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恐怖游轮回溯(九)
“你想听什么?”傅云叹了一口气, 低声问道。
陈时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蛊毒,樊老太太, 以及我们眼下共同经历的所有事情当中, 我不知道的部分。”
“那是我的事情。”傅云虚弱的笑了笑, 把后半句“跟你没关系”咽了回去。
但是陈时越竟然奇迹一般听懂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顺着他乖乖的停住话头, 而是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你说的对,确实跟我没关系,但是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 五分钟一到, 我立刻送你出去。”
“你已经浪费了一分钟了, 还剩下四分钟。”陈时越道:“是的老板, 我没有跟你沟通, 我现在就是在审问你。”
傅云喉节艰难的上下滚动了片刻, 半晌他抿了一下渗血的嘴唇,沙哑的开口道:“蛊毒是二十多年前, 我父亲种下的。”
陈时越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你大概在他们嘴里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叫傅自明,十几年前就没了,他死的时候我不到十岁,很多事情记不清了,我挑能记起来的说。”
傅云缓和了一下:“安家, 也就是我妈妈家, 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有权势了,傅自明农村出身, 家里条件不好,能跟我妈结婚实现阶级跨越全靠一张脸。”
“颜值在其他行当或许能吃到一定的红利,但是在灵异道上,尤其是十多年前各大家族内斗的时期,根本行不通。”
傅云苦笑了一下。
“上一辈的人重视长子的说法,我外公是安家长子,那个时候算掌权人,手上握着安家大半的产业和资源。”
“多少人想进来给他当女婿,但是我妈偏偏看中了一穷二白除了脸一无所有的傅自明,你可以想见他会遇到什么处境。”
陈时越缓缓的摇了摇头;“想快速跨越阶级,攀上富贵人家,前几年的冷板凳肯定是少不了的,尤其他还是个男的。”
“他当年要是有你的觉悟就好了。”傅云疲倦的笑了笑。
“安家之前一直是是家族企业,后来老樊掀桌以后才分家的,傅自明刚进门那几年,从股东到姑姑们,没有瞧的上他的,每逢家族聚餐大概也得挨不少奚落和冷眼,一直到我出生,他都不太好过。”
“后来我五六岁的时候,这种境况终于有了好转,原因是他在安家的宴会上认识了一个老总。”
他说到这儿低声咳嗽起来,浑身难受的仰头喘息,蛊毒带来的灼烧感蔓延到胸腔,使他忍不住猛然将抬头将自己的后脑勺往床檐上狠狠一撞。
陈时越惊道:“你干什么!”
他闪电般的伸手护住傅云后脑勺,然后俯身一把将他半个身体禁锢在自己臂弯里:“别动!”
傅云没力气挣脱他,就任由他搂着,自己闭着眼睛调和了半晌,然后再次开口。
“在我很长时间的一段记忆里,他是我爸最好的朋友,据说是个不逊于我外公的老总,总之这个人的出现,一度让安家的人很忌惮。”
“而他似乎很喜欢傅自明,在我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傅自明在我六岁到十岁,大概这个区间左右,他经常夜不归宿,我妈妈一问他去哪儿了,就是去和李总谈生意去了。”
陈时越掌心握住傅云瘦削的手腕,一下一下的摩挲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一个近似于安慰心疼的安抚动作。
“你就只知道他姓李,还知道别的信息吗?”陈时越低声问道。
傅云摇了摇头,难耐的抬手去抓自己脖颈上血红的肿块,疫病折射在活人的躯体上,病情进程似乎要比真实发作的速度快的多,仿佛一万只小蚂蚁簌簌攀咬着肿块浮起的地方。
傅云烦躁的险些将脖间剜扯出几道极深的血口,被陈时越呵斥着反拧了双腕,禁锢在身后:“你弄破了感染更厉害了怎么办?”
“我只知道他姓李,是个道上有名的人物,自从傅自明攀了他做朋友,安家的人都对我爸尊敬不少……我不动了,你手松一点,疼。”
陈时越换了个姿势,一手环在他胸前阻止他动作,另一只手在傅云脆弱纤长的脖颈间按压着,傅云疲倦的闭上眼睛,任由他去了。
“后来呢,跟苗蛊有什么关系?”
傅云睁开眼睛:“后来李总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傅自明急坏了,他那时借着李总的势已经掌管了一两个安家的小型堂口,还没坐稳位置,如果李总在这个时候就死了,那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势必会被老丈人收回去。”
“我也是后来听樊大佬说的,李总在icu躺了一个多月,医生就差说让直接回去等死了,傅自明那段时间万念俱灰,直到有人给李总找来一个苗疆的土方子。”
傅云此时恢复了一点力气,手指却还是僵冷至极,他碰了碰陈时越的胳膊:“再松开点儿,你也不嫌热。”
陈时越把他揽的更紧,默默的摇了摇头。
“那个江湖老医师给李总说,苗疆有一种蛊苗,可治这种不治之症,但是需要以孩童身体为容器炮制,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后,即可开刀取出为药。”
陈时越骤然收紧了心神:“你是说你爸,把你带过去作为容器给李总养蛊了么?”
……
“张嘴!我叫你张嘴!”
“这点疼都忍耐不了,你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李伯伯还躺在医院里,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张嘴喝下去——”
……灼烧感卷土重来,记忆碎片袭卷如刀锋利刃在傅云眼前呼啸而过,他慢慢的伸出手,从地上拾起一片断裂的木片攥在手心。
下一个瞬间猛然将陈时越撞开,木片尖锐的那端对准手腕猛扎而下,登时血水迸溅,淌出来的血竟都是黑色的,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臂涌下去,滴落地板。
陈时越拦都拦不及,险些没一个上不来气厥过去。
他死死捂住傅云腕上的血口:“你又做什么!?”
“没事……”傅云将他推开了一点,低头看着黑血沿着手臂流淌干净:“樊大佬家的私家医生跟我说过,如果手边实在没药物,可以先把毒血放干净,会好受一点。”
黑血缓慢而下,大概汩汩冒了十几秒,颜色才终于变回正常的红色。
陈时越“撕拉”一声,扯下自己衣袖上的布条,两下在傅云伤口上系好包严实了,他看着那血止住了才心惊胆战的抬起头:“我求你了,对自己好点成吗?”
傅云哑然失笑。
“大概就是这样了,后来李总被救回来了,傅自明自己却没过几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警方以意外结的案,我这副身体的毛病也就落到现在了,而且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再见过李总了。”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妈再嫁,找了刘安哲,生下了刘小宝,我外公没了,外婆起家,这么多年压的安家的姑奶奶们翻不起风浪,也算平和。”
陈时越握着他的手腕,一声不吭。
“傅自明靠李总得势那几年,抢了安家那些姑奶奶不少东西,以至于后面傅自明死了也难消安颜欣她们心头之恨,所以她们连带着和我也不对付,才有了后面亚当斯轮船的一系列事,我说明白了吗,可以不送我出去了吗?”
傅云最后一丝力气也告罄了,浑身上下冷汗涔涔,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虚弱无力,冷汗顺着他尖削的下颌滑下来,眼神却很清醒,怎么都不肯软下来半分。
陈时越长出一口气,拥身将他整个捞进怀里,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不问了,还难受吗?”
傅云昏昏沉沉的被他放到床上:“我有时候真想……”
真想什么后面没说出来,傅云刚一合眼,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那股疼的劲刚一过去,铺天盖地的黑暗就笼罩了他。
第072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
陈时越刚推开门, 就见蓝璇从走廊探出脑袋:“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我感觉你跟老板每隔几天就要出一次状况,是我的错觉吗?”蓝璇真诚的问道。
陈时越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比较容易出状况。”
蓝璇深以为然:“说得对。”
陈时越俯身去把门锁好,蓝璇站在他身侧默默的低头思考了半晌突然开口:“你知道老板之前跟我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什么?”陈时越抬起头来。
“工□□上老板, 上学爱上老师的人, 都是蠢货。”蓝璇诚恳的道:“我原来以为他单纯是恨铁不成钢的骂我, 现在回想一下,我感觉他骂的好像不止一个人。”
陈时越:“……”
“你说咱俩谁更蠢一点?”蓝璇认真道。
“那应该是我。”陈时越毫不含糊。
蓝璇:“?”
陈时越拍了拍她的肩膀:“从你转学的那刻, 你和冯小银的人生就不会再有交集了,但是我还有机会。”
“够了同志。”蓝璇简短的道:“我有点心碎了。”
陈时越笑了笑:“好了,干活去, 你没见着冯元驹吗?”
“没, 他应该在舱底吧, 我去看看。”
“又快到晚上了, 小心行事。”
三等舱的走廊间隔中空无一人, 冯元驹从墙角拎了一个棍子一步一步的探过去。
“先生。”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冯元驹猝然转头, 那是一个怯生生的纤瘦女孩,悄无声息的站在原地。
她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
冯元驹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下她的样貌, 然后准确叫出名字:“陈小玲?”
陈小玲微微颔首,小声道:“先生, 您能带我走吗,我不想被他们再抓回去了。”
抓回去的姑娘要面临什么,冯元驹不用想也知道,虽说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姑娘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在船上了,但是真让他亲手把她推回魔窟, 冯元驹还是做不到。
再说有个没什么战斗力的鬼跟在旁边, 还减轻了他不熟悉地形的劣势。
“跟上吧。”冯元驹低声道。
陈小玲脸上顿现喜色,慌忙跟上去:“您会带我出去的, 对吗,我下半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冯元驹心道你这辈子暂时是出不了这艘船了。
但他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只简单的应一声:“嗯。”
蓝璇手机开着手电筒,穿过一层一层的楼梯往最下层的船舱里探过去,有人来回走动的时候她就一猫腰躲在角落里,等到人走了她再继续出来。
这个年纪的少女正是动作轻巧,身形灵活的时候,她侧身跨过扶手跳下地面。
然后就撞见了冯元驹和他身后的陈小玲。
冯元驹看见她倒没什么惊奇的,只微微一点头:“这边我来查就好,你去头等舱看看。”
蓝璇“哦”了一声:“好吧。”
“等等!”冯元驹又叫住了她:“他怎么样了?”
蓝璇没反应过来:“谁?”
她和冯元驹大眼瞪小眼愣了几秒,蓝璇才恍然大悟:“哦哦傅云,他没事,小陈哥和他一起呢,我们动作快点,早点出去就行。”
冯元驹思忖几秒,果断开口:“我们换一下,你留下来看三等舱,我上去看一眼傅云就回来。”
冯组长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以后位高权重,做决定从来没有给别人置喙的份,他刚说完话就要过去跟蓝璇换位置。
然而下一秒衣角被人一拉,他回身对上陈小玲惊恐的眼神。
“别过去!她不是人……”
“你看她的脖子……”
傅云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蛊毒的灼烧感如台风过境,所经过的器官都疼到麻木,彻底没有知觉。
陈时越出去以后他合眼睡了一会儿,然后被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搅的脑壳痛,半晌终于气喘吁吁的抬起眼睛,放弃了继续睡下去的想法。
他怎么就跟陈时越把所有的底都说出来了呢,傅老板前半生混迹各大家族,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也不是没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编谎话骗过对手。
他刚才为什么会脑子一短路对陈时越全盘托出?
傅云瞪着天花板,自己也没想明白。
不过仔细想一下,这好像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和旁人讲这些。
安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无数堂口虎视眈眈,傅云也不是没事会去樊大佬办公室找她谈心的孝子贤孙,这些东西一向是没法跟外人说的。
傅云二三十岁的人生虽然因为变故波折不断而被迫变得离经叛道了一点,但是事实上安家外公在世的时候,他也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的。
大家族里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思想观念多少在他青春期的时候渗透进去一点,再加上后来成立灵异事务所,手底下都是一帮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他当然更不可能没事跟底下员工说这些事,经年累月的苦闷浸在心里,好像一把钝刀子,从不见血,但是始终难以磨灭。
傅云不是个热衷讲自己心酸往事的祥林嫂,旁人不问他绝口不提,旁人若问,他就故作潇洒的打马虎眼。
一般人也不会追问太多,现在这个时代,哪有人这么有闲心,每天关心别人的事情。
像陈时越这种你不告诉我咱俩就鱼死网破的神经病,傅云活了快三十年也是着实没见过。
他刚毕业那阵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那个心理医生说,很多事说出来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时隔多年,就在刚刚和陈时越对峙的片刻,傅云奇迹般的认同了这句话,把所有险阻过往托盘而出的刹那,他整个人好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周身轻松的好似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傅云又合眼闭目养神了片刻,太阳穴的烧痛退好像骤然去了不少。
直到头顶“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天花板上。
傅云睁开眼睛,警惕的看了上去。
却说另一边冯元驹直勾勾的盯着蓝璇,陈小玲说的没错,少女脖颈上横亘着一道黑色发青的勒痕。
蓝璇浑然不觉的朝他走过来;“啊……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得快点了,耽误的越久越危险。”
“你站那儿别动。”冯元驹骤然出声。
陈小玲惊惧的抓住他的衣袖,紧接着手指冰凉的攥上冯元驹的手腕,冯元驹手臂被鬼的凉气激起一手鸡皮疙瘩。
他耳膜忽地嗡嗡作响,他身前身后两个少女对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进到他耳朵里的声音尽数变的绵长而幽然。
眼前的蓝璇一步一步走近,她脖间那道勒痕极其鲜明,泛着青黑的诡异感,脚下动作一摇一晃,透着僵硬的傀儡感。
脚下没有影子,一道血线沿着蓝璇脖颈滑下去。
蓝璇抬起头阴森森的朝他一笑,下一个瞬间直扑过来!越过冯元驹单手直取陈小玲面门。
陈小玲一声尖叫,冯元驹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抬手一抵,不料拳头直穿蓝璇身体而过,犹如无物。
果然不是活人。
“别过来!”冯元驹低喝一声。
眼前少女满头长发绵延而下,一时间就扑了满地,幕天席地的攻击过来,陈小玲的尖叫一声赛过一声。
冯元驹被缠住脚腕,一个踉跄摔翻在地上,颈间鬼手冰凉如玉探上他最脆弱的咽喉。
冯元驹咬牙翻身,一拳砸过去,还是碰不到鬼身分毫,喉咙却已经传来剧痛。
头发越铺越多,陈小玲缩在墙角惊恐的瑟瑟发抖。
只听下一秒,枪声打破头顶甲板,震落一地木屑,冯元驹双手握枪,枪管还在冒烟,枪口直指蓝璇。
刚才那枪距离她脸颊只有半寸都不到的距离,蓝璇站在原地,有那么一两秒脑子是空白的。
枪口依然对准着她。
蓝璇犹豫了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下一个瞬间她就势倒地单手握刀,集中全身意念,白光雪亮对准冯元驹当空劈下!
“你发什么疯!”蓝璇怒吼一声翻身而起,趁着摄魂术法生效的那片刻光景,雕刻小刀稳中对方手腕。
争执中枪声再次爆发巨响,蓝璇虎口被震的发麻,但是巨大的求生欲让她死不松手,硬生生把手指伸进了扳机里。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冯元驹一拳砸在胸口,险些没给她当场砸废,成年男人一拳的力道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蓝璇拼着肺部炸开似的疼,再次极力凝聚心神,在虚空之中瞄准冯元驹的灵体。
与此同时高喊出声:“老板——小陈哥——”
冯元驹带着她的手举枪而起,对准蓝璇太阳穴——雕刻刀锋和枪响同时落下!
下一秒陈时越凌空而至,骤然扳过冯元驹的手腕,强迫他将枪口移开的一寸。
“砰——!!!”
蓝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腿软不已坐倒在地上,手上的刀锋已经蘸了血,那是她探进冯元驹灵体中绞杀的成果。
手枪被陈时越一脚踢开,他反拧着冯元驹双手,转头问了一句:“没事吧?”
蓝璇摇摇头,喘息道:“他没事吧,我刚才没收力。”
陈时越拎起冯元驹后领往墙上猛砸了几下,直将他撞的头破血流才停下。
“醒了吗?”陈时越攥着他的头发道。
冯元驹眼神一片混沌。
陈时越摁住他的脖颈,再次撞下去:“醒了吗!?”
蓝璇从地上爬起来:“哎哟我去,你别真打傻了,情敌归情敌,那好歹是你领导。”
陈时越拍了拍手心的血迹和灰尘,半晌仰起头喟然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我想这么干很久了。”
蓝璇:“……”
第073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一)
陈时越把冯元驹往地上一扔:“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下三等舱转悠, 刚好碰到他,我就跟他说动作快一点啦,傅云快没有时间了, 结果他上一秒还答应的好好的, 下一秒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东西, 然后就直接挥拳砸上来了,幸亏我跑得快。”蓝璇把小刀收回自己口袋。
陈时越低声道:“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就他一个?”
蓝璇神色一凝:“等等, 刚才那个女孩呢?”
“什么女孩?”
“刚才他后面跟了个小姑娘啊,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现在怎么不见了?”蓝璇来回看了几圈, 一脸惊疑不定。
冯元驹此时终于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呻吟的声音, 听上去痛苦不堪, 慢慢的扶墙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 就是您差点开枪打死我而已。”蓝璇和颜悦色的道:“我能采访一下您开枪打我的理由是什么吗?”
冯元驹踉跄着起身, 然后被陈时越屈膝一撞, 又怼回墙角:“别动,先回答问题。”
冯元驹神情显露出痛色, 他这时候才抬眼看着蓝璇,她脖颈间的勒痕已经不见了, 头发也是正常的长度,此时正不明所以的端详着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冯元驹加重了语气,回肘撞了一下陈时越的桎梏。
蓝璇转向陈时越:“他骂我。”
陈时越:“嗯。”
“我要殴打他。”蓝璇道:“给他灵体切成碎纸片片。”
陈时越一昂下巴:“动手吧。”
“你帮我给傅云打掩护,就说是他自己摔的。”蓝璇要求。
“行。”陈时越干脆利落。
冯元驹怒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殴打体制公职人员犯法!”
蓝璇恼火的“哎——”了一声:“还犯法?你先动手开枪打我的!你怎么不犯法!”
陈时越宽慰:“没关系的领导,她有刀, 你有医保, 吃不了亏。”
“你们三个吵吵什么?”楼梯上传来傅云不耐烦的声音。
冯元驹陈时越蓝璇三个人同时朝上看去,只见傅云披着外套站在台阶上, 脸色依旧苍白虚弱,但是已经有力气走动了。
陈时越一愣,连忙过去将他一搀:“你怎么起来了?不难受了吗?”
傅云摇摇头:“疼劲儿过去了,没事。”
蓝璇瞪了冯元驹一眼,举手告状:“老板,你刚才听到枪声了吗!就是他拿枪打我!要是我反应再慢半拍我就壮烈在这儿了!”
“那是驱鬼的手枪,你是活人,中弹了只会从阴间退出去,不会真死的。”傅云解释道。
“不过,你好端端开枪干什么?”他横眉冷对的转向冯元驹:“你们作战组可以随便对市民开枪的吗,哪怕你怀疑她跟一中的案子有关,罪名也没到枪决那地步吧?”
蓝璇瞬间底气都足了,挺直腰板看冯元驹。
冯元驹似乎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神情恍惚的摁了摁太阳穴:“陈小玲说她是鬼,我也看到了。”
蓝璇错乱片刻,迟疑道:“陈小玲?刚刚跟在你身后那个女孩子是陈小玲吗?她跟你说我是鬼?”
傅云听到这个名字不觉眉心微微一跳,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不久前那个上吊姑娘的身影来。
“她刚刚就站在我面前,脚底下没有影子,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然后头发扑长,伸长舌头来攻击我们。”冯元驹低声道:“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
蓝璇:“……老板,他败坏我本人形象,我可以起诉他吗?”
“可能不行,除非你不想要毕业证了。”傅云冷静道:“我记得他们家在灵异学院校董会人脉匪浅。”
“傅云!”冯元驹怒道:“我不是那种以权谋私作威作福的人!”
“对,你不是,你就是个平平无奇四肢发达的官二代而已。”傅云懒洋洋的回道:“结论正确。”
陈时越轻轻的舔了一下嘴角,眼底浮现一丝稍纵即逝的不悦来,冯元驹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无论是旁人只言片语中所提及的,还是他自己亲眼所见的,都是这样。
他还要往上再爬多久,才能完全的比过冯元驹呢,亦或是傅云同他说的那个腥风血雨的安家,他什么时候才能和那人并肩而立,共扛风雨?
日益增长的野心和并不与之匹配的灵异能力,时刻扰乱着陈时越的心神,他莫名其妙开始烦躁,看着身后的冯元驹神情阴鹜,两人在傅云看不见的地方隔空对视半晌,电光火石。
“没受伤就好,这个地方阴气重重,磁场和执念紊乱,稍有不慎就被带进幻觉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傅云拍了拍蓝璇身上的灰尘道。
他声音依然是沙哑至极的,听的陈时越心里慌:“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休息吗,怎么出来了?”
“本来是楼上听到点动静想出来看看,上楼走到一半又听到枪声就下来了,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傅云抱怨道。
陈时越没说话,半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放心啦,我这次回去我就练实战,下次再有人拿枪指我,我一刀让他魂断奈何桥。”蓝璇絮絮叨叨的跟在他身边道。
冯元驹冷哼一声,起身跟了上来。
轮船上时空错乱,白天黑夜轮换交替速度极快,但是据陈时越观察,阴间其实还是黑夜多于白天的,大概是为了方便百鬼活动的缘故,毕竟一到晚上,那些东西就全跑出来了。
傅云带着他们上了头等舱,但是并没有在自己住的那层停下,而是继续往上走了一层。
此时天色渐晚,夜幕再次降临,不知道是不是陈时越的错觉,今晚的头等舱十分安静,连甲板上都没有舞会的音乐声响,海风猎猎,浪花拍打,将灯光如常的船舱映衬的格外静谧。
傅云刚转过三层的楼梯角时,头顶灯光就扑棱棱一闪,两下熄了火,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黯灭的廊灯。
眼前整条走廊漆黑幽长,空气中只有不知名的幽幽鬼火,在两侧浮动,一扇一扇的房间门都是紧闭的,黑暗一直蔓延到走廊的最深处。
“咚!”
“咚!”
“咚……”
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
陈时越警惕的和傅云对视一眼,这是什么声音?
“嘶。”蓝璇低声道:“好熟悉,听上去像是我妈妈做年夜饭的时候,拿刀在案板上剁饺子馅的声音。”
“很形象的描述,下次别描述了,我们还是要吃年夜饭的。”傅云小声说。
“三楼好像一直没有人住吧,我记得。”陈时越低低道:“我找中药的时候上来过,那会儿每个房间门都是开的,完全没有入住的痕迹。”
“三楼完全没人住吗?不应该啊……”
几人在傅云的带领下依次进入走廊,一进去蓝璇就不自觉缩进了脖子,整个三楼好像跟外面不是一个气温层,冷的如同冰窖。
整个氛围害怕的让人发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前路始终没有尽头。
后脖颈凉飕飕的,蓝璇好几次忍不住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走着走着突然前面的傅云一停,她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还好及时刹住了脚步:“怎么了?”
傅云没有回答她,只听面前的房门里适时的传来一声闷响。
“咚……”
巨大的血腥味随之袭卷了整个走廊。
第074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二)
傅云和陈时越挨着门缝一人一边的蹲下了, 门缝里阴风丝丝缕缕的溜出来,瘆的人脖子凉。
蓝璇不敢过去,离的稍远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动静。
陈时越眯起了眼睛, 想要将里面的场景看的更清楚一些, 然而里面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
他不由的往前倾了一点身子,然后被傅云一把拽回来, 警告性的瞪了一眼。
傅云用嘴型告诉他:危险,离远点。
陈时越乖顺的缩回来,默默的点点头, 看着像个听话的大型犬, 完全找不到不久之前在房间里逼迫傅云交代实底的气势。
他刚一回来, 就见房中忽地燃起一抹蓝色幽光, 极其微小, 但是足以让门外的人看清其中的场景。
傅云蓦然蹲直了身体。
这是一个类似于厨房的地方, 油渍斑斑的墙壁上挂满了厨具和刀具,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放着一个巨大的案板,案板上黑色血块凝结, 四下里有苍蝇蚊子嗡嗡飞舞,时而停落在血迹上,无声无息。
案板前立着个瘦削的黑影,全身包裹在长衫里,看不清面容, 是能看到他手中菜刀寒光凛凛, 静静的立在案板上。
血腥气更浓重了。
傅云抬手掩了一下鼻子,继续屏息敛声的盯着门间的场景。
黑影俯下身, 从地上捞起一个麻袋,那麻袋比他站起来的体积还大一点,他拎着麻袋的边角,重重往下一跺。
里面的东西轰然落地,连带着满袋子淅淅沥沥的血水,砸了一案板。
蓝璇神色痛苦的往后一缩,这可比被老师拎出去罚站血腥多了。
依形状来看,案板上现在躺着一个人,或者说,那是一个人形状的东西。
黑影手腕微动,掂了掂菜刀,案板旁微弱的蓝光反射在刀面上,那人微微一抬眼,鬼火般的色泽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下一个瞬间,菜刀骤然劈下!
案板上的尸体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双腿一跳,猛然往上弹起,又垂落下来,血浆就顺着案板和桌子的边缘滑下去。
黑影变幻了一下拿刀的姿势,刀锋朝下,单手按住尸体双腿,从腰部开始切割,雪刃透过最外层的衣物,刺啦刺啦穿过血肉和骨节筋肉的组织。
最终刀锋停顿,案板尸体正式一分为二。
陈时越和傅云大气不敢出,蓝璇脸上神色目瞪口呆,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你就这么恨他们吗?”角落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黑影动作一顿,下一刻岳歌语气轻快的道:“船长,您说什么呢?”
“不是头等舱的人要看观赏表演么,我这是给您分忧。”少女一手握刀,浑身血淋淋的笑道。
宗建斌船长在黑暗里静默半晌,一直没有说话。
“早上打捞上来的那条鱼清理好了吗?”岳歌放下菜刀,鬼火下的面容依旧清秀而漂亮:“让人拿一下吧。”
宗建斌终于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声音低沉:“你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岳歌微微一笑:“我上船前,是南京最厉害的绣娘,最会做针线活了,船长放心。”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傅云迅速起身,朝几人打了个手势,冯元驹和蓝璇分别侧身躲在隔间的门背后,他和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往黑暗里靠后退了一步。
很快有海员上来推门而入,几个人抬着一条几乎半人高的大鱼,鱼腥味和血腥味融合在一起,那味道难闻的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他们进去后也没关门,傅云听见几个海员恭恭敬敬的对岳歌喊了声嫂子,就退出去了。
混乱的时间线和故事线在他脑海里转了几个来回。
傅云思忖半晌,似乎眼下比较难弄清楚的是岳歌的感情线和亲情线,和她有牵扯的男人已知有叶鞘和宗建斌,亲情线相关岳婉和陈小玲。
他正思索着,屋里又是砰然巨响,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震的人头皮发麻。
宗建斌始终没说话,屋内蓝火幽幽,烛灯下岳歌将剁鱼刀放在一边,新鲜的鱼血和死人的黑血沾了她一身。
她坐在那儿轻轻哼着儿歌:“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悠长的歌声在走廊里被不断的拉长,四下回荡,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陈时越慢慢的调和着吐息,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这是什么歌?”宗建斌突然开口问道。
岳歌停住了歌声,傅云极其轻微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能重新看见门缝里的场景。
他这时才看到岳歌手上正拿着针和线,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将鱼尾和方才斩断的人体拼接,然后一针一线,再神色平和的将他们缝纫在一起。
银针穿过血肉,发出划过鱼鳞的摩擦声。
“《游子吟》。”岳歌温声道:“好听吗?”
宗建斌望着她:“听不懂,我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但是你唱的好听。”
岳歌低头笑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的三春晖……”岳歌吟唱道,继而手中针线一顿,轻声道:“这是歌颂母亲的诗。”
“你想你母亲了吗?”宗建斌问。
岳歌眨了眨眼:“不想。”
“就是她把我和妹妹卖上船的,我想她作甚。”
宗建斌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接话,房间里又响起岳歌的歌声,少女声线清而绵软,若不是地方诡异,其实是很好听的。
“那你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吗?”宗建斌看着岳歌手上一刻不停的针线又问。
傅云一怔,不觉失笑。
岳歌此时正在把人的上半身和死鱼的下半条尾巴缝起来,她的举动,不就刚好能和歌词中的“临行密密缝”对应的上么?
“对呀,他们就是我的孩子。”岳歌笑眯眯道:“我亲手做出来的孩子。”
“多漂亮的样子。”岳歌抚摸着鱼鳞和人肉交汇的地方,细密的针脚横贯中央,轻轻一拨,就渗出血水来。
最后一针落下,岳歌抬手放下针线:“好了。”
“明天就可以送去甲板观赏了,船长回去早点休息吧……”
她话音猝然中断,只能从唇舌间发出一两声不甚清晰的含混挣扎,那声音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很快变成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
衣料剥落的声音细细簌簌。
“这么早休息干什么?你真当我帮你报仇全无报偿的么?”宗建斌呼吸急促,低头看着被困身下的少女。
岳歌顺从着他的力道,轻笑起来,眼神中毫无惧色,予取予求:“那我听船长的便是了,船长,轻些……”
傅云转头对众人比划了一个终止的手势。
几人蹑手蹑脚的从三楼的楼梯间爬出来,蓝璇一进傅云房间便猛然大喘一口气:“我勒个亲娘啊!”
“小姑娘家的,好好说话!”傅云斥道。
“太恐怖了,这虽然不是我人生第一次听活春宫,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见美人鱼啊!”
极度的惊恐过后就是兴奋,蓝璇哆哆嗦嗦的不时抬头看天花板:“你们看出什么来了?”
傅云陈时越对视一眼,傅云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咳嗽了一声:“这就是我们进来前在船上看到的美人鱼了。”
“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这艘船上的变量因素太多了,从瘟疫到人鱼,再到三个阶层之间的相互仇杀,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最主要的故事线。”冯元驹道。
陈时越按了一下傅云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明天早上有人鱼观赏,明天早上再说吧。”
傅云的肩颈发出酸涩的“嘎吱”一声,他疲倦的点点头:“嗯,都去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看。”
蓝璇应了一声:“好的老板!”
陈时越原本想留下,被傅云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傅云坐在床上,半晌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眶通红,布满了红血丝。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不是让你出去吗?”傅云不耐烦的抬起眼,来人却不是陈时越。
“你还能撑得住吗?”冯元驹站在门口道。
傅云靠回床头:“怎么是你?”
冯元驹冷笑一声:“怎么,他进得,我进不得?傅老板魅力这么大,身边的人前仆后继,可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傅云:“……”
“那是陈雪竹的弟弟,你到底在跟个孩子在计较什么?”傅云诚恳的问:“从你在作战组针对他开始我就不理解了。”
“他喜欢你。”冯元驹冷冷的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神经病。”傅云干脆利落道。
“他喜欢你。”冯元驹又重复了一遍:“而且我同样不理解你护着他的原因,咱俩——”
“咱俩的事先放一放。”傅云伸手止住:“我说了,陈时越是个小朋友,年轻人在年轻的时候有一些感情上的错觉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等他再大一些他就会发现他现在对于恋人选择上的狭隘,自然而然也就打消一些离谱的念头了。”
冯元驹眉梢一挑:“你不喜欢他?”
傅云:“……”
冯元驹莫名脸上显现出一丝愉悦来:“所以是他一厢情愿,对吗?”
“我放弃跟你沟通。”傅云言简意赅道:“冯大少,你可以出去了。”
冯元驹嘴角微微一勾,心情颇好的转身出门,然后一关门就碰到了走廊里的陈时越。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听了多久了。
第075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三)
两个人很默契的谁都没有出声, 在寂静的走廊里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路后在离得稍远的地方站定了脚步。
“都听见了?”冯元驹道。
陈时越:“嗯,听见了。”
冯元驹笑了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他自己说的, 你就是个小孩, 对有些问题还是狭隘了一些, 但是由于年龄的关系,还是可以理解的。”
陈时越和他站在对立两端, 头顶昏暗的廊灯将他们身侧的阴影刻画的格外晦涩。
“上次他说,你们家在校董会关系匪浅,是真的吗?”
陈时越隔了很长时间, 才张口说了一句好似和眼下这场景毫无关联的话, 他声音很低, 听不出来情绪起伏。
冯元驹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 顺口答道:“是啊, 校董会高层,有冯家的人。”
“那当年你为何不帮他?”陈时越继续问道:“在他上审判庭的时候, 在他拿不到毕业证的时候,你一点忙都帮不上吗?”
“那是族中长辈管的事, 我怎好插手?再说当年我也就是个学生,你如果拿这个来反驳我的话,那不是活脱脱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设身处地来一遭你未必做的有我好。”冯元驹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一通。
陈时越自始至终没太吭声。
末了敷衍的点点头, 轻描淡写道:“好了领导, 我就是问一下,别生气。”
冯元驹骤然被人揭开旧事, 往心窝子里最隐秘愧怍处戳,哪有不生气的道理,他难以置信的瞪着陈时越,一时连反驳都忘了。
陈时越望着冯元驹青白交加的难看脸色,这一局看似是他赢了,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从心底涌上来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哀。
原来傅云当年真的是孤立无援。
原来陈雪竹躺在医院那么多年,真的只有傅云一个人在为她奔走。
陈时越定定的望着虚空,他想象不来当年究竟是怎样一个情景。
同伴丧命自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了却横遭污蔑,外公新丧家族内斗,昔日恋人坐视不理,前有狼后有虎,身前无盾可挡,身后无人可依。
冯元驹勉强将自己的怒气压下去,神色极其不虞的去看陈时越的脸色。
陈时越半张脸遮掩在夜色里,光影勾勒出他冰冷而深刻的俊朗五官,眼睛恰巧处在光影明暗的分割线之间,其中的水光一闪而过,仿佛蕴含着灼灼星火,不死不休。
冯元驹一挑眉:“你哭了?”
陈时越冷冷的转过眼:“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冯元驹不确定的道:“我肯定没看错,你刚才掉眼泪了,这点小事儿也至于。”
陈时越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拍了拍冯元驹肩膀:“懦夫。”
冯元驹在他身后怒火更盛:“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呢??”
我设身处地是你的话,我就把校董会翻个个个,管他三七二十一呢,陈时越心道。
他对于傅云说自己是个小朋友,他俩之间没可能这个事情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要是傅云本人,他也不搭理他自己。
陈时越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他暂时就是一个要啥没啥初出茅庐的新人,既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超强灵异天赋,也就体力和作战能力稍微强点,但是往强手如云的作战组里一扔,也什么都不是了。
在危险来临之际,他甚至帮不上傅云一点。
他要是冯元驹那样的出身就好了,陈时越漫无目的的想着,他有时候和冯元驹对峙,一半是气冯元驹,一半也是恼自己。
但是出身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学的事物,很明显他现在已经改变不了了,只能靠后天发力了。
陈时越不怕吃苦,也不怕在作战组和灵异道上摸爬滚打个几年,但他就是担心,他自己逆天改命的速度,赶不上外界因素变动的速度。
自己变的强大是为了能保护身边的人,这个道理陈时越从小就懂。
当年他保护不了陈雪竹,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也保护不了傅云吗?
陈时越在甲板上吹了一晚上冷风。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甲板上再次热闹起来,他才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转过身看向人群。
硕大的鱼缸已经在甲板上摆好了,面前是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周遭嘈杂纷乱,完全没有晚上那种满船静默的诡异感了。
陈时越的目光落在那个鱼缸上。
和他们最初进来的那个大鱼缸是一个,他和冯元驹应该就是从这个鱼缸里第一次捞出那条恶心透顶的大美人鱼的。
“哥哥!快看!他们说今天早上捞出美人鱼啦!”叶鞘妹妹熟悉而清脆的声音传了老远,隔着甲板好长一段距离都能听见。
陈时越朝那边扫了一眼,发现叶鞘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人鱼的面容上的时候,那神情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陈时越很快找到了他惊恐的原因。
被做成人鱼的,是康叔。
他整张脸死白死白的泡的发肿,脸上的络腮胡湿漉漉的贴在两侧,嘴边还挂着被勒死时伸出来的长舌头。
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大半条鱼尾在盛满水的鱼缸里漂浮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理,鱼尾还在动,就好像上半身的人死了,但是下半身的鱼还活着一样。
陈时越忍了忍呕吐的欲望,朝四周的人群观察着。
离奇的是,周围这些贵族没一个表现出难忍的神情,反而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看着鱼缸里的美人鱼。
不对,陈时越感觉这恐怖的玩意儿着实不能叫美人鱼,这群人到底围着它在高兴什么?!
“您要来一口炸鱼块吗?”岳歌端着盘子在他身边笑意盈盈的道。
陈时越看了她一眼,心平气和的问:“是从昨天那个鱼尾巴上面割下来炸的吗?”
岳歌动作微微一滞:“不吃便算了。”
陈时越伸手按住她的盘子:“等等。”
“吃啊,谁说我不吃。”陈时越从盘子里拾起一块握在手上:“我就是想问问,吃下去会发生什么而已。”
岳歌按着小腹,那一瞬间的神情几乎是慈爱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岳歌温声道:“你房间中的那位先生,不是已经发烧很多天了吗?”
陈时越骤然绷紧了心神,低声加快了语速:“你在用死鱼肉传播瘟疫!?”
“可是傅云没有吃过鱼肉,为什么会被感染呢。”陈时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他是无辜的!”
岳歌偏了一下头,眼神迷惘了一瞬,然后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般的神情来。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岳歌微笑起来。
陈时越:“你说什么?”
“你们不是这艘船上的人。”岳歌又重复了一遍:“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妹妹,在我死后的第九十年,她曾拼了命的想把我从这里拉出去。”
岳歌死后第九十年,陈雪竹和傅云第一次走阴的时间。
陈时越怔怔地望着她:“然后呢?”
“然后我把她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岳歌笑的更开心了。
“永远。”
第076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四)
陈时越浑身狠狠打了一个寒战, 心神俱震:“我姐姐呢!”
岳歌朝后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我姐姐呢!你——”
他伸手去抓岳歌的手腕,手指却从中直穿而过, 甲板栏杆松动, 陈时越脚下不稳, 险些靠着向前一倾。
下一秒他被人稳稳抓住了手腕拉了回来。
陈时越平稳着心神,慢慢回过头, 就见傅云站在他身侧:“站稳当了。”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傅云转向她笑眯眯地道。
海风吹动他修长风衣下摆,衬着他苍白的脸色, 将傅云整个人勾勒的十分单薄。
岳歌歪了歪头:“记得一点, 但是记不大清了。”
傅云叹了口气:“既然本不是你做的, 你何苦骗小朋友呢?”
岳歌摊开双手, 不置可否的没有答话。
“哥哥!我还没看够……我还想再看一会儿美人鱼……”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传的老远。
叶鞘将他妹妹囫囵抱起扛在肩上, 匆忙的哄劝道;“不好看, 乖我们不看了。”
“妈妈!我要找妈妈!”小女孩嚎啕大哭起来。
傅云看着那边,半晌慢慢道:“我猜叶鞘已经认出康叔了, 对吗?”
岳歌赞许道:“他一向很聪明的。”
因为认出了被做成人鱼的康叔,知道康叔曾经对岳歌做过什么, 所以才那么害怕。
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陈时越扶着栏杆,毫不在意外面的动静,他定定的望着岳歌,一字一句道:“我姐姐呢?”
岳歌轻轻勾起嘴角,下一秒身形一晃, 消失在了虚空中。
“阿鞘,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叶鞘的母亲从船内舱里走出来关切的问道。
她手上还拿着从宴会厅里带过来的早饭, 鱼块的汁水从指缝间流出来,她忙不迭地拿手帕擦了擦。
然后伸手去接嚎啕大哭的女儿:“我看那女的又跟船长搞到一处去了,早跟你说过她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
傅云收回眼光,低声道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啊。”
“没事了,她瞎说的,陈雪竹失事是意外。”傅云伸手将他扶起来:“别被她扰乱了心神。”
“可他说姐姐还在船上。”陈时越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还有希望?”
“有。”傅云斩钉截铁。
他说着低声咳嗽了一声,冲陈时越招招手:“过来,扶我一把。”
陈时越浑浑噩噩的过去搀着他,他愣神了片刻,手触碰到傅云臂上的时候才发现他体温高的惊人。
陈时越恍然回过神来,低声道:“又开始烧起来了么?”
傅云闭着眼睛点点头,费力的吩咐了一句:“带我回房间里去。”
陈时越心烦意乱,陈雪竹的失踪,冯元驹昨晚的刺激,还有越发扑朔迷离的轮船线索,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他看到傅云那双尽管虚弱却依旧平稳的眼睛时,却无端的生出一股磅礴的勇气来,仿佛天大的事情,他都敢与之对抗到底。
“别怕。”傅云轻拍着他道:“会好起来的。”
蓝璇在除了数学以外的方面,都是个格外心大的小姑娘,她昨天晚上随便找了个房间躺着,一觉睡到今天早上自然醒。
以至于今天早上开门看见陈小玲站在她门外的时候,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鬼给找上门了。
“早上好……哎?”蓝璇茫然了几秒,迅速合门:“哎哟我去!”
陈小玲猛地扑上来死死按住她关门的动作,一边啜泣一边哀声道:“姐姐,求您救我!”
蓝璇合门的手一顿,不可思议道:“妹妹,论出生年月,我应该叫你一声太奶奶……不过这不重要,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记得上次差点害死我的事了。”
陈小玲脸上浮现一丝茫然,然后哭的更凶了,几乎是扒着蓝璇的手指急促的倒着气:“救救我……他们追上来了,我不想被抓回去……求求你了!”
走廊里果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那边!”
“别让她给跑了!追!”
蓝璇犹豫了一两秒,最终还是一把将陈小玲扯进了房间里:“躲我柜子后边!”
陈小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神情惊惶的听话躲好,她看着蓝璇紧绷的背影,拼命忍住了胸腔里起伏的抽噎。
蓝璇单手握刀抵在门前,神情警惕的望着门缝。
下一秒门外猛然一脚踹断门闩,陈小玲的尖叫声炸响而起,蓝璇翻身起跳,一刀横出直刺进来的闯入者!
对面恶声恶气的骂了几句,挥拳就打,然而蓝璇是活人,他们的拳脚都从她身体里直穿而过,却伤不及她分毫。
按理说此时情景极其有利,因为蓝璇手上一柄雕刻刀,专就是攻击灵体所用的,旁人伤不到她,她却能精准打到这些穷凶极恶的恶鬼,简直是老天看她前十八年在学校混太惨给她临时开的buff。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陈小玲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猛然从藏身之地窜出来,慌里慌张的就往外逃。
蓝璇断喝一声:“回来,别乱跑!”
没人理她。
陈小玲尖叫着被几个大汉拎住了胳膊往外拖拽,蓝璇发觉她要求鬼听懂人话就是个很荒谬的决策,干脆闭了嘴专心削鬼。
她一边一刀给下去,拖着陈小玲的两个大汉登时松了手,捂着虚幻的灵体胳膊惨叫起来。
蓝璇伸手朝门口冲陈小玲一指,简短道:“快跑。”
“那你呢!”陈小玲急慌慌的爬起来道:“你怎么办!”
“我在你身边断后!快跑!”
蓝璇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干脆利落,仿佛包含着莫大的勇气和无畏,这是一个,她从没有认识过的自己。
蓝璇转身弑刀出鞘的瞬间有片刻晃神,离开学校不过小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被无数险境逼着成长为一个看上去还挺人模人样的战士了。
陈小玲呜咽着踉踉跄跄冲出走廊往甲板上狂奔,五六个人贩子追在她后边,不时因为要闪身躲避斩来的飞刃而不得不放慢脚步。
蓝璇拦在陈小玲身后一路飞奔到甲板上,耳畔只有风声在呼呼响起,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和陈小玲被数个大汉追赶着,前方是摇摇欲坠的甲板栏杆,后面是追兵,眼前陈小玲的身影单薄瘦弱,虚无缥缈。
蓝璇的太阳穴一阵又一阵的发起热来,她似乎感觉神智有些迷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心底有一个地方在叫嚣着停下,但是她又想不到停下脚步的理由,身后追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对,有地方出了问题。
她低头看向手上的雕刻刀,刀刃上不沾一丝血迹,连穿透灵体的冰凉感都没有,也就是说,她刚才并没有实质性的捅进任何一个对手的灵体。
不应该啊,她分明接连断了几个人贩子的肋骨和手臂,怎么能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除非……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蓝璇骤然停住脚步,耳畔风声尖啸而起!
下一个瞬间,她悬崖勒马骤然刹住车!回身一记刀光直刺陈小玲!
鬼啸和惊吼骤然穿破云霄,陈小玲被刀身刺中的瞬间发出一声极为恐怖的尖叫,呜咽委屈的神情顷刻间怨毒不已,面容狰狞的朝她扑过来!
周围所有的人贩子幻象瞬息之间烟消云散!
蓝璇暗骂一声,抬刀相抗,还真让她猜对了,方才的一切全都是幻觉,恶鬼利用了她的同情心,想置她于死地。
甲板上的栏杆晃晃悠悠,只消被追赶的再往前一步,她就得跌进海里去,必死无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蓝璇眼眸中神情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尖锐,纤细手腕翻动,横刀立转,锋锐直刺陈小玲身体。
“三番五次的,我跟你有仇吗?”蓝璇怒道:“说话!”
陈小玲的恶魂被她刀尖逼得节节败退,最外层似乎有什么银光闪动的物质即将勃发而出,看的蓝璇眉心一紧,这什么玩意儿?
她一时来不及想那么多,顺着惯性将刀锋直刺出去,一捅而下直穿陈小玲后心!
然后她就和冰冰凉凉的鬼体来了个亲密融合,两个人一活一死,陈小玲虚幻的身影整个融进蓝璇的身体,从外观上来看,这两个人好像,物理意义上的,重合了。
一瞬间,无数陌生的画面冲进蓝璇的脑海,将她的脑浆差点都搅动的七零八落,灼烧和阻塞感险些没让蓝璇当场拿刀把陈小玲从自己身体里活生生挑出来。
然而就在她支撑不住准备动手的前一秒,她看清了记忆碎片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和几秒钟前一模一样的场景,一群人追着陈小玲在跑,一个身姿矫健的女孩子奋力挡在她身后搏杀,继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幻境,甲板上原本稳固的栏杆倒下,陈小玲的眼瞳里映出那少女难以置信的眉眼。
海面上骤然一声浪花砸下,少女失足滚落进海水里,很快没了踪影。
阴间黑气团团缠绕,将闯入此间的活人魂魄束缚吞噬,那个掉落海里的少女,再也没能走出亚当斯轮船。
而在她消失的最后一刻,蓝璇看清楚了她的面容,正是最初进第一层时她和傅云他们一起见过的那个年轻姑娘。
她看到了陈雪竹死时的场景。
陈雪竹是被陈小玲害死的,而她刚才如果不反应过来那一下的话,她蓝璇就是下一个陈雪竹。
她筋疲力尽的从幻境中脱离出来,抬起眼睛慢慢的问道:“为什么?”
陈小玲当然没有回答她,她满身怨气缠身,黑气丝丝缕缕从头到脚的笼罩了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帮你的人?”蓝璇喘息着伏在地上道:“如果在我绝境时有人对我伸出援手,我豁出性命也会去报答她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小玲一寸寸的仰起头,面容狰狞,她的身形骤然挺拔了无数倍,风驰电掣的冲杀而来,蓝璇猝然展刀抵挡,生死一线之际,所有感官都被放到了最大——
“叮!”
“安总,时间到了。”医生拉开帘子恭敬的对私人病房里躺着的老夫人道:“这个疗程感觉还满意吗?”
老夫人合着眼,她年纪已经不小了,眼皮上尽是褶皱,太阳穴上还戴着治疗用的仪器。
窗外阳光直射而入,打在她的银发上,不经意带出几分倦容。
柳泓快步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蹲在病床旁,将她扶起来:“干妈,好些了么?”
病床上的老太太正是樊晓老太太的大姑子,傅云的亲大姑奶,安家曾经的最高话事人,安颜欣老太太。
安颜欣伸手摘掉了仪器,神情里露出一丝宽容的疲惫:“人老了,再怎么折腾都没用,我这两年总是感觉,快到时间了。”
柳泓低眉顺目的安慰道:“干妈您别这样说自己,只是灵体有一点受损罢了,等我们跟费校长把轮船的合作谈下来,就能进去彻底根除您的病了。”
“安总,这边有您的视频电话,好像是樊晓老太太打来的。”手下将她的手机递过来,没敢看老板的脸色,很快就出去了。
安颜欣和柳泓交换了一个不虞的神情,手上还是按下了绿色接听键,柳泓很识趣的往后退了两步躲开镜头。
“弟媳,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安颜欣温声道。
“啊,没什么,就是听说大姐身体不好,给你打个电话慰问慰问,医生说是偏头痛还是别的?”樊大佬在那边办公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靠回椅背上慢慢问道。
“老毛病了,每年这个时候头都要疼,不妨事。”安颜欣冲她微微颔首:“有劳挂心。”
樊晓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咱们年纪大了,也没几年能折腾的了,阿云这次如果能回来,我会提醒他帮你把船里你落下的东西带出来的。”
安颜欣神色终于变了:“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老太太在视频里奇怪的看着她。
“你十来年前不是留了一半的魂魄在轮船里吗?老了因为这个犯头疼,我顺道就让他给你拿回来了。”
安颜欣脸色更差,和画框外的柳泓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光。
“不用觉得麻烦。”樊老太太微笑着道:“谁让我们是亲戚呢。”
“我女儿,也就是你侄女以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樊老太太举起手机,神色悠远的道:“她说,家是讲爱的地方,家不是斗狠的地方。”
安颜欣蹙着眉心,阴鹜的注视着她。
“所以大姐姐,我跟你讲爱,帮你大忙,你怎么还生气呢?”
房间里,陈时越背对着正在给他摆毛巾,热水滚烫浇在手上,他将毛巾冲洗了几个来回,最后试了一下温度,这才回身走到床边,将毛巾仔仔细细的搭在傅云额头上。
傅云掀起眼皮:“哎。”
陈时越俯身将被子给他掖好,随口应道:“嗯。”
“那天我跟冯元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傅云手腕无力的垂在床畔,稍微侧了点头,眼睛瞟向陈时越的方向。
陈时越没有太多表示,就简单的点点头:“听见了。”
傅云挥手在他手臂上敲了一下:“那你还巴巴的过来干什么!”
陈时越捂着被打的地方,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头默默的把傅云打他的那只手捞起来,放回了被窝里。
傅云犹疑半晌:“你聋了?”
陈时越:“……”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陈时越愤怒的把水和毛巾放好,抽身坐到傅云床边。
“睡觉。”
傅云无声的笑了起来,低声道:“贱的慌。”
陈时越背对着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上来,气的想哭。
“有人吗!开开门!”
“开门!”
“嘭嘭嘭!”
门板传来急促的敲击声,陈时越回神和傅云对视了一眼,这声音他们都很熟悉。
叶鞘的声音。
傅云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用目光示意陈时越去开门。
陈时越一打开门,叶鞘就握着门把手冲了进来,他们从没见过叶公子这么狼狈的样子。
“二位,有药吗……救救我,救救我……”叶鞘急促的喘息着,浑身颤抖。
他脖颈间的红色肿块密密麻麻,不少都已经流了脓,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陈时越看到他惨状的瞬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很快回头去看傅云。
傅云下意识的拢了拢衣领,将所有的症状遮掩起来,然后颤巍巍的下了床,朝叶鞘无奈的一摊手:“叶公子,如你所见,我们和你一样,也没有药物。”
叶鞘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和手脚,断断续续的道:“都是那个鱼肉,那个鱼肉不能吃……”
傅云弯下腰:“那你能告诉我,你吃鱼肉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鞘的神色茫然起来:“之前……什么之前?”
傅云再次抬眼,示意陈时越关上门,陈时越立刻依言照做。
“在瘟疫蔓延开来之前,你和岳歌,发生了什么事?”傅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扣在叶鞘的太阳穴上。
这是一个标准的摄魂起手式。
傅云跟蓝璇那种野路子半路出家的灵异天赋者完全不一样,他的少年时代是在学院中泡大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讲究。
他那教科书一样的动作,让陈时越立刻就懂了他打算干什么,并且迅速出手阻止。
“傅云!我来接收他的记忆,你身体撑不住的。”陈时越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急促的道。
傅云想了想,也没反对。
下一个瞬间,陈时越眼前骤然一黑,铺天盖地的阴气袭卷了他的神识。
夜幕,雨水,交织起来的哭喊。
“把那狐媚子捉起来打死,蛊惑我儿子的贱人,今天非收拾了你不可!”
“妈!妈别这样!我求你了!岳歌是无辜的!”男人声嘶力竭的哭喊穿透雨幕,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声,旁人劝架的声音,还有重物拉扯拖拽在甲板上惨烈的摩擦声。
一切都无济于事。
“你高叔叔的女儿也在这艘船上,你们俩的婚事如果告吹了,整个南方这条线就断了,以后怎么跟其他码头的东家开口,咱们家的货物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雨水冲刷着叶鞘的泪眼:“儿子不找她了,儿子乖乖去同高小姐相处,您放过岳歌,行吗?”
“一了百了,省的你成天惦记。”
雨声中混合着少女凄惨的哭叫,棍棒落下的声音砸在肉上,又钝又疼,听的人不忍直视。
陈时越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叶鞘半晌,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没忍住将他踹翻在地。
“要你何用?懦夫。”
却说那边蓝璇连滚带爬的将陈小玲捅了一个对穿,左右阴间里打不死鬼,就往死里打。
她和陈小玲互相撕扯着,准确来讲大部分是蓝璇单方面把她往二楼傅云陈时越房间推搡。
“老板!小陈哥!”
蓝璇拼尽全力揪着陈小玲推开门,力气耗尽几乎站不起来。
“我找到陈雪竹的线索了!”
第077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五)
蓝璇一进门就被这场景震悚了一下, 然后不确定的问:“看来你们两个另有奇遇?”
傅云依旧维持着那副和蔼亲和的神情,然后伸出手拎起叶鞘的领子,一个拖拽丢了出去, 顺手合上门。
“是的, 我们大致弄清楚岳歌黑化的来龙去脉了, 你这是……交了新朋友带来给我们看一眼?”傅云看着狼狈不堪被蓝璇掼在地上的陈小玲道。
“还有力气贫,我看你病的也没那么严重。”蓝璇没好气的道, 她一进门整个人浑身肌肉都仿佛放松下来了一般,半死不活的靠在墙上,手上的短刀却还不依不饶指着陈小玲。
“小陈哥。”蓝璇这会儿确实没力气了, 对陈时越一昂下巴, 怼向陈小玲的方向:“她, 陈雪竹, 你自己看吧。”
陈时越一怔, 快步从蓝璇手中接过短刀, 刀尖上散发微弱荧光,正是她刚才从陈小玲魂魄里搜出来的记忆。
陈时越慢慢的将那末柔和的亮光点进了自己太阳穴里, 过了很长时间,他整个人都是神情混沌的。
傅云低声喊他:“陈时越。”
陈时越恍然回神, 片刻之后泪如雨下。
“她在大海里。”陈时越茫然的道:“怪不得我们找不到她。”
他的姐姐,在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就葬身阴间的海里了。
傅云按着他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用身体将陈时越和陈小玲隔开,陈时越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你……”
傅云再一用力将他按回去, 语气急促而带着安抚的意味:“坐下, 交给我,好吗?”
“蓝璇!”他一手按着陈时越, 一边回头喊人:“还有力气吗?”
蓝璇见此场景,没力气也得有力气,她强打起精神从墙上把自己支棱起来:“有,你说。”
傅云指着陈小玲对他道:“再挖深一点,你只进了一个浅层的记忆,寄宿在这姑娘身体里的恶魂既然有十年前的记忆,那说明他这十年大概率都没出轮船,里面很有可能有我们想要的关键线索。”
蓝璇喘息着点点头,抬手起刀:“来。”
傅云转向陈时越,他望着陈时越的神色很复杂,声音很轻,像是怕刺激到他,但是莫名有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摄魂大类不是你所擅长,我陪你一起进去,一定能找到雪竹,相信我,好吗?”
“傅云……”
傅云一按他的掌心,起身到蓝璇跟前,两人一齐对着陈小玲。
蓝璇展开刀锋的瞬间,额头就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再往深挖的难度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一中第一次摄魂就能成功,那应该纯属运气好。
“别急,集中精力往下沉。”傅云在蓝璇身侧道:“摄魂其实本质上是灵魂和另一个灵魂的交合,你得去感受她所思所想,找到最脆弱处无声的融入进去。”
他话音刚落,蓝璇骤然举刀狠命一砍,陈小玲仰头发出一声惨嚎,一片漆黑的灵识世界初露微芒。
傅云:“……”
“合着我刚都白说了呗?”他不满道。
“不好意思啊老板,受害者主动配合我们提取记忆需要他自己自愿,咱们三个明显没有这个情感基础,我只能强迫了。”
傅云:“……”
没见过这么会给自己学艺不精找理由的。
蓝璇一刀抵在陈小玲眉心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按住自己太阳穴,她感觉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在凉飕飕的鬼气浸泡中僵麻了。
然而恶魂此时虽受制于她,但是却没那么容易让他们进入自己的魂魄中,蓝璇最初的想法是拿刀活生生给他把脑袋硬撬开,所以她死死扳动刀柄,和恶魂在虚空中拗着劲。
“你别给它劈坏了!”傅云呵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牡蛎撬壳呢,松开我来!”
蓝璇被这个离奇曲折的比喻句震撼了一秒,然后她翻了个白眼,从善如流的后退一步:“您请。”
陈时越在旁边一寸不离的看着,他低声问傅云:“你进去会有危险吗?”
傅云笑了笑,抬手放在陈小玲冰凉的额头上:“问题不大。”
下一秒在场所有人眼前一花,周围房间的场景尽数虚化,黑影云团遮天蔽日,陈时越这个时候才对傅云的灵异精神力有了实感,那是一股比蓝璇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力量,拖拽着他往下更深层的阴间中走去。
方才看见的所有场景在记忆中历历而过,陈雪竹在他眼前坠落大海,姐姐惊恐而难以置信的眼神在他视线里倒退,然后被更加磅礴的记忆碎片数量淹没过去。
傅云面色如常的蹲身在陈小玲身前,他只伸出一只手虚虚控在她天灵盖上,所有的画面在他面前扑面而来,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帧一帧的翻动着那些记忆。
这个恶魂,生前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附身在陈小玲身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记忆碎片上所呈现的场景都是一片漆黑的,阴间时间流速毫无规律,很多零碎的血腥和死人场景乱七八糟。
傅云的耐心翻阅着,活人在死人的记忆中待不了太长时间,但是他们现在要从一片混沌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尤其是这个时间跨度还大概率超过了十年之久。
更困难了。
“这样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啊!”蓝璇来回打转:“我真的不可以——”
傅云斜瞅了她一眼,稍微让开了身形:“那你来一刀看看效果。”
蓝璇受宠若惊:“那我砍啦。”
“砍吧。”傅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懒洋洋的纵容。
蓝璇握紧刀柄,弯刀出鞘,雪亮至极的刀影在黑色暗空中一闪而过!
一片白光灼眼。
“看来我们的谈判失败了。”长桌上的男人慢慢的出声道。
傅云的眼睛刚适应了从黑暗到白天的光线切换,眼前还是一片虚焦的晃影,就蓦然听到了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很多年的声音。
他愕然的抬起头,先是跟一旁的蓝璇和陈时越撞上了目光,蓝璇整个人惶恐而茫然,她怎么就一刀把几个人送到另一个空间里来了。
傅云此时没心思理会其他,他转身看着眼前的场景,以及长桌上的男人。
“爸爸?”他低声喃喃道,疑虑和不解占据了他大半的心神。
刚才出声的人正是傅自明。
傅云这时才有空打量此刻的场景,这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地方。
安家老宅的会客厅。
他很小的时候,外公还在世,各链条产业还能称得上一句井井有条,各分公司的姑奶奶们就在这里开会。
那个时候傅云是安家下一辈唯一的孙子,外公外婆爱他,傅自明尚且没有和李总搭上线,如果不是跟傅自明之间有利益冲突,他的亲戚们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也是可以很和蔼的。
那是傅云人生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他在外公的老板椅上爬上爬下,外婆在厨房里炸带鱼,老宅的空间很大,但是带鱼的香气可以从一层的厨房飘到四层的会议室。
命运就是这么的奇特。
那时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樊老太太,和在老板椅上玩耍的小傅云,两个人估计都没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那个属于最高掌权人的座椅,竟真的落到了他们手上。
不过此时,会议室里的四个人,倒是十分有默契的谁都没有往主位上坐。
傅自明很安闲的坐在椅子上,对面是安家的三个兄弟姐妹。
“大姑,二姑,三叔。”他依次点头致意过去:“我再确定一遍,我们还是维持这个谈判结果吗?”
傅云在心里思忖着这个场景是什么时候的事,肯定是他十岁之前,因为傅自明是他十岁那年没的。
而二姑奶和大姑奶也都是四十左右的妇人,虽说上了年纪,但由于保养甚佳,皱纹并不明显。
“阿云是安家的孙子,他要看病,我们可以给他请最好的医生,至于其他的。”坐在最那头的三叔爷斩钉截铁:“你想都不要想。”
陈时越和蓝璇同时看向傅云。
蓝璇低声对一旁的陈时越道:“我看老板祖上也是阔过的。”
傅云耳朵尖,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一边思索一边随口道:“其实安家现在也挺阔的。”
蓝璇眼睛一亮。
然后就听傅云低着声音又道:“只不过一直和我没什么关系而已。”
陈时越对他家的情况心里有数,眉目间忧郁神色不觉又沉重几分。
他侧眼将傅自明的面容无声地描摹了一番,三十多岁的年纪,现在的傅云略大一些,眉目间透着一种俊秀的锐利感。
和傅云一般无二的身形,清瘦挺直,个高腿长,从背影上来看,父子俩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是面容和神态不太像,陈时越心道。
傅云的眼睛随了妈妈,线条很柔和,无时无刻都是带笑的,相比于傅自明要温和的多。
傅自明沉默了片刻,然后勾唇起来:“何必这样麻烦医生,只要二姑和三叔肯将清除苗蛊的暖玉借我,来日我必定数倍回报诸位长辈。”
二姑奶冷笑一声:“你?”
“可快别说笑话了,你这些年靠着李有德没少捞着好处,什么时候想起过我们,我看这个暖玉就算是借出去了,也是归期不定罢。”
傅云浑身剧烈一震。
李有德?!
怎么会是这个名字。
第078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六)
李有德。
蓝璇率先反应过来:“老板!亚当斯轮船十年后第一次启封的那次, 那个签合同的老总,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
傅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到了心口,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总就是李有德?
那个和他爸剪不断理还乱的幕后大佬李有德?
陈时越见他脸色不对, 快步上前扶着他低声问:“你认识李有德?”
傅云心不在焉的摆摆手:“一面之缘。”
“我的疏忽, 我没把脸和名字对上。”
蓝璇瞪大眼睛:“如果他跟您有渊源的话, 他还是亚当斯轮船的上一任主人,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 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局里。”
这个猜测就很让人毛骨悚然了。
傅云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着幻境中平和而坐的傅自明。
“傅云是安家的孩子,你们只要举手之劳, 就能救他。”傅自明望着对面的人说道:“有何不可?”
“自明。”大姑奶终于发话了。
“平心而论, 无论是你, 还是阿云, 于我们而言, 就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亲戚, 亲戚之间,帮是情分, 不帮是本分,你若真想给阿云治病, 不如亲自去求我大哥,安家他说了算,他是阿云亲外公,那样疼阿云,怎会不出手帮忙呢?”
傅云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着这场跨越十几年的谈判, 他不得不承认安颜欣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傅自明想问安家亲戚借一样贵重的宝贝, 理由是儿子生病了,这玩意儿能救他。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傅云外公呢?
论话语权, 论财力,论亲缘关系,傅云外公,傅自明的老丈人,都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放着这样一个人不找,傅自明为什么偏偏避开他,转而朝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姑奶奶们求助?
“还是说,阿云生病的原因,不太方便让我大哥知道?”二姑奶明显跟十几年之后的傅云想到了一块去,语速极快的接话道。
傅云轻轻的挑了一下眉梢,他好像知道他此刻在幻境中看到的是什么场景了。
暖玉,生病,苗蛊,以及不能让外公知道的病症……一系列关键词连在一起,眼前幻境中的场景,大约是傅云即将过十岁生日时候的发生事情。
按照现实生活中的时间线,傅自明在和对面三人谈判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电光火石之间,傅云串联起了全部的关键信息,将当年的事情,整个摸清了一个大概。
傅自明为了给李有德治病,把不到十岁的他身体中种下了苗蛊,末了又后悔,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二姑奶和三叔爷手上有一个名叫暖玉的宝物,可以根除小孩子体内的苗蛊,于是他来找他们谈这个事情。
他当然没办法跟老丈人交代,他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儿子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也就很好回答二姑奶的那个问题了。
傅云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他深受苗蛊痛楚缠身多年,没那么大度完全不怨恨他爸。
但是傅云自己也清楚,在安家这个从骨子里就烂透了的家族里艰难求生有多不容易,如果他和傅自明易地而处,他手段未必比傅自明多干净。
只是你要狠就狠到底,要六亲不认只图利益就图到底,你半路悬崖勒马杀个回马枪,突显一下你多余的父爱算怎么回事?
可把你给显着了。
傅云心烦意乱,太阳穴上突突跳着疼。
“二姑。”傅自明终于收敛了全部客气的神色,眼眸变得疏离而冰冷,连一丝对长辈的敬重都没有了。
“还记得前年贵公司承包的高速公路建设项目吗?”傅自明放松了坐姿,靠在椅背上。
陈时越很熟悉这个姿态,其实是一个紧绷的状态,傅云每次孤注一掷要做什么事时,也会呈现这个动作。
二姑奶和三叔爷的脸色在顷刻间变的青白。
“对,就是临近国道的那条线。”傅自明继续道。
“你们开工前,打生桩埋下去的那十几条人命,所有的人物资料和失踪日期都在我老家电脑的硬盘里。”
会议室里的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傅自明好似全无察觉,彬彬有礼的温声道:“需要我拷贝一份给安总吗?”
明晃晃的威胁。
陈时越一边听,一边观察着傅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嘴唇抿的死紧,仿佛要从他父亲的背影上用目光戳出个洞来。
他轻轻的拍了一下傅云的手臂:“傅云,没事吧?”
幻境的画面到此处就慢慢溃散开来了,所有故人在众人眼前随风而逝。
傅云抬手在虚空中一握,记忆碎片化作星点光芒落入他的掌心。
可能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蓝璇在旁小声道:“老板,您需要先休息一下吗,我来调画面。”
傅云把那段记忆收好了:“你精神力不够控制这么剧烈阴气的地方,我没事,我们继续。”
陈时越握着他的手腕,傅云没有挣开他,下一秒眼前画面骤转。
安颜欣从洗脸盆前直起身子,水珠从她额前滚落,一双通红的眼睛浸透水润。
她从水面上撩起波澜,然后再次深深的将脸埋下去,整个幻境的画面立刻变得模糊不清,泛着扑灵灵的水波。
陈时越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安颜欣的视角吗?”
傅云无声的点了一下头。
其实事情到现在为止已经很明了了,这是安颜欣的记忆,他大姑奶十年前随他一起进了亚当斯轮船的阴间,借着陈小玲的躯体在这里呆了十年之久。
陈小玲身上这缕恶魂,来源于和他血浓于水的亲戚。
为什么呢?
傅云平静的想,少时妈妈曾同他说,亲人是你在世界上最可靠的后盾,是你最坚实的靠山,是斩也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可人生走过将近三十载,所有伤他体无完肤的人,都是少年时那些和蔼可亲的面孔,所有困他于囹圄之中的事,都出自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之手。
虚幻的空间轮回旋转,眼帘之中大雾弥漫,身体承载不了更多的阴气了,傅云心口一凉,骤然从层层记忆中脱困出来。
他脚下无力,迈腿踉跄的一刹那,蓝璇和陈时越同时伸手,在两侧一人一边的扶住他。
“傅云!”
“老板你没事吧!”
傅云喘过一口气,挣扎起身,跟两人示意自己没事。
他将全身力气凝聚在手掌上,反手握住陈时越的手腕,恍惚着道了句:“对不住。”
陈时越一怔,然后立刻明白过来傅云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反问回去:“这怎么能算你的错?”
傅云疲惫的笑了笑,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终于失去意识昏倒下去。
天光昏沉,光影寂静。
海平面上已经一连很多天没有太阳的踪迹了,陈时越靠在甲板上摆了几根木棒俯身算卦。
他松手一掷,木棒滚落地面。
“下下签,大凶。”冯元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站在他身边出声道。
陈时越默不作声,把木棒收拢好,准备再起一卦。
不料被冯元驹伸脚踩住了木棒:“落子无悔,愿赌服输,哪有一卦不成再来一卦的道理。”
陈时越伸手狠敲他脚踝,冯元驹吃痛将脚收回去:“干什么!”
“人定胜天,哪吒都能逆天改命,我凭什么不能相信人定胜天,边去!”陈时越抬手再掷一盘卦象,然而正好船身一个颠簸,将他满地的木棒全数打散,稀稀落落的滚了一地。
冯元驹垂眼冷笑:“我说什么来着?”
“有时候人命,天定。”他抬手一指上空,不屑道。
“滚。”
情敌两人面对大海,难得和谐的站了一会儿,谁也没出声。
然后冯元驹开口:“所有线索都断了,你说我们还能出去吗?”
“领导,你害怕了。”陈时越平静道。
冯元驹莫名其妙:“你从哪个语气词听出来的?”
陈时越一点他的面门:“眼睛里。”
冯元驹不悦的朝后退了一步:“领悟错误。”
“我没错,傅云说过你是懦夫,我是小朋友,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哪儿去。”陈时越打量了他一下:“说实话,你能做到在生死面前暂且休战,我也是挺意外的。”
冯元驹:“……”
他七窍生烟的瞪了陈时越半晌,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回去加练!”
海风呜呜拂过,陈时越笑出来声:“小肚鸡肠的王八蛋。”
“以下犯上的小瘪三。”
两人骂完彼此,心里都莫名其妙松快不少,于是又一齐面朝大海难得和谐的站了一会儿。
过了很长时间,陈时越才再次开口说话。
“你算了吧,你跟他不合适。”他轻声对冯元驹道:“你俩不是一类人。”
冯元驹又气又笑:“你有病吧,我不合适你合适?”
陈时越转向他,不以为然:“我合适啊,我想了一圈,傅云周围,我最合适。”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绝对可靠的,爱人和亲人都一样,傅云比我更清楚这一点。”陈时越温声道:“但是很明显,冯组长。”
“你十年前作为爱人,和他的亲人一样糟糕。”
第079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七)
冯元驹看上去想骂他几句,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瞪着陈时越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无可奈何的深吸一口气,愤愤转身从甲板上下去了。
陈时越随手将算卦的木棒丢进海里, 指尖木屑颗粒滚落, 被海风吹的一散而逝。
如果陈小玲记忆里的画面没错的话, 陈雪竹生前最后出现在地方,应该是在海里。
陈时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海水, 幽深飘渺而永无止境,仿佛一坠下去就会被黑暗吞噬。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控制的念头,万一姐姐就是在海底下呢?
那他只要跳下去, 就能见到陈雪竹。
只是还能不能回来要另外说了。
身后宴会厅一片嘈杂, 甲板上的鱼缸里被换上了新的人鱼,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上前去了。
鱼缸里换了一个新的人鱼。
这次被做成人鱼的人也很眼熟, 好像是康叔的某个手下, 依旧是死不瞑目的模样。肉脂和油脂凝固了,在他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覆盖着, 仿佛一层厚厚的铠甲。
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头等舱下来了,他披着单薄的外套, 和陈时越两人并肩站在鱼缸前。
“好点了吗?”陈时越问道。
傅云默默的点了点头,对着鱼缸简短道:“第五个人了。”
陈时越一愣:“你怎么知道这是第五个人鱼?”
傅云这几天在船舱里休息的多,陈时越去看他的时候也基本都睡着,从哪儿知道的人鱼数量。
傅云淡淡的翻了个白眼:“我有让蓝璇记录数据,每天早上交给我。”
陈时越顿了顿:“你怎么不找我记录, 我不比她靠谱吗?”
傅云很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似乎在奇怪这人怎么能问出这么离奇的问题。
“她是410的正式员工,你从档案上隶属于作战组, 我找你干什么?”
陈时越神情流露出一丝委屈:“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在因为作战组的事情生我的气?”
傅云笑出声:“没有生气,只是根据我的经验,那地方很少有靠谱的生物。”
“我靠谱!我绝对靠谱!”
陈时越还要辩解,就听旁边一声盘子打碎的声响,两人同时回头。
“妈那个鱼不能吃!吐出来!”叶鞘劈手夺下他母亲手中的盘子,金黄油亮的鱼块撒了一地。
叶鞘母亲牵着小女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大儿子:“这鱼怎么了?”
叶鞘脸色极其难看,他垂头看鱼,目光下意识又往鱼缸那处瞥,整个人面容惨白,嘴唇哆嗦:“那鱼……那鱼有问题,会死人,不要吃。”
“这位公子将话说清楚些,我船上的鱼都是昨日新鲜打捞上来的,吃了有何问题?”甲板那头传来宗建斌冷冷的质问声。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叶鞘骑虎难下,只脸色发白的看着地上鱼肉,不住的摇头:“不能吃……不能吃……”
宗建斌脸上厉色更甚:“公子将话说明白,我们船上这批海货到了对岸都是要卖掉的,如若公子信口开河挡我生意道儿的话,可别怪我们这些粗人在船上便翻脸无情。”
叶鞘一家再显贵,那也是在陆上,如今轮船驶过公海,已经行驶几个月有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经验不及海员丰富,如若真得罪了,免不了多几分危险。
况且海上一向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陈时越冷眼看着叶鞘的声音越来越小,高大的身体瑟缩着朝母亲那里后退。
“好了,阿斌。”清柔的女声从那边飘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苦同他们计较。”
岳歌温和的搀着宗建斌的手臂劝道,她和叶鞘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聚汇了一下,又很快移开来,别有深意的看着叶鞘母亲和地上的鱼肉,转头温声道:“好啦,我们回去。”
宗建斌的态度竟真的松动了,他充满戾气的瞪了叶鞘一眼,然后顺从的跟着岳歌走了。
叶鞘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瘫软下来。
“这么怂……”陈时越低声唏嘘道:“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保护母亲的铁血硬汉来着。”
傅云没答话。
陈时越思忖了片刻:“你说,岳歌为什么要给他们解围,总不能是余情未了吧?”
傅云慢吞吞的往岳歌的背影望了一眼:“你把这些能成厉鬼的女孩子,想的太简单了。”
陈时越心神一凛:“什么意思?”
“死后能成厉鬼,生前必定是有几分血性在的。”傅云在呜咽海风中道:“这种血性无关性别,就是一种……哎我怎么跟你形容呢?”
“不服软,不服输,在旧社会里被逼为鬼,誓死力争只求还我公道。”陈时越接道:“竹筠心和岳歌,都是这一卦的。”
傅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蓝璇也算吗?”
傅云叹了口气:“蓝璇是活的。”
这句话莫名其妙戳中了陈时越的笑点,他压了两下嘴角,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活的哈哈哈……”
“别笑!她要是死的,跟前面那两位战斗力也差不多了。”傅云没好气道。
“我的意思就是,岳歌生前惨到那个地步了,死后轮回百转上百年,如果还因为一个情字纠缠不清。”傅云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
“那这个局倒也没那么难破。”
他说着摊了摊手:“但是很可惜,你看她那手刃仇家,切鱼块切的比土豆丝都利飒的样子,像那种百转柔肠的小姑娘吗?”
陈时越看上去很头疼的晃了晃脑袋:“所以事情比我们想的要难得多,对吗?”
“难啊,怎么不难?”傅云望着远方海水与天际交融的地方:“但是不弄明白事情原委,我是不会出去的。”
陈时越脸色一变:“你身体也不管了吗?”
傅云笑了笑道:“可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完成化解怨气要有始有终啊。”
陈时越不死心的追问:“你总得给我一个离开的期限吧?”
傅云裹紧了衣服,语气轻松转身走下甲板:“慢慢来吧,再等几天说不定就有线索了,不着急。”
“傅云!”陈时越骤然出声。
“又怎么了?”傅云回头道。
甲板上海风吹拂,陈时越的衣角猎猎而动,他和傅云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目光交汇之际,陈时越仿佛鼓起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才张开口。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的,我想一直在你身边。”陈时越攥紧了掌心,提高音量。
然而勇气像一尾水中游鱼,稍纵即逝。
“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陈时越努力让自己音量不露怯意的补全了最后一句话,毫不错眼的看着傅云。
他眼中光芒明亮而动人心弦,和傅云对视上的时候,几乎让傅云有片刻怔忪。
傅云张了张口,过了片刻才终于回神似的勾了勾嘴角:“是吗?”
“可是我已经数不清你是第几个跟我说这话的人了。”他冲陈时越平淡的笑笑,然后就转身下楼,没更多表示了。
蓝璇百无聊赖的在底舱和头等舱来回巡视,他们将陈小玲关押在了傅云隔壁的屋子,几个人轮流看守,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人或许是出去以后作证的重要人证。
毫无线索,也毫无头绪。
蓝璇在走廊里来回转悠,正转着傅云就回来了,她连忙迎上去:“老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云抬手止住她的话音,紧接着俯身咳的喘不上气来,一边摆手进屋,一边示意蓝璇过来倒水。
蓝璇匆匆忙忙进来,扶着他在床边坐下,担忧道:“你确定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现在陈小玲也找到了,起码能证明当年陈雪竹的死和安颜欣有关系,案件不就沉冤昭雪了吗,你还死犟着呆在船里不走干什么!?”
傅云伸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管东管西的,你要上房揭瓦?成年人的世界是谁发工资听谁的,记住了没?”
蓝璇丝毫不怯,眼睛一横回道:“我这是怕你交代在这儿,以后彻底没人给我发工资了。”
“你要是不在了,让我回去跟着顾祺和冯小银念高三还不如让我去死。”
傅云俯身咳了个惊天动地,他半死不活的抬起头,刚想呵斥蓝璇两句:“什么死不死的,好好说话……”
然后就见蓝璇眼圈通红,下一秒就能滚出泪花来。
傅云:“……”
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从陈时越到蓝璇,他这几年跟水字犯冲吗?招的人怎么全都是一言不合眼泪汪汪的活爹?
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的脆弱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傅云扶着额头痛苦的思考了半晌,没办法只好放软了语气,伸手在蓝璇肩上拍拍:“啊,好啦好啦……”
“我的错我的错,别哭了。”傅云无可奈何的跟她保证道:“最迟大后天晚上,我就带你们出去,好不好,我发誓一刻都不停留!保证不损伤自己身体健康。”
蓝璇抬手擦了一把眼泪,深呼吸着平稳着声音道:“一言为定?”
“十匹马都追不回来,放心好了。”傅云的无奈全写在脸上。
蓝璇蓦然一抹脸上泪痕,高高兴兴的转脸对屋外说道:“小陈哥你听见了吗!他说他最迟大后天就出去!哎呀要这神经老板的一句准话真难啊。”
傅云难以置信的看向蓝璇,然后紧接着陈时越就门外边转了过来,笑容狡黠的看着他。
第080章 恐怖游轮回溯(十八)
“我想过这届员工质量糟心的, 但是我没想过这么糟心。”傅云伸手点了点蓝璇,然后干脆的一摆手;“你们二位告退吧,我睡了。”
陈时越和蓝璇从善如流退出去了。
“今天晚上再把整条船巡逻一遍好了。”陈时越跟蓝璇吩咐道。
蓝璇点点头, 不由得担忧道:“可要是还无事发生呢?”
“那我们就必须得出去了, 不管傅云同不同意。”陈时越在走廊里, 将声音放的很低:“我今天早上看他的症状,明显比前两天又重了, 这样下去他有没有命活到出去带着陈小玲上法庭都不好说。”
蓝璇愁眉苦脸:“我的哥,你还真以为出不出去我说了算吗,那天进陈小玲的记忆我就发现了, 我的精神力和傅云比起来跟螳臂当车没什么区别, 到时候出不出去还不是他说了算?”
陈时越心神一怔:“你是说如果按摄魂能力来看的话, 你根本干不过傅云吗?”
蓝璇一脸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匪夷所思道:“当然干不过了, 再怎么样他是灵异事务所的老板, 这么多年在道上又不是白混的,肯定有两把刷子的, 怎么可能让我一个接触灵异不到三个月的未成年给干趴下?”
陈时越将信将疑。
蓝璇把小刀抛到空中又握回掌心:“也不怪你没察觉到,作战组一向靠武力取胜, 俗称对面硬刚,但是我们摄魂为主的支系靠的是精神力,俗称信念感,双方只要交上手,是高下立判的。”
“他带着我们进陈小玲记忆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 我差不多再练个五年能到他的强度。”她看着陈时越认真道:“你是不是, 有点太低估傅云了,他只是纯用武力的话打不过你, 他又不是拿你没办法。”
那倒不是,陈时越心道,可能只是他太着急比傅云的对手强了,也就无意间忽略了傅云本身的实力。
俗称眼高手低。
不过既然傅云有这个撂翻他的精神力的话,他逼问傅云关于傅自明,樊老太太渊源的那天晚上,傅云为什么还是同他全盘托出了?
他明明可以不说的。
陈时越心情不太好的摆了摆手:“行吧,我知道了,忙你的去。”
原本陈时越以为,这个晚上会和过往三天的晚上一样祥和平静,安安稳稳,但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在意志最昏沉的时候反将一军,杀的众人措手不及。
差不多是在午夜降临的时候,周遭再一次十分清晰的传来了菜刀砸在案板上的声音。
傅云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这次的声音却不是从楼上传来的,这次是楼下,底舱的位置。
陈时越猛然从外边推开门:“你听见了吗?”
傅云立刻起身下床,眼中神色沉着而冷静:“我们下去看看。”
蓝璇从头等舱下来的时候,满脑子还是甲板上舞会的音乐声,那旋律仿佛有魔力一般,飘扬在她脑袋里,一直到蓝璇下楼梯准备回房间跟傅云汇报,音乐声还是挥之不去。
她走下了最后一层楼梯,然后音乐声骤然切断,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蓝璇狐疑的抬头望去。
底舱是一片沉寂的漆黑,一点头等舱传来的灯光都没有。
女人凄厉的惨叫炸响整个船舱,惊的蓝璇浑身一颤,转身就朝声音的来源狂奔而去,不过她刚跑到一半,那女人的声音就被生生阻断,仿佛被人猝然切断了喉管,一点呜咽和抽泣都没有了。
蓝璇给自己壮了壮胆,心道没事,反正鬼触碰不到我。
于是她怀揣着一颗随时准备壮烈牺牲的心,义无反顾的走下底舱,然后就在底舱一间医护室的门口看见了蹲在门边的陈时越和傅云。
蓝璇:“……”
“我请问一下,你们俩大半夜的蹲在这里,是有什么心事吗?”蓝璇悬着的心松了一大半,没好声的问道。
陈时越回头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示意她过来看。
菜刀砸在案板上咚咚有声,蓝璇凑近门缝,只见少女单手握刀背对着他们,白衣衫上溅着血迹和污水,地上躺着身形肥硕的死鱼,头尾已经分开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蓝璇是在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时,才忍不住一口凉气吸进胸腔,直将她震的三魂七窍全部飘飞而出,在空中打着旋翻滚。
“我的老天……”
今天晚上的人鱼,正是叶鞘的妈妈。
白天还喋喋不休斥责儿子的贵妇人死不瞑目的躺在血泊里,尸身柔软而面容惨白,看上去死去的时间并不长。
她眉眼依旧是往上挑起的,似乎是死前的最后一秒还维持着当初派人打岳歌时的盛气凌人,
岳歌慢慢的俯身,将叶鞘母亲的头颅搬到地上,拿针线一点一点重新缝合回脖颈处,她甚至还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你刚才太吵啦,我不想让你声音太大才把你头砍下来的,我再给你缝回去就好了。”
还是在人活着的时候给砍下来的。
蓝璇惊恐的腿险些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傅云回头瞪她一眼:多大点出息。
很明显傅云和陈时越两人都是把过程从头看到尾的。
傅云从地上站起身来,陈时越骤然一握他的手腕,眉心紧蹙着冲他摇摇头。
傅云哑然失笑,伸手将他的手心拨了下去,然后在蓝璇极度惊恐的目光中,拧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蓝璇:“……”
陈时越只得起身,紧随其后,三人依次走进屋中,岳歌落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止,不紧不慢的在肉中切割,摩擦的沙沙声回响在房间里,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明天的观赏人鱼吗?”傅云语气轻松的问道。
岳歌动作不停,但笑不语。
傅云也不以为意,在身后两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他绕过地上的死尸和死鱼,径直停到了岳歌身前,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她穿针引线,起手缝合。
蓝璇拼命给傅云打手势:活爹!离她越近阴气越重,你不要命了!回来!
傅云轻轻的“啊”了一声,蹲身下来:“你很擅长废物利用,将死物发挥他最后一点价值。”
岳歌终于停下手上的针线,慢慢的抬起满目疮痍的面容,她此刻没有用正常的模样掩饰自己,两只眼眶黑洞洞的,惨败浮肿的脸颊全是血块。
那是一张死人才有的脸,完全不复平日少女的娇俏。
傅云毫无惧色,始终心平气和的看着她:“我说的不对么?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陈时越细思他话中含义,下一个瞬间不寒而栗。
叶鞘的母亲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然后落到了地上那具死状极惨的尸体上,然后从那千疮百孔的刀痕和血口中找到了熟悉的肿块。
和傅云脖颈间的症状一模一样,他每天晚上拿湿毛巾擦拭过无数回,不可能认错。
“叶鞘母亲也患上了瘟疫,所有被做成人鱼的死者,其实都是感染瘟疫的患者,他们自己应该也发现了这点。”陈时越低声对蓝璇解释道。
傅云不动声色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及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意思是陈时越的推测是正确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宗建斌船长对岳歌此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了。
与其等这些瘟疫患者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导致瘟疫大规模爆发,整条船的人都被疫病所吞噬,还不如提前弄死他们,将头等舱那帮蠢货,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陈时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念电转之间细思极恐,可是头等舱和人贩子发现自己人死了,他们不会暴乱吗?
是什么让他们默许了自己的同伴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被做成人鱼,还光明正大的放在甲板上任人观赏。
傅云和岳歌一人一鬼,无声的在案板边对视着。
良久傅云低声咳嗽了起来,他清晰的感受到脖颈间的肿块此时生硬发疼,刺痒的痛楚感很难让人完全忽视掉,傅云尽力维持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太过痛苦的神色。
岳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垂眼微微一笑,举起刀来,沾着血的锋口轻轻抵在傅云颈侧。
陈时越瞳孔骤然放大,疾步跃出就要夺刀,却见傅云出声低喝道:“别过来!”
岳歌刀锋的一侧已经渗入了他脖颈的肌理,血珠颗颗渗出来,滚落到衣领里。
陈时越硬生生停住脚步,手上动作却比大脑快一步,他一手冲出去抢那刀柄,却捞了个空,手掌径直穿过了岳歌的手臂和刀柄。
怎么回事?他碰不到鬼了?
“你不会有她快的。”傅云低声吩咐道:“回去,在那边等我。”
岳歌抬起一双失焦的眼珠,里面泛着寂静的死白:“我在给他们治病。”
陈时越喘息着退回去,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两人,蓝璇屈膝握刀,随时候在他身侧。
“我母亲是绣娘,父亲是医师,他在江南水乡开了一家医馆,小时候他常常教我如何给病人开刀。”岳歌用一种宛若吟唱的声音叙述道:“我少时便想传他衣钵,悬壶济世。”
“可是他却始终不肯传授我医术,我苦苦哀求他,他却只说,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传男不传女,弟弟学得,我学不得。”
“后来弟弟要娶亲,攒不够彩礼,我娘便将我卖给了康叔。”岳歌声音飘渺,如在风中,稍纵即逝。
“我自小便爱医术,只可惜从无机会行医问药,如今碰上瘟疫,我倒觉得是老天助我,这些都是我的病人。”
夜风凛冽,她的刀锋在傅云颈间轻柔而徐徐的摩擦着。
“你们便成全我这一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