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姜曦闻言,仰起脸笑了笑:

    “不错,圣上觉得可好?”

    宣帝小心的将虎头鞋托在掌心,看着上面精致的绣纹,用指尖划过老虎的胡须,眼中顿时蕴起一丝笑意:

    “卿卿的手艺自是精妙无双,这小虎活灵活现,想来我们的皇儿定然是个身体健壮的。”

    姜曦闻言摸了摸小腹,笑了笑:

    “圣上金口玉言,便是皇儿想来也是要听的。”

    宣帝不由哑然失笑:

    “卿卿你啊……”

    宣帝说着,走过去,轻轻将姜曦拥入怀中。

    姜曦坐在罗汉床上,靠在宣帝的怀里,但二人的静谧时光很快被姜曦打断,只听姜曦轻声道:

    “妾还以为,圣上又要过许久才来。”

    “卿卿为何这么想?”

    姜曦微微撑起身子,抬眸看着宣帝:

    “那妾说出来,圣上可不许生气。”

    “卿卿但说无妨!”

    宣帝随后顺势坐在了姜曦的身边,揽着姜曦的腰肢,靠坐在一旁。

    姜曦微弯了一下眸子,俏皮的看向宣帝:

    “那妾就说了啊,敢问圣上那日冬至夜里,离开妾宫里的时候,可是心中不爽。”

    宣帝冷不防被戳到了心中的隐秘角落,他的手落在姜曦的肩头微微一顿:

    “那日,卿卿莫不是有意为之了?”

    姜曦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事儿圣上还在心里挂着,毕竟那天圣上离开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她轻轻点了点头:

    “妾当然知道。”

    “知道卿卿还把朕推出去,卿卿莫不是心中没有朕?”

    宣帝的手从姜曦的腰间离开,随意的搭在一旁,不再看姜曦。

    姜曦偏头看了一眼宣帝,又凑上去:

    “圣上说了不生气的。”

    “朕没生气!”

    “真没有?”

    “没有。”

    姜曦哼了一声,伸出双手将宣帝的脸捧在掌心,方娇声道:

    “没有才怪!可妾若是心中没有圣上,那日便该将圣上留下!”

    “哦?这话又从何说起?”

    宣帝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姜曦,女娘的长睫轻颤着,如同两扇蝶翼,一颤一颤。

    “冬至宴上,圣上本就因妾与朝中大人们生了嫌隙,若是当夜还留宿妾的宫中,那文武百官又当如何看圣上?”

    “冬至夜宿,此乃中宫特权,这是何等的荣耀?可若是妾只为了这些虚名缠着圣上留下,便是担一个红颜祸水的恶名又如何?可妾如何能坐视圣上英名有损?”

    姜曦面色肃然,一本正经,宣帝沉默良久,这才松了口:

    “那卿卿那日何不直言?竟险些让朕误会了你。”

    “妾若是那日说了,圣上怕不是怎么说都要留下来吧?”

    姜曦认真的看着宣帝:

    “圣上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妾知道圣上心里惦记着妾,可正因如此,妾才更不能让圣上因妾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否则妾定然后悔莫及。”

    “这世间,能如卿卿这般待朕之人又有几人?”

    宣帝一时心中怦然,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姜曦点到为止,也再不多言,只与宣帝轻轻相拥,而今夜姜曦也并未再推却,反而留宣帝夜宿宫中。

    宣帝靠在床头,借着烛光看着美人剪影,调笑道:

    “朕还以为方才卿卿说了那么多,今夜又是不想留下朕了。”

    “啧,圣上怎么还记着呢?以前也不知圣上还这么小气的!”

    “卿卿说朕小气?!”

    宣帝震惊错愕的无法掩饰,姜曦扬了扬眉:

    “就是就是,小气鬼,喝凉水!妾今个要是不说,圣上怕不是得给妾记一辈子。

    咳咳,景庆八年冬至,玥妃拒宠,她竟然敢拒宠,简直胆大妄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唔唔!”

    姜曦被宣帝捂着嘴,发不出其他的声音,宣帝这才讨好道:

    “卿卿放心,朕以后不提就是!”

    再让这妮子说下去,怕不是连自己老底都要掀了!

    他这会儿还觉得老脸一热

    呢!

    姜曦好容易才挣脱出来,理直气壮道:

    “那不成,妾要说完!妾还要问圣上,和冬至之宴相比,今日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日,妾为何不能留下圣上?”

    “罢罢罢,卿卿总是有理的。”

    可若不是宣帝也这么认为,此刻倒也不会这般悠闲调侃。

    “只是,如今皇贵妃贤名远扬,恐怕来日世人提起你二人,要多生对比了。”

    “妾不怕。世间女娘未嫁前多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怎么嫁了人后就能转了心念不成?”

    姜曦说着,直接环上了宣帝的腰,宣帝怕姜曦扯着肚子,连忙扶住,只隔着一层轻薄的寝衣,男人大掌的炙热传来,随后姜曦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

    二人都不由一静,姜曦惊呼了一声,那双凤眸难得生出几分惊慌。

    “圣上,不可……”

    姜曦有些紧张的攥着宣帝的衣襟,宣帝笑了笑,轻轻在姜曦的眉心落下一吻:

    “朕知道轻重。”

    话落,宣帝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过姜曦的背,乌发泼墨,手掌穿梭其中,仿若是在为心爱的狸奴理顺毛发。

    姜曦这才轻轻依偎进宣帝的怀里,没一会儿,竟已睡去。

    宣帝回过神来,看着女娘安恬的睡颜,又看了看自己被女娘枕着的手臂,无奈的摇了摇头,索性翻身拥住了姜曦,这才合上眼。

    从前只当卿卿是只温顺和软的猫儿,未曾想她所有的张牙舞爪,却都是在将自己护在身后啊。

    最难得的是,她比起通人性外,更懂世情,懂大局,懂……自己。

    宣帝一时觉得胸中酸胀不已,却是从未体会的的填满的感觉。

    没过多久,宣帝也沉沉睡去。

    等到翌日,帝妃二人几乎同时睁开眼,宣帝不动声色的活动着发麻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了姜曦的肩膀:

    “左右不必请安,你又有了身子,就先歇着吧。”

    “那怎么行,圣上来妾这里,夜里……没有好好过,这晨起的更衣洗漱妾怎能轻忽慢待?否则,妾怕圣上下次可就不来了。”

    姜曦眸子弯弯,随后下了床,屋子里生着炭盆,她便只披了一条薄斗篷,莲步轻移,取了湿帕子递给宣帝,宣帝从姜曦手中接过帕子,不由一笑:

    “想来民间夫妻也应如朕与卿卿这般举案齐眉!”

    姜曦笑而不语,目送宣帝离去。

    过了冬至便是年关,宣帝忙碌了起来,浣纱坊和花房更是如此。

    而茯苓用了大半月这才将这二司的账册理了出来,顿时被惊的唬了一大跳:

    “曦妹,这,这浣纱坊送来的才五个月的账本,竟,竟有数万两的出项!

    还有花房,无论是栽培名种还是其他,一月的出项便有七千两,那这皇宫之中,岂不是每年都要花费近百万两了?”

    姜曦也惊了一下,握紧了掌心的书,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只道:

    “宫中人口不少,若是平摊到每个人头上,茯苓姐想想是否就没有那么多了?”

    “可是一匹市价不过四五钱的粗布却能记账十两,也不知是肥了哪只硕鼠的荷包!”

    茯苓恨声说着,她在民间时,三两日得了些许荤腥,已经称得上是顶好的日子了。

    更有多少百姓尚且贫寒交迫,勒紧了裤腰带交了税收,可被他们这一贪,该是多少民脂民膏?

    姜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放在小几上,托腮看着茯苓:

    “茯苓姐有忧国忧民之心,乃当世巾帼豪杰是也,那依茯苓姐来看,该怎么处理此事呢?”

    “自然是要让贪墨之人吞下恶果!德妃娘娘不是说,账本有什么事儿她都担着,此事……让她来处理!”

    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茯苓私心不想姜曦沾手。

    姜曦闻言,笑了笑:

    “此乃下策,德妃娘娘虽有此话,可茯苓姐你有没有想过,账册的问题交上去后,她会有许多种处理办法?届时便不是你我可以插手了。

    若是她直接处理了罪魁祸首,那算是剜了祸根,皆大欢喜,可若是她按下此事,反而卖两司总管一个好,架空了我呢?

    再退一步说,她两相不占,只隔岸观火,挑拨离间,我又当如何?”

    姜曦抿了抿唇,看着茯苓,语气轻而坚定:

    “茯苓姐,入宫这些时日,我我只学会了一个理:永远不要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别人。”

    茯苓难得看到姜曦这般模样,她不由低头扣着账本的角: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我怕曦妹遇了小人……”

    姜曦仰起头,微微一笑:

    “我知道茯苓姐的顾虑,不过此事我已有法子,这大半月的不闻不问,只怕他们也已经觉得我要当个甩手掌柜了。”

    茯苓顿时眼睛一亮,她盘账倒还有头绪,可若是旁的,真让她来做,倒是总优柔寡断,无从下手。

    晌午,阳光明媚,冬日的阳光总是因为对比显得更暖一些,姜曦与茯苓并肩出了宫,朝浣纱坊而去。

    浣纱坊在皇宫西侧,与宫外只有一墙之隔,每日浣洗的脏水也都是顺着早年挖下的暗河流出城去。

    而这暗河,也有说法,乃是为防贼人打了地道钻地进入皇宫特设,倒是方便了沿途的百姓。

    姜曦出来时并未传仪仗,但她这一路只随行宫女太监便有十数人,声势浩大,远远的浣纱坊的小太监便一溜烟进去报与总管了。

    “奴才韦寻树给玥妃娘娘请安,娘娘福泰康宁,长乐未央!”

    “韦公公免礼。”

    姜曦叫了起,韦寻树这才爬了起来,乌丝帽下那张肥腻的脸这才显了出来,一双吊梢三白眼斜里看人,嘴角下撇,乃是天生奸相。

    “今个不知娘娘大驾来此,奴才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

    韦寻树连连告罪,姜曦没有怪罪,反而道:

    “这些日子,本宫虽领了对牌,可却不见韦公公上门,倒是落得清静。这不,今日本宫瞧完了账本,也过来看看。”

    韦寻树一听,就知道这是玥妃娘娘见着自己没去拜见心里不爽了,至于账本的事儿,一个民间女娘能懂什么?

    可宫里人说话总是漂亮的,韦寻树眼睛一闪,便托词推拒起来:

    “哎呦,原来是这事儿啊!奴才这整日泡在浣纱坊里,身上都是味儿,哪儿敢污了娘娘您的眼?您若要诏奴才说话,奴才那是恨不得给马儿借副腿,六条腿赶着见您!”

    “来都来了,本宫从前只听人说浣纱坊劳苦,倒不知内里如何,烦请韦公公头前带路。”

    姜曦将韦寻树的拒绝挡了回去,不容拒绝的下了令,韦寻树不敢再推,只得道:

    “那娘娘您这边请。”

    浣纱坊占据的空地很大,里面被一条十字青砖路一分为四,最东边是最轻省的理衣房,西边则是晾衣房,南边是宫人们的住处,而北边却是最辛苦的浆洗房了。

    而韦寻树只领着姜曦进了理衣房,笑眯眯道:

    “玥妃娘娘请看,这里头贵人们的衣裳那都是请宫女仔细打理,熏过香这才送归的。”

    一进门,便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倒是显得韦寻树所言非虚。

    而里面的宫女们也是个个面容清秀,十指如玉笋,走出去与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相上下。

    “奴婢等给玥妃娘娘请安——”

    韦寻树这话一出,宫女们连忙福身请安:

    “不必多礼,你们自去忙吧。”

    “如此瞧着,这浣纱坊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去处。”

    姜曦偏头看了一眼韦寻树,韦寻树一时揣摩不到姜曦的意思,只道:

    “哪里,只是贵人的衣裳多金贵,这些宫女那双手每日是要泡足了秘药,使得她们双手光洁如新才能睡去哩。

    不过这秘药虽好,却不能多用,至多五年,她们也便不顶用了。”

    韦寻树随意的说着,姜曦目光从宫女们整理的衣裳上一一略过,等到了最里面,堆成山的太监服和宫女服这才由几个老宫女整理着。

    “再瞧瞧别处。”

    姜曦淡淡收回眼,侧耳听了听道:

    “北边儿倒是

    动静不小,过去瞧瞧。”

    主子下了令,自是没有韦寻树推三阻四的,但他还是道:

    “娘娘,北边是浆洗之所,您金尊玉贵的,可万万要仔细啊!”

    “有韦公公在,本宫相信公公会料理好一切。”

    韦寻树不由一顿,心里咋舌,这玥妃娘娘明明打民间来,怎么就说话这般滴水不漏,真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应了。

    而就在韦寻树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姜曦这边刚一踏进浆洗房,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便冲出来,跪在姜曦的脚下:

    “娘娘,娘娘饶过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

    韦寻树面色一变,忙一甩拂尘:

    “还不赶紧将人拉开,惊扰了玥妃娘娘,仔细你们的皮!”

    姜曦抬眼看去,倒是觉得这宫女眉眼间有几分熟悉:

    “你是……”

    第82章 第82章

    “你是刘秀女?”

    姜曦面色一顿,这刘玉瑶当初曾致使自己和茯苓从小楼上滚落,又被自己戳穿了假面,这才被齐嬷嬷送入了浣纱坊。

    茯苓这时也认出了刘玉瑶,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自个做了错事被送入浣纱坊,这会儿求玥妃娘娘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她为你徇私?”

    “奴婢知错,奴婢真的知错了!娘娘,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您起了歹心啊!求您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刘玉瑶痛哭流泣,悔恨不已,十指在空气中挣扎挥舞,却如同一根根红萝卜一般,红肿粗大,整个人更是憔悴的不成人形,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温婉可亲。

    姜曦瞧了一眼刘玉瑶,不知是韦寻树有意为之还是其他,这会儿将刘玉瑶送到自己面前是讨好还是有其他用意?

    “韦公公这里可有说话的地方?”

    韦寻树神情有一瞬的停顿,随后这才一笑:

    “自然有,自然有!娘娘随奴才来就是了!”

    姜曦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且带刘秀女去坐坐,我稍后便到。”

    韦寻树一愣,连忙唤了一个小太监去带路,姜曦看了一眼那小太监,瞧着已经及冠,虽是品级不高,可倒也有几分沉稳,

    等茯苓带着刘玉瑶离开后,韦寻树连忙跟上了姜曦的脚步,寸步不离。

    而浆洗房中的宫人随后也起身请安,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不堪,不见丝毫生机。

    有宫女双手被浸在冷水里,冻疮裂开,也不见她皱一皱眉。

    “韦公公,为何不给宫人施药?”

    “娘娘哟,这些个奴才都是犯了错的,那能让她们过的这么舒坦?”

    “天悯苍生,既给了她们活路,韦公公何苦要断她们生机?”

    韦寻树只是赔着笑,心中却升起一丝鄙夷,这些宫女儿里,确实有犯错的宫人,也有无银打点的宫人。

    她们若想出去,不受苦,自然是要“上贡”,待她们太好了,谁还愿意上贡?

    到底只是妇人之见,愚不可及。

    姜曦看了一眼韦寻树,直接下令:

    “去取了冻疮药来,赐给她们。”

    韦寻树也不拦着,不过是上头主子偶尔发一发善心,想要在下边人嘴里落两句好罢了,他也不必拦着,主子的眼高高的看着天上,偶尔一垂,才看到那么丁点儿光照不到的地方而已。

    冻疮药很快便取来了,姜曦向韦寻树要了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让彩云将药分发给众人。

    当冻疮药拿出来的那一瞬,几乎所有人木楞的眼神都动了动,她们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泪水浸湿眼眸,他们这才深深的拜了下去:

    “奴婢等叩谢玥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婢等没齿难忘!”

    没有谁比她们更懂带着冻疮泡在冰水里的滋味儿了,可她们命贱,一月的月钱连上贡换去晾衣房都不够,又怎么舍得买药?

    “免礼,上药吧。”

    冻疮药需要先让伤处用温水泡的热起来,可是浆洗房里的热水哪里是宫女们可以取用的?

    她们用力的将伤处搓热,哪怕搓的裂伤处鲜血直流,也只是用冰水洗掉鲜血,直搓的两只手红肿又散发着热气,仿若两只大红馒头,带着滴滴血珠,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冻疮药涂上去。

    “这就是冻疮药?抹着真舒服啊。”

    “是啊,我都觉得不痒了。”

    “之前公公说我的手要是烂到骨头里,就要把我送到行宫去做事儿了,这回应该不用了。”

    宫女们脸上或多或少的添了一丝笑容,而姜曦却也没有闲着,韦寻树殷勤的伺候在侧,见着地上的水渍也连忙用怀里取了帕子铺在上头:

    “娘娘慢行。”

    姜曦瞧了一眼那帕子,是价值不菲的提花绢,只是简单的锁了边,但看那模样,倒仿佛是从一整块布料上取下来的。

    看来,绣坊与浣纱坊之间的水还很深。

    姜曦没有言语,浆洗房也分了很多地方,其中最大的是洗宫女太监衣裳的,还没进去便有一股子味儿扑面而来。韦寻树连忙引着姜曦去了别处。

    等一一看过之后,姜曦这才温和一笑:

    “以前本宫不知浣纱坊如何做事儿,今日一观也是井井有条,以后本宫倒是可以放心将衣裳送过来了。”

    “娘娘放心您的衣裳,奴才一定盯着这些宫女给您好好的清洗,定然不许他们洗坏喽!”

    韦寻树拍着胸脯打包票,姜曦笑了笑:

    “那最好不过了,日前本宫让人送了几身冬装,想来韦公公定然能好好给本宫送回来吧?”

    “您就晴好吧!”

    姜曦笑了笑,没有再说,而是去寻了茯苓。

    屋子里生了两个炭盆,茯苓在桌旁坐着,刘玉瑶在一旁跪着,可是身子却不自觉的偏向了炭火的方向,等听到姜曦的脚步声,她连忙跪直了。

    “奴婢玉瑶,叩见娘娘。”

    “起来吧。”

    一阵香风拂过,刘玉瑶的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若是当初她不曾起了歹念,是否……也能如玥妃娘娘这般?

    再不济,也能像姜才人一样吧?

    刘玉瑶旋即起身,垂首恭敬的站在一旁,姜曦直接道:

    “你方才让本宫饶你一次,可有说法?”

    刘玉瑶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一旁的韦寻树,隐有忌惮之意,没有吭声。

    “韦公公,本宫今日得见故人,想和她说几句,你可方便?”

    “方便,方便!”

    韦寻树忙退了出去,他本想候在门外,可被彩云瞧了一眼,忙退

    到远处。

    等听到外头没有动静了,刘玉瑶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掩面,哭的稀里哗啦:

    “娘娘,娘娘,奴婢真知错了!打娘娘封嫔之后,韦公公便要奴婢,要么,要么伺候他,要么就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儿。”

    刘玉瑶伸出了自己的手,颤声道:

    “娘娘,您看奴婢的手,夏日还好些,可打入了冬,不过几日便十指生疮。

    有老宫女说,长此以往,奴婢,奴婢这双手怕是不能要了!”

    刘玉瑶的眼中含着深深的恐惧,她才二八年华啊,她不想没有手!

    “若是,若是今日没有娘娘来,奴婢怕是,怕是要寻上韦公公了。”

    刘玉瑶面露苦笑,艰难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姜曦安静的听完:

    “那你为何觉得本宫会帮你?”

    刘玉瑶呼吸一滞,片刻后,她低下头:

    “奴婢,奴婢在浣纱坊中,也曾听闻娘娘待宫中宫人极好,奴婢,奴婢……”

    刘玉瑶只想赌姜曦的善心,更是赌姜曦对贤名的看重。

    姜曦见刘玉瑶说不下去了,当下只是笑了笑:

    “想要本宫帮你,就拿出你的价值来。若是你真有些用处,本宫倒是可以不计前嫌。”

    姜曦说完,便带着茯苓离开了,只是临走前,还是留下一句:

    “给她一盒冻疮药。”

    回了飞琼斋,锦香立刻给两位主子准备了热水净手,桌上茶香袅袅,屋子里温暖如春,茯苓这才舒了一口气:

    “倒没想到,她过的那般不易。”

    茯苓方才话说的最狠,这会儿心却软的最快,姜曦抿了一口茶水:

    “看她聪明与否了。”

    “这话怎么说?”

    “她若是有心,自会打听我与韦公公说了什么,若是她又拉韦公公下水的本事,帮她一次有何妨?”

    “曦妹想要换了那韦公公?可他到底在浣纱坊时日久了,且,且他都敢对刘玉瑶提那样的要求,可见一斑。”

    “谁说我要换了他,只是……让他歇一歇罢了。”

    姜曦不再多言,数日后,韦寻树亲自将浆洗好的衣裳送了回来,姜曦一边给了赏,一边让华秋将衣裳收起来。

    可却不想,华秋刚将衣裳拿起来,那上面的绣花便簌簌飘落,很快原本精致华美的衣裳便变得光秃秃了。

    空气不由一静,韦寻树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娘娘,这,这不应该!是有人要害奴才!奴才亲眼……”

    “好了,韦公公不必多言,本宫虽想相信公公,可如今本宫的衣服在公公的浣纱坊出了问题,公公以为该当如何?”

    姜曦虽然面色不好,可也未曾震怒,韦寻树松了一口气:

    “那奴才这就回去详查!”

    “韦公公,你是回去详查,还是……找个替死鬼呢?”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韦寻树,韦寻树一时愣住:

    “这,奴才,奴才……”

    韦寻树磕磕巴巴,半晌后,姜曦端起茶水,风轻云淡的看向韦寻树身后那熟悉的小太监,道:

    “这是你的徒弟吧?让他来查,至于韦公公,你且去监正楼待几日,以证清白如何?”

    随后,姜曦不等韦寻树反应过来,声音微冷:

    “这月华锦乃是本宫承宠第二日圣上所赐,对本宫与圣上都意义非凡,本宫未曾直接治韦公公的罪已是看在韦公公忠心做事儿的份上了!”

    韦寻树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应了下来,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岂是能被人随意换了?

    左不过是玥妃想要立威罢了!

    随后,姜曦让人将韦寻树送进了监正楼,并未多留其他的话,反而让韦寻树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可韦寻树却不知,当日酉时,天刚蒙蒙黑,他的徒弟小洪子便登上了朱华宫的门投诚。

    飞琼斋内,两道人影,一坐一跪。

    “奴才小洪子给娘娘磕头了!”

    “你此时求见本宫,难不成是已经为韦公公洗刷了冤屈?”

    “娘娘玉言,怎会冤枉了人?”

    小洪子虔诚的伏在姜曦的脚下,姜曦垂眸轻笑一声:

    “你可是韦公公倚重的徒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奴才只知道如今是娘娘掌着浣纱坊,您,就是奴才的主子。”

    什么倚重的徒弟,若是师傅真的看重他,岂会让他从九岁至今还只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守门太监?

    这玥妃娘娘这一场清风他势必要抓住,以待他日……扶摇直上!

    第83章 第83章

    姜曦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只让小洪子退去,该怎么做,他心里自然有数。

    打从姜曦见到小洪子守门,再到韦寻树不自觉的率先指使他时,便隐约猜到了二人的师徒关系。

    如今一观,果然如此。

    小洪子已经年岁不小了,太监都老的快,他得用的时间也只剩十来载了。

    又岂会再甘居人下?

    等小洪子离开后,姜曦默了默,叫来了华秋:

    “锦香这段时日如何?”

    华秋虽不知主子的意思,但却也认真想了想道:

    “奴婢瞧着锦香不似以前浮躁,无论是大事小情上都做的远胜从前。”

    华秋并没有想要弹压其他人上位的心思,她的评价倒是客观公正,而姜曦也点了点头:

    “让锦香去一趟浣纱坊,告诉她,我不想让韦寻树能从监正楼走出来。”

    早从这些宫人到自己身边后,姜曦便一直仔细观察着,其中锦香更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她十分聪慧,知道学习些医术能让自己更容易被主子选中,也懂如何用人做事,若非锦香急于压下华秋,她如今也该是姜曦的左膀右臂了。

    姜曦一声令下,数日之后,浣纱坊中宫人有数人检举韦寻树因不满姜曦亲自前往浣纱坊施压,曾不止一次前往晾衣房和理衣房中,屏退左右,不知做了些什么。

    事已至此,姜曦“只好”将此事报与皇贵妃处置,只是没等皇贵妃的处置下来,韦寻树便已命丧监正楼中。

    “好叫娘娘知道,奴婢此番去了浣纱坊,方才知道,此前有好些貌美宫女,因后妃争风吃醋被送入了浣纱坊。

    而那韦寻树知道她们被人压着,为了宣泄自己的**,每日,每日夜里,在晾衣房中欺凌那些宫女。

    不许她们离开浣纱坊,也不许她们死,否则便以其亲眷威胁。”

    锦香如今回想起当日她奉娘娘之命,走一趟浣纱坊时,那些宫女的满目悲凉与绝望。

    生不得,死不得,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监正楼中,有一行刑太监与浣纱坊中一宫女乃是同乡,二人本有旧好,却不想那宫女入了浣纱坊后,不堪受辱,投缳自尽,想来是他听到一二风声,这才一时失手。

    总之,娘娘只管放心,无论是皇贵妃,亦或是圣上详查此事,也绝不会让您沾染一星半点!”

    “奴婢这次把该料理的都料理好了。”

    锦香低声说着,可是抬眼看着姜曦的眼中却是满满的兴奋,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这时都要摇起来了。

    这一趟浣纱坊之行对她来说,可谓是如鱼得水!

    她知道自己那些天生的心机算计上不得台面,可是娘娘还愿意用她!

    姜曦看着锦香这幅模样,也不由得揉了揉额角,但口中却温和道:

    “此事你做的不错,稍后去华珠处领赏。”

    “娘娘欢心,便是奴婢最大的赏赐了!”

    姜曦还没有扬起唇角,便听锦香急急催促道:

    “娘娘,如今浣纱坊有小洪子在,里头的人十之八九也都知道娘娘威名,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得瞧瞧花房了?”

    姜曦:“……”

    “花房总管没有得罪你吧?”

    “没有呀!但奴婢就愿意为娘娘清扫前路!”

    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爱好罢了!

    娘娘说了,不让自己对自己人动手,那就只能对外人了。

    姜曦没想到锦香去一趟浣纱坊,这性子一时放开,竟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忙制止道:

    “有韦寻树的例子比着,要不了两日花房总管自会投诚,我只是要这两司为我所用,倒不是非要将人赶尽杀绝,你可明白?”

    锦香认真想了想,回道:

    “奴婢省得,奴婢听闻花房总管性子苛刻,对于宫人总是非打即骂,奴婢粗通医术,不若娘娘遣奴婢去瞧瞧?”

    姜曦看着锦香诚恳的模样,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这还不是盯上了花房总管?”

    锦香露出腼腆的笑:

    “他若是好的,打之痛,爱之深,奴婢也不会做什么。反倒是花房的宫人们身体也能轻松一二,此乃一举两得。”

    “你既说的有理,那便如你所言。”

    姜曦略略一思索,随后点头同意了,只是临了,她叫住锦香:

    “你务必记着你的话,不可以善诱恶,此最可

    恶!”

    那监正楼的行刑太监能突然知道什么风声,姜曦自是不信的。

    “娘娘的话,奴婢谨记在心。”

    锦香磕了一个头后,便出去了。

    锦香去花房当日的下午,花房总管亲自带人送来了一盆紫藤盆景,上面已经裂了花苞,不日便要花绽枝头了。

    “奴才全一给玥妃娘娘请安了。”

    姜曦看了一眼全一,他一张方脸,哪怕此刻笑着也带着几分冷意,显然是平日里严肃惯了。

    “全总管今日来此,可有要事?”

    “回娘娘,这是花房近来养出来的紫藤盆景,名曰朱藤引,奴才特请您赏脸过目。”

    全一的声音很是恭敬,随后又详细的介绍了一番朱藤引,这才不着痕迹道:

    “藤萝依枝,奴才此前便如藤萝一般,摇曳不自知,日后还请娘娘多多指点才是。”

    姜曦没有吭声,全一又道:

    “奴才今日来的匆忙,花房之中只有这个能拿得出手,且让奴才这徒弟在娘娘这里替娘娘照看朱藤引,以后,若是有了好的,奴才定第一时间送上。”

    全一说完,便将一个看着才十来岁的小太监拉了上来,那小太监脸上还有稚气,可已然穿上了大太监的服制。

    这会儿,小太监含着泪,给姜曦磕了头,全一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全一走了,那小太监还跪在地上不吭声,姜曦一时无奈,也不知锦香又做了什么,把全一吓成这样。

    “起来回话,叫什么名儿。”

    姜曦突然一出声,吓得那小太监兔子似的一个哆嗦,这才颤颤巍巍起身道:

    “奴才,奴才小真子。”

    “针?针尖儿的针?”

    “不,不是,是真假的真!”

    小真子连忙解释道,虽然师傅总说他针尖大的胆子,但是也没有让他叫奇怪的名字。

    姜曦不由掩唇一笑,华秋这时端了点心进来:

    “娘娘,这是御膳房送来的金丝枣糕。哟,这儿怎么还有个孩子?”

    “全总管的徒弟。”

    姜曦回了一句,就看到小真子正巴巴咽着口水,姜曦不由失笑:

    “赏他一块。”

    华秋取了一块,用帕子包了递给小真子,小真子立刻规规矩矩的谢了恩,这才低头小口的吃了起来,他吃的狼吞虎咽,华秋都不由道:

    “奴婢听说花房一月的出项就数千两了,怎么全总管还能饿着自个的徒弟?”

    小真子听到花房二字,金丝枣糕都不吃了,竖起耳朵听着,听完了华秋的话,立刻辩解道:

    “不!不是这样的!师傅说,银子本来就不够,里面好些的花架子都是师傅亲自打的。

    要是去了侍中局,又要被盘剥一层银子,幸好师傅会做点儿木匠活,师傅很厉害的!”

    “哦?民间花种中,名贵者有之,但本宫观花房总是自行培育,每月的出项恐怕对不上吧?”

    姜曦没想到小真子还知道些内情,这会儿小真子将半块金丝枣糕包起来,回道:

    “师傅说了,花种不如人命值钱!花房里头热得慌,冬日里容易得了风寒,不拘是送到北永巷养病,还是自个抓药防着都要花银子,所以,所以……银子就慢慢多了。

    还要支炭火、采买苗肥、打工具等等,娘娘知道宫里一个月要多少花儿那?只送到各宫主子处的,便要足足六百二十八盆呢!”

    “若是你所言不假,本宫倒可以向圣上进言,免了花房宫人风寒治病的银钱。”

    姜曦这话一出,小真子立刻邦邦邦磕头:

    “娘娘真好!娘娘您真是在世观音娘娘!”

    姜曦让华秋去北永巷走了一通,印证了小真子的话后,等下一次宣帝到了飞琼斋后,提起了此事。

    “既是花房的出项,只消记账便是,卿卿何苦要让朕下这道旨意?”

    宣帝有些疲倦的枕在姜曦的腿上,姜曦轻柔的为宣帝按摩着,闻言笑笑道:

    “妾私心想着,那全总管既是用宫中银子做事,也总不能只让他担了美名不是?

    二来,这账册妾初初看了都觉得有异,日后若是追究起来,无论全总管有何苦衷,总归这项开支不好明面写来,反而误了全总管。

    若是能得圣上您金口玉言,以后花房如何做事,也是有了更细密的章程,差事也能办的更好。”

    “朕看你就是为了第二句话才给朕架名儿,也是这次遇到你了,若是旁人见着花房出项这么多,只恐还要伸手讨要。”

    只皇贵妃宫里那四时之景的维持,需要的金银便不是小数,个中缘由宣帝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计较。

    “那圣上您准不准嘛?”

    姜曦嗔了一声,宣帝笑了笑,握住姜曦的手:

    “准!卿卿所言有理,朕为何不准?让全一回头给朕写个章程来,朕批给他。”

    宣帝说完,坐起了身:

    “朕这会儿已经舒坦,可不能让卿卿再辛劳了。今日听卿卿一眼,倒是让朕颇有感悟。”

    “这两日,户部之中也有一事与花房之事有些相似,卿卿不防一听?”

    “此乃朝政大事,妾听闻恐有不妥,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兼听则明,卿卿随意一言便是,况且……朕倒是觉得卿卿是朕的福星,当初青州水患之时,便让宁安伯研制了防疫剂,想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宣帝不无玩笑的说着,而姜曦听了宣帝的话,却心中一动,她倒是想起了梦中听偶然听到的一句话。

    户部尚书含冤而终,百官为其十里服素,哀声震天,着实可惜。

    第84章 第84章

    “那妾便大着胆子听圣上说一回。”

    既是正事,姜曦也未曾含糊,她整理好了衣裳,正襟危坐,让华秋上了茶水,这才道:

    “圣上,请说吧。”

    宣帝不由莞尔:

    “不听的是卿卿,端肃的也是卿卿,朕都不知该怎么说你。”

    可话虽如此,宣帝还是因为姜曦的重视心里高兴着,这会儿也开了口:

    “这是朕近日收到的一封密折,乃是参户部尚书周攸之贪墨公款之事。”

    “敢问圣上,可有证据?”

    姜曦执壶为宣帝倒了一杯茶水,宣帝颔首:

    “有,证据出自户部的账册,有户部尚书大印落下,他自是无从抵赖!

    那账册记的分明,自周攸之上任后,每年都有一笔数万两出项。距今,已有八年了。

    朕以此密折在朝上询问周攸之,他未有解释,只闭口不言,朕只得让其停职回府。”

    宣帝摇了摇头,他与这位周尚书并未打过太多交道,可是他在朝堂上不加辩解,他自不能对其袒护。

    姜曦闻言,仔细想了想,这才含笑道:

    “那妾便要先恭喜圣上了。”

    “朕何喜之有?”

    宣帝想起自己让周尚书回府自省时,文武百官纷纷求情的一幕,顿觉头疼。

    “圣上不妨这样一想,若是周尚书贪污公款,那此举便是为我大渊捉出了一只蛀虫。

    若是周尚书另有隐情,以周尚书身居高位,却兢兢业业,尽忠报国的处事风格,此事过去,妾自是要恭喜圣上得获良臣了。”

    姜曦笑吟吟说罢,宣帝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

    “卿卿此言甚妙!是朕着相了!”

    宣帝看着姜曦,赞不绝口:

    “朕本是随意一言,着实是此事堵心,但不曾想卿卿三言两语便能为朕排忧解难,朕实在不知要怎么谢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姜曦含笑摇头:

    “能为圣上分忧是妾的福分,若是还要圣上赏赐,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哈哈一笑,高兴的揽住姜曦的肩,随后唇齿依着姜曦的耳畔,低低道:

    “卿卿,朕问过太医了,等孩子三个月了,咱们动作轻些也无妨……”

    姜曦眉尖微动,面上很快浮起一团酡红道:

    “圣上怎么总是想着这档子事儿!哎呀,不和圣上说了!”

    姜曦从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脱离出来,快步走进内室,只余宣帝在原地笑

    的开怀。

    翌日不朝,宣帝虽在榻上睁开了眼,可却只单手支颐,看着姜曦的睡颜,扯了络子在她鼻尖蹭来蹭去。

    “啊,啊秋——”

    姜曦茫然的睁眼看去,这才看到宣帝饶有兴致的模样,立时清醒就要坐起:

    “圣上醒了?几时了?可是妾起晚了?”

    “不晚,是朕起早了。卿卿小女娘家家的,贪睡些正常,不必这般紧张。”

    “圣上今日不忙吗?”

    姜曦见宣帝没有起身的意思,倒也没有再扫兴,反而和宣帝赖起床来,宣帝一时心中更为满意。

    卿卿这一点便远胜宫中所有人,松弛有度,自己堂堂帝王,忙里偷闲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那些妃嫔,个个生怕担了骂名,督促着自己早些起来。

    “今日不忙,大雪初霁,朕欲出宫转转。”

    姜曦眼巴巴的看着宣帝:

    “圣上要去哪里?”

    “卿卿也想去?”

    宣帝勾了勾唇,低声道:

    “那昨夜那事儿,卿卿可应了?”

    姜曦闻言,将嘴唇咬的泛了白,这才在宣帝耳边说了一句话,宣帝一时眼睛一亮,飞快点头。

    随后,榻上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过了两刻钟,二人这才叫了宫人进来洗漱更衣,只是姜曦一改平日的活泼,哪怕是坐上了马车,都沉默的和平日判若两人。

    “好卿卿,别气了,再气朕该心疼了。”

    宣帝想要去搂姜曦的肩,姜曦直接转了个身,让宣帝扑了一个空,宣帝也不恼,只笑着凑过去,握着姜曦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朕知道卿卿累着了,往日都是卿卿给朕按,今个朕也给卿卿按按可好?”

    姜曦没吭声,过了一阵,这才没忍住道:

    “圣上您按错手啦!”

    宣帝连忙换了另一只,一边按一边夸:

    “谁让卿卿素手纤纤,柔若无骨,朕只是一个把持不住啊!”

    “都红了!都怪圣上!”

    “怪朕什么?朕平日最少也是两刻钟,是卿卿自己……”

    宣帝还要再说,姜曦直接捂住了宣帝的嘴,红着脸:

    “还在外面,圣上胡言乱语作甚?!”

    宣帝笑着抓着姜曦的掌心吻了一下:

    “卿卿怕什么,他们不敢听!”

    “妾没怕。”

    姜曦抿了抿唇,就要挣脱,却不想宣帝仿若食髓知味,又抵着姜曦轻喃:

    “瞧着卿卿方才那般有劲儿,要不再来一次?”

    “圣上是说,在这儿?”

    姜曦一脸不可置信,宣帝扬了扬眉:

    “不能在这儿,那是在旁处就可?卿卿觉得是在你我初见的蔷薇流瀑下,或是烟海楼,又或是……那棵琼花树下?

    今日雪还未消,若有清风拂过,想来落雪纷飞,恰如琼花飘落。”

    宣帝一时说的整个人心神沉浸,喉头都不由得滚动了一下,而有些粗砺的手指也缓缓扌臿入女娘的指缝。

    姜曦只觉得身体一阵颤栗,连忙坐正了身子,想着先把此事应付过去:

    “回宫的事儿回宫再说,圣上您先坐好。”

    宣帝三言两语,加上独属于男人的龙涎香气息让姜曦有些坐立难安,可宣帝却只将姜曦拥入怀中,有些依恋道:

    “嗯,朕坐好了。”

    姜曦:“……”

    姜曦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这才没有将宣帝拨开,不知为何,今日的圣上仿佛与宫中的圣上判若两人。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宣帝这才悠悠开口:

    “卿卿可知,这是朕自登基以来的头一次独自出宫?”

    姜曦没有开口,宣帝也并未想要姜曦回答,他只是用一种带着回忆与惆怅的口吻说着:

    “朕记着,朕最近的一次独自出宫,是朕十三岁那年去围场秋狩,兄长皆在,父皇身体还算硬朗,一箭凌空,若长虹贯日!“嗖”一下,便打下了一只雀儿。

    不过那天,父皇,母后,兄长他们都不知道,朕曾偷偷打马去围场外转了一圈。

    那种感觉,就像是笼子里的鸟儿终于飞回了天空,肺腑之间都是自由的滋味!”

    宣帝越说越兴奋:

    “朕才知道,原来树上的枯枝也很苍劲,路边的野花亦能五彩缤纷,天地之大如覆斗,路就在朕脚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朕时时在想,若是当时朕就这么走了,现在是否会有不同?”

    语落,宣帝的情绪忽而落到了谷底,姜曦随即转身轻轻拥住了宣帝,并未正面回答:

    “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是万民之主,也担万民之苦。而今,圣上是为天下人而受日月熬煎,若是圣上觉得累了,那便靠着妾,歇一歇吧。”

    片刻后,宣帝真的将下巴抵在了姜曦的肩膀上,轻声道:

    “卿卿的话,朕总是爱听。”

    “因为圣上喜欢听实话。”

    宣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涌上心头的愁绪也在此刻消散些许。

    “卿卿这张嘴,真是让朕爱来恨不得时时含着,气来又恨不得用浆糊糊住!”

    “圣上一定舍不得!”

    姜曦煞有介事的说着,马车里的气氛一时轻松愉悦起来。

    马车辘辘,两刻钟后,春鸿轻轻叩了叩车壁:

    “圣上,到地方了,”

    姜曦还不知目的地在哪里,这会儿懵懵的下了马车,等看到那座朴素的三进大宅时,这才恍然。

    原是那门头上,赫然有一道写了“周府”二字的匾额。

    “去叫门。”

    宣帝负手站在姜曦身侧,打量着周尚书的府邸,并未多置一词,清风拂过他的衣摆,倒是隐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气度。

    春鸿领命而去,不多时,周尚书便携家眷出门迎接,见到宣帝便要下拜:

    “老臣叩见圣上,玥妃娘娘!”

    “周尚书不必多礼,朕微服而来,莫要张扬。”

    “是是是,圣上亲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老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还请圣上入府一叙,您请——”

    宣帝微微颔首,抬脚走在了最前面,姜曦跟上了宣帝的脚步,之后才是周尚书等人。

    进了周府,宣帝和姜曦不约而同的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周府除了有朝廷特赐宅院的门头外,里面可以称得上一句清贫。

    那原本应当用来赏花养性的花圃,已经被推成了田垄的模样,皑皑白雪下,是一颗颗带着绿的菠薐。

    周尚书见帝妃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上面,连忙搓着手解释道:

    “圣上,娘娘,这是内子在家里闲不下来,随意摆弄的,虽有些粗野之趣,可却难登大雅之堂,您……”

    “朕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菜,周爱卿,不知朕今日可有这个口福?”

    宣帝这话一出,周尚书整个人先是呆住,随后便如同漫步云端一般,飘飘然起来。

    “圣上,圣上要在老臣这里用饭吗?可是老臣家中都是粗茶淡饭,恐委屈了圣上!”

    宣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看向姜曦:

    “朕今日来此之前,听人说,朕乃万民之主,也担万民之苦,这样的菜想来也是平常百姓家中所有,朕又怎么会委屈?”

    周尚书虽然作风朴素,可也会看眼色,这会儿也不由得多看了姜曦一眼。

    能说出如此所言的女娘,有着不输男儿的胸襟和气魄!

    “那,那老臣便让内子去安排了。”

    周尚书随后对着周夫人低语了几句,周夫人正要离开,姜曦笑着唤住她:

    “周夫人且慢,圣上和周大人稍后怕是要说话,我一人无趣,不知可否与周夫人同行?”

    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拘谨道:

    “娘娘随臣妇来便是。”

    姜曦向宣帝告辞,此举也正中宣帝下怀,等女眷们离开后,宣帝和周尚书倒也变得更加自在。

    正堂之中,只点了一个小火盆,宣帝和周尚书在一旁手谈。

    “朕倒是未曾想到,周爱卿掌天下之财,私底下竟过的这般简朴。”

    周尚书抚了抚须,这才轻轻一叹:

    “正因如此,老臣才深有体会,一针一线,皆是民

    脂民膏,老臣俸禄更是不知多少百姓之家的嚼用,又岂敢挥霍?”

    宣帝悠悠落下一子:

    “朕今日一观周爱卿,倒觉得昨日朝上之事恐另有隐情,不知周爱卿现下可愿告诉朕缘由?”

    周尚书闻言顿了顿,随后面露一丝苦笑,手中的棋子自掌心倾泻而下,他起身拾衣拜下:

    “此事,老臣本想带到地下,可却不想今日圣上竟亲自登门垂问,老臣如何能再升起隐瞒之心?”

    “圣上,老臣有罪啊!户部账册确实有假,老臣无从辩驳,但个中内情还请圣上听后,莫要追究可好?

    若圣上要追究,便只将这一切记在老臣头上,莫牵扯了旁人。”

    第85章 第85章

    宣帝闻言,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爱卿起来说话便是,朕今日来此,只为求一二真相,若是有理,朕恕你无罪又何妨?”

    “老臣有罪,还是跪着说,心里能舒坦些。”

    周尚书伏地说着,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却为宣帝揭开了一段血色与温情交织的真相。

    “当初,先帝龙驭宾天前,曾数次出兵北上,北狄这才方安稳了这数年。

    只是,当年先帝驾崩之后,原本该分发给那些阵亡兵将的抚恤银两……被原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以至于上万名阵亡兵将的亲眷在亲人阵亡的痛苦中,还要奔波于生计啊!”

    宣帝听到这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昔日,他自诩运筹帷幄,当初靠抄了郭品余的家,度过了青州水患,可谁又知道,郭品余的银子,早就已经沾满了阵亡将士的鲜血?!

    周尚书抹了一把泪,继续低声道:

    “当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京城,老臣本欲以自己俸禄贴补一二,可终究杯水车薪。老臣,不能坐视他们没了性命,饿死、冻死在街头啊!”

    周尚书泣不成声,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岂非寒了所有将士之心,届时恐是大乱之始!

    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这样的事,周尚书做了八年,可却被人狠狠撕开这层遮羞布,意图让他带着满身污名离去。

    宣帝终于开了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既如此,爱卿为何不上奏?”

    周尚书默了默,轻轻道:

    “彼时,主弱臣强,老臣几次三番的上奏,未有分毫回音,想来连太后娘娘都未曾过目过,是老臣无能,老臣……死罪!”

    周尚书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是宣帝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这哪里是老尚书的无能,分明是自己这个帝王的无能!

    宣帝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周尚书本知此事一旦告知圣上,无论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只怕都会被迁怒。

    自己与圣上之间本无太多君臣情分,但今日圣上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丝飘渺的希望。

    他不求其他,只求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日后可以安稳度过余生。

    那么,他此生也无愧先帝知遇之恩。

    “周爱卿,你起来吧。”

    宣帝终于出声,周尚书愣了愣,但还是爬了起来,宣帝亲自扶着周尚书坐下,这才道:

    “今日爱卿所言,倒让朕想起宫中一事。皇贵妃有孕,宫权分与诸妃,玥妃掌花房之事,那花房总管也如爱卿一般,爱惜民众。

    花房宫人多因风寒丧命,他也记下假账为其抓药问诊,朕初听此事,倒不觉什么。

    反倒是玥妃一言,令朕茅塞顿开。你与那花房总管皆是用着朕的银子做了好事儿,这美名可不能都让你担了。

    朕还是一样的回答,你写个折子给朕,此事朕做主批了!现在,朕可以做主了。”

    这是宣帝头一次与周尚书说了这么多,周尚书整个人却直接愣在当场,久久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跪地,老泪纵横却夹杂着欢欣,大声谢恩道:

    “老臣叩谢圣上圣恩!圣上仁慈,玥妃娘娘慧心!”

    君臣二人说完话,没一会儿,午膳也已经准备好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二品大员,一餐饭不过一道酱疙瘩菜,一道腌萝卜干,一道蒸咸鱼,一道醋拌菠薐。

    宣帝看着直皱眉:

    “爱卿在府上就吃这个?”

    周尚书乐呵呵的笑了笑:

    “圣上可别小看这些,内子做咸鱼可是有一手,老臣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五条哩!”

    姜曦也笑着道:

    “不错,周夫人这咸鱼咸香四溢,可比有些馆子里的闻着还香呢!”

    宣帝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

    “爱妃也坐吧。”

    等帝妃二人坐下,周尚书这才敢坐下,姜曦又笑着开口:

    “圣上可否请周夫人也一同入坐,妾有些不自在。”

    宣帝虽不解姜曦的意思,却也不曾阻拦:

    “既是府中无旁人,周夫人也一同入座即是。”

    周夫人一时又惊又喜,仔仔细细的理了衣裳,这才谢恩:

    “多谢圣上。”

    随后,周夫人又飞快对姜曦道:

    “多谢娘娘。”

    宣帝动了筷子后,众人这才纷纷下筷,这顿饭,对于宣帝来说,吃的有些艰难。

    那咸鱼除了些许鱼味儿外,便是咸味儿,对于用膳要讲究五味俱全的宣帝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倒是那道醋拌菠薐,醋酸味儿中带着些许鲜甜,宣帝动了几筷子。

    但到最后,宣帝也只吃了小半碗的饭,反倒是姜曦仿佛没有尝出那略微粗糙的米粒一般,将碗中的饭吃的干干净净。

    等用过了饭,日头渐渐落下来,周府已经冷的呆不住人了,宣帝这才起身告辞。

    周尚书亲自将帝妃二人送了出去,宣帝先上了马车,姜曦和周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到马车上。

    马车里一直燃着银霜碳,里面被熏得暖意融融,而宣帝坐在一旁,安静无比。

    等听到姜曦上马车的动静,宣帝这才抬眼看去,道:

    “卿卿倒是在哪里都过的自在,这才多久,朕瞧着卿卿就与周夫人熟络起来了,难不成方才卿卿还与周夫人说了什么私房话?”

    姜曦斜了宣帝一眼,嗔道:

    “圣上想知道妾和周夫人说了什么直接问也就是了,哪里需要这般拐弯抹角,妾还能瞒着圣上不成?”

    宣帝一怔,随后笑笑:

    “那卿卿告诉朕。”

    “妾请周夫人卖饭卖碗。”

    “卖饭卖碗?此言何解?”

    宣帝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姜曦遂道:

    “圣上方才剩下了半碗饭,那上面都沾了圣上的龙涎,也当价值千金才对,周府贫困,既有此宝,倒是可解一二燃眉之急。”

    宣帝微怔,随后看着姜曦大笑出声:

    “卿卿好法子!朕都未曾想到,还有如此好的法子!朕本想着等日后择机赏赐周尚书一番,卿卿倒是比朕的主意多!”

    “妾这些不过小道罢了,倒是听圣上方才所言,莫不是圣上已经从周尚书口中探明了缘由?”

    宣帝微微颔首,将周尚书的话一一到来,但姜曦却未有丝毫惊讶之色,让宣帝不由奇怪:

    “卿卿怎么好像并不意外?”

    “这事儿,妾方才也有所猜测。”

    姜曦随后将自己和周夫人离去后的见闻简单道来:

    “圣上不知,周府中还有数个孩童,听闻是这些年阵亡将士们的遗孤,妾和周夫人交谈间,还知这八年里,周府也曾给数位遗孤娶妻送嫁,倒是与户部账册的时间一一对应,所以妾估摸着,周大人这些年在账册上的变动,恐是……为了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

    “圣上可知妾为何请周夫人入座?妾方才随周夫人去了周府的厨房,他们家中的粮食都是有数的,若是方才周夫人不入席,或许她操劳一晌,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周大人如此简朴尽忠,他的清名不该被人随意玷污,妾请圣上莫要对周尚书做出处罚,可好?”

    姜曦说着,伏跪请示,宣帝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姜曦拉入怀中:

    “朕在卿卿眼中,难道是什么黑白不分之人吗?”

    姜曦难得眼中闪过了一分疑惑,若是如此,那自己梦中之景,周尚书又是如何死去的?

    宣帝揽着姜曦的肩,轻轻道:

    “不过,若非卿卿,朕也无法想到这般妥善的处理方法。凭什么这样的美名只让周尚书一人担了,就不能是他奉朕的旨意去做的吗?”

    姜曦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不由笑了:

    “圣上真是的,做了好事儿怎么好说这样恶霸似的话?”

    “朕也不想啊,终究还是以前的朕力微,既护不住朕的子民,又险些使得忠臣离心。卿卿,就是朕的福星。”

    宣帝紧紧拥着姜曦,二人相依相偎着回了宫。

    等到大朝之时,宣帝亲自出面替周尚书背书,以后更是再度制定了给阵亡将士的抚恤规定,一时间,武将们纷纷惊讶的同时,也头一次激动的,满是真心的在这位少年继位,却一直默默无闻的帝王面前伏首谢恩。

    原来,圣上心里一直有他们!

    声如山呼,可撼天地!

    纵使沉稳如梁相,在这一刻,也不由侧目而视,片刻后,他终于抬眼看向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眼底的忌惮之意无法掩饰。

    君与相,一高一低,一坐一立,金銮殿中,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空间。

    阴暗交织间,或许胜负已分。

    后宫不知前朝动荡,仍旧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转眼已至除夕,因着国库不丰,今年除夕宴宫中只办了小宴,宣帝率领群臣祭天后,分发了赏赐,便让他们回府过节了。

    而宫中的小宴则是早早便开始准备了,小宴设在广华殿,正在乾安殿与鸣鸾殿正中的三座宝殿之一。

    此殿中并无地龙,是以东西南北各放着一个一人高的熏笼,其中二九一十八根朱柱下也有炭盆各一,偌大的广华殿温暖如春。

    花房将姹紫嫣红的鲜花也早早催来了花朵,送至此处,更添几分生机勃勃。

    暖风熏得花欲醉,管弦一曲人尽欢。

    许嫔来的早,她一边抚摸着自己鬓角簪着的芍药,一边笑着道:

    “如今花房的差事倒是当的越发好了,往年可没有这样好的芍药!”

    许嫔话音刚落,对面的魏嫔便撇了撇嘴:

    “许嫔这是说皇贵妃娘娘以前管的不好了?区区养花栽草的低贱事儿倒也值当你这般夸赞?纵使现下玥妃有几分风光,你也不应这般讨好媚上,反失了气节!”

    许嫔本还想抛砖引玉,夸夸自己衣裳首饰,显摆显摆,说了可谁能想到就这么被魏嫔截了话头,还这般羞辱于她,直接一掌拍在了桌上:

    “好一个魏盼儿!本宫若是讨好媚上,那你又是什么?头上戴着花房进献的鲜花,难道还要说玥妃的不是?小人!”

    “你!”

    魏嫔哪里想到许嫔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这会儿脸上红红白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首的纯妃也用帕子遮了遮唇角,淡淡道:

    “赏花不忘种花人,魏嫔这话若是让人听了未免要嗤笑魏嫔乃忘恩负义之辈了。”

    魏嫔闻言,面色一变,立刻道:

    “纯妃娘娘此言恕妾不敢苟同,既受权柄,自当尽心竭力才是。”

    玉嫔在一旁帮腔道:

    “正是,本宫为了此番小宴,数夜难眠,倒也未曾要诸位姐妹对本宫感恩戴德。”

    许嫔倒是没有客气,直接道:

    “冬至宴会的事儿,玉嫔莫不是以为大家伙都忘尽了,要不是玥妃娘娘,玉嫔现在能坐在此处和姐妹们说话?”

    许嫔这话一出,全场寂静,玉嫔一时羞愤难当,正在这时,只听太监唱道:

    “德妃娘娘、玥妃娘娘到——”

    众人纷纷起身,姜曦和宁德妃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纯妃向宁德妃欠了欠身,等二妃入座后,这才叫了起。

    “本宫方才恍惚听到了本宫的名儿,不知是哪位姐妹念叨着本宫了?”

    姜曦淡声说着,许嫔直接跳出来告了魏嫔一状:

    “玥妃娘娘容禀,方才魏嫔听妾夸了一句花房在您的掌管下,差事办的越发好了,竟讥讽妾谗言媚上,妾怎么能受了这屈辱?

    况且,况且魏嫔还说养花是低贱事儿,妾就是忍了这一时屈辱,如今娘娘管着花房,她这么说,置娘娘于何地?”

    许嫔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原有的打算说出来,她出身御史之家,这会儿说话不着痕迹的抬了姜曦一手,又告了魏嫔一状,气的魏嫔咬牙切齿,也只得起身道:

    “妾一时失言,还请玥妃娘娘恕罪。”

    魏嫔屈膝一礼,可姜曦并未第一时间叫起,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玉嫔:

    “本宫方才也听到了玉嫔的声音,此事,玉嫔怎么看?”

    玉嫔这会儿在正主面前倒是不敢像方才那般说话,况且现下姜曦更是比她高了一品,压了她一头,这会儿她只低头小意道:

    “玥妃娘娘素来公正大度,妾听娘娘的。”

    “那德妃姐姐以为呢?”

    姜曦又看向了宁德妃,淑妃今日病重未至,皇贵妃也未在现场,姜曦自是要请示宁德妃一句。

    宁德妃闻言,忽视了魏嫔求救的眼神,将这个皮球踢了回去:

    “此事与妹妹关系甚密,妹妹处置便是。”

    宁德妃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姜曦的神色,可偏偏姜曦不疾不徐,云淡风轻,让人揣摩不透她的想法。

    可也因此,让宁德妃心中升起浓浓的忌惮,早知道,此前……玥妃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如今才多久?

    她竟已经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姜曦笑了笑,这才将目光放在了魏嫔身上,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让魏嫔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

    “今日除夕之宴,魏嫔既言语有失,那便以此描补吧。听闻魏嫔曾高歌一曲,引圣上寻声觅得佳人,今日姐妹们倒是有耳福了。”

    魏嫔听了姜曦这话,脸色一下子白了:

    “这些陈年旧事,玥,玥妃娘娘怎么知道?妾,妾已经数年不唱了。”

    魏嫔明明出身官宦之家,可却以歌获宠,这样的事儿对她来说乃是实打实的羞辱!

    姜曦单手支颐,闲闲笑了笑:

    “魏嫔随意一唱即是,本宫和诸位姐妹一同聆听魏嫔仙音,也算是与魏嫔同忆往昔了。”

    姜曦此话一出,一旁的许嫔都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当初魏嫔因歌获宠,可也没有得宠多少时日,

    若非是她傍上了宁德妃,指不定还不如自己呢!

    现下玥妃娘娘让她忆往昔,实乃诛心啊!

    第86章 第86章

    魏嫔久久等不到宁德妃的出言相助,这会儿心已经凉了半截,又听到许嫔的嗤笑,更是脸颊涨的通红,支吾着开不了口。

    正在这时,太监的唱名将魏

    嫔拯救了出来:

    “皇贵妃娘娘到——”

    这是姜曦自冬至宴后,头一次见到皇贵妃,只见皇贵妃如今腰身又粗了不少,那双眼睛也越发显得疲惫了,纵使带着笑,却总让人替她累的慌。

    不过姜曦仔细观察了她的步态,顿时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皇贵妃到底此前未曾有孕,如今六个多月的身子,如何还能如从前那般纤纤细步?

    看来,她确实选了自己为她预估好的路。

    毕竟,有了自己这个备选,她自是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

    “妾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众人齐齐行礼,皇贵妃扶着朝月的手坐在了上首,环视众人一圈这才开口让众人坐下。

    不过,人群中的魏嫔因为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慢了半拍。

    “魏嫔,你这是怎么了?”

    魏嫔想要辩解几句,却冷不丁看到了姜曦淡淡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瑟缩了一下:

    “妾,妾无事。”

    “你素来也是沉稳性子,今日怎失了体统?”

    皇贵妃看了一眼明思,明思遂低声将方才之事禀报了一番,姜曦听罢,偏头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觉得妾可罚错了?”

    “有罪当罚,自是应当。况且,玥妃妹妹不过是与姐妹们玩笑一番,魏嫔可要知礼才是。”

    皇贵妃这话一出,魏嫔面色一白的同时,眼中透出了一丝不可置信。

    皇贵妃她竟然帮着玥妃说话!

    皇贵妃却没有理会魏嫔,反而端详了一下姜曦,今日的姜曦梳着螺髻,带了一套珍珠白玉头面,珠光宝气,华贵典雅。

    她身着妃红绸面袄子,里头是一层兔皮,这会儿白色的绒毛拥着女娘纤细白皙的脖颈,却有几分靓丽动人。

    看着姜曦,皇贵妃心中头一次升起了自己好像真的老了的感觉。

    那是这些日子,她再如何揽镜自照,却终究回不去的少女时光。

    “玥妃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清丽脱俗,很是衬你。”

    姜曦虽有些不解,但也起身谢过:

    “娘娘谬赞了,妾蒲柳之姿,唯有衣饰添彩,才好与姐妹们同座一堂,不惹人发笑罢了。”

    “玥妃妹妹这嘴巴真甜,不过本宫赏你那根凤钗与你今日这身也是配的,怎不见你戴着?”

    皇贵妃虽是含笑说着,可魏嫔这会儿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就说,皇贵妃焉能改了性儿?

    她一人无子便要阖宫陪着,如今她肚子里揣着一个,怎么还能给旁的宠妃好脸?

    “禀娘娘,那凤钗实在珍贵,远非妾如今可以佩戴,现下正在妾宫中日日供着,必不叫娘娘的好意落了空。”

    姜曦恭谨的回了一句,皇贵妃却摆了摆手:

    “不过一俗物罢了,妹妹这般风采,它来配妹妹才合适。”

    皇贵妃笑吟吟的说着,正说着话,宣帝大步走了进来:

    “今个你们倒是安静,玥妃怎么还站着?”

    “回圣上,妾方才与皇贵妃娘娘说了几句穿着打扮上的事儿。”

    姜曦笑着开口,宣帝直接一挥手道:

    “坐,既是家宴,便不该太过拘泥规矩才是。皇贵妃贤德,也能体谅你身子重了。”

    宣帝话音刚落,皇贵妃笑着道:

    “圣上说的是,也是玥妃妹妹太讲规矩了,这性子若是个男儿,恐要是为犯颜直谏的御史了。”

    宣帝一听,笑了:

    “若玥妃是男儿啊,她可做不了臣子,她主意可不小。”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不由微红了脸:

    “圣上怎么也取笑妾?”

    “朕说的可是实话。”

    宣帝笑着抿了一口酒,这段时日上朝,朝堂之上一改旧日以梁相为首的气氛,仿佛一潭死水活了起来。

    盘根究底,却也是卿卿数语,扭转了乾坤。

    可宣帝又有时夜中惊梦,若是他放任周尚书留府自省,且那日已听出周尚书语带死志。

    无论届时周尚书的死活,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臣心、军心、民心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步踏错,便至深渊。

    宣帝放下酒杯,欣赏够了女娘羞怯的模样,这才有空看向别人,他看着还站着的魏嫔,皱了皱眉:

    “魏嫔,你怎么也站着?”

    魏嫔只觉得舌尖发苦,当初自己获宠之时,枕畔间也有一二甜言蜜语,而现在,明明自己座次前列,更非平平众人之中,圣上却才看到自己!

    “妾,妾欲领玥妃娘娘责罚,献歌一曲,博圣上和姐妹们一笑。”

    魏嫔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那双杏仁眼中已经蕴起一层水雾,仿佛这样能让宣帝想起曾经二人的欢乐时光。

    “领罚,还是玥妃的罚?”

    宣帝这话一出,魏嫔刚升起了一丝欢喜,下一刻,宣帝便道:

    “玥妃素来不轻易罚人,她能开了口,你便唱一曲吧。朕记得,你的蒹葭唱的不错。”

    魏嫔猛的抬起头看向宣帝,又飞快低下,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球拼命挤压着眼眶,阵阵发酸。

    圣上,他竟不多问一句!

    连皇贵妃都要问及始末,可圣上竟一句不问!

    “魏嫔,圣上和玥妃娘娘还能等你唱歌呢!”

    许嫔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魏嫔缓缓抬起头,那两片泛着白,犹如北风中干枯玫瑰的唇颤了颤,这才化成一曲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歌声袅袅,可却裹挟着一丝凄凉怆然,堪称字字啼血,倒是让这除夕宴蒙上了一层悲凉的底色。

    一曲既罢,姜曦未曾开口,倒是宣帝摸了摸下巴,摇头叹息:

    “朕记得你当初那蒹葭,唱的也是轻快动人,小雀儿似的,很有几分不同。怎得今日倒是与那些乐工一般,平白多了几分匠气?”

    魏嫔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只低着头道:

    “妾那时正是年少轻狂,不识曲中之意,顽劣之作,怎好污了姐妹们的耳朵?”

    那时的她,口中唱着蒹葭,却打心眼里不信伊人不可得。

    “可惜了。”

    宣帝叹了一声,挥手让魏嫔入座,随后这才笑着与前面的诸妃说了几句话,便叫了开宴。

    乐声袅袅,只见一队舞娘细步上前,起舞婆婆,倩影动人。

    正中间,是一位穿着水红舞衣,薄纱覆面的舞娘,舞衣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琼花,随着她的舞步舒展开合,羽衣翩跹,鸾回凤翥。

    “这人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人群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而上首的宣帝却是已经坐直了身子:

    “舞的不错,上前领赏。”

    那舞娘缓步上前,宣帝忽而肃声一句:

    “好胆,掩面示君,怎么学的规矩?”

    那舞女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颤声:

    “妾,妾……”

    皇贵妃轻笑一声:

    “圣上,您再看看,她是谁?”

    话落,苏贵人拂手摘下面纱,俯身叩拜,衣摆散落着大片的琼花,整个人恰如琼花花神在世,风姿绰约。

    “妾,贵人苏氏叩见圣上,诸位娘娘!”

    苏贵人这会儿无瑕顾及旁人如何看她,这会儿只巴巴看着宣帝,那副模样倒是真让宣帝又片刻失神。

    “原来是苏贵人啊,你先起身吧。”

    宣帝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宫里有这么一个人,他曾宠过几日,好似因为玥妃被贬了位分。

    想到这里,宣帝下意识看了一眼姜曦,却不想姜曦这会儿未曾看他,只是扫了一眼苏贵人衣摆上的琼花一眼。

    苏贵人顺着宣帝的眼神看过去,却不想看到了姜曦那淡漠的眼神,她微勾了勾唇,脆声道:

    “久闻玥妃娘娘甚喜琼花,妾今日用了娘娘偏爱的琼花,娘娘莫要怪妾。”

    姜曦闻言,笑了:

    “本宫何曾有过偏爱?琼花飞雪,蔷薇烈焰,本宫样样都喜欢。比起偏爱,本宫更喜欢兼爱。”

    姜曦此言一出,宣帝下意识捏了捏腰间的荷包,这才开口:

    “兼爱,好一个兼爱,想来日后,卿卿所喜之物,只会越来越多。”

    宣帝看着姜曦,如是说着,显然他读懂了姜曦话音的意思,姜曦只是轻轻颔首,未曾多言。

    可正是这番不动声色,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示爱之言,将宣帝原本被苏贵人一舞勾走的心又拉了回来。

    “咳,好了,苏贵人你先退下吧,玥妃不是小气的,你不必这般畏缩。”

    苏才人咬着唇,应声退下,皇贵妃失望的看了一眼苏才人,枉费她一番苦心!

    眼下,圣上喜爱玥妃多一分,来日她杀母夺子的计划便少一分成功的可能。

    圣上不好美色,原瞧这苏贵人承宠数次,想来圣上也有几分喜欢,却不想也是个不争气的。

    姜曦将上首二人的神色收归眼底,微微垂眸将眼中的情绪藏起,心中却不由升起几分讥诮。

    那段纠缠自己多年的梦,终究是送

    了自己一阵可以扶摇直上的清风。

    众人皆以为圣上爱她容色,可真的如此吗?

    苏贵人虽然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但显然也被圣上记了下来,于是乎,之后也有些低位妃嫔上台表演了才艺,倒也是颇有几分欢欣。

    不远处,郑昭仪放心不下李才人,特禀了宁德妃让李才人与自己同座。

    李才人看着载歌载舞的嫔妃们,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她未有孕前,也擅舞,不过她的舞是画舞。

    郑昭仪虽看着歌舞,却也留心着李才人,见她这般,小声劝道:

    “妹妹如今腹有龙胎,自不必亲自下场博圣上欢心,演的好了,得赏赐倒是荣耀,若是不好了,之后的几月可就不好过了。”

    李才人闻言,抚了抚自己已经有些圆润笨重的肚子,轻轻道:

    “郑姐姐说的是,只是如今皇贵妃娘娘和玥妃娘娘都有孕,我只怕我这孩儿来日……不得圣上欢心。”

    “妹妹说什么呢?你最先有孕,不拘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在皇嗣之中居长,这意义可大不同呢!”

    “可若是个公主……”

    又有什么用。

    李才人顾及在外,终究没有将内心的话宣之于口,郑昭仪不由得蹙了眉心,想着回去要好好理一理李才人身边的人了。

    李才人原也不是心窄的,怎么好端端竟说了这样的话?

    除夕之宴,在各色才艺中落下帷幕,旁人不知如何,姜曦倒是大饱眼福,尤其是那位楚贵人,可称一句妙笔丹青,姜曦都想要闲暇之时讨教一二了。

    等回了飞琼斋,宫人们趁着守岁的时候一个个吉利话说的不停,姜曦手一松,又赏出去不少。

    等宫人们欢天喜地的去外头当值了,华秋这才小声禀报道:

    “娘娘,这是今个膳房一个小宫女给奴婢的。”

    姜曦接过华秋手里的蜡丸,仔细看了一遍,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她这才用银针拨开,里头是姜千里的笔迹:

    “曦儿,此人可用。”

    姜曦有些惊讶,但又想了想,御膳房总要采买,倒是最容易也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与宫外连通消息的渠道。

    “那小宫女叫什么?”

    “奴婢听人唤了她一声荟菊。”

    “让人看着点儿,若是她没有旁的心思,便帮她一把。”

    华秋没有多言,只应了一声:

    “那娘娘,今夜可要准备着?”

    “圣上今夜不来,太后娘娘未曾归宫,想来圣上还要为太后娘娘好好尽一尽孝心。”

    姜曦说起这事儿,便有些想笑,当初太后手握权柄,代批折子时,圣上与太后是水火不容。

    如今权柄归位,圣上尝到了个中滋味,差点儿被算计的失了英名,倒是念起太后的好了。

    只周尚书之事后,圣上每三日便要给太后处送些东西,或是御笔亲书的经文,倒是诚意满满。

    可惜,太后心如磐石,不可转也,连年都不愿归宫过,想也是不想沾上旁的事儿。

    “对了,我前些日子做的护膝可是也送去了?”

    姜曦坐的有些乏了,和华秋说话解困,华秋立刻道:

    “奴婢已经着人送去了,算算时间,今个也就到了。”

    “那就好。”

    景和宫中,玉嫔和魏嫔跟着宁德妃一道走了,玉嫔一路叽叽喳喳,倒是魏嫔沉默无比。

    “还记着宴上的事儿呢?”

    一进门,宁德妃抬手示意玉嫔停下,看向魏嫔,魏嫔沉默许久,这才吐出一句:

    “圣上他记得我的歌,忘了我的人。”

    “咱们这个圣上是什么人,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何苦呢?”

    宁德妃端起一盏热茶,悠悠饮下,魏嫔的声音透着不甘:

    “可是为何玥妃不同?!娘娘,玥妃入宫以前,哪怕是她,圣上何曾这般明晃晃的偏向过?”

    玉嫔被魏嫔突如其来的一指唬了一跳,立刻撇了撇嘴:

    “你要发疯可别带上我!”

    魏嫔这会儿已经听不进去玉嫔的话了,她自顾自的说着:

    “苏贵人那舞也是不落俗套,以前万万没有过的,圣上明明都动心,可是一看玥妃的脸色,又止住了!

    在此之前,便是皇贵妃也没有这个本事!娘娘,玥妃若不处置,只怕来日必成我等心腹大患!”

    “你当本宫是蠢的吗?”

    宁德妃冷冷开口:

    “自己犯了混也敢来本宫面前挑唆,若非明个要请安,本宫必要赏你几个巴掌吃!”

    “娘娘!”

    魏嫔尖声叫道,宁德妃皱了皱眉:

    “本宫知道你今日心里不爽,有些话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是了,若是再在外面生事,本宫也保不住你!”

    “今个,本宫叫你们来此,不是说玥妃如何,她如今有了身孕,争不了宠,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反倒是皇贵妃……你们难道不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吗?不,应该是从此前的冬至宴上,便变得奇怪了。”

    玉嫔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娘娘是说,皇贵妃要对玥妃和李才人下手了?”

    “蠢货!你不觉得她对玥妃好的太过了吗?玥妃说什么她都应,本宫敢打赌,就是梁相在跟前,她都没这么听话!”

    宁德妃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玉嫔不由嘀咕道:

    “娘娘还能翻梁府墙去看?”

    宁德妃:“……”

    魏嫔这时也终于找回了神智,她哑声道:

    “皇贵妃确实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她为何对玥妃那么好?除非,她想要做玥妃腹中之子的养母。”

    “难不成皇贵妃怀了一个公主?”

    玉嫔不由得揣测道:

    “可若是这样,不是还有李才人吗?”

    宁德妃直接道:

    “李才人也怀了公主。”

    “那就难怪了,可是玥妃那性子……能愿意?”

    玉嫔说起姜曦的名字都觉得牙疼,她在姜曦手里可没有落下一回好!

    不过,想想皇贵妃也是这样,她又觉得平衡了。

    “玥妃不愿?女娘生子,生死可不由人。”

    魏嫔冷笑一声,宁德妃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冷笑,一个傻笑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本宫还是觉得不对,你们让手底下的人都盯着长宁宫,本宫就不信皇贵妃那狐狸尾巴能一直藏着!”

    魏嫔和玉嫔对视一眼,随即应是。

    这会儿宫门也落了钥,三人一同守岁,迈入新的一年,倒是后宫之中少有的慰藉。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半个月这才消停,转眼出了十五,宣帝也终于又开始了努力上朝的日子。

    只不过,这开年头一日上朝,傍晚,宣帝便怒气冲冲了来了飞琼斋。

    姜曦倚榻看书,见着宣帝这般,倒也未有惊慌,只是起身行了一礼,含笑道:

    “给圣上请安,妾今个贪嘴多要了些浮元子,圣上可要来一碗桂花蜜浮元子?”

    姜曦话音刚落,宣帝的肚子便发出了一声嗡鸣,宣帝怒气一刹,不自在道:

    “朕还未用午膳,便来一碗吧。”

    姜曦笑着应下,随后起身去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宣帝身边坐着。

    “圣上这时候连午膳都没有用,春鸿公公怎么也不劝着些?”

    春鸿忙躬了腰,还不等他开口,宣帝便道:

    “不干他的事儿,是朕气的没吃下去!昨个开了小朝,周尚书谈及郭品余贪污抚恤银之事,朕不信一个小小侍郎能手眼通天,在朝中无一二风声。

    可谁承想,连夜里,户部就起了一场大火,别说以前的账册,便是今年的账现下都对不了!”

    宣帝说着便狠狠一拍大腿,只看他脸色铁青,也不知是气还是疼。

    姜曦轻轻覆上宣帝的手:

    “圣上息怒,世间之事多是纷繁芜杂,可只要是事儿,便总有解决的法子。”

    “朕知道,这是有人不想让朕查!”

    宣帝冷冷一笑,胸口一起一伏,姜曦取了茶水给宣帝斟上,这才道:

    “圣上乃是天子,天命不可违,只是少了户部的账册罢了,如何查不得?”

    宣帝忽而一顿,表情一整:

    “卿卿是说……”

    “户部的账少了,那七省巡抚衙门里的公账还在,反正,户部的账册可信与否,尚且存疑呢。”

    姜曦低声说着,宣帝一时看着姜曦的眼神都不由得变了,片刻后,他这才喃喃道:

    “不错,七省公账自可来推户部之账,若是七省公账也有失,那朕这个皇帝不如不当了!”

    况且,户部的账册有问题,七省公账岂能都和其沆瀣一气?

    姜曦微微一笑,只闻到一阵馥郁香甜的香味袭来:

    “圣上先用膳吧,方才妾让御膳房快火炒了几个热菜,几只浮元子可不顶饱,您看看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卿卿安排的自是极好!”

    宣帝心中压着的石头一松,他拉着姜曦的手坐在桌前,探手摸了摸姜曦的肚子:

    “要不了几日,这小子就能动了。”

    “圣上怎知是个小皇子?”

    “朕就是知道!卿卿在宫中帮朕,你姜家中人倒也皆是人中龙凤,那姜自威天生神力,一戬射杀犯我皇城之宵小,朕已提拔他任正七品致果校尉。”

    宣帝顿了顿,握着姜曦的手继续道:

    “不过,以其天资,在御林军中倒是有些屈才了。去岁,北狄犯我边疆,朕已让谢齐知领兵北上,姜自威随军,卿卿莫怪朕才是。”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眉头一皱:

    “妾为何要怪圣上,且不说男儿建功立业是理所应当,如今更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妾若是阻拦一句,那便该耻为大渊人!”

    姜家主支本就是想要借此机会,重回荣光,她岂有阻拦之理?

    宣帝听了姜曦这话,立时连道了三个好,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

    “朕本想要他们为卿卿撑腰,如今才有出息了一个,便被朕送去边疆,朕实有些愧对卿卿。”

    “圣上这是什么话,边疆无定日,京中安能宁?妾便是不为旁的,也得为了圣上着想才是。”

    宣帝心中大快,一连用了两碗浮元子,被姜曦劝着这才停了下来,姜曦又张罗着让华秋去煮了消食茶。

    而宣帝这会儿不由笑道:

    “甭管朕有多么烦心,只消来了卿卿这里,便可解千愁。”

    姜曦闻言不由一笑:

    “圣上也太夸张了,妾不过动动嘴皮子,到底还是您劳心劳力。”

    “可这宫中,又有多少人愿意为朕动这个嘴皮子?”

    宣帝摇了摇头,随后冷不丁看到了姜曦发间的凤钗:

    “这凤钗……倒是有些眼熟。”

    姜曦闻言,摸了摸凤凰衔珠的珍珠,笑道:

    “这是皇贵妃娘娘赏给妾的,说是皇贵妃娘娘为贵妃之时,太后娘娘所赐。

    那日除夕宴上,皇贵妃娘娘见妾未曾戴着,便问了一句。妾想着,过几日天气暖和了,姐妹们总要聚聚,便拿出来戴着瞧瞧,圣上觉得可好?”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仿佛没有看到宣帝眸中一时翻涌起来的情绪。

    半晌,宣帝这才轻声道:

    “这钗,倒是和卿卿很配。”

    只是,宣帝不由得想起了除夕宴之事,过后他也曾听春鸿禀报过,彼时他还奇怪皇贵妃为何待玥妃那般亲近。

    可却没想到,皇贵妃这怕是看上了玥妃腹中之子。

    宣帝的眼神一时凝在姜曦腹上,或许,这个孩子不该存于世间。

    最起码,不该是现在。

    姜曦偏过了头,没有去看宣帝的神色,或者说,她早就料到圣上看到这根钗会是什么想法。

    任何与皇贵妃有关之事,都会让圣上犹如惊弓之鸟,在梁相与太后的双重压迫之下,他的心弦早就已经绷的足够紧。

    再加上,户部账册被烧之事……背后之人是谁用脚趾也能想到了。

    这一夜,宣帝拥着姜曦睡去,他的手一直轻轻搂着姜曦的腹部,仿佛是他对这个孩子最后的眷恋。

    出了正月,御花园的梅花竞相绽放,姜曦与几位交好的妃嫔提前组了局,约好了赏梅煮雪,春水煎茶,行人间风雅之事。

    宣帝头夜里在飞琼斋留宿,听闻此言,立刻道:

    “玩乐虽好,卿卿需记着腹中孩子才是,朕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早让春鸿备了安胎药。

    卿卿快快饮下,此去玩的痛快,也要与朕的皇儿一同平安归来才是。”

    宣帝面上带笑,春鸿端着托盘上前,只是他素来手稳,这会儿却抖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否在提醒什么。

    水雾氤氲,姜曦有些看不清楚宣帝的眉眼,只是轻轻一嗅,姜曦不由心中发笑。

    倒是好药,只伤胎不伤人。

    圣上这是笃定了今日自己这次聚会会发生什么吗?

    还是说,圣上也有安排?

    姜曦正要端起安胎药,春鸿一个手抖,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便撒了一地,宣帝皱了皱眉,春鸿立刻跪下来,苦着脸道:

    “奴才,奴才年岁大了,一个不留神手抽筋了,请圣上责罚!”

    这“安胎药”是春鸿去领了方子煎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要将它赐给玥妃娘娘。

    明明,明明圣上待玥妃娘娘那么好,为何要这么做?

    况且,圣上难道忘了,宁安伯多载行医,玥妃娘娘……能不知道吗?

    姜曦也愣了一下,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春鸿,没有说话。

    宣帝终于开口:

    “朕让你熬了三碗,再去端,卿卿可还等着出去玩儿呢。”

    姜曦只是笑笑,坐在原地也催促了一句:

    “春鸿公公,劳烦快些,本宫可还等着出去呢!”

    春鸿听的只觉得心尖儿一颤,他都不敢去看玥妃娘娘的眼睛,也不知道圣上此时,又如何做想?

    而此刻,宣帝负在身后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早在方才姜曦话落的那一刻,宣帝便想要唤住春鸿。

    可又是这最后一刻,他忍住了。

    孩子,总归会有的。

    可是这个孩子绝不能落入皇贵妃和梁家的手中,一旦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焉知其不会挟幼帝登基?

    届时,这江山还会是他赵家的江山吗?!

    即使这样的事,宣帝不是第一次做了,可这会儿看着姜曦无知无觉,无忧无虑的模样,宣帝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在沸水里煮着,煎熬得渡息如年。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刻,宣帝不由得回想起姜曦入宫至今,为了他所做的一切。

    女娘字字句句,满心肺腑的为他着想,而自己还在想要用她的家族去挡下明刀暗箭。

    她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能让靶子更加鲜明一些?

    或许,她知道的。

    她那么聪明,识大局,通人情,可唯独面对自己时,她又那么傻得纯粹。

    宣帝的思想正在激烈的斗争着,可此刻,春鸿已经端着温热的汤药回来。

    这一次,春鸿的手没有抖,姜曦端起了碗,刚抵到唇边,宣帝立刻道:

    “等等。”

    姜曦有些迷惑的看向宣帝,春鸿亦是差点儿喜极而泣,而宣帝抿了抿唇,又看向春鸿:

    “汤药苦口,你去拿些蜜饯来。”

    春鸿呆了一下,随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应下。

    这一碗汤药,终

    是入了姜曦的腹中。

    姜曦抬眼看着宣帝,笑着将碗扣了过来:

    “圣上,妾喝完啦。”

    宣帝想要笑,可是却没有笑出来,只点了点头:

    “快用蜜饯压压!吃点儿甜的,就不苦了。”

    卿卿吃的苦已经足够多了,今日以后……他不会让她再吃一丝苦,落一滴泪!

    姜家不能用,亦有旁人。

    宣帝心中想着,口中催促道:

    “好了,卿卿去吧,让人备好斗篷,莫要着凉了。”

    姜曦点了点头,等出门坐上了轿辇,轿帘落下的一瞬,她才觉得眼前一时朦胧的下来。

    但姜曦却只敢用帕子一点点沾着眼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形色泄露分毫不妥。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因为用药的缘故,那里此刻已经稍稍隆起,仿佛真的孕育了一个生命。

    梦中梦外,她仿佛只有以此方式,才能换来男人的几分松懈。

    好似对于男人来说,一个女人只要为他孕育了骨肉,便成了随时任人宰割的牲畜。

    她的想法,她的抱负,她的信念,都不值一提。

    倘若自己未曾洞悉男人的薄情,倘若自己腹中当真有了孩子,姜曦几乎无法想象,此刻的自己,该以何情状面对孩子的爹。

    从朱华宫到东华门的梅林也不过一刻钟,但这一刻钟,姜曦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玥妹妹来了!”

    纯妃笑着起身,郑昭仪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姜曦一见李才人也走了过来,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羡慕,但还是笑着道:

    “李才人也来了?纯姐姐可要多准备些炭火,可不能冻着李才人了。”

    “玥妹妹就放心吧!不说李才人,你也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连自己也忘了?”

    纯妃笑吟吟的说着:

    “今个你们两个身子不方便,便坐在亭中看我们取雪吧!”

    “今年不成就明年!纯姐姐,明年换了我们来取雪!”

    “明年,估计也不成!明年怕是你们都要抱着胖娃娃,腾不开手喽!我们啊,就是劳碌命!”

    纯妃看着二人孕态的模样,难得轻松,随后便邀着郑昭仪去取雪。

    梅蕊芯中雪,劫来一段香。

    二人嬉笑着用毛笔沾取了点点雪花,渐渐走入林中,姜曦则与李才人一同回到亭中落坐。

    “玥妃娘娘,怎么不见姜才人?”

    “茯苓姐这几日染了风寒,在宫里都避着我走,今个怎么也不愿意出来。”

    姜曦随口说着,可亲昵之意溢于言表,李才人也不由道:

    “姜才人体贴,但姜才人有娘娘这么一个妹妹,又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李才人这话恕我不敢苟同,我与茯苓姐是可以依托性命的存在,此前选秀之时,若非茯苓姐不顾一切的护我,恐我自小楼摔下破相蹭伤,错过选秀也不无可能。”

    姜曦认真的说着,李才人听罢,也开口道:

    “那与娘娘相比,妾忝受娘娘救命之恩,却难以回报,实在是……”

    “李才人,当日之事,我不过是无心为之,你不必将此事一直记在心上的。

    此前,你送来的那些帕子、巾子已经尽够了,甚至还多出来了呢!”

    姜曦的声音带了几分玩笑,却不想,李才人冷不丁开口:

    “那为何娘娘不能早些将妾挪走?”

    “你说什么?”

    姜曦有些错愕,李才人垂眸,轻轻道:

    “若是娘娘当初早些将妾从魏嫔宫里挪出来就好了。”

    “郑昭仪待你不好吗?”

    李才人抚摸着肚子:

    “郑姐姐待妾很好。”

    姜曦闻言有些不解,可李才人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看了一眼姜曦的肚子:

    “娘娘这一胎并不如何显怀呢,按民间的说话,应当怀了一位皇子。”

    “民间传闻罢了。”

    姜曦不欲多谈,李才人给姜曦斟了一壶茶水奉上:

    “天冷了,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姜曦低声谢过,刚一接过来,却只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

    倒是与圣上那碗“安胎药”,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87章 第87章

    姜曦有些难言的看了一眼李才人,心跳都不由得停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早有安排之人,会是李才人。

    这一瞬,姜曦想了很多,想到了当初李才人瑟缩于人群之中的楚楚可怜;想到了那日李才人仗义执言时的慷慨激昂;想到了去岁夏日时,她不顾炎炎烈日,满头大汗也要登门献礼时的纯粹诚挚。

    可回忆停止,只余眼前这盏掺了药,冒着热气的茶水。

    “李才人,一起用吧。”

    姜曦含笑看向了李才人,李才人呼吸一滞,对上姜曦那和善的眼神,她慌乱的别过眼去:

    “妾,妾方才已经饮过一杯,现下还不渴。”

    姜曦勾唇,不再多言,随后仰脖将那杯茶水喝下,青瓷茶碗被她莹白如玉的掌心托举着,好似幻化成当初李才人在寒衣司中,饮下的那碗救命汤药的瓷碗。

    李才人看的却不由得一阵出神。

    哪怕到这一刻,她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成事。

    明明这段时日,玥妃娘娘和其他娘娘斗的昏天黑地,却从未吃亏。

    从此前听闻姜才人用一杯杏仁茶算计的苏贵人失子后,她便对同出一门的玥妃娘娘也有所揣测。

    可现在,她没有想到,玥妃娘娘竟会对自己这般毫不设防,就这样喝下这杯掺了药的茶。

    李才人紧紧咬着唇,努力平复呼吸,在心里劝着自己:玥妃娘娘只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已,她如今已然身份尊贵,也不差一个孩子锦上添花。

    旁人有怎及自己有?

    那日在寒衣司吃着馊饭的时候,她便告诫自己,若有一朝起势之时,她必将不择手段,也要爬至高位!

    只要自己的孩子是后宫唯一的长子,而自己这个长子生母,就是为了皇子,圣上便是再如何不喜,也不会夺了她的性命!

    可是,看着玥妃娘娘温和恬静的侧脸,她为何会觉得胸口这般疼,就连口中……也泛着凉到心底的苦涩。

    “李才人,你怎么了?”

    李才人连忙回神:

    “娘娘方才说什么?妾这两日身子愈发沉了,总有些精神不济……”

    姜曦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今年的冬日雪密,梅花倒是开的晚了一些,可也比寻常梅花瞧着鲜妍不少,你可要与我去赏梅?若是能剪些未放的枝条插瓶倒也有些趣味。”

    李才人听着这样轻松愉悦的小事儿,却只觉得自己的喉舌仿佛被黏在了一起,囫囵应了一声,徐徐站了起来。

    但也不知是否是她不小心,李才人起身时一挥袖,带落了桌上的茶具,只听一阵噼里叭啦声。

    却是,物证尽失。

    李才人被惊了一跳,发出一声轻呼,姜曦将其护在一旁,皱眉道:

    “快些让人收拾了,莫要伤了人才是。李才人,你还好吗?”

    李才人摇了摇头:

    “有劳娘娘记挂。”

    随后,二人这才往梅林而去,李才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跟上了姜曦的脚步,亦步亦趋。

    短短一程路,她心中满怀忐忑,姜曦倒毫无所觉一般,笑着指挥彩云剪了几支裂开花苞,泛了红的梅枝。

    “左边那支,左边那支,哎呀,彩云你这丫头怎么还左右不分了?”

    彩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瞧着自家娘娘都恨不得自己上的模样,连忙道:

    “娘娘您别急,您动嘴就成,奴婢再瞅瞅!”

    姜曦只得呆在原地,好容易选了几支心怡的梅枝,彩云抱花归来,心里也是大松了一口气,笑嘻嘻道:

    “娘娘眼光就是好!看这花骨朵繁的哟,花还没开,奴婢就已经闻到香味儿了,等回了咱们宫里,被暖风一吹,登时就要花满枝头,花香满屋啦!”

    “数你贫嘴!”

    姜曦不由一笑,正要启唇说什么,忽而脸色一变,一时抓紧了华秋的手:

    “肚子,本宫肚子好疼……”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啊!怎么有血——”

    李才人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彩云直接扬了怀里的梅枝,一阵风似的将姜曦一个抱起就朝朱华宫跑去!

    “娘娘,娘娘别怕,奴婢先带您回宫!”

    华秋直接告罪离去,李才人心口猛跳,按理,这药不该起效这么快啊!

    顷刻间,方才还有笑声余韵的梅林,只余几根乱红入泥的梅枝,在黑黝黝的土地上,红的仿若鲜血。

    纯妃和郑昭仪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一听到姜曦腹痛,纷纷变了脸色,来不及叫了轿辇便急急而去。

    李才人走在最后,只眼睁睁看着二人远去,茫茫花园,似乎只余她一人。

    朱华宫中,宣帝没有回到勤政殿,反而在姜曦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的练着

    字。

    一遍遍的“宁静致远”写下,可却难掩字里行间的焦躁,就连春鸿这会儿也时时在翘首张望。

    宣帝越发心烦意乱,直接将几张宣纸丢入铜盆之中,冷冷的看着那墨字被清水浸湿,这才出手将起搅散。

    春鸿因着朝外面张望的原因,慢了一拍,这才递上了帕子,宣帝声音淡漠:

    “你在看什么?”

    “奴才,奴才方才见外头刮了一阵风,想是有些冷了,担忧玥妃娘娘会不会吃了风,受了寒。”

    春鸿小心翼翼的说着,宣帝神情一顿:

    “那,朕去瞧瞧她。”

    宣帝正要往外走,彩云直接抱着姜曦闷头冲了进来,将宣帝都撞的后退了半步,等将姜曦放到榻上,她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伏跪在地:

    “圣,圣上恕罪,娘娘她,娘娘她……”

    不等彩云开口,榻上的姜曦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面白如纸,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

    “卿卿!快传太医!春鸿,你亲自去!传从杞过来!”

    因皇贵妃之事,宣帝对于从杞的信任与日俱增,春鸿连忙应了一声。

    “圣上,圣上,妾疼,好疼啊……”

    姜曦泪水朦胧了双眼,这一刻,她的泪水终于可以放肆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宣帝怎么擦也擦不尽,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这会儿正半跪在脚踏上,握着姜曦的手,安抚着:

    “朕在这里,卿卿不要怕,太医,太医很快就来了!”

    可即使如此,宣帝只觉得姜曦的手越来越凉,鲜血渐渐洇湿了被褥,宣帝眼睁睁的看着血越来越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这么多的血?!”

    明明,明明皇贵妃当初用药打了龙胎时,不过一个时辰就,就能起身了啊!

    宣帝毫无仪态的跌坐在地,可是朱华宫众人这会儿正忙的不可开交,竟无一人过来扶他。

    锦香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看到宣帝这般,只是挑了挑眉,随后这才低声道:

    “圣上,太医马上便来,奴婢先给娘娘擦洗一下,还请您……”

    宣帝自己爬了起身,哆嗦着嘴唇道:

    “好,好,好,你快些去!”

    “娘娘现下仪态不雅,圣上可否去明堂等候?”

    宣帝点了点头,却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等宣帝走后,锦香这才急忙走了进去,在姜曦耳边用气声道:

    “娘娘,奴婢都准备妥当了。”

    说罢,锦香飞快从被褥里翻出一个带盖的大肚瓷瓶,将里面的鲜血在热水里清洗干净,放在了床下。

    而姜曦这会儿也终于睁开了眼,疼痛是真切的,可是这会儿她更不能松懈!

    “圣上……”

    “圣上在明堂,小皇子……也已经准备好了,是今晨起,一个勾栏女娘被鸨母逼着落了孩子,胞衣也在,装在用陶罐里送进来了。”

    锦香一边给姜曦擦洗身体的血迹,一边禀报着,榻上的鲜血也有一部分是姜曦的,这些时日因为未曾来癸水的缘故,只略微一催便直接涌出,更是腹痛如绞。

    姜曦只来得及说几句话,便被翻涌上的疼痛疼的几欲昏厥过去,锦香连忙抱住姜曦躺下:

    “娘娘,有奴婢在,您,您若是受不住,便睡过去吧!”

    锦香说着,就要从荷包中翻出早前准备好的丸药,姜曦无力的抓住她的袖子:

    “不要,你,你去让人,让人打探皇贵妃和李才人,不,还有德妃她们,宫中,宫中动向。

    今日,今日之事,也有李才人的份,李才人行事有异,不,不要松懈。”

    姜曦艰难的说着,话落,她便忍不住抱着肚子在榻上翻滚起来,锦香含了泪,应了一声,转身便急道: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娘娘都要疼晕过去了!”

    宣帝一听这话,便要冲进来,锦香连忙拦着:

    “圣上,不可啊!”

    “圣上!别,别进来!求您——”

    女娘凄厉沙哑的声音让宣帝的心脏不由一阵钝疼,但他还是软了口气:

    “好,好,好,朕不进来,朕不进来!”

    二人正说着话,茯苓从外头急奔进来,她被门槛儿狠狠摔了一跤,也顾不上疼,便冲进了屋子,伏在床边:

    “曦妹!曦妹你还好吗!都怪我病的不是时候!都怪我!”

    茯苓说着,便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红彤彤的巴掌印顷刻便浮了起来,姜曦费力的抬起眼皮,只来得及拉了拉茯苓的尾指:

    “茯苓姐,我,我没事,别,别哭……”

    “曦妹!”

    茯苓慌乱着想要去摸姜曦的脉相,可是她本就只学了皮毛,这会儿只能干着急。

    而宣帝听了茯苓的哭声,心中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只背对着内室,可茯苓的哭声却如魔音穿耳一般,替姜曦将她的委屈与痛苦哭了出来,由不得宣帝不听。

    片刻后,从杞提着药箱飞奔进来:

    “臣给圣上……”

    “不要多礼,你快去进去瞧瞧玥妃,她怎么会这么疼!”

    宣帝急急催促着,看着从杞的眼神也有些不善,明明他说过这药是最最温和的落胎药,怎么还会让卿卿这般痛苦?

    从杞也不含糊,忙进去诊脉,片刻后这才出来禀报:

    “回圣上,玥妃娘娘她……服食了过量的不洁之物,只恐,只恐龙胎不保!”

    从杞重重的叩了一个头,宣帝却不由一阵恍惚,过量,明明不是这样啊。

    但随后,宣帝还是道:

    “你先去给玥妃诊治!”

    宣帝从晨中坐到了晌午,其余诸妃也纷纷陪着,眼看着一盆盆血水被泼出去,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动静才消失了。

    皇贵妃沉默的坐在宣帝的身旁,握着椅臂的指节泛着白,不知在想什么。

    宁德妃等人倒是落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听到脚步声传来,纯妃和郑昭仪纷纷起身:

    “玥妃如何了?!”

    “娘娘无恙,方服了安神药睡下了。”

    锦香双手用丝绸托着一物什走了出来,站在宣帝身旁,低低道:

    “圣上,小皇子……去了。”

    宣帝看了一眼,血刺呼啦的小小一团,不过掌心大小,哪怕只是一眼,宣帝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到底是骨肉至亲,这会儿宣帝无声的落了一滴泪,这才哑声道:

    “卿卿现下如何了?”

    “太医说,娘娘伤了身子,日后……要好生养着了。”

    “好好照顾你们娘娘,她既睡下,朕便不打扰了。皇长子初诞即夭……朕即刻让人送一具棺椁过来,今日便让人先送出宫去,改日再则一风水宝地下葬。”

    宣帝没有去看姜曦,他有些不敢去看,此刻姜曦睡下的消息,更是让他有了不去的借口。

    “皇长子?!”

    皇贵妃直接反对道:

    “圣上,玥妃这一胎才四个月而已,如今更是没有保住,怎么,怎么能当得起皇长子的尊号?!”

    宣帝这会儿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皇贵妃,若非因为她心存歹意,自己岂会走到这一步?

    “那又如何?他是朕的儿子,哪怕他什么也不知道,朕愿意给他全天下至高无上的尊荣!”

    宣帝说完,从众妃身上扫过,他看了一眼早年失子过的纯妃、郑昭仪、吕婕妤,道:

    “传旨,请地仙为朕所失之子寻觅宝地,择吉日起棺另葬立碑,同享皇室供奉!”

    言下之意,便是堵了纯妃等人的嘴,让她们不要再叫,得了好处就猫着吧。

    而随着宣帝这话一出,原本想要开口的吕婕妤都坐了回去,纯妃更是激动道:

    “那妾,可能为妾的孩儿在宫中供奉灵位?”

    宣帝瞥了她一眼:

    “随你。”

    皇贵妃立时便坐不住了:

    “圣上!古往今来,何曾有过替未足月出世的孩子立碑的规矩?!”

    “那现在他有了!皇贵妃可不要忘了,你腹中也有朕的皇儿,你可莫要动气伤了龙

    胎!”

    宣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皇贵妃,皇贵妃不由心尖一颤,可却并未松口:

    “您若执意为之,此事一旦昭告天下,只恐御史和后人评说对您声名不利!”

    “此乃朕之家事,更是人之常情!玥妃是朕的爱妾,她腹中之子更是朕的爱子,天下人会理解朕的!”

    皇贵妃见劝不住,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而一旁一直呆坐的茯苓终于开口:

    “娘娘自有孕以来,连害喜都不曾有过,小皇子那般懂事,想来也该是个身体健壮的。

    纵使娘娘一时不慎,怎么就能因误食了一些不洁之物,便失了孩子?还请圣上替娘娘明查!”

    茯苓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宣帝眼角抽搐了一下,这才看向春鸿:

    “说罢,这么久,你查到了什么。”

    “回圣上,玥妃娘娘今日出宫与纯妃娘娘、郑昭仪和李才人三人小聚。

    听宫人所言,玥妃娘娘只在与李才人说话时,喝了一杯茶水。”

    “那茶水呢?!”

    茯苓急急开口,宣帝念她情切,未有怪罪,反而示意春鸿开口。

    “这……才人主子起身匆忙,倒是,倒是不慎将茶碗打翻在地,奴才去的时候,已经让宫人清理了。”

    春鸿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便是郑昭仪都不由得看向李才人,没有吭声。

    皇贵妃更是疾言厉色道:

    “大胆李才人!你竟谋害皇嗣,圣上,还请圣裁!”

    “妾,妾没有!”

    李才人屈膝跪在地上,声音带着颤音,可却很是坚定:

    “玥妃娘娘曾对妾有救命之恩,况且,况且如春鸿公公所言,若是妾对玥妃娘娘下手,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戳破,岂非太过愚蠢?”

    李才人没有自信能悄无声息的对姜曦下药,是以她不得不以身犯险。

    况且,现在物证已失,旁人又能拿她如何?

    李才人说完,便掩面痛哭,圆润沉重的腹部随着她的抽噎颤抖,郑昭仪不得不开口:

    “圣上,李才人还有孕……”

    “你先起来,春鸿去查。”

    李才人感激的看了一眼郑昭仪,可郑昭仪却没有看她,而是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若真是李才人……那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

    这些日子,她才发现李才人身边多了一个生面孔,听说是粗使宫女提拔上来的,只守夜,可伺候的李才人很是舒心。

    可若是郑昭仪没有记错,那宫女从一开始便在李才人身边,但在此之前,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郑昭仪闭了闭眼,沉默着坐在原地。

    春鸿走了一趟,茯苓也没有闲着,她看向一旁等候吩咐的从杞,直接道:

    “敢问太医,娘娘所食不洁之物究竟是什么?”

    从杞看了宣帝一眼,斟酌道:

    “回才人的话,臣未曾亲看让娘娘所中之药,只根据脉相推断,和娘娘方才的出血情况,应是有一味牛膝。

    牛膝有活血调经,引血下行之效,但若是有孕妇人取用,便有伤胎而至滑胎之效。”

    茯苓听到这里,也看向宣帝,伏首道:

    “妾恳请圣上调阅太医院记档,详查牛膝此药的去向!”

    “准。从太医,你亲自去。”

    “是。”

    从杞领命退下,他方离开没多久,春鸿便走了回来:

    “启禀圣上,奴才搜查了李才人的住处,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李才人呼吸微微一松,她自不会在自己的住处留下不该留的东西,可若是被人构陷,那就不一样了。

    这会儿,李才人心气一松,这才觉得肚子一阵钝疼,可是她这会儿无瑕计较这些,只咬紧牙关,白着脸:

    “圣上,妾,妾的清白,可能明鉴?”

    宣帝没有看她,茯苓则淡淡开口:

    “李才人,你急什么?从太医可还未回来,你,在座诸位的嫌隙可都未洗清。”

    “以前倒不知姜才人有这么一张利口,你与玥妃娘娘还真不愧是同出一门啊。”

    玉嫔讥诮的看了一眼茯苓,她就看不惯姜氏一门在宫里这么跳,这么冷的天,要她们陪着坐了几个时辰不说,这会儿还把她们当贼了!

    可还不等茯苓开口,宣帝直接冷声道:

    “玉嫔御前失仪,降昭仪,禁足三月,还不滚回去思过!”

    宣帝这话一出,玉嫔大脑一片空白,磕磕巴巴道:

    “妾,妾,妾不是有意的。”

    玉嫔泪水涟涟的跪下,膝行到宣帝脚边:

    “妾知错了!求圣上饶恕妾这一次吧!”

    “君无戏言!”

    宣帝随即一摆手,春鸿上前道:

    “卫昭仪,您请吧。”

    卫昭仪只能抹着泪离开,宁德妃见状,不由得看了宣帝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紧张。

    有了卫昭仪的例子比着,所有人再无一声怨言,宣帝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茯苓,叫她起身:

    “姜才人,你先起来吧。你与玥妃姐妹情深,朕是知道的,玥妃昨夜还念叨你染了风寒,你可莫要让她再担心了。”

    “是,谢圣上。”

    茯苓起身站到一旁的角落,可是目光却从众人脸上移过,这一刻,她只恨自己没有那火眼金睛,明察秋毫的本事,只能坐视曦妹受苦,自己在这里干着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杞才回来,便是皇贵妃这会儿都坐的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而李才人也是腿肚子直颤,可是宣帝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回圣上,自去岁至今,牛膝此药只有三处支取过,分别是——”

    从杞面无表情的将自己查到之事一一道来:

    “因牛膝有强健筋骨之效,故而淑妃娘娘处每月会固定取用;此外,去岁冬,德妃娘娘处也取用过一次;除此之外……便是两月前,李才人处曾用过了。”

    从杞这话一出,李才人直接脱口而出:

    “不可能!”

    她的药明明是小桃走采买的路子买回来的!

    “我有身孕,怎么会用这等伤胎之物?”

    从杞直接道:

    “臣也觉得此事确有疑点,已请孙太医在门外侯着。”

    “传孙太医。”

    宣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才人,等孙太医进来后,宣帝立时发问:

    “你来说,你可有给李才人开过牛膝此药?”

    孙太医抚了抚须,回忆了一下,这才道:

    “是有这回事儿,不过乃是才人身边的宫女因癸水之故,求到臣这里,臣方为其开了方子,其中便有这味药。臣还特意叮嘱她,万万不可让才人沾染毫分。”

    孙太医虽这么说着,可是李才人这会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荒谬!本宫从未让宫女向孙太医求药!”

    “才人每次请脉都让那宫女随侍在侧,怎么这会儿反而不认了?”

    孙太医更是气愤,若非是看在李才人或可成为皇长子之母的份上,他绝不会给这么一个小宫女面子!

    “你,你是说小桃?!”

    李才人脑子一片空白,不由喃喃:

    “小桃,小桃怎么会背着我做这种事儿呢?圣上,圣上,妾没有让小桃做过这样的事儿!郑姐姐,郑姐姐你快给妾说说话啊!”

    李才人跪在地上,一时看着宣帝,一时又看向郑昭仪,而郑昭仪这会儿也终于开口,她一脸复杂的看了一眼李才人,轻轻道:

    “你亲近的宫人我不是不知道,这小桃,又是谁?”

    李才人一时语塞,小桃本是她栽培的心腹,用来做一些不能见人的事儿,她自然不愿让小桃入了郑昭仪的眼。

    “郑姐姐,你也不信我吗?”

    “那就让小桃来说,她若是不愿,自有监正楼在,你若是清白的,他日我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宣帝见郑昭仪都这么说,直接让春鸿将小桃带了过来。

    小桃生的面色蜡黄,身材干瘪,与名字简直判若两人,如同一颗干巴巴的桃子。

    这会儿,小桃颤颤巍巍着走了进来,给宣帝和众妃行了一礼,

    宣帝示意孙太医问话。

    “你这丫头,两月前你向老夫求了两剂药,你可记得?”

    “奴婢,奴婢记得,可是,可是那是主子让奴婢去讨要的,主子,主子你说句话啊!”

    小桃求助的看向李才人,李才人心一下子凉了,她被算计了!

    小桃背主了!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胡说!”

    李才人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竟是思考不能,全然不知该怎么反驳。

    皇贵妃这是唇角浮起一抹带着杀意的冷笑:

    “李才人有孕不好处置,只送了这宫女进监正楼,到时候是非曲直自有道理!”

    李才人闻言,看着小桃的眼睛也带了一丝凶光,若是小桃折在监正楼,那她就还有翻身机会!

    “小桃,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让你这般诬陷我!”

    宁德妃只一抬眼,便知道李才人在想什么,她随意的转了转自己指间的绿宝石戒指,小桃立刻爬了起来,飞快道:

    “主子!主子您怎么能这么对奴婢?!奴婢在您身边一直伺候,您想要的毒药红线牵,奴婢给您想法子弄来了,牛膝奴婢也弄来了,奴婢何曾对不住过您?!您,您这是要逼死奴婢啊!”

    小桃说完,一脸悲伤失望的落下一串泪珠,随后直接触柱而亡。

    临死前,她那双眼,还死死的盯着李才人!

    可谓,死不瞑目。

    而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皇贵妃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不顾自己身体的笨重,直接冲到李才人面前,反手就是两巴掌,狠狠啐了一口在李才人的脸上:

    “毒妇!贱婢!”

    皇贵妃猜过自己中的毒可能来自太后,都未曾想过,会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才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李才人被皇贵妃打的伏倒在地,脸上的口水也没有去擦,只兀自跪在一旁,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妾腹中还有皇子,皇贵妃娘娘也要谋害皇嗣吗?”

    皇贵妃不由呼吸一滞,李才人同样冷漠的看着皇贵妃,凭什么她们这些身份尊贵的,有孕也要被高高捧起?

    若是这样的人只有自己呢?

    皇室数年里唯一的一个皇子,无论以后如何,这个活着的皇长子生母她当定了!

    “谁说你怀的是个皇子?!”

    皇贵妃眼神如霜刀,冰寒无比,李才人只是面上带着笑:

    “孙太医亲口诊断,妾如何敢作假?”

    皇贵妃看了一眼孙太医,孙太医忙躬身道:

    “这个,才人,臣,臣只是讨个口彩罢了……如今宫中子息单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好事儿啊!”

    孙太医这话一出,李才人一时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你骗我!”

    李才人挣扎着起来,撕住孙太医的衣摆,牙齿更是咬的咯嘣作响: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她以为自己终于走运了一次!

    孙太医以袖掩面,避而不谈,宣帝终于厉声开口:

    “够了!李才人,如果你以为龙胎便是你的依仗,那朕今日便下旨,才人李氏,废庶人,诛杀李氏满门!宫女小桃,阖族流放三千里!”

    宣帝说完,直接摆手让春鸿料理了。

    李庶人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出来:

    “庶人,入宫一载,我是庶人啦?哈哈,哈哈哈——”

    “李庶人,她疯了!”

    李庶人被带了下去,许嫔没忍住道:

    “那李庶人肚子里的龙胎怎么办?”

    宣帝没有说话,只是冷冽的看了每个人一眼,这才叫她们散去。

    等众人离开,宣帝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宣帝本想要绕过屏风,去看一眼姜曦。

    可在最后一刻,内心的愧疚终究让他停下了脚步,他吩咐从杞:

    “你便在这里守着,等玥妃醒了,见好了再来给朕复命。”

    从杞立刻应是,喧闹了一整日的飞琼斋终于清静下来,而华秋这时才发现了还在原地站着的茯苓。

    “姜才人,你……”

    华秋刚拍了拍茯苓的肩膀,茯苓便直接擦着柱子就要倒下,好悬被华秋扶着:

    “嘶!好烫!从太医,您快来瞧瞧姜才人,她起热了!!!”

    华秋大惊失色,方才若非姜才人极力为娘娘讨回公道,只怕要将李庶人轻纵了过去!

    从杞忙去给茯苓施了针,等茯苓睡下没多久后,姜曦这才幽幽转醒。

    锦香将帘子放下,低声道:

    “娘娘,事已经办妥了,李才人被贬为李庶人,圣上还说,还说您腹中之子,是皇长子呢。”

    “呵,皇长子。”

    姜曦扯了扯嘴角,死后的哀荣又有什么用?

    “李庶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奴婢瞧着,似乎是她自个犯了蠢,被人当枪使了。她那宫女还说起什么毒药红线牵,也不知道被李才人给了谁。”

    “你真不知道?”

    姜曦斜了一眼锦香,只觉得这丫头出去了两趟,性子都油滑了,锦香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奴婢猜,应当是皇贵妃。李庶人满心以为自己怀了一个皇子,如今后宫无主,自是想要占了皇长子生母的位置。”

    “难怪她敢这么铤而走险……”

    一切都对上了,皇贵妃中了毒,必定留不下孩子,而自己这边她插不进手,只得亲自上阵。

    可惜,她的满腔算计,最起码为三方人手打了掩护。

    恐怕,李才人到现在也不知道,皇贵妃的孩子……注定生不下来吧?

    这阖宫之中,真正能诞下皇嗣的,从始至终,也不过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姜曦摇了摇头,贪心不足蛇吞象,她行事这般急躁,落到如此下场,倒也不亏。

    “你还疼吗?”

    姜曦冷不丁问了一句,锦香下意识摸了摸肘侧,那里曾放了满满一瓶的血。

    锦香满不在乎的笑着摇了摇头:

    “奴婢无事,能为主子成事,奴婢……甘之如饴。”

    姜曦看着锦香,久久难言,她从不在自己面前掩盖她的野心勃勃,可偏偏却又愿在自己面前俯首,让人舍不得不用她。

    “方才姜才人起热昏厥,从太医为姜才人试完开方,这会儿正在外头侯着回话,主子可要一见?”

    锦香这会儿还在回味将众人,包括那位九五至尊把玩掌心的滋味,那种自骨髓迸溅出的兴奋余韵不住的冲刷着她的大脑,不过她也未曾忘记正事。

    “请小从太医入内。”

    从杞隔了一道屏风,给姜曦行了一礼:

    “臣给娘娘请安。”

    “小从太医不必多礼,今日之事,让你费心了。”

    “急娘娘之所急,忧娘娘之所忧,乃臣本分。”

    姜曦的声音掺杂着沙哑与愉悦,透着一种慵懒的味道:

    “小从太医这医者之心,可不纯正。”

    “臣的忠心纯正,便够了。”

    从杞隔着屏风,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剪影,却如同看着九天神女。

    他想,他是疯了,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为她犯下这等足以诛九族的欺君之事。

    姜曦笑了笑:

    “我从未怀疑过小从太医的忠心。”

    谁能想到,姜曦腹中龙胎为皇子的消息,也不过是这年轻太医的一句话罢了。

    “臣还要替一人谢过娘娘,谢娘娘妙言,救下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姜曦先是一怔,随后这才道:

    “你是说……周尚书?”

    “不错。臣之挚友,武将之子,可八年前因父亲战死家道中落,若非周尚书,只恐孤儿寡母无以成活。”

    “不过区区小事罢了,倒是这等私底下的话,怎好让人知晓。”

    “周尚书对娘娘推崇备至,他们略有耳闻罢了。臣听周尚书府上的几个孩子说,那日,周尚书已经为他们谋划了去路,幸而有娘娘驾临,这才让他们过了头一个美满的年。”

    姜曦听到这里,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如今的随意一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

    当今天子的枕边风,足以……为寻常百姓改天换地。

    景和宫中,宁德妃和魏嫔沉默的坐在一处,魏嫔低声道:

    “娘娘,皇贵妃约莫是见红了。前几日,长宁宫宫人瞧见皇贵妃的衣裙不再送至浣纱坊清洗了。”

    “再盯着。现下宫中只有她有孕,若她这一胎是个皇子,别说咱们,便是玥妃落得淑妃如今的下场已是轻的!”

    宁德妃吹了吹浮起的茶叶,换了一个姿势,让云烟给自己捶另一条腿:

    “李才人这个蠢货,此番倒也是物尽其用了。若非她腹中只是一个公主,本宫还真有些舍不得。”

    魏嫔愣了一下,这才磕巴道:

    “娘娘是说,李才人她……”

    宁德妃看了一眼魏嫔,淡淡道:

    “事已成,你知道也无妨。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可要心里有数。”

    宁德妃借此事敲打了一下魏嫔,魏嫔缩了缩脖子,点头称是。

    忽而外头传来禁鞭的声音,魏嫔连忙起身,笑着恭贺宁德妃:

    “圣上逢玥妃落胎的不吉之事,却来寻娘娘解忧,妾在此先恭喜娘娘了!妾先告退了!”

    宁德妃心中高兴,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语气轻快的些许:

    “你退下吧。”

    如今宫中,玥妃小产,皇贵妃有孕,新人又不得圣心,倒是要让自己重回辉煌了。

    宁德妃如是想着,等听到禁鞭声在自己宫门口停下,面上笑意更浓,随后便莲步轻移,笑着迎上前:

    “妾给圣上请安。”

    “啪!”

    宣帝一巴掌抽过去,宁德妃的身子直接偏了大半。

    “谁允许你对她出手的!”

    第88章 第88章

    宁德妃脸上的笑意直接僵在脸上,她缓缓的站直了身子,静静的看向宣帝:

    “圣上这是在怪妾了?”

    “朕不该怪你吗?朕可从未让你对玥妃出手过!”

    “为什么玥妃就不行?皇贵妃、纯妃、郑昭仪、吕婕妤,她们哪一个不是名门贵女?她们哪一个不比玥妃出身高贵?”

    宁德妃只觉得脸颊生疼,连扯动嘴角的动作都疼的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宣帝一甩衣摆,坐了下来,听了宁德妃的话,不由冷笑:

    “听起来你倒是对朕颇有怨气了。”

    “妾不敢。”

    “跪下。”

    宣帝声音冷淡,宁德妃直直的跪了下去,宣帝捏起她的下巴,目光如刀,一寸寸的刮过宁德妃的面颊,时间的推移让宁德妃方才的满腹怨气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牙齿都不由得颤的发抖。

    “朕封你为德妃,便是要你注重自己的德行,若是哪日你德不配位,这德妃你也不必做了。你可记下?”

    宁德妃想要点头,可是却被宣帝将下巴捏的生疼,她只得艰难道:

    “妾,妾记下了。”

    “玥妃正逢失子之痛,这一月你便在宫中为她的孩子抄经祈福吧。以后,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宣帝说完,便拂袖离去,宁德妃跪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云烟见娘娘迟迟没有唤自己,心中有些担心,遂走了进来,便见宁德妃正跪在地上,无声的掩面而泣。

    “娘娘!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仔细伤着身子。”

    宁德妃没有说话,任由云烟将自己扶了起来,可却一直呆呆愣愣的坐在原地。

    云烟看到宁德妃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顿时惊了一下,她默默将一杯热茶放在了宁德妃的掌心时,宁德妃木楞的眼神这才转动了几下,活了过来。

    “我悔了。”

    “云烟,我悔了啊!”

    云烟站在宁德妃的身侧,歪了歪头:

    “娘娘,您怎么了?难道娘娘忘了,咱们以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太监欺负的日子啦?

    咱们现在已经过的很好很好了!不过……”

    云烟看向宁德妃,笑了笑:

    “不过,娘娘要是觉着累了,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也学学淑妃娘娘!”

    只是,前些年,淑妃明明位居妃位,每年却为了吃药连家底都存不住,可见没有权势,反而更易为人鱼肉。

    “学淑妃?圣上心里对淑妃有愧,自是愿意养着淑妃,可我呢?当初我救了圣上,圣上让我选出宫还是留下。

    是我贪图荣华富贵,以为救命之恩可以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可却不知郎心薄幸,他只想让我做他的手中刀!”

    宁德妃簌簌落泪,双手颤抖,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迸溅出滚烫的茶水和碎末,可是宁德妃无暇他顾。

    “你看看我这双手,你看看我这双手啊!那上面不知沾了多少婴孩的鲜血!可是,可是这就是他给我的差事啊!

    明明玥妃一开始也是和我一般,可为什么,为什么我陪了圣上八年,竟不及她一载?!”

    宁德妃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烫的手背不由一颤:

    “我手染鲜血,日夜不宁,从未睡过一个好觉,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云烟,我……”

    宁德妃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对上云烟那双焦急又纯净的双眼,她又沉默了。

    她不能退,她若是退了,她宫中的宫人,追随她的人又当如何?

    她们的身家性命可都系于自己一身啊!

    “去煮个鸡蛋来给本宫滚一滚,也是本宫如今是妃位,不然这鸡蛋都不好得。”

    宁德妃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却扯动了伤处,她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云烟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宁德妃,欲言又止,宁德妃看了她一眼,不耐道:

    “还不快去!本宫不过是方才迷了心窍,这日子,还长着!”

    云烟这才退去,却不知她走后,宁德妃又呆坐了许久。

    次日,飞琼斋中,姜曦垂眸喝着养身补血的五红汤,锦香也低声禀报道:

    “昨个得了娘娘的令,奴婢让人去各处盯着,天刚黑的时候,圣上去了一趟德妃娘娘宫中,不过只停了一刻,便离开了。”

    “德妃?”

    姜曦呼吸微沉,看了锦香一眼道:

    “你觉得圣上去她哪里做什么?”

    “如今宫中,皇贵妃有孕,淑妃娘娘病重,许是……圣上要让德妃娘娘好好管束后宫吧。”

    “或许是,但是我觉得不止这件事。”

    二人正说着话,华秋走了进来,禀报道:

    “娘娘,方才德妃娘娘晓喻六宫,说,说要各宫主子为皇长子抄经祈福一月。”

    锦香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娘娘,只怕她来者不善。”

    “她这是想要将我架在火上烤。”

    姜曦冷冷一笑,且不说圣上那皇长子的殊荣便足够让所有人嫉妒,如今又是阖宫抄经,长此以往,只怕怨声载道。

    姜曦如是说着,却忽而一顿:

    “不过,德妃此前并不曾这般与我为恶,或者说……她不会这般明晃晃的针对于我。”

    姜曦陷入沉思,顺手将手中的空碗交给了华秋,这才轻轻道:

    “除非,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加重了她对我的恶意。”

    姜曦与锦香对视一眼,锦香立刻道:

    “奴婢再去探探。”

    锦香离开了,华秋这时才有些担忧道:

    “娘娘,那抄经之事,咱们要如何应对?”

    “这事儿我有法子。”

    姜曦说着,又关切的看向华秋:

    “倒是你,听说昨日锦香在我跟前,你连夜照看了茯苓姐一夜,怎么白日还当着差事?”

    “奴婢放心不下娘娘,只是,娘娘将锦香提到身边,自有用意,奴婢只来瞧娘娘安好,也就是了。”

    华秋轻轻的说着,姜曦无奈一笑:

    “你有一颗琉璃心,可也切莫委屈了自己才是。若是华珠那妮子,这会儿早就来委屈巴巴诉苦了。”

    姜曦拉着华秋的手,

    华秋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奴婢不委屈,只是娘娘……”

    华秋顿了顿,这才轻声道:

    “奴婢僭越了,只是以后,娘娘以后您能否不要,不要再这般伤害自己了?”

    天知道,昨日华秋只进来瞧了一眼,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四肢发软的瘫坐在地上,为了不碍事,好容易才挪出去,缓了一个时辰才好。

    她简直无法想象,若是娘娘真的有失,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娘娘是她入宫这么多年里的一束光,从微末到现在,她不曾忘记旧日光景,也更感念现在的美好岁月。

    姜曦一时愕然,讪讪道:

    “我以为你会怪我提拔了锦香。”

    “奴婢不会怪主子,永远不会。锦香得用是她的本事,若是她能让娘娘成事,奴婢还要谢她。”

    “倒也不必这般委屈你。”

    姜曦摆了摆手:

    “锦香在我这里得用归得用,但却也不能委屈你遭了算计还要去原谅。

    不过这次的事儿还是你也辛苦了,一会儿你去库房挑两匹喜欢的料子裁衣裳穿。你正值桃李年华,宫女服着实老气些。”

    华秋微微一怔,随后谢了恩,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茯苓旋即走了进来,急急道:

    “咳,曦妹,你还好吗?”

    茯苓站在屏风后,没有近前,姜曦忙道:

    “茯苓姐,你先过来。”

    “我风寒未愈,便不过去了。”

    茯苓又低咳了几声,随后便听到里头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

    “茯苓姐不过来,那我便过去好了。”

    “胡闹!”

    茯苓直接冲了进来,屏风都被她撞倒了半扇,随后便看到姜曦坐在床边,笑着看她。

    茯苓只觉得鼻尖一软:

    “曦妹,都是我无用,要是我跟姜叔多学一学,或许,或许你的孩子也能保住。”

    姜曦拉过茯苓的手,轻轻道:

    “茯苓姐,别哭,这个孩子……或许是它未到该来的时候。”

    “曦妹,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你别,你别这般……我心疼啊。”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枕边的虎头鞋,轻轻抚摸着:

    “只可惜了这虎头鞋。”

    女娘的声音低沉,许是失血的缘故,皮肤几乎白的透明,整个人犹如一座易碎的琉璃。

    茯苓不住垂泪,而门外,一片明黄的衣角也狼狈闪过。

    姜曦看着茯苓泣不成声的模样,心里说了一句抱歉,可圣上的突然来临,却也是她搅动圣上愧疚的关键之机。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有朝一日,竟然不敢去见一介宫妃?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姜曦坐了一个小月子,日日滋补汤药吃着,可人却还是分外清瘦。

    这一月里,宣帝只来过寥寥数次,可却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飞琼斋中,倒是让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与此同时,赵昭仪却在一众妃嫔之中拔得头筹,还难得被宣帝赐封号为静。

    姜曦在得知这一消息时,只是讥讽的笑了一声,明明圣上已经开始盘查七省公账,届时汇于京州,梁相一干人若是出手就是自投罗网,若是不出手,此事大白天下也必定要遭受重创,可圣上却还是这么谨慎。

    这么,喜欢用女娘和她的母家做挡箭牌,时时刻刻为自己保留着回旋的余地。

    心计有余,却是胆色不足。

    只不过,圣上不愿来见她,她却不能束手就擒。

    宁德妃挖下的坑,现今已经过去了一月,虽然她未踏出宫门一步,可宫中的怨气已经悄然酝酿,她不能不解了这个危局。

    姜曦沉吟片刻,抬眼看了一眼梳妆台,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

    “锦香,你来替我做一件事。”

    第89章 第89章

    锦香几步上前,姜曦的手指轻轻拂过梳妆台上的蔷薇簪花,低声道:

    “花房近日的蔷薇也开了,往乾安殿送上一些吧。”

    锦香立刻领命应下,只是不由道:

    “可娘娘,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圣上觉得娘娘您……随意可欺?”

    锦香看的分明,虽说圣上给了娘娘不少赏赐,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姜曦听了锦香这话,只笑了笑:

    “你倒是知道这蔷薇的内情。”

    锦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奴婢给娘娘办差,自是要面面俱到。”

    姜曦轻轻一笑,未曾计较,这事儿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圣上他那日一时情切,这才有了皇长子,可宁德妃所为他当真不知道吗?

    若是知道,他又怎会不知众妃含怨抄经,非但不会为皇长子积累福报,反而会使皇长子,乃至我都要饱受其累。”

    姜曦悠悠一叹:

    “锦香啊,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圣上不愿低头,来迫我称臣罢了。”

    锦香瞠目结舌,她本以为那日圣上不顾一切的立下皇长子,是娘娘和她的大胜,可原本的愧疚也会在第一时间变成枷锁!

    圣上前往宁德妃宫中时,也才是娘娘失子的当日啊!

    “可圣上明明,明明对娘娘一腔诚挚,怎么会这样?”

    锦香十分不解,姜曦垂眸笑了笑:

    “男女之情,纵使相悦,也从不平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宣帝虽对这一概念并不明确,可他的潜意识并不会让自己落入下风,没有什么比借旁人之手,逼着自己有愧之人,对自己俯首称臣更轻省的事。

    他有这个能力与权利,是以只需要等姜曦再度伏首谢恩,献上自己的赤诚忠心。

    锦香一时觉得难以呼吸,突然明白为何自己在娘娘身边从不会升起反抗之心。

    “奴婢正要向娘娘回话,那日圣上去景和宫的事,有着落了。”

    “说来听听。”

    “那日,圣上在景和宫中与德妃娘娘说话,并无宫人在侧,只是,等圣上走后,德妃娘娘身边的云烟亲自去膳房煮了两个鸡蛋。”

    姜曦听到这里,眉尖一动:

    “圣上对德妃动手了?”

    锦香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而姜曦也不由抿了抿唇:

    “难怪,德妃愤怒到直接拉阖宫妃嫔下水。”

    锦香没有多言,倒是姜曦略一思量这事儿后,这才玩笑的抬头看了锦香一眼:

    “德妃素来谨慎,以前华秋手下的人可都插不进去,今个听你说这话,倒像是被你扒了她的宫墙,瞧了个仔细似的。”

    “娘娘说笑了,华秋姐姐手段干净,只以利诱,奴婢不才,倒也略通些旁的手段。”

    锦香低声说着,可却在观察姜曦的面色,生怕惹得娘娘不喜。

    姜曦牵起她的手,握紧:

    “这回辛苦你了,此事本是我随口吩咐,你却是办的这般漂亮,我已经让华珠给你备了赏,总不能让你白辛苦一场。”

    “多谢娘娘!”

    锦香就要跪地谢恩,却被姜曦扶住:

    “不必谢恩,这是你应得的。”

    “以后,你也入内伺候吧。”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先愣了一下,激动的涌出了泪花:

    “奴婢,奴婢真的可以,真的可以……”

    姜曦好笑的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然。本来,早该如此的。如今来的晚了一些,可不能让你等急了才是。”

    ……

    这日,宣帝被春鸿服侍着起身了,他一边任由春鸿伺候洗漱,一边道:

    “今个是三月初五了?”

    “回圣上,是三月初五了。”

    春鸿起初还没想起来是什么日子,可却冷不防顺着宣帝的目光看去,便见窗台上摆着两盆鲜红夺目的蔷薇盆景。

    “今个,好似是玥妃娘娘出月子的日子。”

    宣帝点了点头:

    “花房差事如今倒也是殷勤,赏。”

    春鸿有些不解,但也依言做了。

    数日后。

    “娘娘,今日下了雨,便不去了吧?”

    春雨如纷纷牛毛落入人间,锦香正要为姜曦披上了一件斗篷,可却被姜曦挡住了:

    “不必,就要这样,才正好。正是今日落了雨,所以才更要去。”

    姜曦理了理衣裳的褶皱,半见色雨花锦的儒衫上,蝶纹清晰生动,随着动作间几欲翩然振翅而非。

    儒衫之下,是一袭孔雀蓝织金锦长裙,可许是因为姜曦近日清瘦了的缘故,略有些空荡。

    一条昌荣色的披帛松松垮垮的绕在手臂上,各坠着两颗硕大的珍珠沉沉垂下,姜曦撑着伞,径自朝外而去:

    “走吧。”

    御花园中,细雨霏霏,蔷薇初绽,枝头才见新绿,故人旧颜,却已非昨日之人。

    清风拂过,锦带披帛随风飘起,姜曦只嗅到一股带着树叶与淡淡花香的清新气息。

    雨细细密密的落在伞面上,汇成颗颗水珠滴答落下,姜曦看着这座隔了一冬,重又热闹起来的蔷薇流瀑,站了许久,连衣摆都有些湿了,她这才轻轻道:

    “回宫吧。”

    不远处的华秋和锦香正要上前,只见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禁鞭声。

    “卿卿怎么在此处?”

    春鸿给宣帝撑着伞,宣帝徐步而来,姜曦愣愣的看着宣帝,手中的油纸伞随之坠地,她几步急奔过去,紧紧抱着宣帝,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似什么都说了。

    宣帝见过的姜曦从来都是克制谨慎的,何曾见过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直白的投怀送抱。

    可偏偏,怀中女娘的身躯颤抖着,轻薄的衣料下,肌肤冰凉如玉,宣帝连忙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姜曦的肩上:

    “下着雨怎么也不穿厚一些,手这么凉,你身边的宫人是做什么的?”

    姜曦将脸埋在宣帝怀里,哑声开口:

    “妾想在这里站站,不怪她们的。”

    宣帝默了默,声音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他直接一个弯腰,将姜曦抱起:

    “轻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宣帝那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长长的,拢了一层雾气的睫毛。

    她不信自己这几日常来此地圣上不知道,可若问及原因,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妾轻了,圣上抱着也就没有那么累了。”

    姜曦松松抓着宣帝的衣襟,倒不似曾经在行宫的羞怯紧张,反而多了些游刃有余。

    “胡说!便是两个卿卿朕也可以抱得动。”

    “只是抱得动,又不是抱着不累。”

    宣帝沉默了一下,忽而一笑:

    “早在见到卿卿的第一眼,朕便想这么做了,如今,倒是圆了朕当初的梦。”

    姜曦勾着宣帝的脖颈,微一用力,迫得宣帝低下头,这才在宣帝耳边道:

    “那圣上,这是在说,您对妾……一见钟情了?”

    宣帝失笑,却没有开口,只是加快了脚步,春鸿两条腿都抡冒烟了,这才追了上去。

    等到了飞琼斋,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了水汽,姜曦轻巧的从宣帝怀中挣脱,看着宣帝狼狈的模样,揶揄道:

    “圣上,瞧瞧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方才下地干了一日的农活呢!”

    宣帝这会儿发丝被雨水黏在脸上,因为走的快,整个人还蒸腾着热气,一听姜曦这话,不由斜睨了她一眼:

    “朕这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

    “那妾可不管,况且,方才圣上还没有回答妾的问题呢。”

    姜曦原本微凉的身躯已经变得温热,她依偎进宣帝的怀中,撒娇的猫儿似的,这让原本不知该如何面对姜曦的宣帝心弦一松,却也变得自在起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宣帝一边解了湿衣裳,一边挑眉道。

    “不如何,妾又能如何,如今能瞧见圣上,已是妾莫大的福分了。”

    “朕怎么听着卿卿这话带着酸味儿呢?”

    “妾才没有。”

    “卿卿莫不是吃味朕宠爱的赵昭仪?”

    “人家现在可是静昭仪,还是圣上钦赐的封号呢!”

    宣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揽着姜曦,拥着她紧贴着自己的不着寸缕的胸膛:

    “卿卿这还不是不醋?朕都不记得的事儿,卿卿还记着。”

    “圣上当真不记得?”

    宣帝直接揽住姜曦的腰,看着姜曦的眼睛,深情款款:

    “朕看到卿卿,便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卿卿了。”

    姜曦别过脸去,宣帝方执起姜曦的手,轻声道:

    “卿卿下次若是想朕,只管来乾安殿和勤政殿也就是了,朕特许卿卿无诏入内。”

    姜曦的睫毛颤了一下,她挣扎着想要从宣帝的掌中挣出,但却没有挣开,只低语道:

    “若是圣上无心见妾,妾便是走到圣上面前又如何?”

    “你啊,这性子太倔了。”

    宣帝揉捏着姜曦的手,抬手就要去解姜曦的衣带,姜曦连忙急呼:

    “圣上不可!”

    宣帝扬眉看了姜曦一眼,姜曦红着脸,磕磕绊绊道:

    “白,白日宣淫,不不妥。”

    宣帝乐了:

    “卿卿想哪儿去了?这湿衣裳卿卿要一直穿下去吗?”

    姜曦一时脸颊爆红,就要转身跑走,可却被宣帝直接一带,再度投怀送抱。

    “让卿卿好等,是朕的不是,便罚朕服侍卿卿宽衣可好?”

    姜曦脸红若霞,只微微颔首,宣帝垂眸一边解开了女娘的衣带,一边在姜曦耳边如若呢喃般道:

    “朕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朕以为……卿卿会怪朕。”

    聪明人之间,并不需要明示,早在宣帝看到姜曦的暗示时,他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可彼时的宣帝却并未第一时间去见姜曦,他要等一等,等到合适的时间出面,方可事半功倍。

    姜曦沉默了一下,这才道:

    “孩子的事,妾为人母,圣上亦为人父,妾私心想着,圣上也该与妾一样的心痛,妾如何能再责怪圣上?

    李庶人狂悖贪心,这才有此一事,妾虽失子,可也不会怪错了人。”

    姜曦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淌过宣帝的心田,宣帝不由得心底大松了一口气,一时看着姜曦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和善。

    等二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后,姜曦看着宣帝,欲言又止,宣帝这会儿心头巨石落地,心情不错:

    “卿卿这是怎么了?若有话,卿卿不妨直言。”

    “这……圣上,这时候该是妾为咱们的孩儿抄写经文的时间了。咱们的孩儿虽然托胎在妾的腹中不过短短数月,可妾也盼他能往长乐之地,故而日日焚香抄经。”

    “卿卿才伤了身子,不必这般辛劳。朕也心痛于皇长子的早逝,只是皇长子的经文不止卿卿在抄,另有宫中诸人。

    若是只要足够诚心,就可令逝者早等极乐,咱们的孩儿此刻也在极乐世界中,欢快玩耍呢。”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如是说着,可姜曦闻言,想了想,不由露出几分苦恼的模样:

    “圣上说起此事,妾也有一事想求圣上帮忙。”

    “卿卿但说无妨。”

    姜曦看了宣帝一眼,轻声开口:

    “德妃娘娘让姐妹们抄经之事,妾也略有所闻。姐妹们待妾和妾的孩子这般诚挚,妾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她们,圣上不妨为妾出个主意?”

    姜曦不等宣帝开口,便兀自继续道:

    “不过,妾最该感谢的是圣上,妾与姐妹们不过萍水相逢,可姐妹们却在春寒料峭之际,日日为咱们的孩儿抄经,也是因为皇儿有圣上的血脉。

    她们侍君如此虔诚,妾想着,可否给她们求一二恩典?”

    姜曦说到这里,宣帝不由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

    “卿卿说的不错,她们……是该赏赐。此事,朕要好生斟酌一番。”

    宣帝随后笑着看向姜曦:

    “卿卿这心里,倒是塞满了其他人,也不知朕能排到什么位置?”

    “圣上!”

    姜曦嗔了一声,宣帝大笑出声,随后帝妃二人合抄了一卷经书,宣帝这才起身离去。

    等宣帝走后,姜曦将华秋将这卷经书供奉佛前,择日再烧给皇长子。

    与此同时,锦香冥思苦想片刻,不由悄声问姜曦:

    “娘娘怎么还替旁人求恩典,若是圣上不愿,那岂不是……”

    “圣上怎么会不愿?况且,谁又说我是替诸妃求的恩典?”

    锦香难得眼中闪过茫然,姜曦只是短促的弯了一下唇:

    “皇贵妃即将临盆,朝中贪污大案即将揭晓,而圣上只需借此机会,略施恩典,便会将所有后宫妃嫔的母家拧成一股绳,她们的家族、姻亲等等,会凝成一张砍不破的网,砥砺拱卫皇室。

    而我所求之恩典,最终恐怕会落入妃嫔们的家族之中。”

    锦香瞠目结舌,姜曦笑笑继续道:

    “我啊,不过是急圣上之所急,忧圣上之所忧,顺便,借圣上之手,平后宫之怨罢了。”

    这一解,比圣上如今突然抬举静昭仪要高明的多,圣上又岂能不知?

    而此前……圣上所缺少的借口,自己也在这一刻为他补上。

    圣上又怎么会不愿意?

    翌日,宣帝直接下了一道明旨,褒扬后宫诸妃母家教女有方,奉御忠心,有淑敏之行,肃恭之仪,特赐御笔亲书“淑媛名门”金匾、族中兄弟于吏部评优者皆晋一级,赏赐若干。

    除此之外,宣帝更给了后妃们三日后,可以诏见亲眷的恩荣。

    这个消息很快便如同一阵风传刮遍了整个后宫,等到姜曦去往烟海楼寻书的时候,一路遇到在御花园赏花的妃嫔们,纷纷喜笑颜开的上前行礼问安:

    “妾都听说了,多亏了娘娘,妾的兄长有了更好的出路!”

    “妾入宫已经八年了,妾的父亲官职低,一直未能得见爹娘,今日妾在此多谢娘娘直言!”

    “……”

    去往烟海楼的短短一程路,姜曦眼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面头一次都带着同样的感激与激动。

    这一回,原本满是怨气的后宫一下子变得清朗起来。

    景和宫中,宁德妃将桌上的茶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圣上又向着她!”

    第90章 第90章

    宣帝的赏赐一下,宫中妃嫔对于姜曦的风评一下子达到了顶峰,甚至不需如宁德妃那般下令,她们便又亲自自发的为皇长子抄写了一月的经书。

    以至于,这一月里,归心殿内香火与焚经不止,烟气袅袅,远传数殿。

    姜曦扶着华秋的手,前来归心殿中,为皇长子上了一炷香,并烧了一篇经文。

    “咳咳……”

    姜曦被烟气熏的不由得红了眼眶,轻咳几声,华秋忙要用扇子扇一扇,却被姜曦制止:

    “不必了,或许,真是那孩子泉下有知呢?”

    姜曦静静的看着经文被焚烧殆尽,这才缓缓走出归心殿,一路上,又遇到几位妃嫔,她们捧着厚厚的经文,看到姜曦立刻满怀虔诚的行礼问安。

    等她们远去,华秋这才不由笑道:

    “奴婢瞧着,娘娘如今倒成了后宫第一得人心之人了。”

    “她们谢我,是因利而谢,来日若是有人给了她们更大的利益,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姜曦摇了摇头,微红着眼眶回到了飞琼斋,却不想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圣上?您怎么来了?”

    姜曦一进门,宣帝便抬头看去,等嗅到了姜曦身上的香火味儿,宣帝身子不由一顿,随后这才走过去拦住姜曦行礼的动作,轻柔道:

    “卿卿是去看我们的孩儿了吗?”

    姜曦轻轻点了点头,无需多说,那通红的眼眶便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宣帝叹了一口气,揽着姜曦的肩膀,让她和自己坐在一处。

    “算算时间,再过些日子,也还是皇长子的百日祭了,卿卿可有什么想法?”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手指不由轻颤两下,她不信这是圣上突如其来的想法,这会儿姜曦只是想了想,道:

    “按着百日祭的规矩,也是生人过世,百日而祭,皇长子虽得圣上垂怜,但妾万不敢再多生波折,只盼那日圣上能与妾一同前去,小祭一番即可。”

    “卿卿此言差矣,朕金口玉言,咱们的孩儿乃是皇长子,他的百日祭如何能草草而过?届时怕不是要让人看低了皇室,看低了皇长子,也看低了卿卿才是。”

    宣帝抓着姜曦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一拍:

    “依朕看,皇长子的百日祭,当大办!”

    姜曦唇角的笑容微微僵住,她垂眸道:

    “妾以为此事恐有些不妥,皇贵妃娘娘即将临盆,届时宫中喜事与白事冲撞,岂非不妥?况且……”

    姜曦轻轻靠在宣帝的肩膀上:

    “况且,皇长子只怕也不想看到那么多的生人吧?”

    宣帝闻听此言,不由得默了默,这才道:

    “旁人都只怕朕给的荣耀脸面不够,偏卿卿总是推拒,朕真不知还如何疼你吧!”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知道他许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随后这才喃喃低语:

    “妾能侍奉君侧,已是莫大的荣幸,岂能再奢求旁的?”

    宣帝重重的攥紧了姜曦的手,随后这才笑着道:

    “对了,朕今日来,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卿卿!七省巡抚将账册呈交宫中,已由户部详查。

    听闻卿卿的兄长姜自玉颇通算经,便将其借调知户部,听周尚书说,此番姜自玉功劳匪浅,待此案查清,朕当有重赏!”

    姜曦先是一怔,随后这才展颜一笑:

    “三兄能帮到圣上就是他的福分了,圣上可不能这么说,否则只恐要让人说圣上任人唯亲了。”

    “任人唯亲?朕倒是想不任人唯亲,可是朝中有多少人不曾相互勾结?!”

    宣帝听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怒从心起:

    “从朕开始调查此案之时,便多有阻挠,若非是秋蓬脑子活,即便去取公账,也是一省数人同去,兵分数路,这些公账,说不得还真取不出来!

    新盘出来的账册朕也不是没有看过,只一年的两税,国库便有三千余万两银子入库,六部调度中,每年户部便有一千万余两去向不明!

    但朕抄了郭品余的家,也才抄了七百万两啊!八年里,便户部就有八千万两的贪墨,其余几部又有多少干净?”

    郭品余一人便贪墨了这样多的银子,而周尚书对此竟能一无所觉,这岂是郭品余一人能办到的?

    “只可惜,郭品余当日便已被判斩立决,否则朕定要撬开他的口!”

    宣帝恨恨的说着,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当初他赐死郭品余时,梁相竟然没有力保!

    只怕那时,梁相便已经防了自己一手!

    “郭品余虽死,可那些银子却不能凭空消失,圣上倒是不妨请人从当初为郭品余求情之人身上入手,或许会有所收获呢。”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挣扎了一下,含糊道:

    “君污臣子,不成体统。”

    姜曦闻言都愣了,随后不由一笑:

    “圣上想哪里去了,妾岂是要让圣上去随意污蔑旁人,只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圣上或许可以从此调查一二,无论是衣食起居,还是银钱收入,总是有迹可循的。”

    宣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手中可用之人不多,他微微垂眸,敲了敲膝盖,看向姜曦:

    “卿卿此法不错,只是兹事体大,只怕不会轻易有人愿意。”

    姜曦随即起身一礼:

    “妾听闻,二兄腹有谋略,更擅查痕追踪之术,若是圣上有意,可派二兄前去调查此事。”

    “这时候,卿卿倒不怕旁人说朕任人唯亲了?”

    宣帝笑了笑,没有说应,也没有说不应,姜曦却认真的看着宣帝:

    “那便不让人知道二兄为圣上做了什么不就成了?”

    宣帝一忽愣住,姜曦抿唇道:

    “明查不如暗访,妾也是听闻圣上此番调查艰辛,这才有此一念。”

    宣帝听到这里,却不由得陷入沉思,姜曦遂缓缓道:

    “况且,如今账册的调查虽已近尾声,可这中空的银两却不知去处,若是能双管齐

    下,或许有事倍功半之效。”

    姜曦的声音很稳,没有打扰宣帝的思考,只是等到最后,她才轻轻一笑:

    “不过,这只是妾浅薄之见,随意说来,倒是让圣上劳心了。”

    宣帝回过神,笑着道:

    “卿卿所言,皆是真知灼识,若是卿卿是男儿身,朕定是要拜卿卿为相。”

    “圣上不觉妾不知天高地厚就好。”

    姜曦垂下头,面颊微红,宣帝揉捏着姜曦的手背,看着姜曦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他环住姜曦,耳语道:

    “卿卿,今夜等朕。”

    姜曦身子一僵,轻轻点头,宣帝这才笑着离去。

    等宣帝走后,姜曦这才吐出一口浊气,袖中的手捏的发白,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冷色。

    若是她方才不曾猜错,圣上只怕是要借皇长子的百日祭,引梁相出手!

    锦香疾步走了进来,见姜曦面色不好,忙缓下脚步:

    “娘娘。”

    姜曦微松了眉眼:

    “发生什么事儿了?”

    “回娘娘,皇贵妃今日召见亲眷了。”

    “哦?梁夫人已故,梁相只有几位妾室,她诏的是梁家的哪位夫人?”

    “是,德安侯夫人。”

    锦香这话一出,姜曦不由微微错愕:

    “德安侯夫人?难道,德安侯府攀上梁家了?”

    姜曦想起这件事,还觉得不解,梦中,自己是去岁被德安侯府送至回京便被委以重任的左佥都御史府上做了续弦。

    而现在,总不能是那个原本被送至仪郡王府上为侧妃的假千金被嫁了过去吧?

    姜曦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那位德安侯夫人孤身一人前来?”

    “奴婢听说,德安侯府的小姐也来了。”

    锦香看了一眼姜曦,悄声道:

    “听给德安侯夫人抬轿的小太监说,德安侯夫人似乎想要德安侯小姐……入宫侍奉君上。”

    姜曦:“……”

    她倒是对每个女儿一如既往的冷待,只满心盘算着怎么怎么把她们扒皮割肉,连骨头都称了卖了。

    姜曦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这张脸,与她有着几乎天生无法被忽视的血缘关系。

    但这一次,她不想和德安侯府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长宁宫中,皇贵妃和德安侯夫人正坐在桌前喝着茶水,周琳琅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看着点心心里流口水。

    这可是宫里的点心,这位还是皇贵妃,这点心味道能差了吗?

    只可惜她这娘可不会跟她妈一样,看到好吃的先给自家闺女划拉一个。

    “周家妹妹在这儿坐也无趣,不若去御花园转转?”

    皇贵妃见到德安侯夫人带人过来,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在德安侯夫人为娘尽心操办婚事的份上,她倒是可以给周琳琅一个机会。

    周琳琅倒是不想动,可奈何德安侯夫人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她要是不起来,只怕回去就得去卷了包袱被送去庙里了。

    周琳琅慢吞吞的离开了长宁宫,而德安侯夫人和皇贵妃这才客套起来:

    “臣妇这个女儿,生性备懒,若是能在娘娘身边伺候,得娘娘一二教导,便是我周家之福了。”

    皇贵妃没有接话,只是抿了口茶水:

    “听闻德安侯世子入了御林军,不知近日如何?”

    “托相爷的福,随儿这几日瞧着人都精神了,臣妇不好亲自上门道谢,只好在娘娘这里先行谢过了。”

    德安侯夫人笑吟吟的说着,皇贵妃微微颔首:

    “那也是令郎争气,有后福呢。”

    德安侯夫人听了,笑的见牙不见眼,随后又和皇贵妃说了一会儿话,皇贵妃这才取出一粒蜡丸:

    “后宫不可与前朝互通,本宫在宫中着实不便,不知此物夫人可否替本宫交给爹爹?”

    皇贵妃目光沉沉的看着德安侯夫人,她这一招,乃是险招,可德安侯夫人为她娘操办了那么久的丧事,也可见诚心。

    况且,蜡丸密信之中,乃是她梁家暗语。

    玥妃,李才人靠不住,但自己这个孩子……她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

    皇贵妃抚摸着自己那硕大的腹部,下面并非寻常妇人的光润饱满,而是绵软如云,空空如也。

    德安侯夫人表情一僵,看着那蜡丸不由呐呐道:

    “臣妇,臣妇不知如何将之带出去……”

    德安侯夫人不由得心脏巨颤,宫里不是不许妃嫔通信,可是为何皇贵妃突然要行此事?

    德安侯夫人虽然贪婪,可也有些怕事,这会儿倒是没敢接过去,皇贵妃只是将蜡丸在掌心掂了掂:

    “吞下去。”

    “什么!娘娘,这蜡丸如此之大,臣妇,臣妇如何能吞下去?”

    “夫人只有令郎一个爱子,也不想什么时候听闻令郎操练有失,出了什么岔子吧?”

    皇贵妃冷笑的看着德安侯夫人,只想拿好处,不想担责?

    由不得她!

    “娘娘,娘娘,求您饶小儿一命!”

    皇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德安侯夫人哭的涕泪横流,这才捏了那枚蜡丸,放在德安侯夫人的眼前。

    德安侯夫人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一闭眼,将那蜡丸送入口中。

    可素日吞金咽玉,吃的精细的德安侯夫人哪里吃过这等东西,一时被熏得流泪,一时又被噎得翻白眼。

    等德安侯夫人好容易将蜡丸吞下后,皇贵妃这才让朝月扶起德安侯夫人,含笑道:

    “夫人早这般不就好了?朝月,伺候夫人洗漱。”

    德安侯夫人大气都不敢喘,以为是好事儿,结果反而落得这般下场,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与此同时,周琳琅跟着明思沿着宫道慢悠悠的走着,忽而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直接瞪圆了一双眼:

    “蛇,蛇,有蛇啊!”

    周琳琅直接撒丫子就跑,冷不丁看到一个开着的宫门,她慌不择路的冲了进去。

    姜曦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什么事?”

    “回娘娘,是德安侯小姐遇蛇受惊,闯了进来。”

    “让她进来。”

    姜曦本暂时不想见德安侯夫人,可这周琳琅,她倒是想看看。

    她,到底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周琳琅自幼怕蛇,这会儿在朱华宫站定后,她心脏犹在巨跳,只是随后她就反应过来:

    她闯祸了!

    听说宫里犯了错可是要受罚的,她不会被人打死吧?

    呜呜呜,皇宫好可怕,以后再也不来了!

    “小姐,我们娘娘有请。”

    华秋含笑走了过来,周琳琅一个哆嗦,颤颤巍巍道:

    “敢问,敢问尊家娘娘是……”

    “这里是朱华宫,我家娘娘是玥妃娘娘。”

    华秋语气温和的说着,周琳琅直接呆住了,脑子里一个土拨鼠尖叫。

    玥妃!

    那不是女帝为妃时的前期封号吗!

    要知道,曾经有人复盘过,女帝继位前的大部分局都是在玥妃时期部下。

    未来天下第一兵马大将军是她兄长,让朝臣闻风丧胆的乌衣指挥使是她兄长,可以说,没有这两位女帝的登基也不会这么顺利!

    据野史所言,女帝初有孕却伤了一子,心中激愤之余,与今上一拍即合,成立乌衣使。

    乌衣使,黑衣人,他们是见不得光的一群人,

    可就是这些人,直接将朝臣查了个底朝天。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被他们盯上,连你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底裤圣上都能知道!

    而在女帝手中,乌衣使甚至可以遍布各国,以至于他国皇室人人自危。

    毕竟,他们也不想自己的皇室秘闻被大渊发行的各国都是,是以纷纷耗费巨款来买断,直接肥了大渊的国库,为大渊的鼎盛奠定了深厚基础。

    后世称其,首位挖掘绯闻黄金的女人!

    周琳琅脑子懵了一下,指着自己道:

    “我,我吗?玥妃娘娘要见我吗?”

    华秋虽然觉得这位德安侯小姐脑子看着有些不灵光,可见她满眼只有震惊与激动,当下态度更加温和:

    “是的,娘娘要见小姐。”

    周琳琅立刻挺直了腰板,理了理衣裳,压抑激动,故作云淡风轻道:

    “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