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很忙”的卢植在第二天的傍晚,就亲自提着一个食盒推开了山中别舍的门。
此时阿备正在给第二十遍《礼记》收尾的关键时刻,一见是卢植来了,当即停下笔墨,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
“师长。”
卢植受了礼,随意地“嗯”了一声,一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小案上,一边随手拿起刘备正在抄录的竹简看了看。
然后,卢植就被竹简上的字给丑了一脸!
阿备表示很无奈。现代人都是靠打字传递信息的,别说是毛笔书法了,就连硬笔书法都快绝迹了。他虽然有原主留下来的肌肉记忆,但也确实在书法方面无可奈何。
好在,原主在书法方面也不是很擅长,再加上他最近又刚好被卢植给狠狠地打了手板,于是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身体不好而导致的书法水平下降——这件事就被这么糊弄着过去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和心脏,卢植决定不再看这些竹简第二眼。好在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检查刘备的功课的,于是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将竹简放到一边,一边问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腹中可还饥饿啊?”
阿备诚实地回答道:“腹中饥饿,但还可以忍耐。”
“嗯,那就好。”卢植干巴巴地接了一句话后,便低头不语起来。
然后,两人之间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阿备有些奇怪,从原主的记忆中中可以得出,自己的这位师长卢植是个做事极有条理且非常勤奋的人,在他身上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开了话头却不继续的情况的,更不会出现这种在沉默中浪费时间的情况的。
于是,阿备便主动问了一句:“师长找备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卢植现在心里也很别扭。他的性格刚正不阿,实在是不太适合干这种婉转试探的活计。但一想到皇甫嵩对他说的那些话,卢植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卢植指了指食盒:“这里面都是给你准备的食物。你毕竟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你先把这里面的东西都吃了吧。”
阿备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放着一碗浓稠的小米粥,以及几样腌制的爽口小菜,非常适合他这种长久没进食的人第一顿来食用。
显然,这些食物都是卢植专门为他准备的。
顿时,阿备感到一股暖流在胸腔中缓缓流动。
无论是这具身体的刘先主,还是来自现代社会的阿备,说到底都不过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在外漂泊的游子,长久的与家人分离使他们已经几乎快要忘记被长辈关爱是一种什么滋味。
卢植的举动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如同被抛飞的石子一般正好击中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阿备忍不住鼻头一酸,喉咙哽了哽,随后笑着开口道:“多谢师长!”
阿备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当即大方地从食盒中端出小米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卢植看到刘备那与文雅毫不沾边的吃相,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但一想到今天自己来这里的使命,还是问出了那句在心里早已演练了好几十遍的话:“你在这里反省了这么多天,可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阿备咽下口中的小米粥,擦干净嘴角,恭恭敬敬地将自己之前对公孙瓒、刘德然说的话又对着卢植说了一遍。卢植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之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要再出头了。”
阿备沉默了一瞬,突然放下碗筷,双膝跪地,向着卢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叩首于地:“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有言,成就大事必须以人为根本(注1)。如果备下次再遇到这样危害百姓的事情,备可能会更加讲究出手的方式方法,但绝不会袖手旁观!”
卢植顿时剑眉倒竖,厉声呵斥道:“刘备,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你还把我这个师长放在眼里吗?”
阿备深深地低下了头,声音中却充满坚定:“备知道师长是为了备好。但请师长见谅,在这件事情上,备无论如何不能听从师长的话!”
卢植“哗”地一下站起身上,将身前的小案都带得翻倒到了一侧。他脚步重重地走到刘备的身前,鹰隼般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那般紧紧地锁住了刘备脆弱的脖颈,浑身上下散发着泰山一般的威压。
但阿备丝毫没有在这可怕的威亚之下屈服。他只是恭敬地低着头、行着礼,以挺直的脊背和不屈的沉默回应着愤怒的师长。
两人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沉默中足足相持了一盏茶的时间。最终,卢植冷哼一声,甩开衣袖,离开了别舍。
碗里的小米粥还是温热的,但阿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动这些饭食一口了。不然的话,这些本来饱含着卢植善意的饭食就成了嗟来之食。无论是对卢植还是对他自己,这都是一种侮辱。
阿备收拾好凌乱的房间,又将饭食放回到食盒中。然后他将食盒放置在了小案后面,和那些写满圣贤文字的竹简并列地放在了一起。
无论他和卢植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矛盾。在他的心中,他始终尊敬着卢植。
做完这一切后,阿备又重新摊开了书简,继续抄写第二十遍《礼记》。
而在别舍外无人的角落里,皇甫嵩笑着对卢植连连道喜:“子干,你现在总算放心了吧?你这个徒弟真是个难得的好徒弟。”
卢植骄傲地昂着头,嘴上却依旧不肯放松半分:“勉强过得去罢了。”
皇甫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穿了真相:“你就嘴硬吧!你心里明明喜欢得不得了。你看,你嘴角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我没有。我才没有笑呢!”卢植虽然还是不肯承认,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别舍眼神中也充满了欣慰。
他的一身绝学,终于找到最好的传人了!
第二天,阿备的三天小黑屋终于结束,可以回到学舍继续上课了。公孙瓒和刘德然来接刘备,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充满了忧愁。
“兄长,雒阳城那边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刘德然艰难地开口道,“蹇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