人、赵才人和李贵人也有些惊讶。

    这位李贵人乃是选秀前两日这才被安排进她们寝舍的,可她谁也不搭理,若不是生得一张如玉容颜,只怕此刻也在北永巷做宫女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玥嫔娘娘还没有说话!”

    “就凭,我曾亲眼看到你给魏秀女的茶杯中下了药。”

    “什么,魏姐姐是因为她才落选的!”

    李思雨忍不住惊呼出声,看着苏才人的眼中一下子升起一撮火苗,李明歌只歉意的看着她:

    “当时我虽看到,可直到魏秀女有异,才知道那药是下给谁的,所以并未能及时提醒,抱歉。”

    “李贵人,你没有证据,污蔑上位,是大罪!”

    苏才人语气也不由泛了冷意,李明歌直接起身,提起裙摆,跪的笔直:

    “妾愿受罚,公道自在人心。”

    李明歌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寂静,不多时,姜曦的声音响起:

    “什么受罚,今日新人入宫,贵妃娘娘总不好吓着了赵昭仪吧?况且,苏才人当初在婵秀楼中对文选侍的手段,本宫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是以……”

    姜曦言未尽意已尽,苏才人不由变了脸色,若是没有李贵人坏事,玥嫔势必会被架起,不得不为自己说话。

    可是,苏才人想过姜才人,想过赵才人,更想过李思雨,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只住在一起两日的李明歌会坏了自己的事儿!

    平贵妃见事已至此,只得道:

    “玥嫔所言有理,李贵人先归位吧,至于苏才人……”

    “苏才人吵着本宫的耳朵了,又善妒夺宠,罚她一月间,日诵女戒女则百遍,平姐姐意下如何?”

    宁德妃将“平姐姐”三个字咬的很重,贵妃一时眸子沉了下去,但却面不改色:

    “苏才人到底是初犯,这样下去她那嗓子不是废了?”

    “苏才人善舞,可却口舌不老实,惹人生厌,废了也就废了吧,还是说,贵妃娘娘要保她?”

    平贵妃闭了闭眼,随后抬了姜曦的借口出来:

    “今日到底是赵妹妹头一日入宫,你也不怕吓着了赵妹妹,一月着实太久了,便十日吧。好了,你们都退下!”

    宁德妃扬了扬眉梢,翩然起身:

    “那就依平姐姐所言。”

    众人旋即也跟着宁德妃离去,苏才人在最后磨磨蹭蹭,等人都散了,这才去求见了平贵妃。

    一进门,苏才人便自觉的跪了下来:

    “娘娘恕罪,都是妾,妾无能,这才让娘娘为妾受辱,妾,妾真恨不得一头碰死了去。”

    平贵妃这会儿正在打香篆,听着苏才人的哭诉,却头也不抬,约莫过了一刻钟,一股轻烟袅袅升起,平贵妃这才淡声道:

    “那你便撞柱吧,好叫何氏她们再抨击本宫逼死后妃,再为你偿了命可好?”

    “妾不敢!”

    苏才人连忙磕了一个头,却怎么也不敢抬起来,平贵妃这才冷冷道:

    “那日你与圣上来了几次?每次多久?在何处行事?可曾用了本宫交给你的册子上的姿势?”

    平贵妃一连串的问话下来,苏才人被砸了头昏脑胀,她到底也是才承宠两次的女娘,这会儿心里又羞又急,可平贵妃等着,她只好嗫喏道:

    “回,回娘娘的话,只来了,来了一次,一次约有两刻。那小邓子说,圣上喜欢在外间行事,故而,故而……”

    苏才人吞吞吐吐,朝月这才上前一步:

    “才人还是快说吧,咱们什么没见过,娘娘稍后还要盘账,莫要耽搁了娘娘的时间才是。”

    苏才人这才一咬牙,低低道:

    “妾引着圣上在外间的罗汉床上行了事,用着,用着的也是娘娘给妾的册子上教授的法子。”

    苏才人如是说着,却不由得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是娘娘搜罗来的易孕册子,说不得自己此刻腹中已经有种子生根发芽。

    平贵妃不耐的敲了敲桌子:

    “本宫无意窥伺你的私事,只是宫中久久不曾有婴孩降世,民间风言风语只怕于本宫不利,你若是能孕育子息,最好不过。”

    平贵妃这话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苏才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平贵妃又道:

    “既是如此,那你之后数日为何不曾出宫?”

    苏才人闻言,面色不由一白,半晌,这才低低道:

    “妾,妾为圣上起舞了一整夜。”

    “荒谬!本宫可是叮嘱过你,行事过后,只让宫人给你擦洗即可,龙精何其珍贵,你竟如此糟践!”

    苏才人一个哆嗦,忙膝行过去,抱着平贵妃的脚哭诉着:

    “妾也不想

    啊,可是娘娘,那可是圣上口谕,妾,妾不敢拒绝。”

    苏才人哽咽的说着,那一夜的舞,让她之后数日都难以成行,更不必提在圣上的注视下,那湿滑的感觉渐渐滑过腿根时的羞愤了。

    她已经尽力了!

    平贵妃直接一脚踹开了苏才人,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嫌恶:

    “无用的东西,若是你这次能如文选侍那般争气,本宫便饶你一次,否则,想想你的妹妹。”

    平贵妃一寸一寸的打量着苏云画的眉眼,那样妩媚中还带着青涩的模样,是男人最喜欢的。

    “你妹妹生的天香国色,不输于你,听闻她不久前与一琛州举子情投意合,你说,是做举人娘子好,还是去万红楼做花娘好?

    苏才人呐,你这妹子以后的前程如何,可就全在你手里了。不过,当初你能为了妹妹自卖自身,今日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烟雾袅袅,平贵妃的面容被彻底掩盖,模糊不清,可苏才人却仿佛看到了妹妹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轻轻道:

    “妾,定会让娘娘早日如愿。”

    待苏才人离去,朝月这才上前为平贵妃打着扇,轻轻道:

    “娘娘何苦做这个恶人,任她在宫里吃些苦头,自会心甘情愿的向娘娘投诚。”

    平贵妃捏了捏眉心,摇头道:

    “我倒是想等,可皇长子等得了吗?那日圣上对玥嫔的封嫔你可还记得?”

    朝月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平贵妃苦笑道:

    “圣上字字句句都是夸赞玥嫔的,就连其父的功绩也只不过是等到末尾才提了提。

    当初玉嫔封嫔时,不过是满篇的称颂其姿容的言辞罢了,当时我便说,玉嫔这个嫔位到头了。可玥嫔不一样,便是我瞧着都心惊。”

    “娘娘是否太高看玥嫔了,她才只是嫔位罢了。”

    朝月虽是觉得不安,但还是不得不开口宽慰娘娘,平贵妃苦笑道:

    “她当初从才人升为美人时,谁曾高看过她?”

    朝月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娘娘,夫人递了帖子,说明日要进宫拜见您。”

    明思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走了离开,平贵妃闻言一改失意,喜出望外:

    “娘明日要进宫?快,朝月,将屋里里的摆设都换一换,别让娘瞧着觉得本宫过的不好!

    今年天气不好,青州进贡的雨花茶少之又少,娘最喜欢喝这个了,你去准备着。”

    平贵妃一气吩咐了许多,眉宇间的忧虑散去,仿佛又回到了还在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模样。

    ……

    姜曦这厢回到了飞琼斋,刚一进门,华珠便递过来一条凉凉的湿帕子,姜曦擦了擦脸,这才觉得热意散去。

    外头是侍中局修葺正殿叮叮当当的声音,姜曦端过彩云递上的紫苏饮子,喝了两口,这才笑着道:

    “这怕不是方才在冰山旁镇着了,属实冰冰凉凉,不错。”

    彩云露出了一个老实的笑容:

    “奴婢知道主子畏热,将饮子冰了会儿,算着时候又在掌心暖了暖了,没有凉着主子吧?”

    姜曦听了彩云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姜曦说着,拉过彩云的手,确实有些凉意:

    “女儿家最忌讳受寒,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和锦香的腕子上还是光秃秃的,正巧我那匣子里有一对儿联珠纹银镯子,你二人一人一只如何?”

    “奴婢谢主子赏!”

    二人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约莫过了片刻华秋也走了进来:

    “娘娘,方才咱们的人见着苏才人过了一阵才从长宁宫出来,瞧着是哭了一阵的,”

    姜曦动作一顿,抿了抿唇:

    “看来,贵妃娘娘这是不遮掩了,不过也是,平常人知道有贵妃娘娘这么一个大靠山,心里正得意,又有几人能沉得住气呢?”

    此番,苏才人夺了玉嫔的宠,未尝没有仗着有贵妃做靠山的意思。

    只可惜,贵妃不见兔子不撒鹰,若不能身负足够的资本,她才不会轻易因为旁人与宁德妃对上。

    “那位含桂宫的李贵人,可知她的来历?”

    虽然今日李贵人为自己打断了苏才人的算计,可是姜曦不得不疑她此举的用意。

    但华秋也只摇了摇头:

    “李贵人一直不声不响,便是咱们的人也不曾发现什么端倪。今日,她所为更是不知其用意。”

    姜曦眉头微微一蹙:

    “选秀时的嬷嬷们,可有识得的?”

    华秋又摇了摇头,心里也觉得有些愧对主子的托付,姜曦察觉到华秋的失意,拉过华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无妨,稍后我问问茯苓姐和赵才人也就是了,瞧着她们的神色,是认识李贵人的。

    我吩咐你去探听消息也才多久,你能连长宁宫门外的事儿知道,已经不错了。”

    姜曦还宽慰了一句,华秋没忍住掉了一颗泪,慌忙擦掉,这才不好意思道:

    “让娘娘见笑了。”

    姜曦摆了摆手,华秋这才神色自然的朝外走去,一旁的锦香顺势走了过来:

    “娘娘,奴婢倒是认识筹办选秀的邱嬷嬷,若是娘娘有意,奴婢可以为娘娘探听一二。”

    姜曦细细思索了一下,还是道:

    “此事先不急,她今日既有搭上我这条线的意思,来日有所求自会上门。”

    相较于李贵人,姜曦此时更要重视的,是赵昭仪。

    “娘娘,赵昭仪备了礼,让宫人送来了。”

    而就在姜曦思量间,华珠进来禀报道。

    姜曦不由一愣,笑笑:

    “我这贺礼还未曾送去,人家的礼便已经送来了,实在不该,华珠,还不去安排?”

    这才距离请安结束多久,谁承想赵昭仪的动作便这么快,不过,赵家此番送女入宫,倒也是准备的很是周全。

    姜曦认真看着赵昭仪遣人送来的礼,不多不少,样样都是她身为嫔位可以用到,且心思灵巧的。

    只旁的不说,宫中众妃才晋了位,赵家若打听消息,只怕也要花费不少金银。

    而这个推测,在姜曦见到赵昭仪本人时,却彻底推翻。

    午膳后,赵昭仪顶着毒辣的日头前来拜访姜曦,便是姜曦也没有想到这位赵昭仪竟是这么一个实诚人。

    “见过玥嫔娘娘。”

    赵昭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姜曦忙扶起她:

    “赵妹妹不必多礼,快些上座。日头这么大,妹妹便是有什么事,只遣人来说一句也就是了,怎么还巴巴自己跑这一趟?”

    姜曦摇着凉扇,让人取了帕子给赵昭仪,又将冰山挪得近了些。

    赵昭仪见状,眸子微动,轻轻道:

    “我原以为姐姐不喜见我,没想到是我想左了。”

    姜曦闻言,笑了笑:

    “怎么会,贵妃娘娘可是说了,妹妹入宫还是我向圣上引荐的。”

    “贵妃娘娘的话我是不信的,后宫女子多争宠,谁愿意将宠爱分出来?”

    赵昭仪说的很是直白,姜曦动作一顿,看着赵昭仪也不说话,赵昭仪也不管姜曦如何看她,只道:

    “左右不过是他们男人将我们做了筏子罢了,我爹立了功,可却得罪了梁相,圣上迎我入宫,以作安抚罢了。”

    姜曦这时方盯着赵昭仪仔细的瞧了瞧,眸子在赵昭仪的手指上凝住,只云淡风轻的打着扇道:

    “哦,赵妹妹与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不过,依我之见,赵妹妹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坦诚相待。”

    “你不是赵大人的爱女赵蓁蓁,你究竟是何人?”

    第53章 第53章

    姜曦这话一出,不说赵昭仪,就是一旁的华秋和锦香二人一时也难掩惊讶。

    而赵昭仪却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又恢复平常:

    “果然,妾就知道能举荐生父,一夕为家族改换门庭的玥嫔娘娘不同于凡人。”

    赵昭仪这话显然是认下了姜曦的所言的意思,锦香和华秋面面相觑一番,这才由华秋开口:

    “娘娘,赵主子,奴婢等告退。”

    “你们既已知道,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玥嫔娘娘总不会连两个宫女的嘴都管不住吧?”

    赵昭仪似笑非笑,姜曦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你非自愿入宫,难不成是想借本宫之手揭穿真相,好叫赵家受到责罚?”

    赵昭仪笑

    容不由一顿,姜曦却不紧不慢道:

    “圣上既借本宫之口,举荐你入宫,你该知道,自此以后,赵家便与我姜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赵昭仪闻言,端着茶碗的手微微收紧,面上笑意不变:

    “玥嫔娘娘说的不错,但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因为一时之气,搭上了前程和性命,何至于此?”

    姜曦看着赵昭仪,仿若看到了梦中的自己,困兽犹斗,满脸麻木之下,怀着必死的信念也要在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样的暴戾也曾污染了年幼的姜曦,是爹和娘耐心的引导着,她这才渐渐将骨子里的尖刺收敛起来。

    “赵大人有功在前,此时无论发生什么大事,圣上都会按下来,更不必提……换了一个女儿入宫这样的小事。”

    否则,前头赏了后头罚,打的只会是圣上自己的脸。

    赵昭仪面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她一把抓住姜曦的手,殷殷的看着,急切道:

    “你也是不愿的对不对!你和我一样,我们天生不弱旁人,本可以凭借自身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可是,可是都是那些臭男人肮脏的欲望,他们毁了一切!”

    赵昭仪目不转睛的看着姜曦的面色,姜曦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抚摸过她虎口的茧子,温声道:

    “你说错了,当日选秀至我家门外,我自行填报了名姓入宫,这才有了今日的我,否则今日也没有与你坐在此处说话的玥嫔。”

    姜曦微抬凤眸,那点漆似的瞳仁如一口幽深的井口,看不到底:

    “我若不入宫,便只会是街头巷尾间随处可见的女娘,可能会嫁一个平凡的夫君,为了一日三餐四处奔波。

    或许普通,或许幸福,可你又可曾想过,那闹事街头打马而过的富家子弟随意踏死的小儿,若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又当如何?你又能如何?”

    姜曦此刻的声音颇有几分娓娓道来的味道,连赵昭仪一时都不曾挣脱,只认真听着,她嗫喏着唇,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我入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被人欺,不被人随意拿捏。至于赵妹妹你……”

    姜曦终于笑了笑:

    “听闻赵大人亡妻早逝,只留下了一对龙凤胎,你便是妹妹吧。而赵大人的爱女,应当是那位继室所出,可对?”

    赵昭仪看着姜曦的目光带着几分信服,但随后又注意到姜曦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

    “倒是苦了你了。”

    姜曦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赵昭仪微一怔神,随后便不由得落下泪来。

    姜曦旋即给她递了一块帕子,赵昭仪拭了拭眼角,这才轻声道:

    “娘娘慧眼如炬,妾自愧不如。”

    赵昭仪抚摸着自己一照面就露出的破绽,自嘲道:

    “我自出生起,便被远远养在庄子里,自会走路就开始割草,砍柴,直到我在一月前回到赵府,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幼时,本可以过的不必那么辛苦。

    抚养我的嬷嬷,因为我们无银,她病死在冬日,她的药只需要一两银子罢了。

    可娘娘您知道吗?我那妹妹,她一盒胭脂便有五十两,只要那么一小撮胭脂,便可留下我至亲之人的性命啊!”

    赵昭仪此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声音嘶哑尤不能停!

    “嬷嬷走后,我有好好砍柴,割草,好好的照顾自己,我本想等再大一些,寻一个猎户做夫君,到时候也不缺肉吃,日子也能过的和和美美。

    可是,为什么妹妹不愿入宫便要毁了我想要的平静生活!我在三伏天里汗流浃背的打草的时候;我陷进沼泽苦苦挣扎的时候;我在数九寒冬坠入冰窟窿的时候,他们无人管我,为什么需要填坑挡刀的时候便想到了我?”

    赵昭仪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连哭声都不敢放肆,只低低的流着泪。

    “华秋,去打盆水进来。”

    不多时,华秋带着一盆水进来,姜曦起身将帕子浸湿,轻轻托起赵昭仪哭的妆都花了的脸,认真的擦着。

    “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你既此刻过来,想来也未全然拿定决心吧?”

    赵昭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到底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小女娘,她只轻轻道:

    “我,我知道,欺君罔上是要被诛九族的,可是我只恨欺我的赵家。”

    “可若是赵家未曾欺君罔上呢?子告父,大不孝,你不但无法达到目的,反而会提前送命。”

    姜曦的声线很是平稳,赵昭仪也渐渐冷静下来:

    “怎么会,圣上要迎的是我妹妹!”

    “圣上只需要迎娶赵氏女,你身上有赵氏一族的血脉,何谈欺君?”

    “可我,可我……”

    赵昭仪还想要说什么,姜曦将弄脏的帕子丢回铜盆,只一如此前那般温和的看着她:

    “入了宫,无论你怀抱什么心思,皆需三日而后行。你愿意也罢,不愿也罢,忍得一时,方图长久。”

    “娘娘……”

    赵昭仪呢喃着,眼神却却追随着姜曦的身影,她不是蠢人,只是这一月间,天差地别的境遇让她左了性子。

    “妾,很庆幸今日遇到的是您。”

    赵昭仪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随后,她向姜曦深深一礼:

    “妾,多谢娘娘赐教,深宫漫漫,来日请娘娘多指教。”

    赵昭仪说罢,起身告辞。

    等赵昭仪离开后,锦香这才皱着眉道:

    “娘娘,这赵昭仪……奴婢怎么她有些怪怪的。”

    “她言辞有礼,行礼有度,或许赵家曾苛待于她,可她也另有一番际遇。”

    姜曦捏起一颗葡萄,这是才从冰山里取出来的,上头还散发着白雾,她慢悠悠的剥了外头的紫皮,方开口道:

    “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怎能指望人家说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那娘娘为何要指点她?”

    锦香心里有成算,遇到不解的事儿也会一直想,直到想透为止,姜曦不愿让她多耗费心神,只得道:

    “我若不帮她一把,这可是在我举荐名义下进来的人,惹恼了圣上又算谁的?”

    况且,爹爹如今虽是封伯,可在朝中毫无根基,无论赵家的品性如何,这是圣上为她家选的路,短时间内,可没法子换一条路。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今日我帮她一次,焉知来日她不会还我一条康庄大道?”

    姜曦说完,将如翠玉琉璃似的葡萄果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其凉意,面上露出了一丝惬意。

    是夜,宣帝来到了飞琼斋,姜曦有些惊讶:

    “圣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宣帝仔细看着姜曦的神色,见她眉间没有郁色,原本的话凝在舌尖,半晌说不出来,只干巴巴道:

    “朕本要去隆恩宫,路过你这里,过来瞧瞧。”

    姜曦一听,就知道宣帝是口不对心,赵昭仪初次承宠,自是要在乾安殿,圣上以此为借口,可谓是一戳就破。

    华秋和锦香远远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姜曦也脚步轻盈的走到宣帝面前,笑眯眯道:

    “果真如此吗?那圣上现在看也看完了,今日是赵妹妹初次入宫的日子,妾可不能抢了她的好日子。”

    姜曦此言一出,宣帝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袖中的拇指和食指不由得摩挲了一下,这才直接揽住姜曦的纤腰: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朕是天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宣帝犹在嘴硬,姜曦只低低道:

    “是这么个理,只是赵妹妹怕是要伤心了。”

    宣帝也不由沉默了一下,他抬了宁安伯和赵家绑在

    一起,自是不愿让两家生了龃龉。

    “朕今日见内事局还未曾将你的牌子挂上,故而,故而过来瞧瞧你这醋吃完了没有。”

    宣帝板着脸说着,姜曦先是一愣,随后恍然:

    “是妾马虎了,难怪圣上这两日都不来妾这里了,妾还以为圣上要忘了妾了。”

    “好个没良心的!倒打一把的本事跟谁学的!”

    宣帝这时才露了一丝笑意,忍不住捏了捏姜曦的脸颊,这才哼了一声:

    “现在想起来了?晚了!今个朕就只是过来瞧瞧,看你好好的就成。春鸿,明个让内事局把玥嫔的牌子挂回去!”

    “是!”

    春鸿连忙应了一声,宣帝这才转身离开,他微微侧身,余光看到追着自己出来,倚着门框的姜曦,不由勾了勾唇。

    等宣帝彻底离开后,姜曦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都歇息吧。”

    华秋忙伺候姜曦就寝,唯独锦香有些不解,为何圣上来了又走,娘娘却始终泰然处之。

    若是德妃娘娘或是玉嫔娘娘遇到这事,怎么也都勾着圣上留下了。

    之后的日子里,宣帝连宠了赵昭仪三日,以示恩宠后,又恢复了正常宠幸妃嫔的频率。

    而这之中,姜曦独占鳌头,赵昭仪次之,之后便是德妃、玉嫔、苏才人之流。

    因着青州水患之事,今年未得前往行宫避暑,暑气之下,皇宫众人皆有些蔫蔫的。

    转眼第一场秋雨落下,这才如久旱之苗初逢甘露,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晨起,姜曦推开窗,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桂树还真的开花了!华珠好本事啊!”

    今个是给宫人发月例的日子,这会儿华珠正称着银子,听了姜曦的话很是自得的仰起头:

    “那可不,当初御花园的嬷嬷想留着奴婢认她做干娘,奴婢都没肯呢!”

    华珠得意的说着,看着外头绿的发乌的桂树,努了努嘴:

    “这桂树就是没人打理,好些年不开花,今年这花啊,指定开得繁,这又是娘娘您入宫封嫔的头一年,这可是吉兆!”

    华珠挤眉弄眼,逗的姜曦不由哈哈大笑,正说着话,外头便响起了脚步声:

    “曦妹,可是你起来了?今个落了秋雨,我前两日缝了一条斗篷给你试试。”

    茯苓隔着门说着,姜曦连忙让华秋将人请了进来。

    “早就说了茯苓姐你来了直接进来也就是了,咱们当初可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呢,这么生分做什么?”

    茯苓是八月里中暑晕倒后,被姜曦禀了宣帝挪进自己宫里的,纯妃和姜曦虽有些交情,可对于茯苓也只能多加照拂,茯苓又是慢热性子,轻易不愿上门打扰,姜曦这便将人放在自己宫里了。

    “我那不是怕曦妹蓬头垢面的见了我觉得害羞嘛。”

    茯苓笑言软语,姜曦一边让锦香梳着头发,一边故作伤心道:

    “茯苓姐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一早起来就不美了?”

    “……”

    茯苓沉默了,姜曦也不由沉默:

    “什么嘛,茯苓姐,你说的真的啊!”

    “曦妹自是睡颜可人,可是这头发却不尽如人意了。”

    何止是不尽如人意,只消姜曦夜里睡的沉了,翌日起来就能炸毛一圈,这也是她最初未曾比宣帝晚起的原因之一。

    “锦香手里有一些养肤养发的东西,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茯苓一听,走近瞧了瞧,只见姜曦的头发还是乌油油的,但比以前更显柔韧了许多,便是多摩挲一阵,也不会炸毛。

    “好像是有效。”

    “等会我给茯苓姐拿两罐用用看。”

    “那敢情好!”

    这会儿时候还早,姜曦一边闭目养神着让锦香盘发,一边和茯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着说着,茯苓提起了李明歌:

    “说来也是奇怪,前段时日日头正盛的时候,那李贵人时不时的给曦妹送些帕子、巾子过来,怎么这两日也不见她过来了?”

    李贵人的手艺不算顶好,但却心思细腻,配色精巧,姜曦倒是有几分喜欢。

    她也是三五日送一次,来了只进来行个礼,有时候连口消暑茶也不喝一口就告辞离去。

    这等琐碎之物,按理来说也不必李贵人亲自走一趟,可她偏偏回回来。

    不过,她那性子很是安静,便是坐在一旁看着姜曦歪着看书也能坐一阵。

    姜曦算了算时候,也不由道:

    “是有七日没过来了,李贵人回回送了东西来,问她可有所求,也不言语,实在是让人没有法子。

    不过今日是请安的时候,她应当会来,如今入了秋,正是吃菌子的时候。

    昨个就听耿御厨说了,新来了不少菌子,一会儿请她过来吃顿菌子宴可好?”

    “那怕是得叫上赵才人和李贵人,郑昭仪应是没有时间,也不知纯妃娘娘来不来。”

    二人商量着,姜曦的头发也梳的差不多了。

    初秋的清晨,丝丝凉意显得清凉舒适,姜曦和茯苓一前一后的进了长宁宫的门,郑昭仪不由得笑着开口:

    “可是玥妹妹宫里的桂树开了花儿,妹妹进来时,好一阵桂香呢!”

    “姐姐鼻子可真灵,华珠去瞧了,今年桂花怕是要不少开,到时候摇落了给姐姐做些香包使可好?”

    “那我可真等着了!”

    “玥妹妹,妾也喜欢桂花,不知可否……”

    许嫔期期艾艾的说着:

    “只您哪日摇桂花时,唤妾一声,妾就要一匣子就好了。”

    桂花的香气霸道,是以御花园中并未种植此等树木,便是朱华宫的那棵,也是因为太后娘娘得宠时喜欢,这才移栽了一棵。

    许嫔入宫后可没少从朱华宫的门口经过,可她等了这么些年,也不曾看到桂树开花。

    今年还是头一遭!

    姜曦听了许嫔的话,倒也不至于连些桂花都舍不得,只点了点头:

    “就这两日了,许嫔早些准备吧。”

    许嫔这时忍不住多看了姜曦一眼,没想到这玥嫔倒也不是一直都盛气凌人的嘛!

    正说着话,众人陆陆续续的来齐了,平贵妃一走出来,便不由道:

    “什么味儿?倒像是桂花的味道,甜甜的,却实在霸道,连本宫宫里的熏香都压着了。”

    姜曦不动声色的微挑了眉尖,随即起身道:

    “是妾宫里的桂花开了,搅扰了娘娘的雅兴,还请娘娘宽恕一二。”

    “是玥嫔啊,那桂树久不开花,倒是你一进宫就开了花,实在难得。

    不过,这等香气霸道的花儿玥嫔还是尽早处理了吧,本宫闻着头疼。”

    “娘娘说的有理,但此事还请娘娘待妾请示过太后娘娘再行决断。”

    姜曦垂首恭敬的说着,平贵妃也不由皱眉道:

    “不过一棵桂花树罢了,何至于叨扰太后娘娘?”

    “妾听闻太后娘娘喜爱桂花香,这桂树又是在太后娘娘曾经住过的宫殿长着,如今许多年头一茬开花,也当请太后娘娘过目一二。”

    “你,你说的也有理。”

    平贵妃只是皱眉看了姜曦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对面的魏嫔,等姜曦和平贵妃的交锋结束后,她笑吟吟道:

    “金桂飘香,此乃吉兆,宫里久不闻桂香,贵妃娘娘还请怜惜妾这群喜爱桂香之人。

    况且,今日桂花初绽,妾这里也有一件好事要报与贵妃娘娘。”

    平贵妃对于魏嫔的观感一般,只知道她出身显赫,瞧着是个伶俐的,可奈何不得圣上欢心,如今好容易成了嫔位,这才敢和自己多说几句。

    “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魏嫔笑了笑,看向了一众低位妃嫔:

    “李贵人,还不站起来给贵妃娘娘瞧瞧。好叫贵妃娘娘知道,李贵人她已经有两月的身孕了!”

    李贵人安安静静的站了起来,向平贵妃行了一礼,平贵妃先是一愣,随后大喜:

    “此言当真?!”

    “请太医院三位妇人科的太医瞧过了,娘娘您就放心吧!”

    “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了!”

    平贵妃说着,

    看向了姜曦:

    “倒是未曾想到,玥嫔宫里的桂树开花,竟真是吉兆了!”

    姜曦闻言也不接话,只道:

    “贵妃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李贵人有孕两月,乃是李贵人自己争气,妾这桂花树今个怕是借了李贵人的喜气才是。”

    平贵妃这是想要让李贵人这一胎的安危绑上自己,可此前文选侍那一胎便没得莫名其妙,姜曦岂能上了平贵妃的当?

    平贵妃闻言只是轻哼一声,随后看着李贵人的眼神很是珍惜:

    “李贵人,快,快别站着了!坐着说罢!”

    下一刻,朝月和明思亲自给李贵人搬了一把圈椅,与当初的文选侍是一样的待遇。

    平贵妃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立刻道:

    “李贵人既是有孕,魏嫔你不会是让她走着来的吧?这若是有个万一,本宫可为你试问!”

    平贵妃实在是被文选侍弄怕了,魏嫔连忙起身解释道:

    “李贵人这一胎难得,妾岂敢鲁莽,自是请了李贵人同乘辇子而来。”

    魏嫔这话一出,众人看着李贵人的目光也不由得轻贱了几分,原来是文选侍第二。

    李贵人只是身子颤了颤,却没有说话,姜曦见状,遂含笑开口:

    “倒不曾想到,魏嫔竟也如此体贴入微,只李贵人入宫前便是身量纤纤,如今更是瘦如枯骨,也不知魏嫔你是如何照看宫中之人的?”

    锦香此言一出,魏嫔面上的笑意凝住,可众人看着李贵人那高耸的颧骨,一时也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含桂宫不大,可如今魏嫔、谢昭仪、吕昭仪皆是居于此地,宫中月例以宫而领,上位多占一分,下位便少一分。

    李贵人如今身上的衣裳,可还是本宫两月前赐的料子做得,魏嫔你这主位倒是当的称职。”

    平贵妃从未觉得姜曦的话这么顺心过,从魏嫔开口后,她便盘算着怎么将李贵人拉到自己宫里。

    可谁能想到,竟是玥嫔为她助攻一把!

    “玥嫔说的有道理,秋雨寒凉,李贵人身上也不见一层斗篷,可见魏嫔你用心不足。”

    “贵妃娘娘倒是用心足了,亲自让人抬了辇子送文选侍回宫,可结果呢?”

    宁德妃淡淡开口,一开口就戳了平贵妃的肺管子,平贵妃顿时面色大变:

    “那是文选侍自己不争气!”

    “文选侍初次有孕,她懂什么?平姐姐倒是一味依着她的性子来,反倒失了龙胎。

    李贵人在含桂宫也住了这么久了,魏嫔纵使一时之失,可如今到底也是知错了,平姐姐何必猴急?”

    第54章 第54章

    宁德妃这话一出口,平贵妃一时脸色沉了下来,可宁德妃却不看她,这会儿只是欣赏着自己那玉笋点朱的纤纤玉指:

    “玥嫔也是,魏嫔与你同为主位,你这般恶意揣测于她,将本宫和贵妃置于何地?”

    姜曦起身一礼,正要开口,只听“扑通”一声,李贵人直接跪倒在地,面色微白,却仍坚持道:

    “玥嫔娘娘所言皆为真,妾自入含桂宫,一日两餐中丝毫不见荤腥,就连,就连魏嫔娘娘养的牡丹犬都远胜妾,还请两位娘娘明鉴。”

    “快!快把李贵人扶起来!李贵人,你坐着回话也就是了。”

    平贵妃连忙让人将李贵人扶起,这才看向宁德妃,冷冷道:

    “宁妹妹,是非曲直你当我等都是眼瞎目盲之人不成?李贵人入宫不过数月,便消瘦成这般模样,难道是她故意将自己饿成那样不成?”

    “谁知道呢?许是李贵人苦夏,况且,下位言上位之过,也就是李贵人如今有了身孕,否则本宫必让你知道宫规何在!”

    宁德妃厉声发难,试图吓退李贵人,姜曦笑了笑道:

    “德妃娘娘也说了是上位之过,如今阖宫只李贵人有了身孕,自是不敢轻忽怠慢,无论是妾,还是贵妃娘娘,都只是想要让李贵人过的舒坦些罢了。”

    姜曦说的不疾不徐,宁德妃却看着她的目光却不由得冷了下来。

    玥嫔盛宠在身,她本不愿与其正面为敌,可她竟敢为了一个小小贵人与自己为敌,当下宁德妃也不再客气:

    “哦?本宫还以为玥嫔你要将李贵人挪到你宫里亲自照看,做皇长子的养母呢。”

    宁德妃话音未落,只听宣帝的声音传来:

    “什么皇长子的养母?”

    众人连忙起身,向宣帝屈膝一礼,宣帝都没叫起,直到在上首坐定,这才扫了一圈众人:

    “都起来吧,前朝风波初平,怎得后宫又徒生波澜?德妃,方才朕远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说,怎么回事。”

    宁德妃不敢怠慢,只娇声道:

    “圣上,您有所不知,今日魏嫔前脚禀报了李贵人有孕的消息,后脚玥嫔和平姐姐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魏嫔之过,这怕是不想让魏嫔养着李贵人,只等自己来日做了皇长子的母亲呢。”

    大渊之中,凡主位之下妃嫔有孕,皆与主位共同抚养皇嗣。

    宁德妃这话一出,宣帝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看着姜曦的眼神也没有素日的温情。

    只一瞬间,姜曦只觉得额角一片濡湿,所幸宣帝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但姜曦心中冥冥察觉出有什么不同,但此刻她有口难言。

    这会儿,平贵妃连忙解释着:

    “圣上,魏嫔苛待宫妃,在座众人皆可见证!当初李贵人入宫之时,虽然清瘦却也有几分姿色,可如今您瞧瞧李贵人都成什么样子了?”

    宣帝这时才看向李贵人,李贵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宽大的衣摆让她颇有几分人不胜衣的感觉:

    “是不及此前水灵,但她到底也是在魏嫔宫里住惯的,难不成贵妃想要将她挪到自己宫里?”

    宣帝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可平贵妃却大气都不敢喘,只低声道:

    “妾不敢,许嫔素来性子温和,且,且毓春宫如今还宽敞,想来让李贵人迁居至此,也是可以的。”

    平贵妃的长宁宫,圣上允她不进旁人,此乃隆恩,平贵妃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会儿扒拉了一下宫里的老人,倒是只有一个许嫔合适。

    人在一旁坐,锅从天上来。

    许嫔这会儿直接懵了,她指了指自己:

    “妾吗?妾,妾不……”

    许嫔在平贵妃的瞪视下,收了声,宣帝也没有理会二人的眉眼官司,这会儿只是淡淡的看向姜曦:

    “玥嫔呢?你怎么说?你这朱华宫住了一个姜才人,倒也不差一个李贵人。”

    宣帝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姜曦,那冰冷中夹杂着审视的眼神让姜曦头皮发麻,但她此刻更不能乱了阵脚。

    “圣上,这宫殿居所乃是李贵人自己居住,李贵人如今有孕,为龙嗣计,也该让李贵人心情舒缓才是。

    是以,今日之事,妾以为可以请李贵人择选。”

    “哦?”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神情微微和缓,宁德妃却讥讽道:

    “谁不知道这段时日李贵人跟着了魔似的三五日便去见一见玥嫔,玥嫔此言着实不诚心。”

    “德妃娘娘,李贵人身上的夏衫还是妾见她穿着春衫厚重,这才赠了布料,若是魏嫔慈和,今日或许便没有这番争端。”

    姜曦语气平静的说着,宁德妃眸色一沉,忍不住朝着魏嫔飞了一个眼刀子,魏嫔不由缩了缩脖子。

    宣帝沉吟片刻,看向李贵人:

    “李贵人,你既说魏嫔苛待于你,那你欲迁宫何地?”

    一向不起眼的李贵人这会儿一下子吸引了上位们的注意,李贵人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在众人面上扫过。

    平贵妃带上了温柔的假面,可内里又带上了一丝威压,宁德妃吹了吹指尖不存在的灰尘,看着李贵人,红唇微勾,让李贵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妾,妾想去郑昭仪的明锦宫。”

    李贵人这话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就连郑昭仪这会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明锦宫?李贵人这是在与本宫玩笑吗?本宫这明锦宫可是偏远的很。”

    话虽如此,郑昭仪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李贵人的小腹,沉默了。

    宣帝这会儿也有一丝诧异,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怕是李贵人不甘心与他人共同抚养子嗣。

    郑昭仪再如何,可也只是昭仪,并非一宫主位。

    “好,春鸿,传旨:即日起贵人李氏晋位才人,迁居明锦宫,着昭仪郑氏照看,若李才人诞下子嗣,则准你二人共同抚育皇嗣。”

    宣帝这话一出,李才人的面色更白了,倒是郑昭仪这会儿忍不住捏紧了帕子,看了一眼李才人,这才起身谢恩。

    李才人有了去处,可最后却是被郑昭仪捡了便宜,在场的高位们一时心情都不怎么好。

    只不过,有宣帝在,倒是无人表现出来。

    “今日落了雨,雨天路滑,你们便不必折腾了,朕遣人给母后说一声,你们各回各宫吧。”

    宣帝说完,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姜曦出了长宁宫,却并未直接回宫,而是便养怡宫的方向而去,她今日与平贵妃所言并非虚言。

    当初圣上年少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故将原本乾安殿后用来存书的明元宫改作养怡宫住了进去。

    是以,这会儿宣帝与姜曦乃是一前一后的行着。

    约莫走了一刻,春鸿忍不住“咦”了一声:

    “圣上,玥嫔娘娘在后面跟着。”

    “她愿意跟着就跟着!”

    宣帝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烦躁,他本以为玥嫔应当与自己夫妻一心,同仇敌忾,却没想到她竟是会与贵妃沆瀣一气!

    宣帝早就到了长宁宫,他也听的分明,玥嫔分明就是在给贵妃递话!

    又过了一刻,雨下的大了,宣帝挑了帘子一看,这才道:

    “缓些行,仔细这些奴才滑了脚,摔了朕。”

    春鸿闻言差点儿笑出了声儿,就是给这些抬辇太监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摔了圣上啊!

    旁人不了解圣上,他还不了解?

    分明是圣上担心玥嫔娘娘追赶不及,伤到了自己。

    “娘娘,圣上御辇慢了。”

    “不可逾越御辇,咱们也慢下来。”

    姜曦隔着帘子吩咐了一声,于是乎,原本快要接近的两架辇子又拉开了距离。

    宣帝本来在等着姜曦追上来给自己解释一番,可等了好久也不曾等到,不由得挑了帘子:

    “玥嫔宫里抬辇的太监是没吃饭不成?”

    春鸿悄悄瞅了一眼,道:

    “圣上,玥嫔娘娘的辇子还有些距离,奴才瞧着,怕是娘娘是不愿逾矩,这才又吩咐抬辇太监缓了下来。”

    宣帝闻言,皱了皱眉,他倒是不记得玥嫔方才可有披着斗篷,秋雨霏霏,若是寒气入体便不好了。

    宣帝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一旁用手指点了三下,两重一轻,御辇很快便又快了起来。

    姜曦见状,也让加快了速度。

    两架辇子在雨中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速度,直到前者去了乾安殿,后者到了养怡宫。

    姜曦请宫人前去通报了一声,不多时,太后便请姜曦入内,刘嬷嬷上前接过了姜曦沾着一丝水汽的斗篷,去一旁的炉子上熏了熏。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今日落了雨,倒是难为你跑这一趟。”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刘嬷嬷给姜曦搬了绣墩,姜曦落坐后这才笑盈盈道:

    “今日朱华宫的桂树开花了,听闻太后娘娘喜欢桂香,妾特让人送来今年的第一缕桂香。”

    姜曦说着,看向了华秋,华秋这才将提着的雕漆剔红菊花攒盒打开,里面是一支开的正盛的桂花。

    “……是朱华宫的桂花香。”

    太后亲自执起这支桂花,上面的雨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有幼嫩微黄的花朵绽放,送来一缕幽香。

    “兰若,去把哀家那支镂雕金镶玉栀子簪取来。”

    太后看着手中的桂花,面上闪过一丝回忆,喜爱这桂花之人,并非她,而是另有其人。

    一树香风压十里,群花焉敢争秋风!

    只可惜,当初爱极了这桂花的人,如今失了年少轻狂时的风姿,再也诵不来这不羁之诗。

    “太后娘娘。”

    刘嬷嬷将一保管妥当的红漆雕栀子花的匣子呈上,太后从中取出一支栩栩如生的栀子花,白玉为花金做叶,那纵使过了数十年光阴,也仍通体透白的羊脂玉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这是当初哀家封嫔时圣上所赐,它与圣上的盘龙佩取自同一块籽料。”

    能与御用玉佩同一籽料,可以想象这栀子簪的珍贵了。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姜曦过去,姜曦忙道:

    “太后娘娘,此物太过贵重,妾如何当得起!”

    “你送哀家一缕桂香,哀家还你一支栀子簪,这叫有来有往。长者赐,不可辞,你这孩子,莫要推辞。”

    姜曦闻言,只得上前几步,太后将这支栀子簪簪在了青莲绢花之上,她看着姜曦,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看的,很配你今日这身衣裳。”

    “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姜曦屈膝行了一礼,又道:

    “太后娘娘既喜欢桂香,妾过些时日送您些桂花香包可好?”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哀家还是喜欢鲜活的东西,你每日遣人来给哀家送一支鲜桂花也就是了。”

    不知为何,姜曦觉得今日的太后格外的好说话,她只笑吟吟的应了。

    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姜曦这才告辞离去,等出了门,坐在辇子上,姜曦忍不住摸了摸发间栀子花的棱角。

    方才太后说,这支栀子簪曾与先帝的盘龙佩同出一玉,可见太后当时与先帝也是两相欢好,可为何……会是栀子花而非太后喜欢的桂花呢?

    指尖润玉生凉,姜曦百思不得其解。

    勤政殿中,宣帝一回来便开始处理政务,还特意吩咐春鸿,谁来也不见。

    宣帝这一伏案勤政便是一个时辰,等他抬起头来,外头一片阴云:

    “春鸿,什么时候了?”

    “回圣上,已经巳时三刻了,快要用午膳了,您看可要现在传膳?”

    宣帝拿起一本折子,状似随口问了一句:

    “还不急,朕正好闲下来,让求见之人进来见驾吧。”

    宣帝这话一出,春鸿不由表情一僵,欲言又止:

    “圣上,这,这外头,也没有见驾之人呐……”

    春鸿越说越小声,他这会儿也等的焦急,就是玥嫔那抬辇太监踩着蚂蚁过来也该到了。

    宣帝不由皱了皱眉,立刻站起身,忍不住拿着折子敲了一下春鸿的帽子:

    “糊涂东西,还不去让人去瞧瞧,可是玥嫔出了什么意外!”

    春鸿得了令,连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宣帝胸口重重的起伏了一下,这才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李才人有孕之事他昨日便已经知道,这段时日梁相夫人进宫越发频繁,为防意外,宣帝特意过去拦了一手。

    这会儿想来,那李才人虽有些小心思,可也算是阴差阳错做了件正确的事。

    只是,宣帝这会儿想起宁德妃的话,心里仿佛似生了一根刺儿似的。

    春鸿很快便回来了,他禀报道:

    “圣上,玥嫔娘娘她,她是去了养怡宫,听说太后娘娘还赠了玥嫔娘娘一支栀子簪。”

    春鸿说的飞快,宣帝也一时沉默了,尴尬在勤政殿中蔓延。

    与此同时,朱华宫的正殿留香殿里,一股菌菇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

    “曦妹,应该可以吃了吧?”

    茯苓一错不错的看着最中间的用高汤烹出来的菌子暖锅,此刻它仿佛散发着无穷勾人的香气。

    “可以了,动筷吧。”

    姜曦笑了笑,看着有些空荡的桌子,不由道:

    “可惜今日出了李才人迁宫之事,否则这暖锅总是要人多吃着才有趣儿。”

    如今李才人有孕,若是能生产下来,不拘是皇长女还是皇长子都是宫里难得的喜讯,她这孕中若是出了差错,便是姜曦也没有信心圣上会保下她。

    可若是不请李才人,只请旁人,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因为李才人选了郑昭仪而与其生分。

    是以,姜曦索性都不请了。

    “我瞧着李才人性子软,倒是,倒是与当初的郑昭仪有些像呢。”

    茯苓悄悄的说着,若非她记性好,都要忘了当初那个轻声细语提醒曦妹的郑昭仪了。

    “不错,郑昭仪如今瞧着也立了起来,若是李才人能平安生子,她二人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了。”

    茯苓一边听着,一边悄咪咪道:

    “那,曦妹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让李才人来咱们宫?”

    茯苓点了点头,轻声道:

    “曦妹,这两日,我听说宫里宫外都在等着看谁能生下皇子,圣上子息艰难,这皇长子说不得便是以后的……”

    茯苓压低了声

    音:

    “还有人说,圣上迟迟不立后,便是要立皇长子之母为后,届时嫡长子在前,自是国本稳固。”

    姜曦的筷子一顿,看向华秋,华秋轻轻摇了摇头,姜曦这才继续道:

    “茯苓姐,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御花园,宫道上,我都听到过。曦妹,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你要不要用些药?”

    茯苓隐晦的说着,姜曦放下筷子,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该知道的,用药引来的皇嗣,若是运气好生下来还能活,可若是运气不好,母子俱亡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便给我用,我不怕,若是我能活下来,咱们以后的日子也有指望了,若是我不能活下来,也会给曦妹留下孩子的!”

    茯苓认真的看着姜曦,今日请安时,她虽没有开口,可也清楚的感受到了平贵妃的伪善和宁德妃的强逼,曦妹今日让李才人自己选了宫殿,只怕是将此二人都得罪了。

    圣宠飘渺,倒不如……子嗣来的稳妥。

    “胡闹!我要孩子做什么?我自己不会生吗?!茯苓姐,你莫要想旁的招,现在不是有孕的好时候!”

    “可是……”

    “茯苓姐,你不必再说了。我只告诉你,贵妃谋子,但当日她仍准许文选侍回闻禧宫,可知她根本不在乎孩子的生母、养母是谁。

    毕竟,即便是一宫主位,只怕也无法挡的住她贵妃之尊,朝上更有家族是她的助力,你可不要为他人做了嫁衣才是。”

    姜曦隐晦的说着,茯苓一时心惊,随后便见姜曦接过华秋盛来的菌汤,低头抿了一口:

    “至于茯苓姐你听到的流言,只怕也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最起码,圣上现在绝对没有立后的想法。”

    茯苓听了姜曦这话,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儿着了旁人的道!

    茯苓一下子面色煞白,直到姜曦将一碗温热的菌汤放在她的掌心,她这才反应过来。

    “曦妹,我……”

    “茯苓姐,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两个好,幸好你此事与我商议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茯苓有些歉疚的低下了头:

    “是我想岔了,以后我定不会自作主张。”

    姜曦点头笑笑:

    “用膳吧。”

    一餐饭毕,茯苓在明间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光做着绣活,姜曦则在一旁配线。

    只是没过多久,姜曦便看着手中的线出了神,平贵妃的长宁宫煊赫非凡,可是今日宁德妃的开口,她才惊觉圣上对平贵妃的忌惮。

    这种忌惮,已经到了宛若惊恐之鸟的程度,便是姜曦随意一言让其得了利都会被圣上忌惮的地步。

    可是,圣上乃是天子,他为何会忌惮平贵妃,还是说……是平贵妃身后的梁家?

    长宁宫中,平贵妃今日心情不错,她持着剪刀,将金丝万寿菊的残叶剪去,朝月忙上前用青玉盘接住:

    “娘娘,听说魏嫔回宫后,大发脾气,还责打了李才人身边的宫女,李才人冒着雨也要搬到明锦宫呢。”

    “让人看着点儿,倒没想到,娘这次送来的药这般有用,只可惜……”

    平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抚摸着小腹,眸色一时变得晦涩起来。

    朝月忙小心翼翼道:

    “夫人可是说了,这药诞下的皇子身子骨可能不太好呢,咱们小主子自是要健健康康的才好。”

    平贵妃扯了扯嘴角,看着面前生机勃勃的万寿菊,突然没了兴致,只把剪子也搁置在一旁,这才在罗汉床上坐下。

    朝月忙让人取来水为平贵妃净手,平贵妃一边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一边淡淡道:

    “这药既是李才人用着有效,那便给几个新人都用上。”

    “娘娘,这怕是不妥,这,这一个皇嗣病弱还情有可原,要是个个都……此事传扬出去,只怕会让人起疑。”

    平贵妃揉了揉额角,她这会儿被满心的戾气冲昏了头脑,倒是幸好有朝月提醒。

    “你说的对,这药不能给许多人用。这样,你让人将这药放到朱华宫的膳食中,姜才人久不承宠,倒是玥嫔……她如今可是圣眷正浓。”

    平贵妃这话一出,朝月不由得有些为难:

    “可是,可是娘娘,朱华宫的提膳太监每日天不亮就在御膳房等着了,朱华宫的膳食都是在他眼皮子下面做得,这药,这药不好加进去。”

    “这姜氏还真是胆小如鼠!”

    平贵妃眯了眯眼:

    “本宫记得,玥嫔曾给姜才人送了不少点心,这点心乃是由御膳房送去,便下到点心中。”

    第55章 第55章

    李才人这厢住进了明锦宫,郑昭仪虽曾失子,可也有几分经验在,是以倒不如贵妃那般诚惶诚恐,每日只让李才人该干嘛干嘛,但速度不可比以前快也就是了。

    文选侍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例子,是以李才人也是小心谨慎着事事请示,郑昭仪皆倾囊相授,毫不藏私,二人的关系一时和睦非常。

    “玥妹妹,今日冒然登门,叨扰了。”

    连日的雨刚停,郑昭仪便上门拜访,她今日上着一袭孔雀蓝碎花绸料滚银边大衫,下穿水红色刺玫瑰襦裙,腰间是一条官绿绸带和京元绸带各打的酢浆草结,以玉环衔接,颜色由浅而深,使得原本清丽的衣着更添一丝庄重。

    “郑姐姐快请坐。”

    姜曦与郑昭仪见过礼后,引着郑昭仪坐了下来,看着郑昭仪的打扮,姜曦不由莞尔:

    “郑姐姐今日罗绮珠翠,翩翩美服,打外头走进来倒是让我终于知道了何为蓬荜生辉呀。”

    姜曦这话一出,郑昭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这才嗔了一声:

    “那李才人在宫里闲着无事,便拿我取乐,倒是让妹妹见笑了。”

    “李才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怕是姐姐也乐在其中吧?”

    郑昭仪被姜曦说中心思,有些羞恼,只甩了帕子:

    “早知玥妹妹这般促狭,今个我就不接李才人这差事了,可怜我跑这一趟,一口水还没下肚便要被人拿来笑话。”

    “那个敢笑话姐姐,我这就使人将她打出去!”

    姜曦眼皮子都不眨的说着,郑昭仪一噎,没好气道:

    “自是我眼前这促狭鬼!”

    郑昭仪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姜曦看着郑昭仪这般模样,倒觉得她入宫这么久,怕是头一次看到郑昭仪真心笑出来。

    不多时,华秋奉上了茶水,郑昭仪轻轻抿了一口,不由笑眼看向姜曦:

    “好了,不与你玩闹了,李才人不是张扬性子,在我那儿除了平日给我参谋参谋衣裳妆容,便忙着手里的绣活。

    呐,这是李才人这几日绣的香囊,她如今有孕,我没让她沾染香料,只妹妹选了自己喜欢的香丸放进去也就是了。”

    姜曦闻言便接了过来,这香囊的造型很是别致,是个葫芦型的满绣香囊,上头是葡萄菊花花鸟纹样,十分精美。

    “这香囊我见了就喜欢,明个让华秋去配了香丸便用上了。只李才人既有了身孕,

    怎好还让她动针线?姐姐还是要劝着李才人些才是。”

    郑昭仪点了点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有这个心,可谁让李才人巴巴的记挂着妹妹,我瞧着,李才人怕是担忧妹妹怪她那日没有选妹妹。”

    郑昭仪如是说着,也不由看向姜曦,她也怕玥妹妹因此事与她生分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那日我本就是因魏嫔以李才人邀功却不善待她,反而要毁她名声这才开口。

    不管姐姐信不信,我从始至终都未有图谋李才人腹中之子的意思,如今李才人在姐姐那里过的好,姐姐瞧着也比以往有生气,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姜曦认真的说着,郑昭仪不由抚掌一笑:

    “那李才人这下也可以放心了,虽不知为何李才人独独对妹妹另眼相看,可我倒听她念叨过一句救命之恩云云,若是李才人这一胎能安然生产,想是要再多一个娘了。”

    郑昭仪打趣的说着,姜曦也不由一笑:

    “那我这礼可得提前备好了!”

    二人正说着话,茯苓便来求见,姜曦忙请了茯苓离开,茯苓见是郑昭仪,遂上前见礼。

    “姜才人快快免礼,你与玥妹妹是姊妹,那便是自家姐妹了,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昭仪。”

    郑昭仪看着姜曦和茯苓,心里也不由感叹,这宫里竟还真有入了宫仍不反目,一个扒拉一个的姐妹在!

    古往今来,这简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看着姜才人,我便想起了我家中姊妹,当时父亲为我二人相中了一对兄弟,可我却在宫宴上对圣上倾心……”

    郑昭仪说着,竟觉得满心苦涩起来,她痴守了八年,也不过一个不闻其名的美人。

    等她被伤透了心,彻底放弃后,又累升两品,可见男女之情误人至深。

    郑昭仪一声叹息,姜曦虽不知她为何露出这般怅然的神情,也忙转移了话题:

    “茯苓姐这会儿刚午歇起来,怕是要用些点心吧?郑姐姐可要尝尝?”

    “早听说那文选侍仗着有孕也要霸占姜才人的点心,今日我终于能尝尝是何等珍馐了。”

    郑昭仪只失意片刻,当下也顺势将方才自己心中的惆怅揭了过去,茯苓也落落大方道:

    “昭仪言重了,不过,这点心嘛,重在曦妹对我的一番惦念之上,便是棵草我也觉得它价比千金。”

    “茯苓姐!”

    姜曦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意,茯苓遂道:

    “我又没有说错嘛,曦妹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郑昭仪只是托腮看着,唇角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主子们刚说了话,下一刻华珠便端了两盘点心入内。

    “郑姐姐,你尝尝,这阿胶红枣黑米糕虽看着不如何好看,可却是难得的养身佳品。

    茯苓姐苦夏,等入了秋,我让她连日用了小半月,可算给脸上养出了些血色。”

    茯苓吃着点心,重重点头,不过这阿胶红枣黑米糕用后还是要漱口再开口比较好。

    当然,如果只有曦妹在,她倒不介意咧着黑牙说话,这不是郑昭仪在,她可不能落了曦妹的脸面。

    郑昭仪捏起一块咬了一口,不由眼前一亮:

    “是不错,素日里我嫌御膳房的阿胶苦涩难嚼,只让宫女煮了粥来喝,却不曾想,这做成糕点后,甜意中和了苦涩,味道不错。”

    郑昭仪很是细致的点评着,很快便两块糕点下肚: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阿胶红枣黑米糕中还有一种奇怪苦味儿,倒是……有一点儿像药味。”

    郑昭仪说出自己这个猜测后,不由得一顿,茯苓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姜曦遂取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顿时眸色一沉,遂吩咐华秋:

    “华秋,去请太医过来。”

    郑昭仪这会儿也觉得自己掌心捏了一把汗,她这个人喜吃爱吃会吃,靠的就是自己这条灵舌头,可这会儿,郑昭仪只觉得后心隐隐生凉,仿佛撞破了什么阴谋。

    姜曦倒也没有让场子冷下去,只道:

    “让郑姐姐见笑了,是我御下不严,未成想竟是出了差错。”

    姜曦话音落下,华珠进来禀报道:

    “娘娘,这点心不是正餐,素来比膳食送的晚了些,乃是御膳房亲自送来,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郑昭仪用茶水漱了漱口:

    “妹妹别忧心,或是我这舌头尝错了,咱们可别自己吓自己。”

    “让太医前来验验,也能放心些。”

    姜曦笑了笑,可方才这阿胶红枣黑米糕入口,她便尝出了些不对来,只是这糕点的几种主料都味重,姜曦暂时只能分辨出其有着助孕的功效。

    姜曦如是想着,搭在隐囊上的手指却不由得陷进了那松软的棉花中。

    华秋做事利落,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太医便被她引了进来,姜曦见他年轻,不由多看了一眼。

    “臣从杞,给玥嫔娘娘,两位主子请安。”

    从杞躬身一礼,姜曦好奇道:

    “本宫记得,太医院院首也是一位姓从的太医,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家父自青州归来,略有小恙,如今正在家中养病,圣上特准臣入太医院任职。

    秋来易风邪入体,淑妃娘娘身子不好,太医院的大人们都去了永宁宫中,还望娘娘莫怪。”

    姜曦闻言微微颔首:

    “既是从太医之子,想来你这医术应不弱你父,倒不必提怪罪之言,你只来看这点心如何?”

    从杞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双手从华秋手中接过了那块阿胶红枣黑米糕,先嗅其气,后尝其味。

    片刻后,从杞睁开眼,看着姜曦欲言又止,姜曦扫了一眼众人,只道:

    “有何异样你只管道来。”

    “是。”

    从杞这才开口:

    “娘娘,此物中含有民间一种助孕方,服用此药后若与男子行房则更易有孕,若不曾同房则会加重每月癸水时的不适。

    传闻此方最初乃是为身体病弱仍要为夫家绵延子嗣的女子所制,只是后来发现用药得来的子嗣多不长寿,渐渐便也没有人用了。”

    “这药,最初的用意倒是好的。”

    郑昭仪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而姜曦只微微垂眸:

    “附子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毕竟,药只是为人所用,是非曲直也由人评说罢了。”

    姜曦这话一出,从杞眼中不由闪过一道光芒,他很是赞同道:

    “正如宫中不少方子,都只讲究中正平和,治好治坏也只会让人说一句此方无用,殊不知……”

    从杞止住话头,旋即便对上了姜曦似笑非笑的眼,但见姜曦这会儿指尖点了两下小几,使得从杞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一慌,倒像是被那女娘看穿了心里所想。

    “小从太医,今日之事,本宫希望出得你口,入得我等之耳,再无旁人知晓,你可能做到?”

    “娘娘放心!家父返京之时,不想春安岭西南走龙,幸得宁安伯所救,救父之恩大于天,臣铭感五内,此事绝不张扬,定再无旁人知晓!”

    “宁安伯如何?!”

    姜曦急急发问,后来反应过来,缓和了情绪:

    “你既听从太医所言,可否将当日之事告知本宫?华秋,看茶。”

    从杞连忙谢恩,略一斟酌,这才道:

    “娘娘且宽心,宁安伯安然无恙!此事具体如何,臣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当初宁安伯遂臣父亲返京之时,又逢大雨,行至春安岭一处山壁时,落石和泥土轰然而下。

    马匹受惊四散奔逃,家父年岁大了,在马车里被撞晕甩飞了出去。

    当时,当时众人都说臣父无救,是宁安伯和宁安伯夫人力排众议,顺着车辙印寻去,这才带回了臣父。”

    姜曦这才轻轻松了口气,看着从杞的眸子也变得温和起来:

    “多谢小从太医解惑。”

    “为娘娘分忧,是臣之幸。”

    姜曦平定了一下心绪,这才问出了最想要问的问题:

    “若是以此药得来的子嗣,可能从脉相上看出?”

    从杞摇了摇头:

    “妇人既有孕,脉相自是无从更改的,只

    是非正常得来的胎儿会使母体产生更大的亏空,往往会令母体消瘦非常,但却不可随意定论。”

    随后,从杞用了一盏茶,便告辞离去,而等从杞离开,郑昭仪这才不由感叹道:

    “妹妹好福气,宁安伯真是一腔爱女之心啊。”

    凡是一地走龙,余者无不想着逃命,偏偏玥妹妹的爹娘敢冒死去将从太医寻了回来。

    方才观小从太医的模样,怕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太医,在宫里可是要被供着的。

    姜曦知道爹娘无恙,这才勉强的冲着郑昭仪笑了笑:

    “我在宫中倒是无事,只是没想到我爹娘他们竟然……”

    姜曦一时不由得湿了眼眸,郑昭仪拍了拍姜曦的手:

    “妹妹且宽心,你越好,宁安伯自是越好,你们姜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妹妹这般年少,指不定这段时日宁安伯他们又给妹妹添了弟妹,届时也有了相互扶持之人,来日你们这一脉的前程也差不了。”

    姜曦破涕为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我娘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我如今在这宫里,倒是希望我能有个弟妹,替我在爹娘膝下承欢。”

    “妹妹生个皇嗣,也是一样的。”

    郑昭仪揶揄的看着姜曦,等看到姜曦微红了脸,这才终于满意了。

    茯苓这时也适时开口:

    “可是曦妹,为何我的饮食中会有这助孕之物?”

    “这药……怕是冲着我来的。”

    姜曦情绪收了起来,面上浮起一丝冷笑,但很快又似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了郑昭仪:

    “姐姐,你说李才人她……”

    郑昭仪会意后,也不由面色微变,身子都不由得晃了晃。

    李才人的消瘦在这一刻压的郑昭仪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抓紧了小几,这才勉强坐直了身子。

    “妹妹,李才人她才二八年华,这药,这药……”

    郑昭仪惶惶不知该如何说,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失子之时,也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缓缓消散,她拼了命的去留,却怎么也留不住。

    “郑姐姐,你在宫中日久,可曾知道为何贵妃这般期盼子嗣,连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紧张?”

    “妹妹是怀疑贵妃?”

    郑昭仪闻言仔细思索一番,这才喃喃道:

    “是了,贵妃求子心切,她又不能生……”

    姜曦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郑昭仪,郑昭仪随即解释道:

    “妹妹有所不知,当初先帝还在时,本欲为圣上择选正妃,偏选妃宴上,贵妃不幸坠入桃山湖。

    当时数九寒冬,贵妃又穿的轻薄了些,故而,故而被冻伤了身子。没多久,先帝病危,将贵妃赐给圣上做侧妃,请梁相辅政。”

    郑昭仪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此事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刘嬷嬷偶然提起,应当做不了假。”

    姜曦听到这里,脑中思绪万千,梁相辅政,其女为妃却不得有孕,那么贵妃的坠湖是无意,还是人为?

    贵妃本人,又是否知道此事?

    姜曦低垂着长睫,让人看不清她所思所想:

    “若是这么说来,贵妃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可是,如今已经有了李才人,贵妃为何还要对她朱华宫下手?难道是要做两手准备?

    郑昭仪左右张望了一下,还遣了自己的宫女出去守着门,华秋和华珠也去了。

    等里头只有三位主子了,郑昭仪这才用气声道:

    “听我爹说,多年前,先帝一次酒醉,曾许诺与梁相结为儿女亲家,梁氏女所出必为太子。

    如今,贵妃虽做不得生母,可也能当个养母。”

    姜曦这时突然有些理解圣上的惊弓之鸟,若是她没有猜错,今年的赏花宴太后娘娘初还政圣上,如今青州水患结束后,圣上作为正统,自然更有几分威望。

    而辅政多年,能被圣上忌惮的梁相,只怕也是野心勃勃,这才想起……先帝曾经的酒醉之言。

    姜曦把一切都串起来后,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偏郑昭仪这会儿还毫无知觉道:

    “不过,圣上肯定不会让贵妃得逞的,妹妹且宽心就是。方才那小从太医的话,我这会儿心里还有些打怵,这便先告辞了。

    我得回去瞧瞧我库里还有没有什么滋补的药材,说不定李才人只是被魏嫔苛待太过了呢?”

    郑昭仪絮絮的说着,随即起身告辞。

    姜曦送郑昭仪离开后,茯苓这才轻轻道:

    “曦妹,莫不是贵妃想要让你为她孕子?”

    “她倒是打的好算盘,也是幸好这段时日圣上未曾来我们宫中。”

    茯苓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姜曦定定的看着那阿胶红枣黑米糕,脑中闪过了小从太医的脸。

    “那她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了空。”

    是夜,多日不曾过来的宣帝直接进了留香殿,而姜曦这会儿正让锦香为自己卸妆。

    “圣上?”

    姜曦连忙起身行礼,一缕乌发从白腻的脖颈滑下,黑与白的极致冲突,让宣帝也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紧。

    “看来是朕来的不巧了。”

    宣帝扶起姜曦,此刻的姜曦发间只有一支金镶玉栀子簪,宣帝轻轻摘下,黑发如瀑倾泻而下,一阵淡淡的桂香扑面而来。

    “卿卿,你好香啊。”

    宣帝微微阖眼,揽住女娘盈盈一握的纤腰:

    “倒不像是侍中局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姜曦闻言,眉眼微弯:

    “妾这是被院里的桂树腌入味儿了。说起来,今日妾并未接到内事局的禀报,圣上怎么过来了?”

    “朕自个过来又如何?”

    宣帝理直气壮的说着,姜曦眨了一下眼,这才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何时来妾这里都是可以的。”

    宣帝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可是这会儿看着眼前女娘灯下朦胧的倩影,宣帝抿了抿唇:

    “怎么,朕不来寻卿卿,卿卿便也不记挂朕了?”

    姜曦一脸茫然的看着宣帝:

    “妾,一直都在宫中等着圣上。”

    宣帝一时噎住,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卿卿主动的事儿:

    初见,是他扮了画师这才得以一睹芳容。

    承宠,也是他这个一国之君诱得女娘下了水。

    而之后的补偿之类的,也都是自己强要得来的。

    他的卿卿,似乎只有在亲自己这件事上比较主动了些。

    至于如其他妃嫔送至御前的点心汤水之类的,他连味儿都没闻过!

    这么一想,宣帝一下子心情都变得糟糕起来,环视四周,这留香殿里到处都是自己私库的痕迹,偏偏这个被自己好生娇养起来的女娘在肆无忌惮享受的时候,也不知道回报自己这个原主人一二!

    没良心的!

    宣帝冷不丁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姜曦不由娇呼一声,只听宣帝道:

    “这是惩罚!”

    姜曦有些不解,但也是随着宣帝的脚步,乖乖坐在他身旁,宣帝又忍不住道:

    “你素来能说会道,今个这舌头莫不是被猫儿叼了去?”

    姜曦犹豫了一下,这才轻轻道:

    “妾怕妾说不好,圣上就离开了。”

    宣帝听了这话,一时心花怒放,随后看着姜曦那精致的眉眼,不由思忖着:

    玥嫔连怎么讨好自己这个天子都不会,又怎么会去讨好贵妃,只怕是她心善,看不得李才人受苦,这才开口。

    宣帝在拧巴了数日后,终于将自己掰回了正确的轨道,这会儿看着姜曦一无所知的模样,宣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心虚。

    “还说呢,既是念着朕,怎么不去前殿给朕请安,朕还能将你拒之门外不成?”

    “这,圣上朝事繁忙,妾可以等得。”

    姜曦一脸认真的看着宣帝,宣帝一时心都化了,遂拍了拍女娘的腰肢,几乎咬着耳朵道:

    “那今夜,朕必不叫卿卿独守空房。”

    耳畔拂过的热风带来了一丝痒意,姜曦不由得侧了侧脸,宣帝旋即俯身吻住那红唇。

    而方才还一副小心恭谨模样的姜曦立刻像是觉醒了一般,不甘示弱的反吻了回去。

    一阵啃咬带来的酥麻感让宣帝几乎如在云端,可细微的痛楚又让宣帝清醒,连忙撤身:

    “卿卿,朕明日可还有大朝会。”

    他还是要见人的!

    姜曦这才点了点头,那过分红润的唇抿了抿,她迎向宣帝期待了目光,语气有些发虚:

    “圣上,妾……似乎来癸水了。”

    第56章 第56章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整个人的表情几乎凝固了,他看着姜曦,语气犹疑:

    “卿卿不会是还在生气吧?”

    “妾为何会生气?”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着宣帝,

    宣帝不由一噎:

    “那朕……”

    宣帝正要说着什么,可是看着女娘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先前误会带来的歉疚与方才女娘软语温言的“妾,一直都在宫中等着圣上。”的那一幕让宣帝不由得软了心肠。

    “那朕先去沐浴,你若是不舒坦,且先歇着。”

    姜曦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但随后垂眸道:

    “是,妾等圣上。”

    宣帝这才起身离去,而后,姜曦走到妆镜前,取了一支尾端尖的发簪在制污穴上按揉了一阵,这才理了理衣裳,让华秋备水擦洗了一下,上了榻。

    可这个时候,宣帝还没有出来,又过了片刻,姜曦皱了皱眉,悄声唤来了华秋,等换了月事带,这才躺在了榻上。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了。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这才带了一身水汽过来,姜曦看着宣帝微湿的发梢,忙要起身:

    “如今入了秋,夜里寒凉,圣上怎么还如夏日那般这样便出来了?华秋,取些干帕子过来。”

    “你别忙,躺着吧,让春鸿过来给朕熏一熏也就是了。”

    宣帝说着,便坐在了距离姜曦不远处的椅子上,不多时,春鸿提来了一个紫铜飞龙腾云纹手炉,仔仔细细的给宣帝熏着头发,宣帝随意的闲坐着,看着不远处的姜曦,笑了笑:

    “你既身子不爽,便莫沾了凉水,朕就坐这儿与你说说话也就是了。”

    姜曦这才恍然,是圣上怕他发梢的水珠冰凉,这才不愿意让自己动手。

    “这世间,除了爹娘外,也就只有圣上这么记挂妾了。”

    姜曦心中一时有些动容,忍不住坐起身,拥着薄被偏头看着宣帝,男儿少有这般体贴,或许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心怜惜他的吧。

    “多大点儿事儿,朕又不是没人伺候。”

    宣帝摆了摆手,和姜曦说着近日的事儿,他长叹一声:

    “青州水患已平,但如今眼看着快到冬日,北狄狼子野心,欲犯我大渊,这一年到头,总是不大安稳。”

    姜曦认真的听着,但没有发表关于政事的见解,这会儿只笑笑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忧无虑是婴儿的特权,圣上是君,忧万万人之忧,更忧天下之忧,如今只是一声叹息,着实令妾佩服。”

    宣帝闻言,原本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舒展,他含笑看着姜曦:

    “朕还道朕的卿卿不会说这样凑趣的话,今日看来也不尽然。”

    姜曦轻哼一声,抿了抿唇:

    “圣上冤妾!肺腑之言,圣上竟说是妾凑趣!”

    “朕不过与卿卿玩笑一句,卿卿竟还当真了。”

    宣帝远远看着姜曦笑,春鸿这会儿也熏好了头发,宣帝起身走过去,姜曦别过脸去。

    “真生气了?”

    宣帝忍不住刮了刮姜曦的脸颊,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人几乎爱不释手。

    “妾不该生气吗?圣上好些日子不来,一来便疑妾对圣上的一腔真意,这哪里是玩笑?这分明是剜妾的心。”

    姜曦说着,声音微微哽咽,宣帝却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儿一样,从身后一把拥住了姜曦:

    “卿卿这是吃味了?让朕猜猜,这几日朕去谁的宫里,卿卿心中莫不是挨个都记着了?”

    姜曦有些不自在的抿唇,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妾不明白圣上说什么!”

    姜曦说罢,直接闭上眼,可那副口不对心的模样落在宣帝眼中,却不由逗的他哈哈大笑。

    下一刻,姜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宣帝便覆身将她压下,这才笑着咬着她的耳朵低语:

    “卿卿当真不说吗?那朕可要问你的宫女了,是那个华秋,还是另一个华珠,再不济还有几个新来的。

    你说,她们会不会对朕说实话,欺君之罪,她们可能担得起?”

    宣帝说着就要起身,姜曦展臂勾着宣帝的脖颈,柔柔道:

    “圣上,别。”

    宣帝扬眉正要说着什么,姜曦直接抬起宣帝的下巴,重重的亲了上去,啃咬纠缠,无所不用其极的勾缠着,直到二人都不由得气喘吁吁。

    “哪有卿卿你这样一言不合就亲上来的!”

    宣帝语气带了一丝嗔怪,这会儿索性翻倒在姜曦的身侧躺平,倒是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大猫。

    姜曦用眼角瞥了宣帝一眼,没有吭声,既然这张嘴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倒不如堵严实了。

    宣帝这会儿也没有怪罪,他不过是觉得这女娘今日有些沉默,想要逗弄她开口罢了。

    姜曦虽没有说话,可却也顺势和宣帝一起并肩躺了下来,往常二人要么云雨几场,累极睡下,要么是宣帝疲倦来此躲懒,今个宣帝也不知是否被姜曦逗的起了性儿,仰卧在榻上,眼睛睁的溜圆。

    “圣上今日不困吗?”

    姜曦这会儿也有些尴尬,圣上不睡她兀自睡去好像有些不大好。

    宣帝枕着手臂,看着头顶的撒花帐子,另一只手却不自觉的握住了姜曦的。

    “朕还不困,朕想着,若是民间夫妻,是否也如朕与卿卿今日这般,闲下来,并肩依偎,闲话家常。”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揉捏着姜曦的手:

    “朕记得宁安伯只有一妻,当日青州水患之时,宁安伯夫人也不顾安危,随行同往,应是夫妻情深。”

    宣帝说起这事儿,姜曦面上也流露出一丝回忆,她勾了勾唇:

    “圣上说的不错,妾的爹娘确实夫妻情深,不过这也不妨碍爹偷摸着给妾买零嘴时被娘揪耳朵。”

    “揪耳朵?宁安伯乃大医之材,在家中竟是被如此对待吗?”

    宣帝一时来了兴致,想起自己封赏之时,那看着一派正气的宁安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在家中被夫人揪耳朵的人。

    姜曦这会儿也眼睛亮亮的:

    “圣上有所不知,妾幼时嗜甜如命,常常歪缠着爹爹买糖吃,可却吃坏了牙齿,一宿都疼的睡不着。

    那次妾已经整整十日没有吃糖了,爹爹见妾哭的实在可怜,这才偷偷买了一块,谁承想就那么寸,妾刚塞进嘴里,娘就进来了!”

    “然后呢,然后呢?”

    “妾当时只想着咽下去来着,可是饴糖黏牙,反而牙疼的更厉害了,妾没忍住,没忍住就哭了。然后,就被娘发现了。”

    姜曦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宣帝却不由得拍了拍姜曦的手背:

    “看来,朕的卿卿幼时也是个不省心的,倒是可怜宁安伯了。”

    “什么嘛,娘虽然揪了爹的耳朵,可是晚间却做了爹喜欢的蛋羹,妾都没有分到呢。”

    姜曦想想,还是有些幽怨,但也因此,她倒是不敢在偷吃糖了。

    宣帝来了兴致,又哄着姜曦说了不少她幼年的趣事,等到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朕倒不曾想过,卿卿如今这般的端方佳人,幼时竟也会爬树采槐花,溪边钓虾子……”

    宣帝说着,眼中却浮起一层不自知的柔光。

    “圣上还说妾呢?难不成,圣上幼时不曾做过什么幼稚的事儿?”

    宣帝想了想,半晌这才道:

    “好像,不曾有过。朕听闻朕幼时先帝还曾疼爱过母后一段时间,但等到朕记事的时候,先帝已久不来看朕与母后。

    偌大的飞琼斋,冬日里冰冷刺骨,唯一的炭火是母后在朕书写课业的时候才燃起的。

    那时候,朕一心想着要让先帝刮目相看,每日头悬梁锥刺股,倒也在几个兄弟中屡屡得胜。”

    宣帝想起当初的事儿,唇角还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朕那些兄弟皆允文允武,朕要胜他们一筹可不容易!”

    宣帝说着,张开手掌,借着灯光他给姜曦看:

    “可惜,自朕登基后,一直坐在勤政殿中,这掌心倒是只剩下一层薄茧了。”

    姜曦抬手抚摸过宣帝掌心的薄茧,麻酥酥的感觉让宣帝心底升起一丝奇异,难以形容的感觉。

    “还是有些硬硬的,想必圣上也未曾疏于习武吧?”

    “嗐,这才哪到哪儿,朕十三岁时便可张弓射箭,百步穿杨。哪怕踏马疾驰数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父皇在的最后一个秋狝,朕与谢齐知围猎了一头黑熊,也是黑熊皮不衬你,否则拿来给你做件斗篷穿穿也使得。”

    宣帝仿佛还回味着当初在围场疾驰狩猎的痛快,眼中带着姜曦从未见过的点点亮光。

    “那熊皮对圣上意义匪浅,妾岂能夺人所爱,况且,妾觉得兔皮也尽够使了。”

    “你这妮子倒是奇怪,旁人甭管是孔雀羽还是白狐皮,只想着金贵的,偏你倒是喜欢这些寻常可见之物。”

    “妾给圣上省心还不好呀  ?”

    灯光微暖,美人巧笑倩兮,格外醉人,这一夜,宣帝睡的格外的好,更做了一个极好的梦。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年时,意气风发,一箭射穿熊目,惊的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的畅快时光。

    翌日,宣帝精神抖擞的起身,除了唇上细微的刺痛外,这是宣帝在后宫过的最高兴的一日。

    等出了朱华宫,宣帝直接吩咐道:

    “春鸿,朕记得前段时日西朔国进贡了两件珍珠玲珑衫,将那件串金珠的送到朱华宫来。”

    春鸿一时微惊,这珍珠玲珑衫可了不得,乃是用九九八千一百颗最上等的珍珠,个个一边大,请能工巧匠取针眼大的小孔织就。

    不光如此,最妙的是那上面粉珠与金珠拼凑出的一圈五瓣花。

    而这织了金珠的,也不过那么一件。

    而这样的珍珠玲珑衫,在盛产珍珠的西朔国,也是倾举国之力,这才制出两件!

    这次西朔国进贡之事乃是由梁相一手安排,平贵妃也曾对这珍珠玲珑衫暗示过几次,他记着……圣上可都是已经松口给平贵妃送一件了。

    “圣上,那平贵妃娘娘那里……”

    “照送。”

    宣帝淡声吩咐了一句。

    与此同时,长宁宫中,平贵妃一向起的很早,这会儿她用了一碗甜粟米麦仁粥便觉得有些饱了,况且,这会儿她更关心一件事:

    “圣上终于留宿朱华宫了?”

    明思听了平贵妃的话,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半晌这才道:

    “娘娘,圣上留宿是留宿了,可谁承想,昨夜朱华宫的小厨房烟囱未曾冒烟,想来……未曾叫水。

    今晨起,奴婢还听下面的人说,大早上彩云便抱着玥嫔沾了月事的衣裳送去了浣纱坊。”

    “不中用!”

    平贵妃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明思一时头更低了。

    因着玥嫔仔细谨慎,是以她们特意将那助孕良方下在了味重的阿胶红枣黑米糕中,却没想到,圣上好容易去一趟,玥嫔竟然不急着与圣上成事!

    “圣上也是,前段日子把玥嫔宠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哪怕去德妃那贱婢处,也不去玥嫔处……莫不是,圣上又厌了玥嫔?”

    平贵妃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旁的朝月低声道:

    “娘娘,这可说不准,昨日玥嫔分明来了月事,可圣上宁肯忍着也要与她同床共枕……”

    “也是,玥嫔那样出身微贱之辈都能被圣上抬上来,不过几日冷落,她自有法子勾了圣上过去。”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玥嫔倒是颇有手段,也难怪圣上这般偏爱她。”

    平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明思见此,这才继续道:

    “昨日,郑昭仪从朱华宫回去后,便开始着急忙慌的给李才人寻药进补,也不知这样可会影响李才人的胎?”

    明思说的小心,暗示意味很浓,也不知郑昭仪此番作为可会让因药而孕的李才人受不住?

    平贵妃听到这里,这才眉眼微舒:

    “进补,进补好啊。胎大难产,到时候若是皇嗣身子骨弱,不也正好可以掩盖过去吗?”

    朝月闻言,倒是觉出几分不同的味道来:

    “可为何郑昭仪是从朱华宫回去后这才要给李才人进补?可是,玥嫔发现了什么?”

    平贵妃闻言思索了一下:

    “那郑昭仪软弱无能,如今虽得太后看重,有几分得意,可便是她对上玥嫔也要落了下风。

    那日玥嫔怕是想要将李才人收入宫中,却不想被郑昭仪横插一手,这次恐是玥嫔说了什么,郑昭仪这才敢与李才人相交。”

    平贵妃对于郑昭仪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的,这郑氏当初可是四品大员之女,据说对圣上倾心不二,可她倒是往上贴啊!

    日日跟个木头似的守在自己宫里,从七品昭训做到六品美人,一坐便是八年,若传出去,简直能让人笑掉大牙!

    如今她看似靠着太后,地位攀升,可实则不过空中楼阁,自是要对玥嫔这个新宠赔着小心。

    明思倒是想起昨日朱华宫传了太医,也忙将此事禀报,平贵妃这才皱了皱眉:

    “淑妃这段日子不大好,太医不都去瞧她了吗?”

    “听说还有个小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之子。”

    “那,就让人去查查他的脉案写了什么。”

    平贵妃看向明思,明思立刻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正在这时,宫人进来传话:

    “贵妃娘娘,春鸿公公给您送赏来了!”

    平贵妃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珍珠玲珑衫到了,她面上带了笑意:

    “快请!”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春鸿向平贵妃行了一礼,平贵妃面上露出毫无瑕疵的温和笑容:

    “春鸿公公在圣上身边伺候,素来事忙,怎么好让公公跑这一趟?”

    “圣上看重娘娘,奴才跑十趟都是应该的!”

    春鸿躬身笑着,随后一挥拂尘,一个被红布照着的酸枝百合托盘便被呈上:

    “这就是西朔国今年特供的珍珠玲珑衫,请娘娘过目。”

    红布的撤去,彻底让这珍珠玲珑衫显露于人前,一颗颗圆润细腻的大品精珠散发着莹莹微光,有道是珠含宝光,这宝光柔和不刺眼,便是见惯了珍贵之物的平贵妃这会儿也不由得心生喜爱。

    “听闻这粉珠极难采,有道是一粒粉珠百魄聚,便是要一百条采珠奴的命才能换来这么一颗,果然不错。”

    平贵妃的手在珍珠玲珑衫上不住流连,显然十分喜爱:

    “还请春鸿公公替本宫向圣上道谢。”

    “应该的,奴才告退。”

    春鸿领了赏离开了,随后,却并没有如平贵妃预料的那般回到勤政殿,而是朝朱华宫的方向而去。

    明思安排好人手回来时,正好捕捉到一抹背影,她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言。

    留香殿中,姜曦这会儿正窝在罗汉床上,面色微白的喝着红糖姜水。

    “茯苓姐,我喝还不成吗?你别那么看着我了。”

    茯苓没好气道:

    “这是汤水又不是毒药,红糖我更是放了双份,你看看你那眉毛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我不盯着,我不盯着转个身你就能给我倒喽!”

    姜曦有些心虚的垂下眼,茯苓这时尤未停休:

    “按理,昨个可不是曦妹你的小日子,你莫不是用了旁的法子?你可是跟了姜叔那么久,怎么不知这女子癸水自有轮回,你说你好端端改了它作甚?”

    茯苓这会儿是真气着了,她气曦妹不仔细身子,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曦麻溜将红糖姜水一气喝完,这才隔着小几摇了摇茯苓的袖子:

    “茯苓姐,我知错了,你别气了,可好?”

    “那我问你下回再有这情况,你还敢不敢做?”

    姜曦不说话,茯苓气的直瞪她,姜曦不由苦笑:

    “茯苓姐,我不想骗你,可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说来听听。”

    茯苓虽然皱眉,但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姜曦这才低低道:

    “小从太医,茯苓姐觉得可用否?”

    “曦妹不信他?可他父是被姜叔救下的,他……”

    “莫说是救父,便是救命之恩,不也多的是背信弃义之辈?”

    茯苓一怔,她跟在姜叔身边打下手,倒也曾见过多次姜叔治好了病,却反而被病人诬陷,只得舍银消灾之事。

    “可是……”

    “茯苓姐,没有可是,这可是宫里,一步踏错便是深渊。爹娘为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可若是我信错了人,丢了性命,那才是可

    笑。”

    姜曦微微垂下眸子:

    “贵妃娘娘在宫中多年,她岂会不知我们与明锦宫的动向?她若是要查,只能从小从太医入手。”

    而日后请安时贵妃的态度,便是小从太医的可信度。

    姜曦说到这里,茯苓忍不住复杂的看了姜曦一眼:

    “倒是我不如曦妹看的长远,可,可这种伤身子的事,曦妹答应我,能不做便不做,可好?”

    茯苓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气了,倒是她无用,想不来这般长远,若是真全然傻乎乎信了小从太医的话,一旦小从太医有异,累了自身也罢,若是连累的姜叔姜婶……

    茯苓心有余悸,她手指微颤着摸上了桌上的茶水,可却一下没有端起来。

    姜曦伸手轻轻握住了茯苓的手,认真道:

    “我答应茯苓姐。”

    “娘娘,春鸿公公来了。”

    彩云进来禀报了一声,姜曦和茯苓忙整理好衣裳,这才朝院中走去。

    “春鸿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华秋,快,看茶。”

    春鸿笑呵呵的请过安,这才道:

    “娘娘不忙,哟,才人主子也在,奴才这是来给娘娘您送赏来了!”

    “这是……”

    姜曦有些不解,春鸿上前一步,掀开了酸枝木栀子纹托盘上的红布,哪怕是白日里,众人也不由得被眼前的珠光宝气晃了一下眼睛。

    “这可是西朔国进贡的珍珠玲珑衫,整个大渊也就那么两件,一件被贵妃娘娘得了,这另一件便在您这儿了。”

    姜曦闻言,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春鸿离开到过来的时间,想是已经先给平贵妃送了去。

    “这珍珠玲珑衫倒是无愧其名,偏我见识短浅,若是糟践了这好东西可就不好了。不知公公可否告诉我,这东西该怎样用?”

    春鸿连忙道:

    “娘娘言重了,这珍珠玲珑衫能上了娘娘的身,才该是它的荣幸才对。

    您瞧着上头,共有白珠七千二百颗,粉珠七百五十颗,金珠一百五十颗,合九九八千一百颗整,便是贵妃娘娘处也欠缺这一百余颗金珠哩。”

    春鸿仔细的介绍着,随后又道:

    “若是要着这珍珠玲珑衫,需得梳高髻,免得勾了散落的头发,损了珍珠玲珑衫事小,若是扯疼了娘娘那就不美了。”

    “原是如此,我记下了。今日竟是让公公跑了两趟,是我的不是,这些只当请公公喝口茶,润润喉了。”

    姜曦说完,看了一眼华珠,华珠随即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春鸿,春鸿笑着谢了恩告辞。

    而等春鸿走后,姜曦和茯苓重又回到了留香殿,那珍珠玲珑衫就静静的放在明间的桌上。

    “这珍珠玲珑衫果真华贵非常,曦妹可要试试?”

    “改日再说吧。”

    姜曦面上有些兴趣缺缺,茯苓略略一思索,这才试探道:

    “曦妹这是担忧贵妃心怀芥蒂?”

    毕竟,方才听那春鸿公公所言,曦妹这件可是比贵妃还要略胜一筹。

    姜曦微微颔首,心里却泛着一丝冷,昨日她与圣上夜话言欢,她是真的以为圣上心里有了自己的方寸之地的。

    可是,这晨起送来的珍珠玲珑衫却是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圣上之心,昭然若揭,可偏偏……自己无法拒绝。

    “这只是圣上宠爱曦妹罢了,难不成贵妃还要与曦妹争抢不成?”

    “或许,圣上就是想要我与贵妃争斗呢?”

    姜曦低低的说着,茯苓不由怔住,姜曦也没有管茯苓有没有听懂,只是轻轻一叹:

    “既已入局,争与不争,倒也没有了谈论的意义。”

    姜曦说着,却不由得抚了抚胸口,那里此刻正顿顿的疼,她唇角的笑带着几分讥诮。

    此前人道避谶,她还有些不信,今日,她是真的有些信了。

    这冰凉华贵的珍珠玲珑衫折射着盈盈珠光,一下一下的刺着她的心。

    昨夜的欢声笑语,言犹在耳,今日便物尽其用,偏自己还要感恩戴德。

    圣上这哪里是要她与贵妃争斗,分明是要借此让爹,让赵家乃至其他与赵家有瓜葛的家族和梁相争斗不休。

    大抵是姜曦眼中的酸楚实在太过明显,茯苓起身走到姜曦身边,轻轻落坐,她揽着姜曦,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曦妹,我不知你想到了什么,但这宫中我二人相依为命,无论风雨,无论寒暑,你都可以靠着我,缓一缓,歇一歇。”

    茯苓抿了抿唇,轻轻道:

    “别太累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轻轻抱住茯苓,茯苓只觉得脖颈有一串温热的水珠滑过,由暖变凉,她轻轻的拍着姜曦的背,哼着无名小调。

    不知过了多久,姜曦平复好心情,这才坐直了身子,听着耳边的小调,她不由嗔道:

    “茯苓姐,你这是哄孩子呢?”

    “可不是哄我家曦妹这个大孩子!刚才怕是掉小珍珠了吧?”

    “茯苓姐,你还说!”

    姜曦一时羞恼,扑了过去:

    “让你笑我!吃我一记痒痒指!”

    “哈哈,哈哈哈!不笑了,不笑了!曦妹,曦妹……”

    守在门外的华秋和华珠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终于有了笑意,锦香也不由道:

    “难怪娘娘将姜主子挪过来和自己住,旁人都说是姜主子沾了光,可我瞧着,有姜主子在,娘娘才真心欢喜,高兴呢。”

    锦香最素来最细心,这会儿,她只觉得,若是自家娘娘是山,那姜主子便是山间花草。

    只有山,那是石头山,可要是有了花草,那山才真正活过来了。

    如此,又过了三日,这日正是各宫请平安脉的日子,也不知小从太医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换下就原本的太医,又过来了一趟。

    “娘娘,臣有一事禀告。”

    第57章 第57章

    姜曦闻言,初有些惊讶,她微微垂眸,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小从太医的来意,怕是与贵妃有关,可是,他来的这般急迫,倒像是肯为自己卖命的意思。

    从杞低着头,并未看到姜曦微蹙了一下眉尖,下一刻,便只听女娘那如潺潺流水般的声音响起:

    “哦?还请小从太医明言。”

    “回娘娘的话,那日自娘娘宫中回去后,孙太医曾趁着臣外出用膳的功夫进了臣的值房。

    虽被臣及时发现,但过后孙太医还曾向臣打听臣在朱华宫诊脉的情况。”

    “那小从太医又是如何说的?”

    姜曦含笑看着从杞,那副温和模样,几乎要让从杞以为玥嫔娘娘并不在意自己的回答,但从杞未敢托大,仍恭谨道:

    “臣答,是娘娘身边的宫人有呃逆之症,故招臣一探。”

    姜曦听到这里,轻笑一声,腰肢这才放松的靠在一旁的隐囊之上。

    “若只是如此,怕是不值当小从太医费这么大的劲儿跑一趟吧?”

    “是,孙太医探听臣诊脉情况之时,曾透露自己日后将为李才人安胎,直至生产。

    而在此之前,臣……曾经看到过长宁宫的明思姑娘在宫道上和孙太医说过话,约莫有一刻钟。”

    从杞一字一句的说着,额角却不由沁出一滴冷汗,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若不开口,岂非是看到救父恩人之女往火坑里跳?

    “所以,小从太医的意思是,那助孕良方竟是贵妃娘娘所下吗?!”

    从杞低着头,只能听到女娘略显惊慌的声音,他连忙道:

    “娘娘莫忧,这是臣这几日研制出的压制那助孕良方的药。”

    从杞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但许是低头太久,他竟是踉跄了一下,华秋上去搭了一把手,从杞这才站直。

    而这时,姜曦这才看到从杞那眼下的一片青黑。

    “小从太医,你莫不是这几日都未安眠?”

    姜曦坐直了身子,从杞向华秋道了一句谢,这才站定道:

    “不打紧,娘娘的事攸关国事,更重要。娘娘可以先服下此药压制,之后也不必避宠。”

    从杞诚恳的说着,这宫中女子最要紧的是圣上的宠幸,可若是承宠便要孕育一个病弱短命,甚至无法降生的孩子,便是盛宠如玥嫔娘娘只怕也不敢轻易承宠。

    从杞深知此事的重要,是以忙了整整三日,这才将压制之药研制出来。

    姜曦的面色也是不由一凝,那药她并未入口,可却没想到小从太医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只怕,这才是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吧?

    姜曦心中一叹,看了一旁的华珠一眼,华珠立刻会意取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一袋金子。

    “小从太医为本宫殚精竭虑,本宫无以言谢,只能以这些

    寻常之物相赠了。”

    华珠将荷包奉给从杞,从杞不由色变:

    “娘娘!臣所为不是为了图谋这些!”

    姜曦微微一笑,安抚道:

    “小从太医莫急,本宫并非是要作践你一腔热血,但在宫中做任何事都需要打点。

    就连这药,哪个不要金银?本宫总不能让小从太医为本宫做事还要自己贴银子吧?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从杞一怔,随后这才轻轻抬眼,看了一眼姜曦,女娘笑语盈盈,乌发泼墨高高盘起,垂落的雪白珍珠也略逊于女娘的灼灼风华。

    而那双凤眸之中,也满是真诚的笑。

    “臣,谢娘娘赏。”

    从杞说着,从华珠手中接过了荷包,但他竟是直接当着姜曦的面儿打开,里面的金子让他不由微惊,但随后,他只取了其中一枚,这才微红着脸道:

    “娘娘给的太多了,这些便够了。”

    姜曦闻言,睫毛一抖,这才弯了弯唇:

    “小从太医不必推辞,今日小从太医一言,可使我免涉险境,难不成,小从太医以为,本宫的性命还不及这些金银吗?”

    “不,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臣……”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从杞这会儿连连摇头,急的鼻头都生了几颗晶莹的汗珠,可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姜曦见状,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小从太医莫要推辞,这也是本宫的心意,况且,太医院奉银微薄,从太医又卧病家中,他年纪大了,小从太医总要寻些好药养着才是。”

    姜曦这话一出,戳中了从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因为救父之恩,他不惜欺瞒后宫最高位的妃子,更是揭穿了她的假面。

    如此所为,也不过是为父还恩。

    从杞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深深一礼:

    “臣,拜谢娘娘。”

    “小从太医不必言谢,这是你应得的。”

    姜曦目送从杞离开后,看着窗外的落叶,忽而反应过来:

    “可是快要到重阳节了?我初来宫中,倒不知往年宫里是什么章程?”

    华秋想了想,回道:

    “往年,太后娘娘总要携妃嫔和太妃们去宫外的揽云园登高,那里假山林立,听闻曾有术士以奇门八卦排列过里面的景致,若是初入此地往往容易迷失其中。”

    华秋说着,顿了顿:

    “当初,成阳王便是在此地游玩时不幸迷失,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竟是已经饿死。但更巧的是,按现场的脚印,成阳王一直在出口转圈。”

    成阳王乃先帝长子,当初他的死可是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哪怕华秋这样的宫女也略有耳闻。

    “听起来,便是一个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姜曦轻点了两下小几,藕芽似的指甲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声音,让华秋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华秋,你继续说。”

    “是,娘娘。若是在揽云园登高后,设宴也是在此,不过此日不请外臣,只赏菊品糕吃蟹,而至宴散。”

    姜曦托着腮,听的入神,却不想华秋冷不丁停了,姜曦不由道:

    “华秋,你继续说呀,主子怎么过节说完了,那宫人呢?那日若是出宫,你们四个我必是要带上的,但剩下的宫人总不好让他们在宫中闲坐。”

    “可娘娘,无用的宫人就是在宫中闲坐的。不过,宫里会发半月的月例补偿。”

    “这哪行,你让华珠给御膳房送些银子,让他们多做些重阳糕出来,给大伙分分。

    再去侍中局称些银子,给每个人封个小荷包,只当是本宫给他们的过节礼了。”

    “是,娘娘!”

    华秋语气有些激动的说着,随即快步走出大门,姜曦见状不由有些奇怪:

    “华秋今个这是怎么了?她平日里可稳重了。”

    可姜曦哪里知道,她挥挥手赏下的重阳糕,却是阖宫宫人这日里从未尝过的。

    长宁宫中,明思将孙太医从从杞处打探的消息禀告了平贵妃,平贵妃这才笑看了朝月一眼:

    “我便说是你多疑吧?那小从太医才多大年岁,这方子已经不出世多年,或许从太医在还能分辨一二,凭他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岂有那般大的本事?”

    “娘娘说的是,奴婢这不是觉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朝月赔着笑,可她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娘娘因为她一言,还特意动用人手在太医院查了一番,那此事便不可再提了。

    “对了,娘娘,孙太医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这孙太医当初可曾在先帝宫中保住过一位用了药的后妃之子,还让其长至及冠,有他保李才人这一胎,定然安然无恙。”

    “李才人这一胎也已有两月了,让孙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瞧瞧男女,莫要让本宫白费周折。”

    平贵妃随意的说着,随后又吩咐起即日举办的重阳宴:

    “太后娘娘如今身子还有些不爽,也不知今年可还去揽云园登高,你稍后去问问。

    今年李才人有孕,送到她那里的茱萸、菊花等物明思你亲自盯着,莫要让她如文选侍那般轻易折了。”

    “是,娘娘放心。”

    平贵妃点了点头,又仿佛想起什么,吩咐道:

    “今年青州水患,宫里银子也紧,你去传本宫的命,重阳的赏银暂且不发,等明年一并补上。”

    “是,奴婢这就去做。”

    平贵妃点点头,明思办事她是放心的,但做主子的不可太过和善,免得让下面的人生了旁的心思。

    明思对此,倒是颇为习惯,应了一声便忙不迭的出去忙碌了。

    只是,这会儿,明思和华珠刚好前后脚进了侍中局,明思是领着贵妃的命来办重阳宴,侍中局总管不敢怠慢。

    可华珠这个宠妃宫女,侍中局更是不敢得罪,但华珠被姜曦养的活泼爱笑,这会儿也喜盈盈道:

    “公公不忙,我就来称个银子,即刻就走,您随意给我个小太监使也成!”

    “哎呀,华珠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您是什么牌面儿上的人,甭管多小的事儿,小太监能给您办妥吗?小杜子,还不过来!”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人抬,侍中局总管立刻唤了一声,华珠不由掩唇一笑,杜太监挠了挠头站了出来:

    “师傅,咱不是说好了吗?您以后不叫我小杜子了。”

    杜太监有些幽怨的看了师傅一眼,这下子又要让朱华宫的丫头看了笑话了。

    总管太监一时吹胡子瞪眼,踢了杜太监的屁股一脚:

    “费什么话!还不带华珠姑娘去称银子!”

    “嗷嗷!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师傅饶命!”

    杜太监龇牙咧嘴的走到华珠跟前,一旁的小太监拿了笔墨过来:

    “华珠姑娘,您称银子是做什么用?要称多少?”

    “称一百两就成,这不是快重阳了吗?我们娘娘要给宫人们赏些银子,这是一百两的银票。”

    等到了嫔位,宫妃的月俸便在二百两了,再往上便更多了,若是一直取银子,来回招摇不说,有些需要重赏的也不好赏。

    是以,宫妃们或是换成金子,或是一部分换成银票,而姜曦当日封嫔之时,宣帝赏赐了黄金千两,是以这两月的月俸姜曦索性换了银票,用的时候让侍中局称。

    “哟,玥嫔娘娘可真大方!”

    杜太监都有些酸了,留香殿才多少人,这一百两银

    子下来,一个月的月例是挡不住了。

    最重要的是,赏银事小,过个节主子还惦记着,这谁不窝心?

    华珠领了银子朝外走,正好听到明思说起今年赏赐给宫人的月例延至明年才发,忍不住嘟囔道:

    “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她在御花园和司珍坊当值的时候,可从没见过延后的赏银还能补上的。

    明思面皮抽搐了一下,却也没有回话,一是华珠是宠妃的宫女,二是,她也觉得娘娘这安排有些不妥。

    宫里当差本就辛苦,尤其是过节时宫人更是忙碌不休,可不就盼着那么点儿赏银吗?

    华珠回去一边封荷包,一边把这事儿学给了姜曦听,姜曦闻言也不由讶然:

    “贵妃娘娘莫不是昏了头了?”

    华秋正好走进来,只听了半句话,却道:

    “娘娘,怕是贵妃娘娘又要得意了。方才,奴婢听下面采买的人禀告,听说梁相这次接收西朔国的朝贡时,探听到西朔国在两国的边境发现了铁矿,并且与西朔国使臣商议两国共同开采,大渊占八成!”

    姜曦听到这里,也不由正视起来:

    “这件事有多久了?”

    “听说,是有些日子了。”

    “难怪贵妃会这样做,盐铁乃是国之利器,梁相功劳匪浅啊。”

    串起来了,一切都串起来了。

    或许,这便是昨日圣上赏赐珍珠玲珑衫的用意,梁相本是辅国权臣,如今更是功高盖主。

    若是圣上再不采取行动,只怕要弹压不住了。

    而贵妃此举,只为在天下人口中争一个贤字。

    可她却不是要做一个贤德的贵妃,而是,贤后!

    那么宫人的怨声载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姜曦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她看着手中的抹额,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梁相如今已是势不可挡,爹爹他们真的可以与他相争吗?

    姜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华珠笑嘻嘻的将一大捧荷包塞到姜曦的怀里:

    “娘娘莫叹气,叹气会把福气叹走啦!这些荷包可都是财气,给娘娘沾沾!”

    “你这丫头,净作怪!”

    姜曦转忧为喜,将怀里的荷包一个个拿起放好,这是朱华宫上下三十名宫人的赏银,鼓鼓囊囊,也是她入宫近半载的收获。

    而她,此时也已成为了别人的大树。

    君恩如雨露,不争即死!

    九月初五,又是一朝请安日。

    长宁宫中,群花争芳,厚重的斗篷难掩一身风流之态,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令人心怡。

    不过,平贵妃从屏风后走来心情却并没有那么美好。

    太后不知怎得,明明今年身子不爽,还要去揽云园折腾人,平贵妃作为筹办宴会之人,若是再发生成阳王之事,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

    “落坐吧。”

    平贵妃坐下后,这才叫了起,她的目光不可自控的看了一眼姜曦,这次她来了月事,这助孕良方还是得寻个空子下进她的饮食才是。

    不过,这次重阳宴,人多手杂,她不信玥嫔还能防的住。

    平贵妃如是想着,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

    “大节将近,本宫奉太后娘娘和圣上之命筹办重阳大宴,此番宫中姐妹皆可前去,今日聚姐妹们在此说一声,重阳大宴须得三日,诸位回去后可都要好生将行礼准备妥当。”

    “是,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众妃起身齐齐道谢,淑妃这时轻咳一声:

    “贵妃娘娘,妾身子不爽,不知可能告假否?”

    平贵妃看了一眼淑妃,想了想道:

    “宫中太医都会随行,淑妃妹妹留在宫中,若是遇到个万一,只怕……”

    平贵妃这话一出,淑妃面露苦色,到还是坐了回去。

    姜曦却冷不丁发现淑妃那微颤的手指,揽云园里究竟有什么,竟让淑妃吓成这样?

    平贵妃否了淑妃的告假后,又看向一旁的郑昭仪,笑吟吟道:

    “秋风吹,蟹脚痒,听说下面进了不少秋蟹,早就听说郑昭仪一手针剔蟹肉的绝活冠绝天下,这次重阳大宴,郑昭仪可以给姐妹们大显身手了。”

    郑昭仪闻言,皱了皱眉,起身道:

    “贵妃娘娘见谅,妾前个伺候太后娘娘用药,不慎烫伤了手,怕是不能让娘娘一观了。”

    大家都是圣上的妾,贵妃虽位尊,可这么玩味的话也能这么对自己说吗?

    郑昭仪原本还感念当初平贵妃为自己求情之事,可这会儿她心底一下子厌恶起她来了。

    平贵妃眸子微微瞪大,似是没想到郑昭仪会忤逆自己,一时没有出言,许嫔这时才笑吟吟的打了圆场:

    “原是如此,可郑昭仪既伤了手,也不下了牌子,也难怪贵妃娘娘不知了。”

    “难不成许嫔以为有新妃当前,圣上还能来宠幸我等不成?”

    “你!”

    许嫔笑不出来了,事实是事实,可谁让郑昭仪这么明晃晃的揭了出来?

    玉嫔这时也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刀:

    “本宫记得,许嫔有日子没承宠了吧?”

    大封后宫后,宣帝虽然都去瞧过旧妃,可没有几位留宿的,许嫔便是其中之一。

    玉嫔这话就是戳了许嫔的肺管子,许嫔被气得拍案而起:

    “卫氏,你这贱婢竟这般辱我!”

    “放肆!本宫与你同为嫔位,更有圣上钦赐玉字封号,你该给本宫行礼,你竟敢如此不敬上位,贵妃娘娘!”

    玉嫔也不甘示弱,平贵妃一掌拍在了椅臂上:

    “都坐下!不贤不德!竟做这等拈酸吃醋的争风之举,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玉嫔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平贵妃:

    “贵妃娘娘,贤德那是皇后娘娘该做的,妾只要伺候好圣上就够了。”

    “朽木不可雕也!坐下!谁再闹本宫便禀了太后娘娘,让她留在宫中!”

    淑妃一听,眼睛都亮了。

    平贵妃看了一眼淑妃,不由得皱了皱眉:

    “淑妃,你自己的身子你得清楚。”

    淑妃又缩了回去,平贵妃这才叫了散。

    这一场请安,德妃和姜曦都十分安静,姜曦坐在软轿之中,忍不住猜测:

    贵妃得势的原因,怕不是德妃早早便知。

    啧,还是人手太少,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也能想法子和爹爹通个气。

    不过,这次重阳宴不请外臣,暂时还不会牵连爹爹他们。

    之后的几日,宣帝也并非踏入后宫,反倒是太后娘娘诏众人前去说了会儿话。

    平贵妃给太后献了一座缂丝炕屏,却不想投了太后的喜好,当即,太后便拍板请梁相及其夫人赴宴,以示恩宠。

    太后这话一出口,平贵妃直接被这个惊喜炸的头晕眼花,可是仍忙不迭的起身磕头:

    “妾,叩谢太后娘娘恩典!”

    自入宫后,她还能看到娘,可是幼时那个将自己高高举过头顶的爹爹却已经多年未见了。

    一想起此事,平贵妃只觉得眼眶一热,好悬这才忍住。

    这个喜讯,让平贵妃之后的日子里过的十分开心,而其他妃嫔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姜曦起初是有些羡慕的,可是等出了养怡宫后,冷风一吹,她这才回过味儿来。

    梁相已经足够位高权重,这次的皇室家宴更是请他来赴,可明明……圣上早就对他忌惮颇深。

    这,又何尝不会是一场捧杀。

    丝丝缕缕,姜曦理不清楚,只等九月初九那日,她和宫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这才看到了仅次于太后车驾,甚至高于贵妃车驾的梁府马车。

    姜曦这才觉得一丝寒意正从背脊缓缓蔓延上来。

    揽云园距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城,马车只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而这里,贵妃早已经吩咐人提前备好了一切,此刻里面红叶翩翩,金菊飘香,林立的假山嶙峋怪异,却让观者无不惊叹出声。

    “曦妹,这里看着可真有趣儿啊!等宴会结束了,我们在这里转转好不好?”

    茯苓一下马车,便对此地表示出十分的喜欢,姜曦虽然心里藏着忧色,可却也没有扫了茯苓的兴:

    “自是可以的。”

    茯苓恋恋不舍的看着这假山群,脑中突然仿佛闪过了什么,可很快却又消失。

    “茯苓姐,你怎么了?”

    姜曦不由有些担心的看着茯苓,茯苓抿了抿唇,悄悄道:

    “曦妹,方才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觉得这假山怪熟悉的。”

    姜曦闻言,也顾不得去想其他,忙急急道:

    “当真?假山怪石之景,原出自琛州,等联系上我爹,

    让他请人替你去琛州寻亲!”

    茯苓挠了挠头:

    “找不找都行,我有曦妹,曦妹也是我的亲人!”

    “那可不一样,到时候,茯苓姐会多一些喜欢茯苓姐的人。”

    第58章 第58章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因着这个好消息,姜曦看着眼前的假山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众人一路顺着廊桥、石阶、拱桥、游廊等穿梭在假山之中,一湾碧如翠玉的溪流也在其中若隐若现,窄处步可越,宽处船可度,精妙绝伦。

    松柏花草,点缀其中,三步一景,五步一换,令人无不惊叹。

    “这怡翠轩,便是玥嫔娘娘的住处了。”

    宫人很是恭敬的说着,他们虽远在园子里,可若是贵人来此,什么人需得敬着,也是有总管耳提面命的。

    而这位玥嫔娘娘往年可从未见过,今年却以嫔位之尊驾临园中,自是要好好伺候才对。

    姜曦抬眼看去,一道黑色匾额高悬其上,四周粉墙黛瓦,与京州乃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却让人更觉韵味悠长。

    “有劳你带路,华珠,赏。”

    宫人一时欢喜,高高兴兴的谢了恩,随后也忙道:

    “依着贵妃娘娘的安排,娘娘们歇息半个时辰,便需前往观荷听雨亭登高。娘娘初来此地,若不知该如何走,只管唤奴才一声。”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姜曦含笑说着,那宫人心中雀跃,却拼命压制着告退,却也只守着不远处的路口,静静侯着。

    姜曦和茯苓二人并肩进了怡翠轩,轩前有翠竹数棵,萧萧肃肃,靠墙两棵与绿丝缠绕垂落,竹影婆娑。

    进门靠溪的窗扇大开,其下放设菊花两盆,一粉一黄,含丝吐蕊,争奇斗艳,很是不凡。

    “曦妹,这里也可以看到那边的假山亭!”

    茯苓一进门彻底放松下来,欢快的招呼着,姜曦笑着摇了摇头:

    “说不得,那便是我们一会儿要登高之处。”

    “啊?那可比咱们上山时见的那些没意思多了。”

    “春安岭那是老天所设,园中假山乃人力所为,自不可相较,茯苓姐不若再想想方才的事儿,看看你可能再想到些旁的?”

    “想不到了,就是闪了一下,不过贵妃娘娘不是说我们要住三日吗?这几日我尽力想想。”

    茯苓挽着姜曦的胳膊,笑嘻嘻的说着,随后又拉着姜曦临窗看鱼。

    锦香一进来便去沏了茶水,华珠和彩云则在屋外守着。

    “方才路上娘娘不愿在马车中如厕,故而没有喝几口水,这会儿瞧着唇瓣都有些发干,奴婢煮了些菊花甘草茶,您和姜主子都过来喝点儿吧。”

    “就来就来,那条红鲤真的好呆啊,明明点心就在它嘴边,还被别的鱼抢去了。”

    “曦妹看我给它丢到嘴里!哎呀,又丢歪了。”

    二人笑闹着,等手里的点心被鱼儿们哄骗玩,看着鱼群散去,她们这才坐在了桌前。

    而方才华秋却没有跟着姜曦进来,转而去打探消息了,这会儿华秋也正好走了回来。

    “娘娘,奴婢已经打听到了,这次宫中妃嫔们居住之所皆沿翠溪而列。

    圣上住在前头的揽云殿,太后娘娘在松岭馆,贵妃娘娘与梁相分别在临渊阁和霞光堂,淑妃娘娘在沉影居,宁妃娘娘在留霜阁,纯妃娘娘在浮月居,之后便是咱们的怡翠轩了。”

    “依位分排列,那也是应该的,郑昭仪和李才人呢?”

    “两位主子住在咱们东北面的暖烟阁。”

    “方才听那宫人说,咱们要去观荷亭登高,也不知李才人有孕在身可能受得住,我们一会儿先去暖烟阁瞧瞧吧。”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茯苓,茯苓忙点点头:

    “应该的,郑昭仪为了李才人这一胎可是废了不少心力,这一路走来虽是悠闲,可也有些累人。”

    “茯苓姐走这么点儿路就累着了?那可不成,等回了宫,茯苓姐还是每日随我在御花园散步吧。”

    茯苓:“……”

    “可是曦妹,我们现在是宫妃,倒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在山里寻药那般辛苦呀。”

    “身体是自己的,茯苓姐,这事儿没得商量。”

    “哼,也不知是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茯苓小声嘟囔着,被姜曦看了一眼,立刻道:

    “我,我什么都没说,曦妹瞧我作甚!”

    “嗯?茯苓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姜曦眯了眯眼凤眸,二人又嬉笑打闹起来。

    暖烟阁中,郑昭仪并未去自己的屋子,而是担忧的看着李才人,口不择言道:

    “亏贵妃那么盼孩子,如今好容易怀了一个,偏她就那么折腾,还要你去登高,这是登高还是要命呢!”

    郑昭仪柳眉倒竖,李才人拍了拍郑昭仪的手:

    “郑姐姐,我,我就是方才岔了气,不,不打紧。今日是大节,莫要为我扫了大家的兴!”

    “我费尽心思好容易给你养出了二两肉,你这几场虚汗再出下来,又是一泡水了!”

    郑昭仪愤愤的说着,李才人笑了笑:

    “瞧姐姐说的,哪有那么容易瘦了?”

    “行了,你快歇歇吧。仔细一会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再去探探太后的意思,虽说那假山没有多高,可到底也得人一步步走上去,你这身子骨哪儿受得了?”

    郑昭仪扶着李才人躺下歇息,又忙遣了宫人去打听,李才人看在眼里,眸子微动。

    她这一番入宫,幸又不幸,可万幸一路都有贵人帮着她,不让她被人欺悔。

    只不过,郑昭仪没等来回话的宫人,反而等来的姜曦和茯苓。

    “玥妹妹,姜才人,快进来。”

    郑昭仪倒是有些惊喜,姜曦笑着与郑昭仪相携入内,明堂寂静无声,姜曦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郑姐姐,可是李才人睡下了?”

    郑昭仪点了点头,引着姜曦去看了一眼熟睡的李才人,随后这才退到明堂:

    “这几日,李才人好容易有些好气色,今个走了一程想是累着了。”

    “方才我还与茯苓说,李才人这一胎本就怀的不安稳,正好顺路瞧瞧,姐姐可曾传了太医?”

    “李才人不让,再说,重阳宴还未开,这时候叫了太医,岂不是,岂不是说她肚里的孩子不吉。”

    郑昭仪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姜曦却不由皱了皱眉:

    “可方才我观她哪怕睡着,也鬓角带汗,唇泛白,眉不展,想来也是身子不适,一会儿若是真有个万一,只怕……”

    姜曦看的分明,李才人根本不是累的,若是在勉强登高,只怕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这,这般严重吗?”

    郑昭仪不由得咬着唇,岔着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样,那小从太医看着可堪一用,悄悄传他来给李才人先看看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

    郑昭仪倒没有不信姜曦,她方才心里也忐忑极了,这会儿还是做下了决定。

    从杞来得很快,等他给李才人诊了脉后,不由皱了皱眉:

    “敢问昭仪,才人今日可曾服用过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郑昭仪不由一皱眉:

    “当然没有!李才人的饮食我都是看着的,日日与我同饮同食。”

    郑昭仪正说着话,李才人也幽幽醒转,姜曦扶了一把,佯装无意的捏住了李才人的

    手腕,片刻分离,这才看着郑昭仪道:

    “郑姐姐,小从太医不是会无的放矢之人,姐姐还是仔细想想吧。”

    从杞见姜曦这般信任自己,一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激动,背脊挺的更加笔直:

    “脉相所示,才人应当服食过微量大寒之物,才人本就身弱,被此物一冲击,又行了好一段路,自是胎像不稳。”

    李才人一愣,忙抓住了姜曦的手:

    “娘娘,郑姐姐,我没有乱吃东西的!我很乖的,我,我……”

    李才人一时红了眼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姜曦安抚的拍了拍李才人的手,看向从杞:

    “小从太医,你且为李才人行针,稍后我们还要与太后娘娘一通登高,不可随意缺席。”

    “登高?”

    从杞眉头一拧,沉思片刻:

    “是了,大寒之物虽微,可才人若一直行走,气血浮动而导致胞宫不固,只恐登高之时,便是才人滑胎之时!

    而那时,脉相已乱,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诊不出才人曾经服食过异物之故。”

    从杞这话一出,郑昭仪直接眉眼冷冽起来:

    “也不知是谁的手,竟伸的这么长!待我回宫查明,必剁了那不该伸的爪子!”

    郑昭仪颇有些咬牙切齿,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将宫里守的稳妥,可却没想到百密一疏!

    “妹妹,多亏你让小从太医走了一趟,不然,只怕我和李才人都要吃了挂落!”

    郑昭仪眼中闪过一道愤恨,若是李才人真的好端端滑胎,那只怕她要被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冠上各种污蔑的帽子了。

    “小从太医,你可有法子为李才人稳住脉相。”

    姜曦摇了摇头,她既看出李才人面色不好,提醒一句也是应当的。

    “臣可勉力一试。”

    “有劳了。”

    从杞废了好一番力气,这才让李才人面上的痛苦之色消减,李才人也不由得有些惊奇道:

    “娘娘,郑姐姐,我,我不疼了!”

    “傻丫头,方才你若是不忍着,早就不疼了!”

    见着李才人面上有了血色,众人这才朝观荷亭而去,而等姜曦一行人到的时候,太后也已经到了。

    “李才人可是身子不爽?”

    李才人一愣,下意识想要去看姜曦和郑昭仪,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

    “妾方才走了一阵,腹中有些不适。”

    太后还没有开口,梁相夫人却不由道:

    “太后娘娘,臣妇怎么记得这一批秀女皆出身民间,一介民女不过入宫数月,倒是养成了娇小姐的身子,可见这皇宫还真是养人。”

    太后听了梁相夫人的话,没有呵斥,反而玩笑道:

    “那可不,以前总听你说姝儿被你娇惯的只知风月,不知世事,可你瞧瞧现在,这么大的宴会布置也是姝儿一人操办,你这话倒不虚。”

    梁相夫人闻言面色讪讪,看着太后的眼神带了一丝嗔怪,像是责怪太后这话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平贵妃这时也笑着打了圆场:

    “太后娘娘说的是,妾微薄之力,若非您教导有方,妾可没有现在的本事。”

    平贵妃说完,又看了一眼还站着的李才人:

    “李才人,你有孕在身,还站着做什么?先入座吧。”

    “原来这位是有孕的李才人啊,倒是我方才眼拙,说错了话。

    只是李才人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点儿,当初太后娘娘怀着圣上的时候,臣妇记得您还伺候病中的先帝半月呢。”

    梁相夫人如是说着,可姜曦却觉得她语气有些怪怪的,但又并非阴阳怪气,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梁相夫人话音刚落,宣帝便与梁相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笑着道:

    “原来朕儿时这般结实啊!”

    “臣妇/妾给圣上请安。”

    宣帝叫起了请安的众人,太后面上闪过了一丝回忆,这会儿看着宣帝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柔和:

    “圣上在哀家腹中便是最懂事的,当时天冷,哀家还怕圣上受不住苦,闹腾起来,倒没想到……”

    宣帝也不由得朝太后坐的近了一些:

    “母后何出此言,当初辛劳的人是母后才对。”

    上首,一派母子相和之景,梁相只是抚须笑看,道:

    “若是先帝能看到太后娘娘与圣上相处的这般和乐,一定欢喜至极。”

    梁相这话一出,姜曦敏锐的察觉出场上的气氛有些冷,但梁相却不自知。

    平贵妃又一次开口道:

    “太后娘娘,登高祈福的吉时已至,咱们也该动身了。”

    太后这才点了点头,姜曦闻言起身道:

    “圣上,太后娘娘,方才李才人的面色实在不好,妾观此处亦是景致宜人,不知可否允准李才人在此处赏景休息?”

    这一次,李才人的中招与文选侍当日的中招一样猝不及防,或许可以从此事探出幕后真凶一二面目。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一时心中一动,李才人非姜曦宫中之人,郑昭仪都还未开口,她便替李才人求情,只怕是自己当初真的冤枉她了。

    这厢宣帝正要开口,一旁的魏嫔却不由道:

    “这登高祈福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因李才人一人坏了规矩事小,可若是祈福的福泽不能庇佑李才人和其腹中龙胎,玥嫔又当如何?”

    姜曦看向了魏嫔的方向,她素日并不怎么喜欢多言,姜曦想过许多人,倒是未曾想到会是她率先开口。

    不过,她这一开口,也有因为迁怒李才人离她之嫌。

    平贵妃原本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淑妃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宁德妃手指上的绿宝石光芒一闪而过。

    “李才人腹中乃是皇嗣,既是皇嗣,祖宗又怎会为难他的娘亲?”

    “不过登几步石阶罢了,如何就算为难?”

    “好了,魏嫔,李才人到底曾与你同住一宫,你不必这般刻薄,她那神色谁人都知她身子不好,你若是再多言,朕便要怀疑你是否居心叵测了。”

    魏嫔闻言,顿时噤了声,一旁的梁相夫人没忍住嘀咕道:

    “啧,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娘!”

    平贵妃连忙推了一把梁相夫人,偏梁相这会儿却悠悠开口:

    “圣上此言有失偏颇,魏嫔娘娘乃是一腔诚挚之心,您怎能如此对待她?”

    梁相这话带了几分教训的味道,明眼人都能听的出来,平贵妃急的不停绞着帕子,偏梁相尤未停下:

    “先帝在时,可从未对后宫之人又任何偏私,这玥嫔娘娘虽是关心皇嗣,可到底也是小情,哪及魏嫔娘娘大义?”

    宣帝眸子一冷,但还不待他开口,太后便淡淡道:

    “梁相所言极是,魏嫔如此大义,赏银一两。”

    第59章 第59章

    太后这话一出,不知是谁笑了一声,魏嫔的脸一下子臊的通红起来,这赏的还不如不赏呢!

    偏这是太后所赏,魏嫔只得起身跪谢:

    “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梁相抚须的动作一顿,看着太后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解,可太后这会儿却并未看他,只是慢悠悠的伸出了手,宣帝上前一步扶住:

    “母后,朕扶您。”

    太后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的魏嫔,淡声叫起,随后这才率众人一齐登高。

    临行前,平贵妃抬手一招,一水儿的宫人轻步走来,为每人在腰间配上了一支茱萸,鲜红欲滴,很是醒目。

    “贵妃费心了。”

    太后开口赞了一句,也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众人这才继续前行。

    观荷亭下接一窄桥,远处有一棵瘦松相映,众人拾阶而下,行至尽头方见一曲径蜿蜒至假山之上。

    “玥嫔,你过来搭把手。”

    宣帝随口唤了一声,姜曦清脆应了一声,面上带着欢喜的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太后的另一侧手臂。

    “太后娘娘,您小心足下。”

    而方才得意的平贵妃也因此不得不落后一步,一旁的梁相顿时面色一沉:

    “圣上,尊卑有别,

    玥嫔娘娘虽为嫔位,眼下又诸多娘娘在,岂能让其擅专?此非明君之相!”

    梁相这话一出,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宣帝只淡淡道:

    “梁相此言有失偏颇了,今日乃是家宴,若是太过看重尊卑,岂非诸位都玩乐的不大痛快?

    况且,梁相可以问问朕的爱妃们,她们对此事,可有异议?”

    众妃闻言,连道不敢,唯有平贵妃进退两难,梁相有些怒其不争的看了她一眼,平贵妃这才躬身道:

    “妾,妾并无异议。”

    宣帝扯了扯嘴角,也没有再与梁相打嘴仗,一旁的太后并未掺合此事,反而看着眼前的景致,和姜曦闲聊着。

    姜曦本有些紧张,可随着和太后的闲聊渐渐放松,太后玩笑道:

    “方才过去咱们先瞧见了奇松绝壁、翠柏长春,依玥嫔之见,接下来该是什么景致?”

    姜曦这会儿顾不得去想其他的,只软声道:

    “太后娘娘您都来了数次了,妾还是头一次来,这揽云园景致无双,用心巧妙,哪里是妾能勘破的?”

    太后不由一笑:

    “你随意一猜就是,哀家还能罚你不成?”

    姜曦只得沉思起来,太后催促着:

    “你这丫头,再想下去可就要到了!”

    “妾,妾猜,是芭蕉?”

    太后这下这么有些惊讶了,姜曦这才有些腼腆道:

    “妾不才,也看过些古今之人的假山画像,虽不及揽云园的假山造景盛大景致,可内里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你倒是个心细的!”

    “母后和玥嫔说什么呢?怎么将朕都忘在一旁了?”

    “你与哀家都来了多少次了,哀家与你说有什么趣儿?”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愉悦,宣帝也不由多看了姜曦一眼。

    这玥嫔似乎与谁都相处的极好。

    众人步步缓行,拾阶而上,这座揽云园最大的假山足足有数层楼那么高,匠人们更是将他们此生的心血能倾注其中,既有自然之美,也兼具精致。

    曲径通幽处,点缀着青苔的假山石如一条绸带,接引着众人直达山顶。

    而此时,山顶的凉亭里,宫人们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

    “真是岁月不饶人,这揽云园初建成之时,哀家可是一气便上来了,连口气都没喘。”

    梁相夫人也笑着接话,揶揄道:

    “臣妇还记得您少时一舞惊鸿,如今怕是也不能如曾经那般起舞了吧?”

    “不成了不成了,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这么大年岁还能起舞,那岂不是老妖精了?”

    太后难得展颜,姜曦有些好奇梁相夫人与太后为何这般亲近,但这会儿也只是甜言蜜语道: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依妾看,女儿家也如四时之景,各有各的好。

    岁月从不败美人,您现在那才是到了咱们女娘最盛,最好的年华,还有圣上,有妾等在您身边孝敬,倒也不用您费心起舞,咱们也是愿意彩衣娱亲的。”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太后也回过神来,是了,她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要孕中伺候先帝谋取宠爱,寒风彻骨中翩翩起舞的妃子。

    “往常倒也不知你这丫头这般嘴甜,莫不是今个吃了蜜不成?”

    宣帝也幽幽看了一眼姜曦:

    “是啊,朕也是今个才知道玥嫔竟也会这么夸人。”

    宣帝说罢,太后一时心情更高了,这说明什么,玥嫔连圣上都没有这么夸过呢,她是独一份儿!

    梁相夫妻眼看着他们转瞬之间又被边缘化,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看着平贵妃,希望她能整点儿气。

    平贵妃这时也不负众望的开口:

    “舞技乃微末之流,太后娘娘金尊玉贵,哪里需要此等小技张扬人前?依妾……”

    “哦?难不成贵妃以为天下舞者皆不堪入目?”

    平贵妃正要说些什么,梁相夫人急急打断:

    “姝儿见识短浅,太后娘娘莫与她计较,这孩子是个实心的,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可都是事上见人心呢!”

    梁相夫人这话说的姜曦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贵妃哪里是不怎么会说话,她可实在太会说了。

    一句话,几个字,就让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脉相突变,气的不轻呢!

    平贵妃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这会儿她也不敢多说,但即便是她,一时也不知爹娘打的什么主意,倒也不敢轻易接话了。

    姜曦也觉得奇怪,看着梁相夫人似乎对太后娘娘了解颇深,是友人,知己还是青梅?

    倒是贵妃,明明有其母和太后娘娘的交情在,怎么还这么不得太后欢心?

    众人在亭中落坐,居高临下的可看到底下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假山群,姜曦都忍不住脱口称赞:

    “这假山的排列方式着实巧妙,方才咱们过来的时候只闷头走着,如今纵揽全景,才知其不凡呢!”

    太后眼中含笑,意味深长道:

    “那是当然,美景总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正当时,曜日高悬,远处跌落飞溅的瀑布凝成团团雾气,扑面而来,似云雾奔腾。

    这揽云园,名不虚传!

    回去的路,太后让众人各自走走,这假山之中可并不止一条小径,不过每条小径的出口都有宫人守着,倒也不怕众人迷失了方向。

    姜曦听了太后这意思,便知是太后想要独行了,她也没有多言,只是躬身一礼告退,这才与茯苓随意捡了人少的小径离去。

    临走前,姜曦回过身,却见太后与梁相夫人携手离去。

    “圣上,现下怕是只有与老臣同行了。”

    梁相笑呵呵的说着,宣帝抬步走在前面:

    “自无不可,正好朕还想听听梁相是如何劝服西朔国使臣的。”

    人声渐远,姜曦与茯苓并肩而行,假山之上,树木繁茂,巨石高大,她们走的慢了一步,竟是已看不到前面的人了。

    姜曦索性慢下步子:

    “茯苓姐,你现下可以好好看看周围,看看可能想到什么?”

    茯苓重重点头,和姜曦牵着手,仰头看着巨大的湖石,它们高叠而起,嶙峋中透着绿意,是一种别样的美。

    茯苓这时脑中模糊的记忆又渐渐袭来,犹如一张展开的画卷,可却不知为何,看不大清楚,茯苓试图努力去看清楚:

    “嘶——”

    一阵钻破脑仁的痛感让茯苓不由抚了抚额,当下也不敢太用力去想,姜曦连忙扶着茯苓,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茯苓姐,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疼,曦妹不要担心。我只是,隐隐约约看到,我似乎曾经在这么一个地方玩耍,我应该……很熟悉它,但是再详细就不能想了。”

    姜曦抚了抚茯苓的背:

    “想不到便想不到的,咱们慢慢来。”

    茯苓轻轻点了点头,二人这才继续慢慢走着,却不想,行了一段后,二人只见淑妃这会儿正抚着胸口,倚着一块湖石,面色苍白,眉头紧皱。

    “淑妃娘娘?”

    “谁!”

    淑妃吓得一个机灵,等看到姜曦和茯苓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玥嫔和姜才人啊。”

    淑妃这奇怪的表情让二人不得不多想。

    “淑妃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姜曦上前一步,见淑妃鬓角濡湿,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淑妃:

    “淑妃娘娘可是累着了?”

    “啊对,是有些累,多谢玥嫔。”

    姜曦朝着淑妃身后的小径看去,两侧繁茂的木槿花枝天然形成了一个精妙的拱门,但这拱门实在太长,似一张深不见底的口。

    姜曦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淑妃身上,眼中带了一丝怀疑,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会让淑妃都这么惧怕。

    淑妃这会儿无瑕顾及姜曦的审视,她擦了擦汗,这才勉强的笑了笑:

    “玥嫔妹妹,我们一道走吧。”

    “淑妃姐姐先行,怎么不见姐姐的宫人?”

    淑妃身子不好,圣上特允她带上了自己的宫人。可

    不知为何,淑妃身边竟空无一人。

    “我身子不爽,让她提前回去准备汤药了。”

    淑妃这个解释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哪个宫人敢将身子不舒坦的主子丢在半路上?

    只不过,淑妃不愿多言,旁人自然也无法逼迫她。

    淑妃走在最前面,虽然这里小径交错复杂,但她仿佛极为熟识一般,等三人走出来时,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玥嫔娘娘!你们终于下来了!”

    李才人有些惊喜的看着姜曦,之后这才像是才注意到了淑妃和茯苓,旋即也请安问好。

    “哦?我们走的最慢倒是第一个出来,看来我们运气倒是不错!”

    姜曦含笑说着,看了一眼淑妃,随即入座。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到零星的人声,众人这才纷纷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宣帝与梁相一前一后的走着,梁相对于当初如何劝服西朔国的说辞总是千篇一律,可这等能让一国放弃巨大利益的事,岂能是一张口便能轻松解决?

    梁相却不管宣帝怎么想,这会儿说完了公事,又提起了私事:

    “圣上,姝儿在您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听闻您让姝儿摄六宫之事,可她到底也名不正言不顺,依老臣之见,倒不如您另立新后,也好让那孩子死了这条心。”

    梁相难得以退为进,宣帝摩挲了一下碧玺扳指,这才不疾不徐道:

    “梁相这是什么意思,父皇临终有言,若贵妃产子之日,便是立后之时,朕岂能违背父命?”

    “姝儿没有福气,久久难孕,岂能使我大渊中宫空置?纵使姝儿是老臣的亲女,老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梁相神情愈发恭敬,言辞更是滴水不漏:

    “况且这次西朔国来使听闻老臣之女入宫,本欲请姝儿牵线为两国联姻,可老臣想着以姝儿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大合适,便也不敢应下。”

    梁相说着,并未听到宣帝的声音,但他只顿了一下,继续道:

    “听闻西朔王为其女准备的嫁妆颇丰,最难得的便是其自北狄购入的五千匹战马……”

    “竟有此事?”

    “正是,老臣不敢欺瞒圣上,只是此事……”

    “既然贵妃身份不够,那母后她老人家如何?”

    宣帝说罢,回身看向梁相,梁相顿时一噎,他是这个意思吗?!

    “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一个小小的西朔国公主岂能让她老人家屈尊?”

    “太后既是屈尊,那朕看贵妃倒也合适,仪郡王已经及冠,还未有正妻,这西朔国公主给头做正妻倒也合适。”

    “仪郡王只在朝中挂了虚职,正日逗狗招猫,西朔国公主岂能愿意?”

    梁相急急说着,宣帝转身看着梁相,久久不语,直看的梁相面色有些不自在,这才道:

    “仪郡王乃是朕十九叔独子,大渊皇室中除朕以外最尊贵之人,西朔国公主嫁与他为妻,乃是荣幸才对,梁相说,是不是?”

    梁相哪里敢说不是,这会儿他只觉得有些牙痒痒的,早知如此,当初圣上登基之时,哪怕为他不喜,自己也要强逼他以姝儿为后!

    只可惜,当时他还想着先帝的允诺,想要让姝儿生下一个孩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梁相心中浮起一层悔意,但也只低头一边走一边道:

    “是,圣上说的对,是臣一时失言。不过,若是后宫一直无主,他日史书工笔传下去,只怕于您声誉有瑕……”

    “此事,朕自有打算。”

    宣帝负手走着,随着他这话一出,梁相心里不由一突,既然圣上已有打算,那岂不是说,圣上心中有了后位人选?!

    可这后位,只怕不会是他的姝儿的!

    梁相这么一想,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宣帝却尤不觉,这会儿只冷不丁转过身道:

    “贵妃久久无孕,朕也不能不顾及先帝遗命,但此番梁相功绩斐然,朕欲晋贵妃为皇贵妃,不知梁相以为如何?”

    梁相眼中的冷意还未曾完全淡去,宣帝这一番话让他整个人直接呆住,宣帝却继续道:

    “皇贵妃位同副后,掌凤印,摄六宫事也是份内之职,朕不能给贵妃皇后之尊,只能以此弥补了。”

    梁相听了宣帝这话,也是不由动容,君臣二人一时也变得和乐起来。

    而等宣帝出来时,太后也与梁相夫人坐在了席位之上,平贵妃小心殷勤的在一旁伺候着太后,斟茶倒水,倒是顶了刘嬷嬷的差事。

    梁相夫人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可看着其他妃嫔只能看不能近前的模样,心里又浮起一丝得意。

    宣帝与梁相纷纷入席,宫人们这才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膳食奉上。

    今日是重阳宴,宫宴上的膳食也是以菊为题,颇有巧思,宣帝和太后对平贵妃大肆夸赞了一通,平贵妃一时飘飘然起来。

    正在此时,宣帝更是直接丢下了一个更炸裂的消息:

    “梁相于国有功,贵妃侍奉谨慎殷勤,朕欲晋贵妃为皇贵妃,母后以为如何?”

    第60章 第60章

    宣帝的话直接炸的众人没一个回过神来,便是姜曦这会儿也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这才反应过来。

    皇贵妃,是因为梁相的功绩吗?

    可,若是因此,便该在梁相当日和谈成功降旨,此时的旨意……倒是来的突兀中带着一丝奇怪。

    但平贵妃并不觉得,她呼吸乱了一下,立刻看向太后,只消太后点点头,她就会是皇贵妃!

    距离后位,也不过一步之遥!

    一旁的梁相夫人这时也愣了一下,随后面上不由浮起欣喜之色,她忙道:

    “太后娘娘,圣上还等您说话呢。”

    太后这时才回过神来,她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自无不可,当初先帝在时,便有意以姝儿为后,可惜……这么多年倒是委屈姝儿了。”

    平贵妃立刻清脆,铿锵有力道:

    “能有您这句话,妾不委屈!”

    “揽云园简陋,这样的大事必要待回宫昭告天下才是!来,今日是皇贵妃的喜日,诸位举杯同饮——”

    太后说完,举起酒杯,众人忙举杯向皇贵妃道喜,倒是一旁的德妃只是嗤笑一声,虽没有说话,可态度很是鲜明。

    皇贵妃自觉自己已经高人一等,倒也没有与其计较,反倒是梁相这是眼睛一眯,冷冷道:

    “圣上,德妃娘娘如此不敬上位,倒也不知在哪里学的规矩!”

    宣帝动作一顿,捏着酒杯,斜了宁德妃一眼,淡声道:

    “德妃御前失仪,回你的住处抄写宫规十遍。”

    宁德妃显然没有想到宣帝没有在此事上回护自己,当下面色一白,但还是收敛了往日的肆意模样,恭恭敬敬道:

    “妾,叩谢圣上恩典。”

    众人鸦雀无声的目送宁德妃远去,她从一介宫婢到如今的德妃走了数年,可却被圣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落了面子,若是心窄的,只怕回去都想找根绳子吊死了。

    姜曦也不由得指尖轻颤,可却未敢多置一词,上头的皇贵妃整个人仿若一下添了色彩,整个人容光焕发:

    “圣上何必如此,德妃一直都是那样的性子,妾都已经习惯了。”

    “她在宫中那般也就罢了,怎好在外面还这般肆意妄为,岂不是丢了皇室的颜面。

    倒是你,以后便是朕的皇贵妃了,亦有管束后妃之责,可不能再这么纵得她无法无天了。”

    宣帝还是头一次这么贴心,皇贵妃整个人的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甜,素来只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一层少女的娇羞:

    “圣上放心,妾定不负您所望。”

    宣帝笑了笑,提杯与皇贵妃遥遥一碰,皇贵妃饮下一杯菊花酒,三分醉意,却已面颊酡红。

    梁相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满意,他就这么一个爱女,岂能让她受了委屈?

    先帝遗命又如何,他若是想,也能推姝儿坐上凤座!

    况且……

    梁相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太后,圣上好容易从太后手里夺了权柄,这会儿正是心热,自是要好好耍一耍威风。

    殊不知,整个大渊皇室之中,自己最忌惮的也正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一旁的梁相夫人垂眸剥了一整只蟹,放在了梁相面前,梁相笑着用银筷将一口蟹肉送入口中,眼睛却看着太后的方向,缓缓咀嚼起来。

    京中有双姝,一枝入宫闱,一枝入世家,梁相

    庆幸自己的枕边人没有太后那般狠毒的同时,心里却也升起一丝微妙的惋惜。

    上首,皇贵妃殷勤小意的为太后剥了一只蟹,还费心摆成了菊花的模样,这才含笑道:

    “太后娘娘,今年的蟹格外的肥,您尝尝。”

    太后只夹了点儿蟹腿肉,品了品:

    “是不错,你啊,就别管哀家了,今个难得你爹娘在,去为他们尽尽孝吧。”

    皇贵妃一时惊喜万分,连忙谢恩,这才让人为自己在梁家的席位上准备了椅子。

    宴上歌舞翩翩,皇贵妃难得松快的坐在爹娘中,梁相二话没说便将面前最肥的一只蟹挑出来:

    “夫人,这蟹肥,你来剥,姝儿最喜欢吃蠏黄了,可要好好尝尝。”

    “女儿还想尝尝爹爹调的蟹醋,入宫这么多年都不曾吃到过,可想了。”

    皇贵妃难得露出这般小女儿之态,梁相一时心都化了,他哈哈一笑,众人离得远,听的不大清楚,只见没一会儿梁相便叫了一干宫人奉了姜蒜和调料过来。

    “这姜需得是嫩姜,薄薄切丝,再添蒜泥,浓醋泼香,再添沙糖、清酱和白水,这么一调,就成了。”

    “姝儿,尝尝吧。”

    皇贵妃咽了咽口水,这才将娘剥成小山一般的蟹肉沾了醋汁送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还是这个味儿,爹你真是太厉害了!”

    “哼,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你爹厉害娘就不厉害了?”

    梁相夫人没好气的说着,看着俩父女都要把自己抛之脑后的模样,不由嗔了一声,皇贵妃也不由“噗嗤”一笑:

    “娘您以后想我了什么时候都能进宫,怎么还跟爹吃这个飞醋啊!”

    宣帝看着梁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想了想,亲手给太后斟了一杯姜茶:

    “蟹鲜却寒,母后喝些姜茶暖暖身子吧。”

    太后微微颔首,只端起茶碗,却冷不丁道:

    “圣上这个时候晋梁氏女为皇贵妃,可不是好时机。”

    宣帝下意识便要皱眉,但顾及这会儿还在人前,只道:

    “西朔国公主携五千匹战马,欲与大渊联姻,如今北狄又要卷土重来,有这一批战马,也能让我大渊少些损失,一个皇贵妃之位……不打紧。”

    太后抿了口姜茶,微辣的口感让她有些不喜的直接将其搁置在桌上,宣帝看了一眼,估摸着是母后对他此番所为有些不满了。

    “若是皇贵妃之后有孕呢?”

    “这怎么可能?父皇……”

    宣帝本要说什么,但还是及时打住,太后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宣帝,淡声道:

    “你与先帝倒是颇为相似。”

    宣帝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后便一句话让宣帝差点儿破防:

    “一样的刚愎自用。”

    “母后!”

    梁相还要再说什么,太后却摆摆手:

    “不必多言,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母后,朕不是小孩子了!”

    宣帝压低了声音,试图得到太后的一点儿回应,可太后却始终充耳不闻。

    等到宣帝自顾自的说了一阵后,太后这才冷不丁的打断了宣帝的话:

    “圣上知道成阳王是如何不在的吗?若是成阳王还在,现在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又该是何人?”

    宣帝一时怔住,终于安静了下来,耳边是歌颂吉祥如意的乐声,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大哥不在的那日。

    他是所有成年皇子中年岁最小的,他行七,若是不出意外,他这辈子也无法登上皇位。

    ……

    上首的贵人们的暗潮涌动,下面的妃嫔们一概不知,这次的席位是按照住处排列,茯苓与姜曦同座一席,她看着梁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皇贵妃真是幸运,家世得力,更有梁相鼎力支持,只怕……她迟早要登上后位。”

    姜曦难得有些沉默,听了茯苓的话,过了一阵,这才道:

    “她,真的幸运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会儿看着开心之下,连饮数杯的皇贵妃,姜曦心里的不安也越发严重起来。

    这场重阳宴,皇贵妃得了最大的实惠,临走前,还暗示意味极重的看了一眼宣帝。

    但宣帝不由得想起太后那句话,原本应该去皇贵妃处的脚步一转,进了怡翠轩。

    姜曦并未饮酒,倒是不小心一气吃了两只蟹,被茯苓哄着喝了三碗姜茶这才罢休。

    这会儿一日的劳累下来,即便身后锦香正在忙着拆下钗环,她也已经不由得打起盹来。

    忽而,姜曦只觉得发根一疼,她迷迷瞪瞪醒来,眼睛还没有睁便口中打趣道:

    “锦香你今日的手艺可是退步了,明个不给我梳个更好看的发式可不行。”

    姜曦这话一出,倒是不见人应,片刻后这才听到一声男子的轻笑:

    “朕倒是有心为卿卿挽发,只是不知卿卿可瞧得上朕的手艺?”

    “圣,圣上?!”

    姜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忙要起身,却被宣帝按住肩头:

    “方才是朕不大熟悉,卿卿且让朕再试试,若是还困的话,靠着朕睡一会儿也就是了。”

    “圣上,妾……”

    姜曦还要再说什么,可宣帝这会儿已经在思考起怎么卸下姜曦的发饰,姜曦只能看着镜子指挥着,等将繁复的发饰卸下来后,帝妃二人皆是出了一身的汗。

    “朕倒是没想到卿卿平日里也这般不易。”

    难怪自己每次弄花了卿卿的妆容,她总是那么生气。

    “圣上累着了吧?”

    “朕不累。”

    宣帝很是嘴硬,但姜曦握着宣帝的手已经生了一层薄汗,她倒是没有戳破,只笑盈盈与宣帝携手走到一旁的内室。

    “是妾累着了,圣上先陪妾歇歇吧。”

    “好,朕陪你歇歇。这怡翠轩以前朕还不曾来过,倒不曾想景致倒也幽静。”

    “妾此前只听闻琛州多粉墙黛瓦,假山山水,很是宜人,今日一见果真极美。”

    姜曦含笑说着,宣帝不由得捏了捏她的手:

    “卿卿喜欢就好。”

    宣帝爱极了姜曦这幅不饰珠翠的模样,这会儿侧坐在榻上,冲着姜曦招了招手。

    姜曦犹豫了一下,这才上前一步,轻轻依偎进宣帝的怀中,隔着微凉光滑的发丝,宣帝炙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拂过,倒是让姜曦不由得有生了困意。

    可她一时却不敢睡去,只得强打起精神和宣帝说话:

    “今夜是皇贵妃娘娘的喜日,圣上怎么来妾这里了?若是明个被皇贵妃娘娘得知,便是妾的罪过了。”

    “那怎么能是卿卿一人之过,分明是朕情不自禁才对。”

    宣帝揽着姜曦,看着女娘娇嗔的模样,笑了笑:

    “况且,皇贵妃素来喜好贤名,如此吃味的话,只有朕眼前的小小女娘才说的出来。”

    “圣上!”

    姜曦忍不住负气便要下去,却不想直接被宣帝勾着腰坐了回去,温热的唇直接贴了上来,姜曦索性直接将怒气都发泄在接下来的吻中,缠绵之中带着一丝怨气,便是宣帝也只能在原地承受,过了片刻,这才唇分。

    “嘶,好辣。”

    舌尖的味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姜曦这才得意的扬了扬眉:

    “妾可是喝了足足三碗姜茶,能不辣吗?”

    “那也是卿卿贪嘴,一连两只蟹,若是到了小日子莫不是又要受罪了?”

    “圣上,圣上怎么还数人吃了几只蟹。”

    姜曦有些心虚的嘟囔着,随后被宣帝捏了脸颊抬起头来,宣帝不由哼笑一声:

    “朕看,若不是姜才人盯着,你怕是能再叫几只吃!这么喜欢吃蟹,怎不见你托生成阳洲姑娘?”

    “妾也要是有这本事,那也不在这儿坐呀。”

    姜曦不假思索的说着,要是能选投胎,她怎么也要像太后娘娘那样。

    “哦?卿卿不坐在朕怀里,还想坐在哪里?”

    姜曦瞥了一眼宣帝的头顶,飞快的别开眼睛:

    “妾就不能坐您旁边吗?一直坐您怀里,那白日怎么见人?若是坐您身边,那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您  !”

    “你这妮子,净哄朕了!”

    宣帝忍不住笑骂一声,随后抚上了姜曦的腰,看着女娘的微微勾起的凤眸,一时情意绵绵:

    “卿卿,今日的姜茶极好,朕还想尝尝。”

    宣帝这话一出,不待姜曦回应,便覆身上去。

    一片静寂之中,只能听到女娘的惊呼,华秋和华珠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扇,与春鸿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这才在一旁守着。

    只是,宣帝的到来,也让她们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后宫有了皇贵妃,那她们娘娘以后又该如何?

    万幸圣上心里还有娘娘。

    翌日,宣帝起来的时候,姜曦刚洗漱完,宣帝直接穿着中衣走到姜曦身旁:

    “昨日卿卿让朕为你绾发,今日,便让朕姑且一试吧。你来教朕。”

    宣帝如是说着,眼中一时跃跃欲试起来,一旁的锦香整个人都僵住了:

    “娘娘……”

    锦香有些无措,姜曦虽不知圣上这是何意,但也只道:

    “也罢,圣上金口玉言,今个若是因圣上之故,妾不能准备赴宴,圣上可要给妾辩白一二。”

    “卿卿莫要瞧不起人,朕当初学骑射之时,不过半个时辰便能一箭中靶,只是挽个发髻罢了!”

    两刻钟后,宣帝看着姜曦头顶上的黑色不明物,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卿卿,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姜曦一直没敢睁开眼,这会儿闻言方徐徐抬眼,差点儿一口气没有上来。

    “圣上可真是好手艺啊!”

    姜曦几乎说的咬牙切齿,宣帝这会儿也没有往日逗弄姜曦时的游刃有余,他忙道:

    “挽发朕不擅长,但,但朕可以给卿卿衣衫妆容出主意啊!卿卿莫慌,那个谁,锦香是吧?你来给你家娘娘梳头!”

    宣帝说罢,飞快的去了外间喝茶,姜曦又气又恼,看着自己好容易养好的头发,差点儿给梳子掰了一根梳齿下来。

    好在锦香的手艺不错,很快便将姜曦安抚了下来,姜曦这下子也不敢让宣帝继续插手了,忙小声让锦香给自己连妆容衣饰都穿好了,这才朝外间走去。

    宣帝这会儿正临窗看鱼,听到脚步声这才回身一看,但见女娘墨发高挽,正中是金累丝嵌珍珠花草华胜,两侧则是同样工艺的蝶恋花步摇,随着女娘的步子一摇一晃,颇显风情。

    一袭柔蓝玉兰衫,衬得肌肤如玉莹润,其下的银朱长裙随风轻卷,自有一番风流之态。

    “卿卿这一番打扮,极好。”

    姜曦闻言,也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下一刻,宣帝又道:

    “不过,这衣裳还是有些太素淡了,朕此前赐给卿卿的珍珠玲珑衫何在?卿卿穿上看看。”

    姜曦唇角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轻轻道:

    “那珍珠玲珑衫华贵非常,妾难得见到这般宝衣,一时不敢加身,只恐被衣裳比了下去,那就要闹笑话了。”

    宣帝闻言,微微一笑,本来想要抚摸姜曦的脸颊,但随后还是停在了姜曦的肩膀上:

    “卿卿在朕心中,如珠如宝,区区一件衣裳罢了,若是不衬卿卿,要它何用?卿卿只管放宽心。”

    姜曦沉默了一下,又扬起笑脸:

    “那妾可当真了!一会儿圣上可不能笑话妾!”

    “去吧。”

    宣帝笑着看姜曦进了内室,约莫过了片刻,姜曦这才再度徐步走来,颗颗珍珠滚落在女娘的身边,散发着盈盈宝光,尤其是那粉珠与金珠相映成趣,更显贵气,仿佛云端仙娥降人间。

    “圣上,如,如何?”

    姜曦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一串垂下的珍珠,宣帝看着姜曦,过了片刻这才轻轻一叹:

    “卿卿甚美,朕都有些舍不得让外人看到卿卿了。”

    姜曦只是红唇微抿,笑盈盈道:

    “那不若圣上今日替妾告假如何?”

    “卿卿这是想躲懒了?那可不成,朕能替卿卿告假,何人替朕告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走走走——”

    宣帝如是说着,这才携姜曦朝外走去,外头时辰已经不早了,华秋禀报说茯苓已经先行一步,是以这一路倒是只有宣帝和姜曦慢悠悠的走着。

    “这姜才人倒是十分机灵,只可惜满心满眼都是卿卿,倒是让朕不知该如何是好。”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理所当然道:

    “那可是妾的姐姐!”

    “又不是亲的,朕那姐姐便不如姜才人多矣。”

    “据妾所知,太后娘娘只生下了您一人。”

    “对啊,可是卿卿和姜才人都能这般姐妹情深,倒是朕那些姐姐,无一与朕亲近。”

    六位兄长纷纷辞世,姐姐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宣帝有时候看着姜曦和茯苓,心中也总是升起一丝羡慕。

    “圣上坐拥天下,万民如子,只要您想亲近谁,谁又会不愿呢?”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宣帝只是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世人所求不过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朕可与之予取予求,可得到的总还是不一样的。

    朕倒是还记得朕幼时和朕的大兄,也就是成阳王第一次练习骑射之时,朕九牛二虎之力,头一次射中靶子时,大兄还特意给朕设宴庆贺。

    就是大兄那人促狭,让人取了寒州进贡的葡萄酒来,偏馋着朕,气的朕去撞他的肚子,嗯,给朕头都撞疼了,这才给朕喝了一口……”

    姜曦听着宣帝难得的倾诉,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了成阳王的名字,从天妒英才的不幸离世,再到被一位帝王的怀念,倒是愈发让人觉得他走的可惜了。

    可姜曦却不能让宣帝这样沉湎进去,她冷不丁开口道:

    “哦?那圣上头一次用了多久才中了靶子,竟让成阳王如此庆贺?”

    “三个时辰!”

    宣帝脱口而出,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宣帝终于忍不住道:

    “卿卿你怎么还诈朕!”

    “圣上这就错怪妾了,妾哪里想到,圣上会先骗妾来着?”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彻底不吱声了,等快到宴会时,宣帝这才闷闷不乐道:

    “这事儿只有大兄和卿卿知道,卿卿不可再对旁人言!”

    “这……应当也没人会问妾吧?”

    “反正此事以后卿卿不可再提!”

    宣帝说完,这才昂首挺胸的走在了姜曦的前面,二人来的最晚,可随着姜曦走进去后,宴上除了丝竹管弦之声外,竟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无他,今日的贵妃也穿上了宣帝此前赏赐的珍珠玲珑衫,此刻两相对比,便是一直得意非常的皇贵妃这时也不由得错愕起来。

    而梁相这会儿更是直接皱起眉头,他本以为这件珍珠玲珑衫在太后处,没想到竟在一小小嫔妃身上!

    可宣帝这会儿却仿佛没有感受到空气中的奇怪氛围,只笑了笑道:

    “朕来迟了,还请母后见谅。”

    太后看了一眼姜曦身上的珍珠玲珑衫,又看了一眼宣帝,这才道:

    “今日本就不是正宴,不必拘礼,倒是玥嫔今日打扮的不错,怎不戴哀家那日赐给你的发簪?”

    姜曦柔柔一笑,道:

    “妾从您手里得了那栀子簪后,见猎心喜,已经戴了好些日子这才舍得换了旁的,若您喜欢,妾明个再戴上!”

    太后面色微微和缓,不由笑道:

    “你啊,喜欢什么也不能一直用,间错开来,方得长久。”

    “是,妾谢太后娘娘教诲。”

    过了昨日的正宴,今日的宴会便更加松散了,姜曦瞧了一眼,没有看到淑妃、郑昭仪和李才人,想是她们都告了假。

    至于上首的梁相夫人也没有看到身影,这倒是有些奇怪。

    姜曦心里想着这事儿,但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刚一坐定,茯苓便将一只剥好的蟹放在姜曦的面前:

    “曦妹来的正好,这蟹肉尚温,今个我已让宫人不再送蟹过来,只这一只,曦妹且解解馋就是了。”

    姜曦:“……”

    “我不就多吃了一点嘛,茯苓姐怎么这么防

    我?”

    茯苓没忍住哼了一声:

    “那是一点儿吗?这次阳洲送来的蟹可不是家里那种半个巴掌大的,曦妹以前哪里吃过这么多,仔细到时候肚子疼!”

    “好吧好吧,我就吃一点儿也就是了。”

    茯苓听了这话,这才低声道:

    “昨个梁相给皇贵妃调蟹醋的时候,有宫人瞧见了,曦妹也尝尝皇贵妃都惦记的蟹醋蘸着好不好吃?”

    姜曦忙尝了一口,这才眯着眼回味了一下:

    “能被皇贵妃喜欢的,果真不凡。茯苓姐,你也吃呀。”

    茯苓见姜曦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才笑着剥起了螃蟹。

    正当时,朝月面色煞白的走了进来,对着皇贵妃说了一句话,只听一阵清脆的瓷器摔裂声响起:

    “什么,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