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刘辩不干了!

    董卓既死, 西凉军没了统率,瞬间变成了一盘散沙,很快就被刘备的队伍打败了。

    战事结束, 阿备命令亲兵寻找蹇硕的尸体,却遍寻不到,只找到了几截残肢、几片破衣。阿备见了, 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他人见了, 都感到很奇怪。一个无情无义、背叛恩人的阉宦,有什么好哭的?

    于是阿备便将蹇硕行死间的事情说了出来。众人听了,无不感慨蹇硕的英勇忠义,为他设立了衣冠冢, 郑重祭拜了一番。

    阿备充分吸取司徒王允的教训, 当场赦免了西凉军、并州军等其他主帅的罪, 允许他们投降归顺,然后带着队伍重回雒阳。

    高顺是吕布的死忠,拒不归顺。阿备也没多说什么, 只让人把他送去辽东看管起来。

    至于吕布, 属于贼首, 罪不容诛,被当场绞死枭首。

    董卓虽然已经身死, 但他造成的雒阳大火还在继续。在接下来的几天中, 阿备等人最大的任务就是扑灭雒阳大火。众人一连忙了四五天, 才终于扑灭了所有明火。

    在这期间, 还来了一队意料之外的帮手——长沙太守孙坚。

    孙坚部原本就是诸侯联军的先锋军,一直在攻打雒阳的最前线。他本来和董卓的队伍相持不下, 却突然发现对面撤了军, 于是长驱直入到雒阳, 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董卓已除。

    阿备与这位性格豪爽的将军一见如故。两人把酒言欢。

    扑灭了雒阳大火之后,阿备第一时间就带着自己的队伍去到了东观,将里面的幸存的典籍进行抢救整理。

    他还专门派孙乾、简雍在雒阳城里支起了小摊子。雒阳百姓可以用十根竹简向他们换一石粮食,或者五十根竹简向他们换一匹粗麻布。

    一时之间,整个雒阳城里幸存的百姓都出动了。而那换竹简的小摊子前,则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只要文脉不断,则国体不绝,则民族不灭!

    卢植、蔡邕等一种文人见此场景,不由地感慨敬佩:“有玄德如此,天下有幸!”

    解决了生存问题,接下来就要解决政冶问题。

    阿备专门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着刘协在山坡上骑马游玩。刘协在董卓手里时,整日提心吊胆,何时有过如此畅快的日子?不过小小地游玩了一会儿,便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我大汉山河,果然壮丽非常!”刘协站在山坡顶上,感慨万千。

    阿备站在旁边,趁机道:“殿下可愿守护这美好河山?”

    刘协道:“大汉山河,乃是高祖艰难创下。孤身为高祖子孙,理当全力守护。”

    阿备点了点头,郑重一揖,道:“如今大汉山河有破碎撕裂之险,只有殿下能护得住。臣斗胆,还请殿下以高祖基业为念,忍痛……受一点委屈。”

    刘协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皇叔何必如此?大汉江山为重,你有什么话和朕直说就好了。朕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事情还需要皇叔的教导。”

    刘协和诸葛亮同年生的,如今也是虚岁九岁。他出生时,阿备早已回了辽东,期间再没有回过雒阳。因此在此之前,刘协和刘备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但是,自从刘协有记忆起,便常常听兄长刘辩讲述刘备的故事,翻看刘备之前送给刘辩的儿童书籍。因此,刘协虽然和刘备没有见过面,却对他并不陌生,甚至十分崇拜喜爱。

    那一声声“皇叔”的呼唤,也十分的真挚诚恳。

    阿备听着刘协稚嫩的呼唤,看着刘协纯真的双眼,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丝愧疚。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虽然占着一个大义名分,却是要割刘协的肉补大汉的疮,隐隐约约是有些不仁义、不道德的。

    “臣接下来说的话,还请殿下认真听。”长痛不如短痛,阿备最终定下心神,神情严肃地开了口,“殿下虽然是被国贼董卓所立,但到底得了一个‘天子’的名号。而殿下的兄长,如今也顶着着‘天子’的名号。

    如今,大汉的山河之上,有两个天子,就如同天上有两个太阳,令人无所适从。如果继续维持这样的状况,各路想要攀龙附凤、加官进爵的人便会簇拥到两位‘天子’麾下,推着他们往前走。

    到那个时候,纵使殿下与兄长有千般情谊、万般血缘,都不得不刀兵相向,争个你死我活。直到留下最后一人。

    而大汉的江山,则会在这一过程中被彻底撕裂成为两片。安乐的百姓会在刀兵下流离失所,壮丽的河山会在战火下化为废墟……”

    阿备的话还没说完,刘协便道:“皇叔,朕懂你的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先皇还在世时,朕的确想过要当一个好皇帝。但自从兄长登基之后,这点心思便渐渐地淡了。如今登基为帝,也不过是被董贼所胁迫……朕,孤其实不想当这个皇帝的……”

    刘协十分自然地改了口,对那个尊贵无比的自称没有半分留恋。阿备深深地望着刘协的眼睛,的确从中没有看到一丝对权力的欲念。

    阿备的心放松了下来。至少,他可以完成蹇硕的遗愿了。

    刘协诚恳道:“皇叔需要孤如何做?”

    阿备道:“请殿下向天下发布罪己书,不受帝位,退为陈留王;拥立史侯为帝,恭迎天子回京。”

    刘协笑道:“果然是好主意,谢谢皇叔筹谋!”

    于是刘协按照阿备的计策,发布罪己书。同时,他还写了书信一封,送到诸侯联军中的刘辩手里,信中描述思念之情,并表达了对刘辩回京的期待。

    被袁绍劫走后,刘辩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也曾想尽办法要离开袁绍重回雒阳,只是因为势单力薄而无法成行。如今眼见着绝佳的突破口就在眼前,刘辩也不含糊,当即将罪己书和书信公布了出来。

    “既然董贼已死,雒阳已定。”刘辩睨了一眼袁绍,沉声道,“朕决意返回京城。各位诸侯也可自领兵回程了。”

    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全都脸色一变。有的惊讶、有的沉默、有的思索、有的愤恨……纷扰精彩,不一而足。

    但同样的,无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没有一个诸侯先站出来,表个态度。

    很显然,刘辩虽然有天子的名头,却不是天然就能获得所有人的支持。大多数的诸侯,态度都是暧昧不明的。

    片刻的寂静后,还是身为盟主的袁绍率先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道:“我等一直都在虎牢关外,对关内的情况并不明确。雒阳城里到底情况如何,仍未可知,陛下圣驾还是不要轻动的好。”

    刘辩举起书信:“此乃朕皇弟协的亲笔书信。”

    袁绍道:“当初董贼在世时,皇子协登基为帝,矫诏号令天下。如今董贼虽死,但刘备在侧。我等焉能知道,刘备是不是第二个董卓,这份亲笔书信又是否真的出自皇子协的本意?”

    如此诛心之言,实在可恶!刘辩脸色一变,就要忍不住动怒,一个粗犷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袁盟主此言差矣!”曹操站了出来,“卫将军受先帝托孤,本应奉皇子协为帝。他若真是有不臣之心,何必请董侯为陈留王而奉史侯为天子?卫将军的公义之心、忠诚之心,天地可鉴!”

    曹操斜了一眼袁绍,忍不住补了一句:“天子本应居于京城。阻拦天子回京的人,恐怕才是有不臣之心!”

    袁绍被当众下了面子,不由地怒视曹操。曹操被软禁了好几个月,心中正是憋闷,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场面一时僵持住了。最后还是曹操先拂袖而去,众诸侯一番劝慰,这才勉强将事情压了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天子回京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等待下次再议。

    刘辩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仔细地回想着刚才那场会议的每一个细节。

    回京之事难以有结果,刘辩心里早就有数的。因为他很清楚,袁绍还要以他的名义进军雒阳,掌控朝廷,怎么可能轻易地放他回京、解散队伍?

    但是刘辩依然将这件事抛出来,让大家商议。这是因为,刘辩在意的不是这场会议的结果,而是过程。他需要通过这次会议来进行试探,试探这十八路诸侯到底各自是什么心态,哪些人是坚定的袁绍派,哪些人是坚定的天子派,哪些人可以直接联盟,哪些人需要给出利益进行拉拢……

    目前来看,各路大诸侯的态度都比较暧昧,不可轻动。但曹操却是个坚定的天子派,可以一用。

    夜深人静之时,刘辩找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将曹操悄悄地带到自己的营帐中来。

    刘辩被袁绍骗走的时候,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从宫里带出来的亲信都被杀光了。在袁绍的大营中呆着的时候,身边也全都是袁绍的亲卫。

    他就像是一只被绣上了屏风的金丝雀,不仅不得自由,更没有任何挣脱的机会。

    但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刘辩在绝境中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刘辩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营帐中,对袁绍言听计从,不做任何出格的行为,只用自己的一双眼睛一颗心在暗中默默地观察着。

    两个月后,刘辩选中了监视自己的亲卫中的一个人。趁着那人当班的时候,刘辩故意在自己的袖子里藏了一块削刀碎片,将自己割伤,让那人误以为自己因为疏忽弄伤了天子即将大祸临头。

    然后,刘辩对被选中的亲卫又是恐吓又是安慰,又是给金银珠宝又是许愿封官,恩威并施之下,总算是将其拉拢了过来,做了自己的心腹。

    如今,他也终于可以靠着这个小小的心腹,有了一点活动的空间,可以给自己争取一丝机会了。

    看着曹操渐行渐近的身影,刘辩的耳边不由地再次响起十年前刘备对他的教导。

    那时候,他因为胆怯而被少傅侮辱,是刘备帮他教训了少傅。

    刘辩还记得,那时候刘备蹲下身,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地嘱咐道:

    “永远不要放弃反击的力量,永远不要失去抵抗的勇气。”

    第132章 刺杀袁绍

    曹操被亲卫叫走的时候, 整个人都还有些懵。毕竟,夜色已深,大多数人早已就寝。天子却突然传唤, 实在是令人感到困惑。

    是得了急病需要侍疾?还是出了什么急事需要找他商量?可他在袁绍的诸侯联军中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角色,哪里有值得天子看中的地方?

    曹操心里直犯嘀咕。

    到了营帐中后,天子神色如常。曹操一边在心中疑惑, 一边行礼问安。

    一番叙说谈话后, 便听天子问:“听说卿在雒阳城中时,曾行刺董贼,其间过程险象环生。不知卿可愿意叙?”

    哦,原来是晚上睡不着, 想听睡前故事了。

    曹操自以为明了了刘辩的想法, 放下心里, 开始专心致志地讲自己行刺董卓的过程。讲到精彩刺激的地方,还激动得手舞足蹈地比划。

    事情讲完了之后,刘辩看着曹操, 夸奖道:“卿身在魔窟之中, 形单影只、力量微薄, 仍不忘枭首国贼,真乃汉室栋梁!以朕之见, 卿可为吾之子房!”

    张良, 字子房, 曾经策划过刺杀秦始皇的事件。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 但四舍五入也算得上是一名刺客了。

    留侯张良,开国功臣, 享万事供奉。被天子亲自比作“在世子房”, 是每一个大汉臣子的最高荣誉之一。

    曹操先是一喜, 随后神情一暗,有些惶恐怆然地拜道:“臣刺杀董贼未成,功劳未建,怎敢当此?”

    刘辩道:“行善良忠义之事,向来论心不论迹。卿有此心,便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叹完,刘辩一伸手,握住曹操的手臂。曹操以为刘辩想要扶起自己,却没想到对方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道:“不知卿现在是否还有此心?”

    这个架势,刘辩今天召他来显然不是为了听睡前故事的,而是有要事相托!

    曹操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即郑重叩首道:“臣祖上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臣之忠心,从未改变!”

    刘辩的脸上显出动容的神情,他连说了几个好字,从身后的木匣中拿出一柄匕首递给了曹操:“卿行刺之功、忠义之心,实在可嘉。朕此卿短刀一柄,望卿勉之。”

    言罢,刘辩又指着短刀低声道:“卿回去后可细细观之,不要负了朕的一番心意。”

    曹操会意,再次叩拜,然后在心腹的指引下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整个过程静默秘密,没有惊动任何外人。

    事情重大,曹操一回到营帐中便挥退了众人,点起灯盏,对着那柄短刀反复查看。但看了半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曹操心里便有些纳闷:“天子今天的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这短刀里有东西。可如今怎么不见踪迹?”

    曹操不死心,继续反复查看,但看来看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月亮早已移过了中天,向着东方缓缓落下。

    曹操查看了许久,看得头晕眼胀,再加上夜色已深,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便靠着桌案睡着了,握着短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

    他手中的短刀“咔哒”一声摔到了地上。

    曹操心里装着大事,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也不过是浅眠。如今听到御赐短刀摔到地上的声音,瞬间惊醒,慌忙去拾。

    捡起短刀后,曹操发现短刀刀柄上一颗装饰的宝石掉了下来,从里面露出来一角素绢,绢上隐隐约约还透着血迹。

    曹操连忙拆开刀柄,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发现是两张叠在一起的帛书。一张帛书以血写成,痛斥袁绍欺君悖逆,托付他率兵讨贼。另一张帛书以墨写成,约他明日刺杀袁绍。

    很显然,刘辩做了两手准备,一近一远。

    近的就是曹操与他直接刺杀袁绍,就地夺走袁绍的兵权,重整朝廷威严,班师回京。

    远的就是曹操带着血诏离开袁绍大营,组织人手,率兵讨贼,再回来救他。

    一时之间,曹操胸中心如鼓擂,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收好两封帛书,装好短刀,吹灭灯盏,躺到了床榻上,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激动、又是难过。

    他激动。他一心以汉臣自居,也一心想要报效汉室。如今天子赐下亲笔血诏,便是对他“汉室忠诚”的最大认可。如果他能完成这件事,不就能成为青史留名的忠臣、贤臣,完成自己生平最大的梦想?

    可是,这封讨贼密诏的对象偏偏是袁绍。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是他曾经最信任、最敬爱的大哥。

    虽然在几个月之前,他早已看透了袁绍正直表象下暗藏的野心,并对此失望透顶。但他与袁绍之间毕竟有相处了二十几年的情谊!

    若是让他与袁绍在战场上兵戎相对,他尚可以狠下心来一干;但若是让他直接在五步之内刺杀袁绍……

    一旦想到他要用天子赐下的短刀扎进袁绍的心窝,后者温热的鲜血会顺着伤口喷涌而出溅满他的脸庞,曾经熟悉的双眼满是不解和愤恨……

    一旦想到这些可能出现的画面,曹操的心脏又忍不住地抽痛起来。

    曹操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心绪混乱。一直到天边晨曦微亮,这才终于抵不住倦意草草睡去。但没过多久,便又被大营中出早操的锣鼓声惊醒。

    他胡乱地洗了一把脸,另外换了一身衣裳,悄悄地摸出了自己的营帐。按照帛书上的指示在隐蔽处与心腹接上头,又悄悄地赶到了刘辩的营帐中。

    刘辩一见曹操依约而来,便知道他答应了刺杀袁绍之事,顿时大喜:“有卿如此,实乃汉之大幸!”

    曹操努力按捺住心中情绪,跪地叩首道:“为大汉江山安宁,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刺客到位后,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刺客接近被刺杀对象。曹操虽然是袁绍的好友,但自从几个月之前两人闹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独处过,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刘辩胸有成竹:“无妨,朕自有办法。”一面将曹操带到屏风后面藏好,一面召来袁绍亲兵,将一根荆条交给他,并道:“请袁府君来,就说朕要与他商议皇后之事。”

    荆条,取的是“负荆请罪”之意。刘辩身为天子,都如此委婉地道歉了,袁绍身为臣子不来面见谢恩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过,袁绍既然能干出欺骗天子、挟持皇帝的事情来,脸皮的厚度自然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要是他就是下了决心不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刘辩准备了第二招。他拿皇后之位作为诱饵,将袁绍赚来。

    刘辩现在虽然没有实权,但毕竟还顶着金光闪闪的“大汉天子”的名头,“大汉皇后”的宝座也同样价值连城。

    刘辩本来是有妻子唐姬的,但他登基之后事态骤然变化,改天换地的大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因此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册立唐姬为后。

    从礼法上来说,刘辩此时是个单身汉,没有皇后的。

    而从刘备大营再到袁绍大营,刘辩又是一个人被带走的,唐姬不在他身边,他就更没有机会立皇后了。

    于是,“大汉皇后”的宝座就这样空悬了下来,引得诸方垂涎。

    袁绍之前,就几次明里暗里地向刘辩表示,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都被他各种委婉地拒绝了。如今,刘辩旧事重提,一下子击打在了袁绍的七寸上,不怕他袁绍不来见。

    刘辩信心满满,和藏在暗处的曹操一起耐心地等待着袁绍的到来。

    或许是上天也感应到了众人心头的凝滞,这天的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仿佛是一个刚上了生漆的木碗倒扣了下来,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那浓重的压迫感终于稍微松懈了一点,乌云化作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而降,打湿了营地中的黄泥地。

    又过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雨水混合着泥水四处流淌,到处都是浑浊的黄泥水。

    过了许久,派出送信的卫兵终于回来了,却没有带来袁绍本人。

    原来,袁绍听到刘辩的说辞后,原本要来见驾。但走到半路,天降大雨,泥水四溅。袁绍见自己衣衫已湿,实在失礼,便请卫兵带回口信,说他改日再来面见陛下。

    这一次的刺杀计划,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刘辩望着营帐外倾盆的大雨,不由地神色悲凉:“上天降下这场雨水,莫非是在暗示我的筹谋注定是一场空。难道天命真的不在我大汉身上了吗?”

    曹操从躲藏的屏风后走出来,宽慰道:“雷霆雨露,都是不按常理而来的。袁绍这次死里逃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陛下不必多心。

    更何况,当初董卓身死之日,又是童谣示警、又是车轴折断、又是马辔断裂。董卓虽然相信了上天的示警,躲过了卫将军的埋伏,但终究身首异处。

    由此可见,贼人虽然可以凭借一两次的好运躲过灾祸。但他们不修德行、不施仁义,终究是天怒人怨,必将横死。”

    刘辩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是宽慰了一点。两人互相劝慰了一番,又商量了一下下次行刺的事情。议定之后,曹操又在心腹的带领下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谁知,曹操刚一撩起门帘,便见袁绍端坐在榻上,面色沉沉、目光肃肃。

    “孟德,暴雨如注,有何大事值得你冒雨去做啊?”

    袁绍问道,声音如同黑夜中缓缓而出的饿狼。

    【作者有话说】

    注1:《三国演义》中曹操名台词,有改动。

    第133章 史诗级碰瓷

    曹操心脏狠狠地一跳, 几乎停止了呼吸——本初他发现了!他发现我要刺杀他了!

    因为太过震惊,曹操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袁绍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曹操, 一边用干净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唠叨:“你素来有头风。平日里精心保养,发作时尚且便疼得哭天喊地。如今下着大雨, 湿气旺盛, 你还在外面乱窜,等之后发作起来你还能受得住吗?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还这么不周全!”

    曹操愣了一下,放下心来。但随即,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搅得他的胸膛又酸又涩又痛又胀。

    这算什么?你我之间既然都已经矛盾重重了, 你既然都已经将我软禁了好几个月,我们便早已是敌人了。既然是敌人,你又何必如此来关心我?你现在来关心我, 又是将我当作什么呢?

    曹操看向袁绍, 神情不由地冷了下来:“你来找我, 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袁绍松开了手,叹了口气:“你我之间, 怎么……”他顿了一顿, 又道:“早上时我见到了很好的白柰, 想着你是最喜欢吃这东西的, 便给你带了些来。”

    曹操见到那满盘的白柰,心中不由地一软:“从前在我们在雒阳城里时, 也时常这样, 一边煮酒品柰, 一边谈古论今,何等快活。”

    于是两人在桌案旁相对而坐,开怀畅饮。

    片刻后,营帐外传来喧闹声。卫士来报,原来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将泥土给泡软了,导致一个没扎好的营帐塌了,将士们正在尽力修补。

    袁绍道:“如今风雨交加,如何能修补得好营帐?就算勉强将其修好,不过是平白损耗人力、物力。修出来的营帐也是破败陈旧的,难以抵挡之后的风雨。

    倒不如就任其倒塌,带风驻雨歇之后,一把火将旧营帐烧了,再立一个新营帐。如此既能省去许多人力,新的营帐也更加坚固耐用。”

    政冶圈子里的人说话,真实的意思从来都不是话语表面的意思。曹操一听,便知道袁绍这是在借题发挥,表面上是在说营帐的事情,实际上是在说汉室。

    袁绍的意思,就是汉室已倾不可挽回,不如另立新朝。

    曹操立刻道:“若是等着风雨停驻之后再立新营帐,那么那些原本住在旧营帐里的人该怎么办呢?风雨无情,他们很有可能就此冻死、饿死、病死……旧营帐哪怕再破,总有四面墙、一个顶,总能给他们一些生存下去的机会。”

    袁绍道:“人固有一死,他们不在风雨中冰冻而死,也会在之后任何一天中病死、横死、老死。拔一毛而济天下,这是才有志之人应该干的事情呀。”

    “杨子曾言: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曹操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那顶新立的营帐真的能让人不挨饿受冻幸福生活吗?还是说,只是变成一个囚笼,让住在里面的人变成立营帐的那个人实现野心的奴隶和工具?与其这样,我宁愿住在原来的旧营帐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两人放下酒杯,相对而坐。桌案上还放着袁绍最爱的热酒,曹操最爱的白柰,两人的心中也还记着当年一起在雒阳长大的情谊,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再也不能并肩同行下去了。

    如果说,之前两人的关系还是若即若离,有那么一丝恢复的可能。经过今日这一番谈心后,两人便是正式撕破了脸,注定走入殊途。

    袁绍长叹一声,停杯投箸而去。

    曹操对着热酒白柰发了一会儿呆,便吩咐从人将东西全都撤走。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天子还在危险之中,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这边,曹操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危机。那边,刘辩则如坠冰窟。

    他得到的消息,是袁绍推脱了与他的见面后,亲自带着酒食去到了曹操的营帐。彼时曹操不在,袁绍就一直很好脾气地等着。等到了曹操回到营帐后,袁绍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与曹操一起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曹操和袁绍谈了什么,刘辩不知道。但袁绍对曹操如此礼待,曹操还能给袁绍甩脸子吗?

    刘辩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如今,除了心腹亲卫,他能够倚仗的只有曹操一人。但曹操与袁绍之间的关系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更好。

    那么,他还能够继续信任曹操吗?他还能够继续与曹操一起谋划行刺袁绍吗?曹操会不会为了利益出卖他?

    刘辩越是深入思考,越觉得悲伤绝望。

    常言道“夜长梦多”,他已经失去了先机,那么之后一定会生出对他不利的变故,而最绝望的是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筹谋反抗!

    刘辩的身躯不由地发起抖来,面如土色,嘴唇惨白。

    他已经能够预见到了,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袁绍便会带着亲卫闯进他的营帐,以“行刺”之事将他折辱,然后更加变本加厉地监禁他,甚至于杀了他!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不是个勇敢机敏的人。他自小在道人家中长大,性格懦弱敦厚,被父皇评价为“无帝王之风”而被厌弃。他遭遇雒阳宫变、董卓强兵的时候,行动应答更比不上小他八岁的刘协。

    这一瞬间,刘辩也同样陷入了无助的泥塘。他感到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垂髫之龄,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茫然无措地站在空地上。

    然后,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突然出现在他的幻想画面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温和又坚定的声音随之响起:

    “永远不要放弃反击的力量,永远不要失去抵抗的勇气。”

    “但如果有一天,殿下发现有人威胁了你的性命时,请一定要放下所有的道德观念,拿起武器与他殊死搏斗。”

    刘辩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拿出自己的宝剑,油灯下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皇叔……”刘辩一寸一寸抽出剑刃,口中喃喃,“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一大早,刘辩便穿着全套的冕服,手拿着宝剑闯出了营帐。

    他毕竟是天子,拿出架势来之后,平日里凶神恶煞的袁绍亲卫们竟没有一个人敢拦他,更下意识地听命于他。

    于是,刘辩一边命人去各路诸侯处通传,一边坐上马车就要硬闯出营地。

    “朕乃大汉天子,自然应当在雒阳皇宫。有愿意与朕同去雒阳的,也可跟来。”刘辩傲然道。

    而其他的兵士们,或者是单纯地听命天子,或者是跟随监视,或者是投机谋官……因为各种原因跟在了刘辩身后。

    等到袁绍听到消息赶来之时,刘辩身后已经浩浩荡荡地跟了上百人!

    袁绍气急,一把勒住马儿的缰绳、停住刘辩的马车:“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刘辩抬手一记马鞭抽过去,在袁绍的脸上留下一记血痕:“大胆,竟敢阻拦天子座驾!”

    袁绍气急,怒目而视。刘辩毫不畏惧,直接抽出宝剑:“朕要回雒阳。谁要敢阻拦,便是祸国奸佞!”

    此时,十八路诸侯及其手下匆匆赶到。见此情景,不由地慌忙劝说。

    众目睽睽之下,袁绍也不得不强压下怒火,放软了语气:“雒阳凶险,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刘辩大喝道:“奸贼,竟敢阻拦朕回雒阳!”

    说罢,刘辩举剑刺向袁绍。袁绍想也不想,拔剑来挡。两人的宝剑便撞到了一处。刘辩久居深宫,如何能是袁绍的敌手,只一个回合便被袁绍刺中,跌下马车,口吐鲜血而亡。

    等袁绍反应过来,眼前躺着的已经是刘辩的尸体了。

    袁绍:“……!”

    曹操:“……!!”

    十八路诸侯:“……!!!”

    如果袁绍是个现代人,此时一定会大呼一声:“他在碰瓷!”

    但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袁绍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东汉人,他周围的曹操、十八路诸侯、兵士们也都是地地道道的东汉人。

    一个东汉人,在青天白日之下,在人头攒动的军营之中,在一群东汉人的注视之下一剑刺死了皇帝——这件事的震撼程度对东汉人而言一点也不亚于核弹爆炸、世界毁灭、彗星撞地球。

    现场顿时哗然,反应慢一点的人呆愣在原地消化这过于震惊的消息,反应快一点的人已经当场拔剑向着袁绍刺去。

    “袁绍,你竟敢杀害天子!”

    袁绍这边的兵士自然是要拼命护主的,于是几方混战在一起,整个大营一片混乱。

    曹操混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震惊之余不由地想起了刘辩昨天交托给他的血诏。

    片刻之间,他自然想不明白刘辩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但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他身上带着的,就是刘辩最后的遗诏,也是拯救汉室江山最后的希望!

    他必须得赶紧回雒阳,将血诏交给刘备,然后依托刘备手里的兵马、势力起兵讨贼!

    于是,趁着联军的混乱,曹操悄悄地牵出一匹马来,朝着雒阳飞奔而去。

    袁绍好不容易平息了大营中的混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手里的大部分兵马。但因为刘辩这样一闹,十八路诸侯联军瞬间分崩离析。各路诸侯纷纷返回自己的领地,扬言要再招募兵马,之后再与袁绍一绝死战。

    袁绍眼见着绝好的局面瞬间反转,气得怒发冲冠,一连掀翻了好几个桌案、踢飞了好几香炉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时,许攸走进来,禀告道:“府君,我刚刚去清点了军中的人员兵马。此次冲突虽然来得突然,但我军损失不大。只是,曹操不见了。”

    “曹操?不见就不见了吧。我的敌人已经遍布天下,再多他一个也不算多。”袁绍颓唐地摆了摆手。他现在麻烦缠身,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曹操的事情了。

    仆从们从营帐外偷偷地探出脑袋,见袁绍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溜进大帐,静默麻利地收拾一地的狼藉。

    袁绍伸了伸腰,余光扫到一个打翻在地的酒盏。突然,脑中划过一道电光,将这两天的事情一下子全都串了起来。

    为什么刘辩突然要和他讨论立皇后的事情?为什么曹操会从大雨中回来?为什么刘辩会突然发疯一样地要回雒阳?为什么一心忠于汉室的曹操在刘辩死后没有像其他诸侯那样冲上来找他算账,而是悄悄地自己逃走了?

    答案只有一个——曹操和刘辩之前就暗中勾结!今日刘辩所做的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局!

    一瞬间,所有的迷雾顿时散开。

    虽然袁绍此时还不知道曹操和刘辩到底谋划了什么,但这不重要。只要把曹操给杀了,他们谋划得再多也终究是一场空!

    “不对!不能放他走!”

    袁绍立刻解下腰上宝剑,交给许攸:“曹操定是要去雒阳。你拿我的宝剑去,让淳于琼立刻点出一百精兵去追曹操。能把他带回来最好。如果带不回来,就地格杀!”

    许攸当即领命而去。

    曹操用尽全力向着雒阳奔去,一路上风餐露宿,片刻不敢休息。只要有点时间,不分白天黑夜,全都在马背上度过。只有当自己实在精力不济的时候,才会下马来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这天傍晚,曹操正在路边休息,忽然见地平线下缓缓地升起一面旗帜,似乎是有队伍奔来。曹操立刻警惕,牵着马儿躲到树丛中。

    不一会儿,那队人马从大路上跑过。曹操从灌木缝隙中观察,瞧见那群人马具都是袁绍军的打扮,领头的人是淳于琼,便立刻明白袁绍已经猜到了他与刘辩之间的关系,这队人马正是要来追杀自己的。

    曹操不由地庆幸,幸亏自己警觉,提前进行了躲避。否则便要与这一百精兵撞个正着了!

    曹操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淳于琼的人马跑过。等确定他们都跑远了之后,才敢离开藏身的灌木。

    谁知他刚刚冒出一个头,轰隆隆如同雷霆般的马蹄声又从西边响起,竟然是淳于琼的队伍去而复返了!

    曹操赶紧缩回脖子,继续蹲在草丛中,整颗心都不由地提了起来。

    只听见淳于琼道:“刚刚明明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影,怎么跑近了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如此鬼祟躲藏,必有问题。说不定就是那曹孟德!你们,去那边树林里找一找。”

    于是有数十个骑兵走下马来,抽出刀剑,向着树林走去。

    眼见着一个兵士距离自己藏身的灌木越来越近,曹操暗道:“这群人来势汹汹。如今,只有奋力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于是曹操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一剑刺死了兵士,跳上马匹夺路而去。淳于琼见了,当即领兵去追。

    曹操自小任侠放荡,骑射十分精湛。如今虽然身体疲惫,但却在淳于琼的追逐下半点不落下风。淳于琼带着一百精兵追了许久,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半点拉近。

    淳于琼气急,当即道:“府君有令,曹操若胆敢反抗,就地格杀!弓箭手,放箭!”

    于是一阵箭雨从后向着曹操袭去。曹操挥剑斩箭,右手臂上中了一箭,大叫一声滚下马去,紧接着一路翻滚,直接滚到了路旁的树林中。曹操扶着树干站起身,不敢有丝毫耽搁,拼命地朝前跑。

    此时,夜色逐渐浓重,视野不再清晰。树林中草木茂盛,更是像披上了一层黑纱一般。举目望去,只见得到影影幢幢的各种黑块,看不清到底哪个是曹操哪个是树木。

    无法放箭射杀,也难以骑马追赶,淳于琼便带着一百精兵下马追赶。不多时,便瞥见前方有一抹深红色的衣袂晃动,立刻照着就是一剑刺下!

    衣料撕裂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曹操猛地从后面蹿了出来。原来那衣服是曹操故意挂在灌木上的,就是为了引淳于琼来刺。如今淳于琼中计,曹操立刻抓住机会反杀!

    曹操的这一次偷袭设计得极妙。可惜,淳于琼也不是吃素的。作为袁绍麾下排得上号的武将,他的剑术身法也都十分厉害!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淳于琼就地一滚,避开了那刺向心窝的一剑,只在右肩上增添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后面的精兵们赶了上来,一部分人将淳于琼护着退出战圈保护了起来,一部分将曹操团团围住,举刀便砍!

    四面受敌,这下曹操是插翅也难飞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你们放心

    曹操肩膀中箭的那一瞬间, 便明白如今的局面九死一生。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一剑刺死淳于琼。剩下的兵士们见首领已死,自然不会再拼命, 他才有可能借机逃脱。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要好好把握!

    于是,他先是故意滚下道路, 跑入树林中;然后再脱下外袍挂在树梢上, 为的就是引诱淳于琼下马追赶,抓住淳于琼以为自己已经得胜的那一刹那,一举反杀!

    可惜,淳于琼在最后一刻躲了过去, 他的计谋失败了。

    袁绍的精兵们将他团团围住, 举刀便砍, 眼见着就要将他剁成肉酱!

    曹操心中大悲:难道我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吗?那天子的血诏该怎么办?国贼袁绍就任由他逍遥法外?

    不!

    绝不可以!

    一想到袁绍,曹操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巨力。他大吼一声,举剑猛攻过去。片刻之间, 手杀十数人!

    如同一只浴血的猛虎, 在黑夜中厮杀纵横所向披靡!

    精兵们顿时大骇, 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淳于琼包扎好了伤口, 见状不由地大怒:“不过是丧家之犬, 有何可惧?”说完, 举剑便攻。

    曹操刚才虽然取得了惊人的战果, 但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 纯靠着一身信念在勉力支撑。再与淳于琼这等武将对战, 很快便败下了阵来, 单膝跪地,气喘吁吁。

    淳于琼傲然而立,冷眼睥睨着曹操染血的发髻,举起手中宝剑,对准曹操后心一剑刺下!

    就在此时!尖利的破空声呼啸而起,一支羽箭紧随其后,精准地射中了淳于琼的面门。淳于琼惨叫一声,仰面向后倒去,被精兵们伸手扶住,生死不知。

    一队白马骑兵从树林中冲出,上面的骑兵各个弯弓搭箭,百发百中。为首的那个将领生得身材魁梧、面容俊美,双目如星辰,浓眉如刀剑,身穿黑狼衔环铠、外罩蜀锦团花袍,手上拿着白羽忘归弓,腰上别着精钢八面剑,□□骑着沓飒白义马,光华俊逸宛若神祗!

    正是刘备的师兄北平太守公孙瓒!

    公孙瓒领着白马义从如暴雪般呼啸而至,所过之处必有人血溅三尺。淳于琼的精兵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纷纷败走崩逃。

    “曹校尉!”公孙瓒跳下马来,紧走两步,将曹操从地上扶起。一边招呼着兵士来为曹操疗伤,一边感慨,“幸好赶上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玄德交代。”

    曹操被七手八脚地处理好了伤势,慢慢地恢复了些精神,不由地好奇道:“府君这是何意?”

    “你来见我的时候,不是替玄德带了一卷《礼记》吗?”

    “是的。”

    公孙瓒笑了笑,眼中带了点怀念:“当年我们一同求学时,玄德的确被师长罚抄了二十遍《礼记》。我与刘德然想要帮他,却被他拒绝了。玄德让你带着《礼记》来找我,正是在暗示我,让我像当年帮助他一样帮助你。”

    曹操又将他之前送《礼记》给公孙瓒的经过回忆了一遍,恍然大悟。难怪当时袁绍要带走《礼记》时,公孙瓒毫不犹豫地就给了出去。原来《礼记》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记》的这件事情。

    思及此,曹操心中又不禁有些酸楚感慨。袁绍聪明绝顶,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备在借他的手送迷信,并且果断出手带走了《礼记》。只可惜刘备棋高一着,让他的机关心思统统落了空。

    公孙瓒道:“自从那日之后,我就一直留心你的动向。可惜袁绍对你看管甚严,一直未能再和你单独接触。直到今日袁绍行刺陛下,营中大乱,我这才找到机会。”

    曹操叹道:“府君救操性命于危机之中,操铭感五内!”

    说着,曹操伸直手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大礼。

    公孙瓒将曹操扶起,笑道:“细算起来,罚抄《礼记》之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曹校尉可知道,为何我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吗?”

    看着曹操懵懂的模样,公孙瓒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笑,就好像有月光穿云破雾而来,照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三分。

    曹操不由地心里一酸:这家伙怎么这么会长?

    公孙瓒道:“因为玄德被罚的日子,正是与曹校尉你一起棒杀蹇图的第二日!之前与曹校尉一起经历了那样的大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所以呀,虽然表面上看是我救了曹校尉你,往深了讲是玄德救了你,但再往深了细究一下则是曹校尉你自己救你自己呀!这正是应了曾子的那句话: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呀!”

    曹操愣了一下,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自大地认为真的是他自己救了自己,但公孙瓒所说的那番话还是深深地触动了他。

    多年前,他行过的善举,为他今日挣出了一线生机。那么袁绍呢?他今日做过的恶行,又会在什么时候为他立下毁灭的墓碑?

    公孙瓒护送着曹操一路行到雒阳,带去了刘辩驾崩的消息。

    阿备叹息一番后,按照礼仪为刘辩发丧,定谥号为“愍”。

    《谥法》中有言,“在国逢难”约“愍”。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个谥号是季汉朝廷听闻刘协驾崩后,为其拟定的。之前的皇帝刘辩因为被董卓废掉了,历史上只以少帝相称。

    如今兜兜转转,刘协的皇帝头衔被立又退,以后大概率在史书上会被称为“少帝”,“汉愍帝”的头衔则落到了刘辩的头上。细想起来,还真是一种微妙的缘分。

    阿备看着刘辩的牌位,一撇一捺地用眼光细细描摹着上面的字迹,不断地在脑海中想象刘辩身死时的场景。

    从曹操的口中,他得知了刘辩最后的谋划,也听到了他不解的叹息。

    若是能再忍辱负重几日,等曹操从雒阳带兵而出、奉诏讨贼,天子未必没有重掌朝政的那一日?为何要那般冲动,白白送了性命呢?

    但他想,刘辩虽然从小性格懦弱,但心思却比常人更加细腻。从他能在刀柄中藏书,而且一藏就藏两道诏书,做好了一近一远两个计划来看,他的思虑也不可谓不周全。

    刘辩冲出营帐与袁绍刀兵相向,未必就真的是自寻死路。或许在他的心中,也早就筹划好了两种方案。

    若是袁绍退让,那么他就名正言顺地带着一帮诸侯兵士脱离袁绍的掌控,回到雒阳,再重振旗鼓,讨伐逆贼。

    若是袁绍不退让,那么他就可以趁乱而起,斩杀袁绍,以天子的名义夺下袁绍的兵权。

    哪怕是在混乱中被袁绍杀了,他也可以以自己的天子之血,彻底抹杀掉袁绍行动的合法性,从道义上将袁绍逼入绝境。

    刘辩的行动,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蚂蟥附骥的奋力一击。

    阿备没有见到刘辩临死时的表情。但他相信,刘辩的嘴角或许是微微上翘的。

    子时过去,灵堂上只余下了阿备一个人。夜风骤然而起,吹动了大堂中悬挂的布幔灵幡。

    一片灯火摇曳之下,阿备恍惚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灵位前,正朝着自己莹莹而笑。

    “皇叔!”那白色身影开口,分明是刘辩的声音。“朕一直记得皇叔对朕的教导。皇叔你说,朕这次做得好吗?”

    阿备想起多年前,他还在皇宫中担任刘辩老师的时候,勤奋好学的刘辩每每完成了一部分功课后,都会兴冲冲地跑来找他,献宝似地将功课举到他的面前,脆生生地问着:“皇叔,我做对了吗?皇叔,我做得好吗?”

    刘辩的眼睛圆圆的,有着如流水般温柔的弧度,恰似他温和细腻的性格。而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又会深深地弯起,变成两弯温柔的月牙。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阿备的鼻子有些酸涩,嘴角却还是如从前一般弯了起来,温和地夸道:“嗯,陛下做得很好。”

    “真的吗?”

    “真的。”

    刘辩嘻嘻地笑了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然后他深深地望着刘备,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皇叔了。”

    疏忽之间,刘辩的身旁又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身形比刘辩高大许多,面容则是汉灵帝刘宏的模样。

    刘宏也深深地望着刘备,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君了。”

    “嗯。”阿备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们放心。”

    又一阵夜风吹过,大堂中灵幡摇曳,那两道白色身影如同青烟一般消散不见了。

    多年之后,阿备再回忆起这日的场景,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分辨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不过,人死如灯灭,死了的人去到了彼岸,活着的人还需要在此岸继续努力。

    刘辩身死之后,大汉朝廷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天下崩裂、群雄并起。就在短短的一月之中,已经有数个地方有人起兵称王了。

    阿备和曹操、公孙瓒等人商议后,决定三人结为同盟,一同奉诏讨贼。先打掉袁绍,然后再一点一点扫清其他逆贼,最后安定汉室。

    曹操去老家谯县取金募兵。公孙瓒回幽州领兵南下。阿备留在雒阳,一边安定好司隶地区与凉州,守护住汉室的心脏;一边遥控辽东地区,为讨贼军提供兵马钱粮。

    分配好任务后,三人各自出发行动。

    阿备在处理雒阳与辽东地区的政务之余,考虑到凉州位于雒阳之后,位置重要。于是封卢植、皇甫嵩分别为安凉校尉和征凉校尉,掌兵马;封钟繇为安凉司马,刘德然为卫将军府长史,主文治;贾诩为卫将军府主簿,为谋主。

    其实在阿备心里,是想封钟繇为凉州刺史,刘德然为司隶校尉,卢植、皇甫嵩掌为四征将军,贾诩为侍郎的。

    但奈何他目前就只是个卫将军,不像历史上的曹操迎奉天子后可以以天子的名义想怎么封官就怎么封官。于是阿备也只能向卢植、皇甫嵩等人表明心意,委屈他们先顶一个小官的名头。

    卢植、皇甫嵩、钟繇等人皆胸有大义,连说不在乎这些虚名。刘德然从来都是刘备的自己人,让他向东绝不向西,也没有问题。贾诩则是新降的败者,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也没有任何歪心思。

    于是几人合力,开始在凉州与司隶地区纵横筹谋。

    天下大乱之后,李傕、郭汜、韩遂、马腾等人果然蠢蠢欲动。但他们的小心思刚起,就被阿备的一通安排给掐灭了。

    卢植、皇甫嵩和朱儁被后世统称为“汉末三杰”。这个三杰可不像所谓的八及、八顾、八厨之类由士人们互相吹捧出来的名号,而是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扎扎实实地砍出来的,一个军功一个军功堂堂正正打出来的。

    “三杰”的名号闻名时,三人都在讨伐黄巾军,所以西凉兵们对此的感受不深刻。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能结结实实地体会到,这“三杰”到底是杰在哪里了。

    就这样,在卢植和皇甫嵩的金戈铁马之下,在贾诩的左右斡旋之下,李傕、郭汜等人很快就哭着喊着表示不敢再犯了。再有钟繇施展一番安民之策,整个凉州也很快安定了下来。

    而就在阿备与曹操再次会盟雒阳,准备讨伐出兵讨伐袁绍后,一则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大汉南北——

    袁绍和袁术,相继称帝了!

    第135章 我并非圣人

    一接到二袁称帝的消息, 雒阳城里的众人立刻都炸了锅。袁绍当众杀天子,现在居然还敢称帝——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曹操第一个摔了驿报,随手披上一件衣服就冲出了屋子。他没走两步, 刘德然就从他的身后赶了上来,随后还有关羽、张飞、简雍、孙乾等人……

    随着众人距离刘备所在的卫将军府越近,他们的队伍就越庞大。仿佛溪流汇入江河, 仿佛江河汇入海洋, 最终变成一股气势汹汹的巨浪。

    然而这股巨浪刚一冲进刘备所在的大堂,便突然卸了力。站在桌案旁的刘备手抬袖摆,动作优雅地为最后一个杯盏斟上糖茶,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言笑晏晏。

    “喝茶。”

    大堂里摆着数张桌案, 数十个杯盏。那杯盏的数量, 和他们的人数刚好一致。

    刘备早就猜到他们要来,也早有成策在胸。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由地浑身一松, 大笑起来。在这世上, 还有什么比拥有刘备这样靠谱的同伴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呢?只要有他在, 再大的事情总能解决的。

    于是众人心中的怒火顿时化作了春日里的细雨,不知不觉间便散了个干净。

    曹操第一个坐在了桌案后, 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大叫了一声“好茶”,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今二袁僭越称帝, 咱们应当如何应对呢?”

    阿备端起杯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热茶汤, 悠悠地道:“先是袁绍当众杀害天子, 之后二袁称帝。袁氏国贼的本质已经暴露无疑。我们既然接到了孝愍皇帝的血诏, 自然应该奉诏讨贼。之前的安排,不用改变,继续推进便可。”

    阿备的话语慢条斯理,动作优雅沉静,仿佛是一只无害懒散的小猫。但谁都明白,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表象。他其实是一只闭目养神的老虎,内里有着无人可比的力量。

    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刘备作为盟友,临危不乱、思路清晰,果然很可靠。

    诸葛亮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先帝崩逝,国祚骤断。现在二袁又僭越称帝,天下豪强并起,正是需要汉室苗裔挑起大梁,立出正统的时候。

    主公乃高祖血脉,又雄踞两京、西凉之地,肩负着复兴汉室的希望。不如祭天称帝,以正名位?”

    诸葛亮虽然年纪小,但阿备有意培养他,官署里议事从来不避他。

    阿备不仅允许他像谋士那样自由地抒发自己的见解,议事结束之后还会给他开小灶,给他分析每项计策的优劣、每个决策的逻辑。

    其他人从一开始的惊异,到慢慢的习惯。最后甚至还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诸葛亮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刘备的嘴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计策大概率就是刘备的心思。

    之前的时候,众人会赞美刘备与诸葛亮的这种默契,认为他们简直就是模范君臣,不愧是刘备亲口盖章的“如鱼得水”。

    但现在,如果继续将这种逻辑套用在诸葛亮的话上,众人却不由地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那仿佛是被人用大耳刮子哐哐扇脸,然后指着鼻子骂道:“看吧!你们自诩汉室忠臣的主公,也不过是个虚伪的篡逆之人!”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都静默了下来,只余下滚烫的茶汤还在不断地升腾着袅袅青烟。

    阿备莞尔一笑,转头看向曹操:“你我同盟,地位相当。我若是称帝,你要不要也称个帝呀?”

    曹操顿时一脸嫌弃地往后躲,仿佛刘备身上被沾了大便似的:“滚开!滚开!别来沾我!”

    “天子暴亡,天下大乱,神器无主,正是名正言顺改朝换代的好时候哦!”

    “那又怎么样?关我屁事!”

    “你还想着兴复汉室吗?”

    “我想干什么不用你管!”

    “那如果我真的称帝了,你会怎么办呢?”

    阿备笑吟吟地看着曹操,后者抬起下巴,眯着小眼睛回望着阿备。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其实我也不会怎么样。”曹操想了想,笑了起来,“但如果我称帝了,你却没有向我称臣的话,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孟德真不愧是备的好友。”阿备拊掌大笑,“如果立场调转,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说完神色一肃,之前笼罩在他身上的慵懒随性之感顿时消散无踪,仿佛猛虎抬眼、神龙垂目,锐利无双,“不过,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随便吧。”曹操拍着大腿,高举杯盏,灿然一笑,“操不通谶纬之术,不能预知未来,也无法给出承诺。但是玄德,我还是希望你能勉之呀!”

    权力的宝座太过窄小,容不下两人并坐。如果真的有机会坐上那个宝座,谁又能甘心将胜利拱手相让呢?

    历史上的袁绍和曹操的关系不可谓不好,但最终,也还是难免官渡一战。

    曹操说的话不好听,备说的话也不好听。但他们两人说的都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也正因为两人将最难听的实话坦荡地说了出来,所以两人才能继续把酒言欢、相视而笑。

    这边,阿备与曹操在生生死死的边缘上来回横跳数个回合;那边,众人的心脏跟着上上下下战栗不已,差点就要晕厥倒地而去。

    等回过神来,众人再看气氛很好的曹刘二人,不由地嫌弃起来:下属的命也是命!不能关爱下属乱开腔的主公,不可以!

    阿备放下杯盏,抬眼看向门外——悠悠苍天、白云朵朵、日升月降、千古往复。而就在这几乎永恒不变的天地之间,却孕育出了人类这一最善变最复杂最矛盾的生物,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精彩绝伦的人生故事。

    人呀,人呀……

    “备并非圣人,因为备也是有私心的。”阿备的声音悠然而起,带着几分从天而降的飘荡与空灵,“若上天真的眷顾备,让备能够将破碎的大汉山河再次统一安定,备愿效仿世祖光武皇帝,再开大汉国祚!”

    阿备看向诸葛亮:“称帝之事,现在还不行。我现在要做的,只有九个字。”

    诸葛亮问:“哪九个字?”

    阿备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一千年后,朱升告诉朱元璋的九字方针。这九个字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历朝历代天下混乱时的战争总结,是华夏两千多年历史的深刻经验。

    就是在这九字方针的指导下,朱元璋稳扎稳打,一步步地安定天下,最终“日月重开大宋天”!

    如今,阿备将这九字方针提前一千年带到世上,将这由无数血与泪凝聚而成的真理带到了东汉初乱的时空中,带到了华夏封建历史上第三次的天下大乱时。

    此时,还有着上古遗风、庄严质朴的大汉人民虽然还没有亲身经历今后两千年不断跌破下限的尔虞我诈,但却本能地意识到这九个字中蕴含的无穷道理。

    毕竟,古人只是生活在古代的人,他们又不傻。甚至,如今围坐在刘备周围的这十几个人,是大汉王朝里叫得上名号的聪明人。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诸葛亮低下头,反复喃呢着这九个字。

    他只觉得这几个字仿佛化作了九枚鸡舌香,越嚼越口齿留香,越品越韵味悠长。

    他可以肯定,这几个字并非出自任何一部百家经典。但他更加肯定,若有朝一日青史留名,这九个字肯定为称为人人称颂的经典之语!

    “主公思虑长远,是亮冲动浅薄了。”诸葛亮抬起头,诚心诚意地拜服道。

    旁边的曹操面上不显,心中却感慨万千。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意气风发地要和刘备争个高低。如今刘备这九字真言一出,他自己的那颗争斗之心就先矮了半截。

    没办法,这个方针实在是太扎实、太正确了,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破局之法。

    稍微郁闷了一下后,曹操又自我安慰道:“荀子曰: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玄德的方略虽好,但他能实施到何种地步终究是个未知数。我未尝没有机会。”

    事情商议完毕之后,曹操就拜别了刘备,南下去打自己的天下去了。阿备则调兵遣将,将目光放在了雒阳的北方——那片汉胡混杂、动乱不断、土贫民穷,却出了吕布、关羽、张辽等诸多猛将的土地。

    并州。

    并州有南匈奴、鲜卑等多个胡人部族南侵,在雒阳与并州之间又有黑山军阻隔。因此,要想拿下并州,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阿备很清楚夺下并州的难度,也早就做好了长期征战的准备。只是,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并且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得尽快出手。

    阿备将刘德然召到身边,吩咐道:“汉家天威尚在,袁术称帝,必然有诸多属下脱离他。你派可靠之人去往寿春,帮我从袁术那里带两个人回来。”

    刘德然问:“哪两个人?”

    阿备笑道:“江东双璧。”

    第136章 江东双璧

    刚刚褪下几分夜色的天空是冷淡的铅灰色, 风中摇曳的芦苇是羽毛般的白。斑斑驳驳的灰白色配合着黑墨似的流水,天然地就带着一种能拉人深陷其中的静谧。

    但此时,这篇乱世中难得的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踏破了。

    两位少年骑马奔驰, 破芦踏浪而出。他们俩不仅年纪相仿,而且都生得高大俊美,身上都穿着锦缎制成的衣服, 佩戴着美玉雕琢而成的环佩。哪怕是最没有见识的深山野人, 也能一眼望知他们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但此时,两位贵公子并没有踏青游览的悠闲自在,反而一脸焦急忧愁。

    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那血迹, 红得如同熯天炽地的火焰, 红得如同夺命催魂的诅咒。

    “那袁术夺走了父亲留下的传国玉玺尚不知足, 竟然还想将我们一家赶尽杀绝,实在可恶!”孙策手握染血的宝剑,一想到仇人, 便恨得目眦欲裂, “公瑾, 辛苦你了,还要拖累你跟着我们一家人东躲西逃。”

    “你我兄弟, 何必说这样的话。”周瑜安慰道。

    周瑜与孙策年少时便交好, 还一同升堂拜母, 做了没有结义的义兄弟。从那以后, 两人便相互扶持,肝胆相照。

    这一次, 周瑜听闻袁术夺走了孙坚手里的传国玉玺, 便猜到孙策一家可能惨遭毒手, 于是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被围堵的孙策一家,又护送着他们一家逃亡。

    周瑜抬眼望了望四周,沉吟道:“我们已经赶了一夜的路。如果再继续下去,且不说马匹疲惫,老夫人的身体第一个就要受不了。我看这里还算安全,不如先休息一下。”

    孙策点了点头,控制着马匹逐渐慢下来,又调转马头,和周瑜一起跑回到吴夫人所在的马车边,做出护卫的姿态。

    马车还没停稳,布帘便被一只小手撩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噗嗤一下从车厢里蹦出来,扑到周瑜的怀里,哇哇直叫:“公瑾哥,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公瑾哥,你受伤了吗?”清晨的微光下,小男孩的头发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光晕。

    孙策抬手敲了孙权一个爆栗,又去拉他的后衣襟:“你公瑾哥骑了一个晚上的马了,累得很。快下来!”

    孙权才不理自家老哥的呵斥,双手用力地环着周瑜的腰,哼哼唧唧地就是不下来。

    孙策嫌弃地又给了孙权一个爆栗,随后催动马匹踱到了马车旁,轻声唤道:“母亲。”

    一只纤瘦的手掌撩开布帘,清晨的微光随即照进车厢。先是照亮了三个团在母亲身边睡得正香的幼童,紧接着又照亮了环抱着幼童的妇女。

    那妇女正是孙坚的妻子,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和孙小妹的母亲吴夫人是吴郡女子的典型长相,身形纤瘦婀娜,眉目清丽婉约。如今,她已经年近四旬,但依旧风韵不俗。

    但孙策很明白,自己母亲真正令人赞叹的并非是那悬浮于表面的出众的美貌,而是潜藏在那纤弱身体里的过人的智慧、超群的胆识和坚韧的手段。

    据说,当年父亲在求娶吴夫人的时候,直接派了大军将整个吴府团团围住。吴家人嫌弃父亲出身微寒、为人轻狡,原本是不肯答应的。双方对峙起来,最后还是吴夫人自己站了出来,答应了婚事。

    “为什么要为了爱惜我这个小女子而招惹祸事呢?如果他待我不好,也是我命该如此。”

    吴夫人说着最凄凉的话,披上嫁衣,做了父亲的妻子。

    两家人在婚前就结下这样的大仇,寻常人心里总会有疙瘩。但吴夫人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一般,只一心扶持孙坚,不仅为他生儿育女、管理家院,还为他出谋划策、四处斡旋。

    在吴夫人的周旋之下,孙吴两家不仅冰释前嫌,而且亲如一家,互相扶助之下,两家的势力威望都在不断地增加。

    孙策还记得,父亲孙坚在世的时候就时常感慨,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求娶了他们的母亲。

    在孙策看来,自己的母亲就是一汪水。

    她静静地流淌着,悄无声息地越过各种沟壑,跨过各种拦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击垮她,也没有任何艰险可以阻拦她。

    她看上去至柔至顺,却又至刚至强。

    孙策恭敬地道:“母亲奔袭一夜,必定劳累。我与公瑾商议,在此歇息片刻,稍后再行。”

    吴夫人左右看了看,摇了摇头:“此处仍在袁术地界,并非安全之地。逃命之时,怎可计较劳累?我们还是继续赶路,方为上策。”

    吴夫人身为柔弱女子都这样说了,孙策、周瑜这两个壮年男子更没有借口说休息了。于是几人只简单地补充了一些饮水,便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前赶路了。

    没过多久,便有袁术的追兵从后面赶来。孙策、周瑜一边举剑抗敌,一边在心中赞叹:吴夫人果然智慧!若是刚才多休息了一刻,如今定要被追兵生擒了,哪里还有机会反抗?

    可惜,吴夫人虽有智慧,但孙策这边人手战力实在不足。在袁术人马的猛追猛打之下,他们的亲随很快就被屠灭殆尽,孙策、周瑜也伤痕累累。

    “可恶!”

    孙策拼着一条手臂受伤,猛地将一名敌人刺死。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一头一脸,掩盖了他受伤的伤口,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绝望。

    “难道我孙家就要在此被灭门了吗?!”

    孙策大吼一声,纵马而出,再次冲向了敌人,拼命地挥舞手中的宝剑。他不服!他还没有为父报仇!他不想死在袁术这种卑鄙小人的手里!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队人马突然从北面杀出,与袁术的兵马战成一团,很快就将其赶走了。

    孙策、周瑜见状,赶紧拍马奔到马车旁边,做出护卫的姿态,警惕地盯着这群来路不明的兵马。

    不多时,一位首领模样的人下了马,恭敬地行礼道:“我等乃是卫将军刘备刘玄德的部下,听闻孙将军战死,特派我等来奔丧。行至寿春后,我等闻孙将军家眷身陷险境,故来相助。”

    说完,那首领又掏出刘备的亲笔信。

    孙策看了信,仍旧警惕地盯着那名刘备的部下。如果是从前,他可能立刻就相信了。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即使那人有刘备的亲笔书信,他也在心里打了个嘀咕。

    人心难测。刘备和他的父亲孙坚虽然有些交情,但毕竟只有在雒阳时的一面之缘。如今刘备却兴师动众而来,怎么看都有问题。必须防备!

    “多谢刘将军。”不管心里再怎么防备,如今既然没有撕破脸,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孙策反握住宝剑,小小地作了一个揖。

    周瑜也拍马踱来,与孙策并辔而立:“不知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呀?”

    刘备部下道:“卫将军命在下给吴夫人带口信:如今天下大乱,无一寸土地安宁。雒阳京畿重地,尚且安稳。卫将军与孙将军又有同救雒阳之情、并肩作战之义。若吴夫人与公子们愿意迁去雒阳,卫将军必倒屣相迎。”

    刘备部下又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冲着周瑜行礼道:“卫将军也邀请周公子一同前去。”

    刘备的意思是,想要接孙坚一家去雒阳安置?还要再带上周瑜?

    孙策与周瑜相视一眼,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没办法,他们刚刚被袁术追杀,如今毫无安全感。这种时候,就算是呆在自己熟悉的家中,尚且寝食难安,更何况是去到别人的地盘上?

    现在话说的那么好听,左一个“并肩作战”,右一个“倒屣相迎”。等他们全家到了雒阳,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们正准备去吴郡看望舅父,就不去打扰卫将军了。”孙策道。去投奔母舅,这也是出发前一家人商量好了的。

    “不!”一直呆在马车中的吴夫人却出声了。碍于礼法,吴夫人依旧坐在门帘之后,不露面容,但声音却透过沉重厚实的木板面料稳稳地传了出来,“谢卫将军相邀,我们即刻便启程去雒阳,与将军同行。”

    孙策都惊呆了。但碍于母亲的威严和智慧,他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地选择了赞同。

    周瑜想了想,也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一同北上,向着雒阳行去。

    路上,孙策忍不住同周瑜抱怨此事,不理解母亲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周瑜一边安抚孙策,一边道:“吴夫人估计是想要效法班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攻为守,险中求胜?”

    孙策皱眉,更加疑惑了。

    周瑜道:“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华夏之地,终究会再争出一个天子。袁术虽有四世三公的名望,坐拥扬、豫、徐广大之地,兵粮足备,但性情浮躁、智力短浅,不过冢中枯骨,终不能成事。其余江东诸侯,比袁术更是不足。”

    周瑜抬头北望,深邃悠远的目光穿过滚滚黄河、穿过悠悠白云、穿过无数的时间与空间,去到了天下江山之上。

    “未来的天下之主,必定将从江北各路诸侯中决出。

    你我若此时投靠刘备,南征北战。最次一级,可以安身立命,建功立业。再进一步,可以扩充实力,成为诸侯。若上天眷顾,自己成为天下之主也并非没有可能。

    如此一来,岂不是比我们孤身入江东,拼死创业,却又被江北之人坐收渔利,自己成为阶下之囚来得更好?”

    孙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来不知道周瑜竟然有着这样的雄心壮志!

    按照他自己的理想,这辈子当个外藩诸侯,做出一番管仲齐桓的功业就不错了。当皇帝?这件事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震惊的孙策沉默了。之后在某天夜里,趁着四下无人,他又拿同样的问题问了母亲吴夫人,结果得到的回答与周瑜竟然一般无二。

    这下子,孙策对周瑜和吴夫人的胆识真是刮目相看,对他们也更加尊敬了。

    特别是吴夫人,孙策对吴夫人不仅有对母亲的敬爱,更有对智囊的信任。凡是遇到了大事,必定要与吴夫人商量,言听计从。

    而在多年后,当孙策回顾自己戎马征战的一生之后,也不止一次地赞叹吴夫人与周瑜的智慧,感慨那时的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

    其实,孙策若是有幸一窥三国的历史,或许就不会对吴夫人的想法感到惊讶了。

    因为,在真正的历史上,吴夫人的谥号为“烈”。

    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亦能胜须眉。

    文心武胆皆堪赞,智慧如星照乾坤!

    第137章 我想做个好人

    高顺初到战俘营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在高顺的想象中,所谓的战俘营应该和监狱类似——建在深深的半地下室里,阴暗潮湿, 十几个大男人被关在一间窄小的牢间中,吃喝拉撒都在一处,苍蝇与蚊子齐飞、老鼠与蟑螂一处。

    可是现在, 他却被带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院子中。虽然还是十几个大男人共处一个房间, 但那房间总的来说还算宽敞,除了睡觉的大炕之外,竟然还能摆得下几张小案、数个坐席。

    恐怕许多贫农百姓,住得还不如这里。

    关于住所的感慨还没完, 吃的方面又给了高顺狠狠一惊。在这战俘营中, 吃的东西虽然算不上多好, 但至少麦饭管饱,而且每天早上都有一整个水煮鸡蛋可吃。

    高顺盯着那颗圆润光滑的鸡蛋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样的东西, 就是拥有上百亩田地的富裕农户也舍不得天天吃, 刘备居然给他们这些战俘天天供应!刘备是疯了还是傻了?他嫌弃自己的粮食太多了吗?

    “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吃!”一个皮肤略黑的男子伸手在高顺面前晃了晃, 嬉皮笑脸地道,“新来的吧?别吃了一颗鸡蛋就感恩戴德的了, 这些可都是有代价的。”

    这个男人叫杨立, 自称是董卓麾下的西凉军中层将领, 在刘备与董卓大战之前的小规模冲突中被俘虏, 送到了战俘营中。

    “代价”这两个字深深地扎痛高顺的心。他警惕地盯着桌上的鸡蛋,就像在看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巫蛊。但几息之后, 他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如今是战俘, 身在刘备的战俘营中, 早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备就是让他倒贴钱给出代价,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现在还有鸡蛋吃呢?真的算起来,他都占便宜了,又有何可惧怕的呢?

    想通了的高顺三两口就将鸡蛋吃光,再喝上一大口放温了的开水,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鸡蛋,真好吃呀。

    很快,高顺就知道了杨立口中的代价是什么了。

    是读书学习。

    对于那些看见文字就头疼的大老粗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苦差事。但能够坐在干净整洁的茅屋里,不怕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可以拿着书卷学习经典,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在受苦呢?

    高顺虽然出身行伍,是个大老粗,但也打从心底里羡慕那些读书立说、出口成章、下笔如神的学子。

    小的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后来靠着军功混了个官当,有了点闲钱,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读书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如今做了战俘,居然还能正儿八经地读上书!这番际遇,是在是令人感慨万千。

    于是高顺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认真的学习起来,很快就成了整个战俘营中最勤奋的人,成绩也水涨船高。

    高顺学着学着,却渐渐地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战俘营中学习的科目,除了最基础的识字开蒙之外,并没有时下流行的儒家六经,也没有其他百家。

    他们学习的,据说是刘备亲自编写的教材,主旨只有十二个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每个词都是一个小专题,里面穿插了许多古代小故事,并附带百家经典中对其的相应解释描述。

    等一等!刘备为什么费那么多功夫给战俘们教这些东西?他难道不该分析利害关系、威逼利诱,让战俘快点归顺吗?

    高顺拿着书卷,苦思冥想了许多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刘备他,可能只是想单纯地让战俘们变成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人。

    好人。

    高顺心中感慨。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语了。在他的人生中,好人往往代表着软弱可欺。在胡人劫掠的并州里、在厮杀搏斗的战场上,好人往往都活不长。

    他高顺,并不想做好人。

    不管高顺心里是怎么想的,战俘营里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除了每天的学习之外,战俘们每天还需要在营地里扫地洗衣、挑水做饭,每过七天还要被带到外面的田间地头完成各种劳动任务。

    初次劳动的时候,高顺被分配去田里除草。高顺原本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也做过这些活计,按理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可惜他当兵当了十几年,手里的功夫早就生疏了,一锄头下去直接将田里的麦苗给锄断了。

    带人出来的战俘营营长当时就呼吸一窒,一边给出田地的老乡道歉,一边赶紧给高顺另外分配了一个劈柴的活计。

    这下子,总算是专业对口了。

    高顺砍人十几年的经验立刻得到了最大发挥。他将木柴摆在墩子上,扎下马步、腰马合一、看准方位、举斧便劈,呼吸之间便有块块木柴分崩离析。劈得极均匀、劈得极精巧,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这活干得好”。

    高顺见了,自己心里也高兴。大部分从心理来说,是希望自己的劳动取得成果、得到他人认可的,从而获得成就感。既然自己劈柴劈得好,那就继续劈下去。

    高顺手起斧落,唰唰唰很快就劈好了好大一堆木柴。

    杨立更在旁边,一边拖拖拉拉地劈着柴,一边不住地说:“行了行了,又不是自己家要用的柴,干嘛这么卖力?再说了,咱们以前可是校尉,是管着好几百号人的大官,怎么能干这种活呢?”

    高顺不理他,自顾自地劈着柴,一如既往地卖力用功。

    高顺很不喜欢杨立。

    原本看在杨立是曾经董卓麾下的将领,算是盟友,对他还有些尊敬。但在战俘营中相处久了,他发现杨立这个人不仅偷奸耍滑,而且品行不端。

    有一次,众人外出劳动。杨立趁着管理的人不注意偷溜到附近的村子里,意图强行侮辱小姑娘。要不是管理人及时发现,恐怕小姑娘这辈子就毁了!

    当时,管理人气得双眼通红,高高地举起了拳头。但因为战俘营的规定,看守管理人员不能体罚关在里面的战俘,因此管理人哪怕已经气得面皮胀红,那高高举起的拳头也始终没有落下去。

    当时高顺就在旁边。虽然战俘营里也有战俘之间不许打架斗殴的规定,但他反正都是战俘了,不怕丢工作。穿鞋的怕光脚的,他这个同样光脚的不怕!

    于是高顺当即冲了上去,将杨立狠狠地揍了一顿。

    事后,他果然被罚了两天禁闭。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杨立也被罚了十天禁闭。

    但杨立这人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经过这件事之后非但没有怨恨高顺,反而常常跑到他身边转悠,各种没话找话地聊。但高顺一次都没有搭理过他。

    高顺来到战俘营几个月,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战俘营每个月有一次谈话,会有外面的人来查看里面人的情况,询问是否愿意归顺,以及宣布下个月的人员去向。

    高顺每次都拒绝归顺。

    但这一天,又一次外出之后,高顺改变主意了。

    这一次的外出和以往不同,不是劳动而是参观。他们一行人被带到了襄平县城附近的一座村庄里。

    在那里,他看到了轮转不停的水车,给长势喜人的田地源源不断地带去清水;他看到哪怕是最贫穷的农户,家里也有满翁的储粮;他看到生病的村民不用跑远不用花费太多钱财,就能够缓解病痛;他看到垂髫的孩童在田间地头背诵着圣贤的话语,用树枝石子书写着传承千年的文字。

    还有村庄中的造纸工坊,高高耸立的烟囱喷出的是富裕的气息。

    还有远方送来的家书物件,包裹中收起的是劳动得来的幸福。

    还有县城外、梁水上那新建起来的桥梁,那宏大的让人不由地觉得自己渺小如虫的伟大工程,更是象征着对美好未来的无尽希望!

    那一刻,高顺的心脏剧烈的颤动起来。他是个粗人,不能够用文雅的词语准确地表述自己的感情。

    但他知道,他的心中就此牢牢扎下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归顺刘备!

    从那一天起,高顺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计算日期。终于盼到了外面人来谈话的日子,高顺仔细整理好了衣冠,精神抖擞地站了出来。

    “高顺……”外面人翻动着手里的名单,开口道。

    高顺心里激动,立刻道:“我愿意归顺。”

    “你可以拿路费回乡了。”外面人接着道。

    刹那间,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高顺和外面人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我、我……我想归顺刘将军……嗯,现在还来得及吗?”高顺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争取着,“我是说,我不要路费,也不要回乡。我想就地加入刘将军的队伍……不,我想去雒阳……不,我去哪里都可以……”

    好半天,高顺终于捋顺了呼吸,一口气道:“我以前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我想归顺刘将军,为他征战。”

    说完,高顺便两眼期盼地望着外面人,生怕对方说一个“不可以”。

    外面人手拿名单,目瞪口呆地望着高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当然可以。高将军的陷阵营声名在外。刘将军能得高将军相助,实在是一大幸事。高将军既有此意,请在屋内稍等片刻,之后我再来寻将军。”

    高顺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一件心事,姿态放松地站到了一旁。

    外面人又继续点名单:“杨立。先已查清,在董卓踞雒阳之时,杀害平民十二人,强行侮辱良家妇女五人,抢劫百姓钱财共计两万三千五百二十钱。被俘改造期间,还侮辱良家妇女未遂一人。按照大汉律法,押入大牢,三日后问斩!”

    说完,便有两名卫士将杨立押住往屋外拖。

    杨立顿时急了:“我愿归顺刘将军!求刘将军饶我一名!”

    “归顺也没用!你罪大恶极,刘将军不会要你的。”

    “我不服!凭什么高顺就能归顺,而我不行!谁带兵打仗不杀人抢钱玩女人,他高顺就那么干净吗?”

    “不好意思哈,高将军就是那么干净。经过我们严密的调查,高将军的环首刀只针对战场上的敌人,从未对百姓做下过一件恶事。”

    外面人收起竹简,猛地沉下脸来,呵斥道:“还有,不要用你们董卓军那套来臆想天下人。我们刘将军麾下兵士,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会伤百姓一分一毫。从来只有帮助百姓的,没有祸害百姓的。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那话语中的正气与千年后的那支人民的队伍交相辉映。气韵悠悠,穿越千年,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高顺不由地握紧了拳头,眼中光芒更盛:原来这就是刘将军的队伍!他归顺刘将军的决定果然没错!

    之后,外面人带着高顺离开了战俘营。

    外面人好奇地问高顺,为什么他这个从来不肯投降的顽固份子会突然愿意归顺了呢?

    高顺道:“我外出参观时,看到刘将军治下的百姓安宁、富足,老有所依,幼有所教。他们的生活比外面战乱不断的百姓们的生活好上十倍,而在刘将军带领下,他们未来的生活还会比现在更好上十倍。”

    高顺望着马车外的风景——蓝天白云、庄稼茂盛、商业繁荣、百姓安宁——那样美好的景象,他曾经以为只会出现在仙境中,现在却真真实实地落到了凡间。

    亦或是,此间就是仙境?

    高顺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明白自己的心:“我想要并州的亲人们也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想要大汉的百姓们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外面人勾起嘴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一个月后,高顺收到命令:他被封为曲军候,归关羽指挥,即刻带五百精兵出发参战。

    目标——攻下并州!

    【作者有话说】

    注1:《英雄记》:顺为人清白有威严,不饮酒,不受馈遗。虽然高顺的名气不是很大,但考虑再三后,我还是把他安排进主角的队伍中了。

    注2:电影《无间道》中的经典台词,致敬一下。

    第138章 安民军

    阿备很明白, 自己现在虽然看上去实力不错,但其实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他的两块地盘司凉二州和幽州辽东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了。

    战争中有个非常实用的战术叫做击打中腰,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 然后分割包围、逐一歼灭。

    而现在,阿备他的地盘直接就是首尾不能相顾的两块,中腰甚至都不需要敌人派人去攻打就是直接没有。那么, 他被敌人分割包围、逐一歼灭的可能性就像是被浇了桐油的火焰一样猛地往上窜!

    太危险了!

    必须得赶紧把两块地盘连起来!

    而要想将司隶和幽州连起来, 有两块地可以选——并州、冀州。

    并州汉胡杂居、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拿下来对实力的加成并不大。

    冀州是大汉最富庶的州,人口百万、土地肥沃。世祖光武皇帝当初就是因为拿下了冀州,才奠定了帝业。因此, 乱世之中哪个诸侯率先夺下冀州, 哪个便是半只脚踏入了决赛圈。

    冀州如此之好, 阿备清楚,其他诸侯心里当然也很清楚,比如袁绍。

    甚至可以说, 袁绍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冀州。要不然, 他当初逃出雒阳后为什么不去自己的家乡豫州, 而偏偏去到了冀州呢?

    因此,当袁绍发现自己杀死天子、陷入被动后, 一边称帝稳住自己的队伍, 一边毫不犹豫地攻向了冀州。甚至, 他还耍出了历史上的手段, 赚了公孙瓒的队伍一起夹击冀州。

    冀州牧韩馥一开始还要坚决抵抗,但他性格软弱, 又没有统率征伐的才能, 很快就如同历史上的一样打开城门投降了。袁绍没费什么力气便入主了冀州。

    阿备这边刚刚稳定了凉州和司隶的统治, 转过头来那么大的一个冀州就没了!

    痛心之余,阿备也不得不感慨,袁绍能在乱世中成为一方霸主,果然是有着过人的谋划、不凡的战力和许多天赐的运气,并非后世调侃的那样无能。

    而拥有了冀州后,袁绍实力大增,之后要是与他对战,一定要小心谨慎。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让阿备再做一次选择,他肯定还是会先稳固司隶和凉州,再去攻打冀州。毕竟牢固的根据地是事业发展的重要保障,当年曹老板丢失根据地兖州之后尚且差点“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可不想历史重演来个心跳加速。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稳扎稳打才是他的核心战略。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冀州归了袁绍,阿备只能对着并州下手了。

    并州虽然兵少地贫,但打起来却一点也不轻松,不仅有黑山军盘踞在太行山中,还有许多像晋阳这样易守难攻的坚城。

    晋阳就是现代的太原。

    而在东汉灭亡的一百年后,一个名叫刘琨的人在整个并州陷落于胡羌,只剩下晋阳这一座孤城的情况下,硬是坚守了十二年,可见攻打并州的艰难。

    但再艰难,也要打下来!

    阿备思考数日,最终排兵布将,做出了安排。

    雒阳郊外,数万大军整齐地排布在空地,玄甲黑戟,如同黑狼攻击时炸开竖立的尖利毛发。十二面皮鼓分列道路两侧,精装的汉子在烈日下鼓动着结实的肌肉不停敲打,富有节奏感的轰隆声如同含怒雷霆。

    阿备手持青铜祭器,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祭台。一番繁复而庄重的礼仪之后,他转过身来,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鼓声停止,全场安静。

    成千上万眼睛高高抬起,期待着他们所侍奉的主公的话语;成千上万只耳朵紧张竖立,等待着他们所追随的将军的指令。

    “诸位将士们!”

    有风逆着阿备的后背吹来,高高撩起了他赤色的披风。他的声音,乘着这千百年来循环往复恒久不变的清风,去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刻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你们跟着我驻扎在司凉两州,时间最长的已经接近三年了。你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在这里司凉安了家、有了田、娶了妻、生了子。没有在司凉安家的,大多也都在辽东有家有田有妻有子,日子过得滋润得不得了。你们可能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巴巴地带着你们出关去打仗?”

    “道理很简单,如今天子被刺、天下大乱,各路诸侯都盯着我们司隶、凉州、辽东这三块大肥肉!我们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屁股下面的板凳都还没有焐热,就有人要把它们给抢回去,这个绝对不能答应!”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声问话之下,众位将士都热血沸腾,高声喊道:“打!打!打!”巨大的声浪裹挟着炙热的阳光四散开来,仿佛一条翻腾盘旋的红色巨龙!

    阿备昂着头,继续道:“我们要守护住现在的好日子,就要结结实实地打出去,将所有的诸侯打败!只有将整个大汉的疆土和百姓解救出来,我们的好日子才能永永远远地维持下去,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诸位将士们!我给你们取名为‘安民军’,就是表示我们要‘安邦救民,匡扶汉室’!”

    “现在,就让我们走出虎牢关,攻向并州去,去实现我们的第一步吧!”

    “安邦救民,匡扶汉室!”

    阿备一把抽出腰上的宝剑,举剑指天。雪白的兼任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仿佛成为了百日下的另一颗太阳。即使是站在最远最角落的兵士,只要一抬头,便能一眼看见那指引他们前进的光芒,看见他们此生的希望。

    所有人的心都凶猛地跳动了起来,所有人的血都剧烈地沸腾了起来。在令旗的指挥下,数万兵马分成数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北面而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

    “安邦救民,匡扶汉室!”

    “安邦救民,匡扶汉室!!”

    “安邦救民,匡扶汉室!!!”

    阿备兵分两路,张飞和苦哂、赵云带着一万人马去劝降黑山军,阿备则和关羽、诸葛亮、张辽、高顺、李傕、郭汜等带着三万人马去攻打并州各城。

    袁绍立刻察觉到了阿备的举动。并州各城和冀州隔着八百里太行山脉,他不好救助,但黑山军就盘踞在并冀二州的交界处,交通起来十分方便,袁绍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于是袁绍立刻派出三千精兵去到太行山中,与黑山军头目张燕联络,一边拉拢张燕、一边骚扰攻打张飞的队伍。一招“驱虎吞狼”玩得溜溜的。

    可惜,袁绍打错了算盘。

    张燕不过是只纸老虎,但张飞、赵云却不是什么弱狼。两位五虎上将合并一处,如虎添翼,直杀得张燕军、袁绍军屁滚尿流。

    袁绍军首领直接被斩下了首级,张燕则躲进了太行山最偏最险的最深处,一封一封又一封地写着投降信,左一个“黄巾旧义”,右一个“大汉百姓”,把张飞这个粗神经的都给看肉麻了。

    最后,张飞带领着队伍里的黄巾旧部,接受了张燕的归顺。太行山中数十万黑山军全都被接了出来,一部分迁入司隶、凉州,屯垦荒田,一部分编入队伍与刘备、关羽的队伍汇合。

    计谋失败的袁绍气恼不已,刚想继续出兵抢夺并州,自己的后院却突然起火了。

    原来当日公孙瓒回到幽州后,听闻袁绍称帝的消息后,心中便起了也做个乱世诸侯的念头。

    他如今是北平太守,按理说在幽州发展、成为幽州牧是最适合的。但奈何他自己就是幽州人,按照大汉“三互法”的原则,他可以是大汉十三州中任何一个州的州牧,却唯独不能是幽州的州牧。

    因此,他急需要向外扩张,打下一块新地盘,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诸侯。

    民多富裕的冀州,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恰巧袁绍捎来信件,邀请他共攻冀州、二分土地,他便点兵派将,兴高采烈地打算南下。结果一通折腾之后,袁绍没费什么力气就成为了冀州牧,他耗钱费粮却毛都没捞到,顿时火冒三丈!

    袁绍贼子,不讲信义,欺人太甚!

    愤怒的公孙瓒当即举大军南下,要与袁绍拼个你死我活。

    袁绍刚刚成为冀州牧不久,还没有完全掌控冀州。在太行山中与刘备军交手,还损兵折将,吃了败仗。无论是外在的士气,还是内在的粮草,都十分虚弱。

    而公孙瓒则内有充足的粮草,外有士气正盛的幽州铁骑。两相对比之下,谁优谁劣,谁会胜谁会负,简直就是一目了然。

    于是,公孙瓒再次点兵派将,雄赳赳气昂昂地挥师南下。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就是这样一个平A就能稳赢的局面,公孙瓒他居然输了!

    输了!

    界桥一战,直接把公孙瓒给打懵了。之后的数次战斗,他更是屡战屡败。曾经风光无限、勇武无双的白马将军顿时成了过街老鼠,谁都能冲上来踢上一脚。

    如此这般被身心摧残后,公孙瓒直接自闭了。他跑回幽州,筑造易京楼,囤积了数不清的粮食,打算在里面了此残生。

    袁绍哪里肯让公孙瓒安然?

    稳定了冀州局势后,袁绍便带兵攻打易京。公孙瓒早已没有了昔年的进取之心,仗打得一塌糊涂,很快就被逼入了绝境。

    幽州牧刘虞实在看不下去,一边出兵救援,一边派人给公孙瓒送去书信。

    是的,在这个时空中,刘虞并没有被公孙瓒杀死,反而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公孙瓒和刘虞的核心矛盾就是截然不同的对外民族政策——刘虞要攻抚并举、安民为主,公孙瓒则是一个不留的杀杀杀。

    而公孙瓒之所以会如此地极端仇视外族,则是因为早年间外族对他妻子的残忍杀害,对他家园的无情践踏。

    可以说,公孙瓒之所以会形成那种猛冲猛打的战斗风格,就是因为他的心中始终燃烧着一团不顾一切的复仇之火。

    而在阿备的介入之下,公孙瓒的妻子安然无恙,家园平和安宁,就连一直南下劫掠的北方大敌鲜卑也被彻底剿灭了。公孙瓒没有了复仇的火种,为人处事上自然也没有那么刚猛冲动。

    再加上公孙瓒的侯夫人温柔贤惠,多方周旋调和,公孙瓒甚至在幽州士人之中也有了不错的声望,再不是那个被人看不起的出身卑贱的莽夫了。

    如此一来,刘虞和公孙瓒一文一武、一柔一刚,配合默契,反倒把幽州治理得不错。

    雒阳大乱、天子崩逝之后,刘虞身为汉室宗亲,也想要扶大厦于将倾。他所选择的,是荀彧的路子——先选择一名能打的诸侯进行扶持,再择一位刘氏苗裔捧上帝位,奉天子而讨不臣。

    只可惜,原本挺能打的公孙瓒不知道为什么一出幽州就实力滑坡,几乎就没有再打过一场胜仗。

    “辅公孙,奉天子”的路数行不通了之后,刘虞立刻改变了策略。他此次给公孙瓒写信,正式要将这新旧策略之间的第一环给扣上。

    刘虞的信写得很诚恳直接,开头第一句就说自己不善攻伐,虽然带兵来救援,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发展,你公孙瓒注定败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吾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可救伯珪性命。”刘虞写道,“只是,不知伯珪狠不狠得下心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不能忘记的女性

    公孙瓒心头一跳, 赶紧低头接着看信件,只见上面写着“归顺刘玄德”五个大字。

    公孙瓒放下帛书,心中大叹。

    他当然知道归顺刘备是他当下最好的、也几乎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可是, 他与刘备相识近二十年,刘备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小弟、朋友的角色——在卢植处求学时,他是带着刘备声色犬马的大哥;在攻伐鲜卑的时候, 他是独领一军和刘备地位相当的将领;在雒阳乱局后, 他是和刘备联盟平起平坐的一方诸侯。

    如今,他这个当大哥的不仅要向曾经的小弟求救,甚至还归顺成为后者的部下。这让他打从心底里接受不了。

    公孙瓒的这种心态也不能说是错误,只是一种普通人常见的普通心态。

    就像很多人看见哪个外国人成为了世界首富并不会难过, 只会崇拜, 而要是知道自己的亲戚朋友突然发了大财却很容易心态崩塌。

    原因很简单, 因为那个成为世界首富的外国人距离自己的生活太远;而亲戚朋友却距离自己的生活很近,是自己生活的定位“锚”。

    人们天然觉得,自己的财富地位应该跟亲戚朋友的财富地位相当, 如果有谁突然升官发财了, 而自己却原地踏步, 就会认为自己的生活出现了错误,自己的财富地位遭到了损失。

    于是, 这种心态就铸就了那句经典名言“又怕兄弟过得苦, 又怕兄弟开路虎”。

    公孙瓒如今就是这种典型心态。他固然依旧和刘备保持着深刻的友谊, 如果刘备此时受困, 他也很愿意出力帮忙;但面对归顺刘备的选项,他却始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这时, 公孙瓒的妻子侯夫人送来了热茶饭, 公孙瓒赶紧将帛书塞进衣袖里。外界焦灼的战事, 他始终瞒着侯夫人的,就怕她忧心。

    侯夫人一边伺候公孙瓒用茶饭,一边与他谈笑。忽然,侯夫人瞥见公孙瓒衣袖中露出的帛书一角,笑道:“背着我藏了什么好东西呢?”公孙瓒躲闪不及,一下子被侯夫人抽去了帛书。

    侯夫人也读诗书也识字,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帛书,不由地叹道:“原来,外面的战事已经兵败至此了吗?”

    公孙瓒忙拉住侯夫人的手,柔声安慰道:“夫人放心,瓒很快就能将那袁本初赶出幽州!”

    长着大胡子的猛将刻意放轻了声线,眼神中满是水一样的柔情。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侯夫人,仿佛在对待一尊易碎的琉璃。

    公孙瓒越是这样,侯夫人便越是明白处境的艰难。但她并没有立刻戳破公孙瓒善意的谎言,只是用自己的柔荑轻轻覆住公孙瓒满是老茧的手,柔声道:“夫君想要听听妾的想法吗?”

    公孙瓒道:“夫人请讲?”

    侯夫人道:“自高祖斩白蛇,大汉浩浩汤汤已有四百年。中间虽有王莽篡汉,但更有光武中兴。由此可知,刘氏天子,是身有天命的。

    光熹初年,天子被袁绍所戮。天下人无不为他哀痛流泪。袁氏由此成为了全天下的敌人。而刘氏再为天子,同时成为了天下人心中所向。

    如今天下的刘氏诸侯,唯有刘玄德心有大志,手段过人。他如今还没有成为第一流的诸侯,只是因为他辽东的旧地盘与他新打下来的并州、司隶等地还没有连成一片。

    而这块关键之地,正在夫君你的手上。”

    公孙瓒:“……。”

    侯夫人道:“若夫君的地盘被袁绍所夺,那么袁氏便有了成为天子的机会;若夫君的地盘归给了刘玄德,那么刘玄德便能再续大汉国祚。

    天下大势,只在夫君的一念之间。

    我与府君本是幽州的一对普通夫妻,性命不足为惜。只是这身后之名,到底是国贼还是名臣,还请夫君细细思量决断。”

    身后之名,到底是国贼还是名臣?

    侯夫人这一番话,如一道月光穿破了公孙瓒头脑中的迷雾,令他恍然大悟。

    的确,和史书上的千古名声比起来,他的脸面甚至是性命都不值一提。若是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导致袁绍夺得了地盘,自己背负千古骂名,那可是亏大了!

    公孙瓒当即拥住侯夫人,喜道:“我有夫人,实在三生有幸。”随后立即修书给刘虞,表示自己愿意归顺。刘虞则在公孙瓒与刘备之间牵线搭桥。

    很快,刘备正式接受了公孙瓒和刘虞的归顺,出兵把袁绍的势力赶出了幽州。

    光熹五年(195年,注1),刘备终于将凉州、司隶、并州、幽州连成了一片,和坐拥冀州、青州的袁绍开始了长年的对峙。

    ……

    “在东汉末年的混乱时期,无数的帝王将相、谋臣武将如星辰般接连出现,闪耀了历史的长河。”

    “但同时,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同样有众多的优秀女性在这段历史中发挥了不可比拟的重要作用,她们的光辉同样照亮了历史的天空。”

    “以屠户之女的身份,一步一步成为东汉的皇后甚至太后,执掌了东汉最高权柄的太后何蕾;坚韧聪慧,危机之中果决谋断,为汉中祖刘备送去了两员大将,成就了季汉双璧精彩人生的孙坚吴夫人;身处宅院,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大局观,一番话改变历史格局的公孙瓒侯夫人……”

    “许许多多的优秀女性,虽然因为历史的局限性,无法像男人一样上阵杀敌、做官入仕,但她们依旧在有限的环境中发挥出了几乎无限的力量,在惜字如金的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事迹和名字。”

    “如果说,男性们的光芒如太阳,耀眼夺目;那么女性们的光芒便如月亮。虽然月亮的光芒不及太阳,却依旧照亮了黑夜的天空,引得古今千年时光中的万万人对他们仰头赞美。”

    “而要说到东汉末年中哪位女性的光辉最耀眼,成就最卓越,经历最传奇,那么毫无疑问的就是汉中祖刘备的义妹——刘苗。”

    “这位家奴婢女出身的女性,因为一点幸运成为了时任玄菟郡太守的刘备的义妹。但在实现了身份阶级的跨越后,刘苗并没有就此沉迷享乐,而是一点一点通过努力学习、积极工作,彻底夯实了自己的命运。”

    “季汉建立后,刘苗因为其巨大的功绩被汉中祖刘备封为了荧阳县县侯,开创了公主封侯的先例。从前,公主的封号封地汤沐邑等利益只能用于公主自身,其子女无权继承。而在公主封侯后,这一惯例被彻底改变,公主的子女从此也可享受荫蔽,继承侯爵食邑。”

    “这一先例被后世朝代所保留,激发了无数公主贵女的斗志,间接引出了后世众多的优秀女性。我们甚至可以作出这样的有趣比喻,荧阳侯刘苗就是古代女性的‘女娲始祖’,没有她后世就谱写不出如今这般璀璨的优秀女性画卷。”

    ——出自《我们不能忘记的历史女性》

    ……

    刘协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天。

    天下大乱,人命比草贱。他的头上虽然顶着“皇帝”、“王爷”的名头,可是那些掌握的军队的诸侯哪个又真正地尊重过他呢?就连他的皇兄,那个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孝愍帝,都能被当众刺死。更不要说,他这个国贼擅自拥立的伪帝呢?

    哪怕只是简单的活着,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幸运了。

    刘协时常在心中感慨。

    而在这八年间,他不但能活着,还能活得很好。他在雒阳城中有自己的王府,有自己的仆役,甚至每年还能按时拿到从封地送来的租税!要知道,他的封地陈留可是在兖州,属于“敌人”曹操的地盘。

    刘协心里很明白,他能每年拿到这份租税,背后必定少不了刘备的帮忙。

    刘协走出王府,坐上马车,缓缓地向着雒阳皇宫进发。在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已经萦绕已久,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他很明白,一旦他做出决定,不仅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生活将会烟消云散,更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要是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又会寝食难安。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有一个声音会在耳边不断的催促自己:快去吧!快去吧!快去吧!而且一天比一天催得更急。

    终于,刘协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他去到雒阳皇宫中,向何太后拜别辞行。

    天下虽乱,但刘备依然用太后之礼照料着何蕾。不仅让她继续住在雒阳皇宫中,而且一应用度丝毫未减。

    如今,何进、何苗死了,刘辩死了,曾经的亲朋故旧也都死了。何蕾与刘协成为了彼此间唯一的亲人。天边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细细瘦瘦的两道黑影靠在一起,很有几分相依为命的味道。

    “孤就知道,你终会做出这个决定的。”何蕾拍着刘协的手,像刘协还是孩童时那般亲密搀扶着在花园里漫步。

    如今何蕾已经年近五旬,头上添了许多白发。但从眉目间的艳丽之感,旁人依旧可以窥见她年轻时的绝代风情。

    “孤已经老了。从前当皇后、当太后的那些日子,看上去好像只过了十年,但其实更像是过了一辈子。过完了,就了了。”何蕾看向刘协,“但你和孤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过了上辈子,还有这辈子。今后你要过出怎样的人生,全看你自己。”

    何蕾深深地看向刘协。透过刘协年轻的面容,她恍惚之间又见到了刘辩,见到了她去世多年的孩儿!

    刹那间,何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涩,洒下泪来。

    “协儿,好好活下去。”何蕾紧紧地握住刘协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生命力,“好好地活出个样来!”

    刘协也忍不住胸中酸涩,相对而泣。

    片刻后,刘协拜别何太后,去到了另一座宫殿中,见了刘苗。

    自从刘备在司隶站稳脚跟后,刘苗便主动提出搬到了雒阳。她从刘备哪里领了个典医司马的职位,在雒阳皇宫里拥有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小院,并在小院里种满了各种药材。

    刘协一跨进院门,便被热气腾腾的药香味扑了一脸。

    小小的院落中,几十个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热闹非凡,有的在小院中照料药材、有的在屋檐下煎煮药方、有的在屋子里制药抓药……他们虽然忙碌,却忙中有序,显然平时受到了很好的指点管理。

    刘苗站在屋檐下,宽大的衣袖被白色的攀膊高高束起,露出下面两段赤条条如白藕一般的玉臂,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张素麻布严严实实地裹在头顶,只露出光洁的额头,更衬得她如月华般高洁。

    刘苗正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汤和御医们讨论着什么,见刘协来了,略一施礼后便将其拉进了后堂。

    “陈留王可想好了?”刘苗问。

    刘苗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在东汉时候,甚至是已经可以当奶奶的年纪了。但在这个普遍早婚早育的时代,刘苗却始终没有婚嫁。

    外人说起来,都不由地各种猜测其中的原因。而那些千奇百怪的猜测中,不乏有许多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或者说她丑陋不堪,或者说她身患恶疾。更有甚者,还说她是邪恶的妖怪,专门采遍天下男人的阳气修炼,为了方便行动才故意不成婚的。

    刘备对自家妹妹再怎么爱护,总有流言七拐八拐地传到刘苗的耳朵中。后者听过后,随意一笑,便又重新埋头在千奇百怪的药材堆中了。

    那时候,刘协便觉得,刘苗虽然只是个弱女子,其心智却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男子更加勇敢坚定!

    她拿着药材细细辩析的样子,就仿佛是得道后拈花微笑的佛。

    而如今,佛祖站在自己的面前,睁着一双□□通透的眼睛看向自己。她在问自己的决定,更是在问自己的内心!

    刘协心头一颤,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地握成拳头,用力且坚定地点了点头。

    “协想好了。”

    刘苗问:“不会改了?”

    刘协道:“不会改了。”

    刘苗问:“哪怕前路艰险,可能一去不返?”

    刘协道:“那便一去不返!”

    “既然如此,”刘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你带着这个去找诸葛孔明,他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说】

    注1:历史上刘辩登基后改年号为光熹。因为本文中刘辩没有正式被废,所以从190年起整个诸侯混战的过程中都使用光熹的年号。

    第140章 袁氏之亡(上)

    “快走!快走!你们平时都是干什么吃的, 怎么跑得这么慢?”

    大雨之中,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坐在天子戎车上,正对着四周护卫一样的人大声呵斥着。尽管夏日里暴雨如注, 但依旧没有掩盖住他尖刻的声音。

    看着四周荒凉的景象,听着轰隆的雨声,袁术心中的烦恼如洪水一般滔滔而起。

    他可是皇帝!

    他明明应该住在华丽宽敞的宫殿中, 喝着陈年的美酒吃着美味的食物, 看着美丽的舞姬邀宠献媚,听着悦耳的丝竹之声!他才不应该冒着大雨在这样荒凉的野外挨风受冻!

    几个士兵冒着大雨担柴运土、搬草束芦,抢修着道路。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刚搬了点干土过来, 没一会儿就全成了泥浆;刚铺了些柴草在泥坑上, 很快就软烂得塌陷了下去。

    “陛下, 大雨如注,道路泥泞不堪,这车轮卡住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胡说, 朕的御辇怎么会卡住?必定是你们这些人做事不用心!”

    袁术原本就心情不好, 此时更是火冒三丈。他直接抽出佩剑, 一剑刺死了前来禀报的老兵。又命左右将老兵的尸体垫在泥坑里,架着车子碾了过去。

    “这不就出来了吗?”袁术愤懑不平, “老革奸滑, 果然是故意的!”

    跟随的其他兵士们全都吓得胆战心惊, 纷纷低下头, 噤住声,甚至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如袁术的意, 就无缘无故地做了他的剑下冤魂。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逃了出来, 他们可不想死在这里。哪怕心里再恨袁术, 也只能忍耐。因为只有袁术活,他们才有命活。

    袁术称帝后,以扬州为根基,发展出了一块巨大的横跨扬、豫、荆三州的地盘。但可惜他性格骄纵、性情奢靡,上行下效,整个团队很快就腐朽不堪。再加上孙坚死后,他的手下几乎再没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打仗十战十败。

    在刘备、曹操、刘表、陶谦等各路诸侯的围追堵截之下,袁术的基业很快分崩离析。他带着自己的最后一支亲卫逃出战场,带着从孙坚那里抢来的传国玉玺,打算北上去冀州投奔袁绍。

    “宝玉呀宝玉,没想到你的最终归宿竟然是袁绍!”袁术隔着衣服,紧紧地按着胸口上的传国玉玺,仿佛要把它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便宜那个家奴了!”

    兵士们护着袁术的戎车,在大雨里艰难前进着,从日出走到日中,再从日中走到日落。他们的头上全是雨水,身上全是烂泥,脸色青白,两股战战。

    不少人在这样残酷的前行中耗尽了最后一口生气。先是身上有伤的残兵,然后是年岁较大的老兵。到了最后,甚至有些青壮的亲卫也因为饥寒交迫、困倦不堪,而倒地不起。

    短短的一段路途中,也不知有多少白骨埋在黄土草丛下。

    黄昏时分,雨水终于渐渐止住。袁术在戎车里呆了一整天,早已不耐,便大喊着:“快去寻蜜水来!”

    “陛下,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蜜水?”

    袁术勃然大怒,一脚踹翻回话的亲卫:“连蜜水都寻不来,朕还留你们何用?快去寻!”

    亲卫狼狈地从泥水中爬起来,唯唯诺诺地跑开了。

    其他的亲卫见了,终于忍受不住,哭出了眼泪。袁术听了,更是愤怒:“你们这些贱人,能伺候朕是你们今生的福气!怎敢不满哭嚎?再敢有哭嚎者,力斩不饶!”

    袁术的话音未落,路边的树丛一动,远远地传来一声嘲讽:“袁贼好大的威风!”

    随即从树后转出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长得剑眉星目、英俊不凡。即使是最普通的铠甲,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得华贵了许多。

    “袁贼!”孙策大喝一声,“你强夺我父遗物,追杀我家满门,今日我便要报仇雪恨!”

    孙策双目通红,手持长矛,如一团烈焰般冲了过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袁术的亲卫刚开始还抵抗一下,后来见孙策勇猛过人,杀人如砍瓜切菜,心里便打起了鼓:这人一看就是来找袁术寻仇的,与我们不相干。袁术待我们那样刻薄,我们何必为他拼命?待这人杀了袁术,我们再求饶一番,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心里有了怯意,亲卫们顿时纷纷溃逃,如海浪一般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直通袁术戎车的道来。

    孙策催着马匹向着袁术直冲而去,闪着寒光的长矛眼看着再有几息便能刺中后者的胸口。孙策的斜后方突然飞出一支羽箭,嗖地一下将袁术射下了戎车。

    孙策原本十拿九稳的长矛顿时扑了个空,忍不住勒住缰绳,回头大吼道:“殿下,你抢我人头!”

    慢了一步的刘协这才催着马匹慢慢地踱过来。

    第一次上阵杀敌,哪怕是射箭这种远距离攻击,依然让他有些不适应。他青白着脸色,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才终于稳住了声线:“应该还没死。最后的时候,我的手抖了一下。”

    孙策赶紧低头去看滚进地里的袁术。只见羽箭果然偏了三寸,只射中了后者的左胸。

    原本郁闷不已的孙策这才转怒为喜,麻利地用长矛一下结果了袁术的狗命,又拔下环首刀割下了后者的首级。

    “袁术伏诛。袁氏逆党二去其一,汉家天下复兴有望!”孙策晃着人头,喜滋滋地道,“把这个当作寿礼献给卫将军,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不见得。”周瑜缓缓地开口,眉头紧皱,“恐怕我们会先挨一顿骂。”

    孙策不解:“为什么呀?”

    周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刘协。

    结果的结果,这顿骂没有落到孙策头上,也没有落到周瑜头上,甚至没有落到刘协头上,而是落到了一直老实呆在雒阳城里的诸葛亮头上。

    因为孙策和周瑜是刘备他自己派出去的,属于正常工作流程;刘协虽然是偷跑的,但杀贼有功,算是功过相抵。唯有诸葛亮,虽然看上去一直在雒阳城里老实呆着,实在暗中联络,将刘协偷送到了前线,陷先皇手足于险地,实在是大罪过!

    这番说辞,像极了电视剧《东游记》里“吕洞宾除魔有功,白牡丹偷针有罪”,却全然不顾没有白牡丹偷针就没有吕洞宾除魔,整个逻辑混蛋得一塌糊涂。

    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针对诸葛亮。

    但阿备说得信誓旦旦,又威严外露,还是小年轻的孙策、周瑜、刘协便被镇住了,不好再多说什么。离开房间时,三人只能暗暗向诸葛亮投去担忧地眼神,暗暗祈祷他没事。

    三人离开房间后,遇上了正在闲逛的简雍。简雍见三人愁眉不展的,便询问原由。三人便把事情的经过和对诸葛亮的担心说了出来。谁知简雍听了,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不解:“宪和校尉就算不担心阿亮,也不用如此幸灾乐祸吧。”

    如今,正是光熹六年,诸葛亮和刘协都只有十六岁,未行冠礼也未取字。因此大家都只称呼诸葛亮为阿亮。

    “我没幸灾乐祸,我只是、只是……”简雍勉力止住笑,但眼角眉梢的喜色依旧不褪,不住上翘的嘴角也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哎,你们来得晚,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反正,我可以跟你们保证,阿亮不会受到一丁点处罚的。”

    见三人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简雍一把拥住三小只,像老母鸡张开翅膀赶小鸡似的将三人带着往回走:“不信的话,咱们打个赌?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卫将军到底会不会罚阿亮?”

    然后,简雍就带着孙策、周瑜、刘协三人熟门熟路地蹲了墙角,竖起耳朵偷听屋里的动静。

    几人刚刚各自蹲好位置,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暴喝:“诸葛亮,你还不给我跪下!”随之响起的,还有手拍桌案的声音。

    完了完了,这是要动手了?

    孙周刘三人对视一眼,就要往屋里冲,幸亏被简雍手快脚快地按住了。最后,在简雍再三的示意下,三人这才按捺下性子,不情不愿地表示再等一等。

    屋内,阿备的确是想狠狠责罚诸葛亮一顿的。但他黑铁般的手掌已经高高举起了,看见诸葛亮那张倔强又年轻的脸庞,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算了,他好歹没有自己上前线,说明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折腾点就折腾点吧,总比五丈原时想折腾都折腾不动要好。诸葛亮这孩子身体弱,自己半身戎马武功不俗,这一巴掌下去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不值得。

    身高一米八的山东大汉诸葛亮表示:谁身体弱?

    滤镜厚度超过两米八的阿备表示:我不管!我不管!我说孩子身体弱就是身体弱!

    阿备像每一个溺爱孩子的老父亲那样,总能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找到孩子的好处,然后心安理得地蒙蔽自己的眼睛,还十分勤劳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既然你跪下了,想必是知道自己错了。”阿备板着脸道,“你自己说说吧,你都错哪里了。”

    一般来说,这就是在给对方递台阶了。只要犯错之人深刻地检讨一下自己,顺便保证一下下次绝对不再犯,问话人最后来一句“你好好记着今天你自己说的话”,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是诸葛亮是谁啊?他能顺着这样平凡庸俗的剧本走?

    他直接也板起了面孔,道:“我是有错。我的错就错在不该为了考虑主公的心情,瞻前顾后、龟缩后方。我就应该一往无前,和陈留王一起离开雒阳,身先士卒,斩杀袁术!”

    阿备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那这么说,一切都还要怪我咯?”

    “当然应该怪主公!”一提起话头,诸葛亮就委屈了起来,“亮早就想问主公了,主公到底将亮当作什么?若是将亮当作一名普通的臣子,为何不给亮职务,让亮为国报效?若是将亮当作义子,又为何不将亮带在身边培养?反而将亮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雒阳。”

    诸葛亮自从青春期之后,便甚少向他吐露心事了。阿备原以为是孩子大了,进入了叛逆期,不想再跟大人说太多了,就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

    他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那种能给孩子自由成长空间的好家长。而诸葛亮的早慧,也必然能明白他的苦心。

    如今猛然听到诸葛亮如此直接的反问,如此直白的感情流露,才骤然明白自己的做法反而弄巧成拙,伤了诸葛亮的心。

    早慧之人必定多思,多思必定多忧。正是因为诸葛亮早慧,他才比普通人更加敏感,受到的伤害也比普通人更多。

    阿备怔了片刻,一时哑口无言;“我……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你受伤。”

    诸葛亮道:“曹校尉的长子曹昂、次子曹丕,都是不到十岁便被带上了战场。听闻如今骑射兵法都已然十分不错,颇有其父的风采。赵括熟读兵法却从未上阵磨练,长平一战不仅害死了自己更害死了赵国四十万兵士。

    主公若真的看重亮,就请让亮受到曹昂曹丕那样的锻炼,而不要去做那纸上谈兵的赵括!”

    听到诸葛亮这样恳切的请求,阿备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答应他呀!

    反倒是诸葛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刘备如此简单地就被说服了。

    阿备叹了口气,忍不住隔空点了一下诸葛亮的鼻头:“不答应你行吗?我若是不答应你,你这次不声不响地将陈留王弄到了前线,下次指不定还要搞出什么大事件来。我家底薄,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被刘备一下子点破计谋,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备将诸葛亮扶起,拉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下,殷殷嘱咐道:“虽说答应了你随军,但话先说好了,你只许待在后方守城,管理军需粮草、户籍政事,不许冒险出战。你智力超群,是王佐之才,不该在阵前浪费才华。”

    “遵命。”

    “哪怕是在后方,也要贴身穿好软甲,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没问题。”

    “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每天必须要睡够八小时,一日三餐一餐也不许少。否则我就把你送回雒阳,不许你再踏出雒阳一步!”

    “为什么这条这么严格?”

    “你答应不答应?”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亲耳听到屋子里由剑跋扈张变成父慈子孝,孙策、周瑜、刘协三人这才明白了简雍的意思,纷纷表示服气。

    回程的路上,周瑜还忍不住感慨:“卫将军此处君臣相亲、上下一心,正是《孙子兵法》中描述的‘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扬扬赫赫的袁氏,注定是要失败了。”

    他抬头东望,眼中露出杀机。

    这天下的袁氏,只剩下了一个——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