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第 41 章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傅生睫毛很轻地眨了一下, 他感受着来自对面,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心跳。
好半晌,他错开眸子, 和平时说话的语气相同, 却又比语气更低沉一点:“我教你的, 是这么用的吗, 小鬼。”
陆离眼睛低垂下去, 似乎早就料到了傅生的反应。
“走了,”傅生抽回手,继续向前走,“蒋文在家里等你,说是要给你做一桌子菜庆祝。”
陆离看着人没说话, 只是觉得夕阳好像刺了一下眼睛。
回到家,蒋文就开始收拾着东西忙活, 大包大揽地跟过年一样。
傅生刚进门, 就看到一只顶着冠子的公鸡在院子里扑腾,蒋文头上插着鸡毛,匍匐着身子, 逮了好几次都没有逮到。
看见傅生和陆离回来, 他瞬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啊, 快快快帮助我逮到这个小畜生。”
傅生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吃大餐,你买的这?”
“这个不是用来吃的。”蒋文逮着公鸡说。
傅生更稀奇了:“不是吃的, 你买回来当祖宗供着?”
“你没看过电视剧啊, 洞房花烛,金榜题名, 升官发财, 都得有一只大公鸡坐镇吗?”蒋文手忙脚乱地抽空看着傅生, 一副你什么都不懂,没了我可怎么活的模样。
陆离在听到洞房花烛四个字的时候,手指蜷缩了一下。
片刻,他低着头说:“我先上去了。”
“刚考完快放松放松,休息休息。”
蒋文对着考生摇了摇手,又将目光落在傅生身上。
结果傅生只是在他插着羽毛的鸡窝头上看了一眼,就事不关己地说:“我也上去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蒋文看着他背景喊道:“不是,你们都走了,谁来帮我抓。”
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傅大老板抓鸡是不可能的,他背对着蒋文挥了一下手,
“自己想办法,加油,蒋大师。还有提醒一下,别让公鸡把我的花啄了,不然从你工资里扣。”
蒋文:“……”
没有一个能指望得上。
最后还得靠他自己。
他看着前边的公鸡,把它想象成傅生那个黑心老板,一撸袖子,朝着前边的鸡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
咕咕咕~咯咯~
院子里瞬间鸡飞狗跳。
晚上,蒋文不知道是因为抓鸡抓的怨气太大,还是太高兴,竟然喝多了。
他指着旁边的陆离说:“臭小子,现在我是不是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哈哈哈哈,现在一晃眼竟然都要上大学了。”
只是话都没说完,就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睡着了,甚至鼾声都起来了。
陆离在旁边抿着唇。
傅生拿来一个毯子胡乱的扔到了蒋文身上。
“他在这里就行,不用管他了,回去睡吧。”
陆离点头上了楼,放学时候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
他回到房间,看见桌子上的各种高三的模拟试题,似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以前都是刷题到两点,现在倏然一停下来,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干什么。
拿着手机躺在床上。
之前李学波就异常活跃,现在放了假就更活跃了。
他发了一个图片,应该是在他家的餐桌上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一千块。
长江:[哎哟,这还没出成绩呢,红包就已经给了?]
李学波:[我求了半天,我爸说这叫提前预支,高考的时候,考550之上,多一分就多给一百。]
长江:[那万一比550少呢?]
李学波露出了一个哭泣表情:[这些钱就再扣回去,少考一分扣一百。]
长江:[hahahahahahah]
长江:[叔叔这个主意妙啊。]
长江:[我爸说了,红包这事,什么时候出来成绩什么时候再说,若是考得好了,就给我包个超大的红包,要是成绩低了,就奖励一顿劈柴炖肉。]
李学波给他一个安慰的表情。
李学波:[别担心长江,你的成绩已经没有下降的空间了。]
长江:[]
两个人互怼互损互捅刀子了半天,半晌又拐到了陆离身上。
李学波:[陆哥,你回到家之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在干吗呢。]
陆离对于和他们插科打诨没有兴趣,回了一个1上去。
李学波:[好的哥。]
长江:[哥,你忙。]
他躺了一会之后,刷了一会手机,有些口渴望,起身去了客厅。
蒋文睡在客厅里,傅生怕他半夜醒了摔倒,给他留了盏落地灯。
灯光不太亮也不太暗,刚刚好。
陆离越过他,走到厨房,拿了罐汽水下来。
仰着头准备喝的时候,他听见一声轻微的声响,回头刚好看到傅生站在厨房门口。
可能是因为睡觉时间,他穿着很是随意,衬衫的扣子没系好,上面敞了两颗,头发也微散下来却并不显得乱,带了几分欲感。
傅生不知道陆离也在下面,看着人一愣才开口:“怎么还没睡?”
陆离捏着汽水瓶,喉间滑了一下:“睡不着。”
傅生:“因为刚考完?”
不是。
陆离心说,是因为一空下来,就想起了下午的欲言又止,某人开始在他脑子乱晃。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人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也睡不着?”
傅生笑了一下:“没有睡不着,只是口渴了,下来接水。”
深夜的客厅太过于寂静,寂静地看着眼前人,容易生出太多不该出现的念头。
空调的声音呼呼地响着,蒋文翻了个身子,陆离板着脸,将心中杂念努力压下去,才眨了一下眼睛:“我回房间了。”
傅生看着他,棕色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嗯了一声。
陆离转身,上楼的时候感觉到傅生视线很轻地落在他身上,又很快的移开。
他手里拿着汽水瓶,水汽沾湿了手心。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听着外面慢慢传上来的脚步声,关门声,直到声音完全平息。
陆离心烦的翻了下身,将被子蒙着头。
想通过睡觉将脑子中的某人挤掉。
抬手却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个东西。
他先是怔了一下,又起身拿了出来。
打开灯才发现,枕头底下放着的,是一个厚厚的红包。
红包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万块钱。
这一刻,陆离说不上自己的心情。
傅生向来对于北川的风土习俗不太懂,却还是在考试完之后,给他准备了一个红包。
他手中捏着这一沓钱,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以至于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
傅生坐在书桌前,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他微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透明的玻璃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长长的光影,像是刺进了杯子的心脏。
他在自己的胸口处摸了一下,复杂的眼睛里少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
*
陆离第二天起来,没有看到傅生。
蒋文像是刚刚醒酒,伸了一个懒腰在沙发上坐起来。
他抬头看到陆离在二楼走下来,像是蒙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喝多了。
在沙发上躺了一晚上,躺的他头硬脖子僵的,他在自己脖子上使劲地锤了两下,然后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才看向陆离:“哎,怎么只有你自己,傅生呢?”
陆离在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出来,冷着声音说:“不知道。”
“一大早就没了人,”蒋文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喂,我说傅大老板,你大清早做什么去了?”
他开了扩音,傅生温沉的声音通过传声筒传过来:“有些事情处理。”
“什么事啊这么急,”蒋文道,“我昨天怎么没有听你说,那你今天还回来吗?”
傅生:“今天回不去。”
陆离拧着瓶盖的手顿了一下。
“那忙几天?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忙十天半个月吧。”蒋文说完,又瞥见了陆离,“陆离现在可是在我旁边站着呢,小心你再待这么长时间,他又像上次一样不理你。”
傅生也罕见地顿了一下。
陆离在旁边冷哼一声:“谁要管他。”
“看吧,”蒋文说,“小祖宗现在已经开始闹脾气了。”
陆离:“……”
傅生顿时哭笑不得,半晌,才缓着声音说:“这次真的有事。”
蒋文直接把电话放在陆离的耳边。
沉默了一秒,傅生说:“最快明天就能回去,慢一点可能要两天。”
陆离压低的眸子动了一下。
刚才的冷气压消的无影无踪。
他嗯了一声,在蒋文稀奇的目光里挂断了电话。
陆离看向他:“看我干吗?”
蒋文啧啧两声说:“就是在想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傅生竟然会报备行程。到底怎么才能制住这个能翻天的主,是不是得你这种犟脾气?”
陆离:“……”
他冷着眼睛看了蒋文一眼,却见他这位二百五叔叔似乎真的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他静默了一秒,捏了下手指。
刚想转身上楼,几声鸣笛在门口响了几声。
蒋文向外一看:“哎这个老爷子怎么这个点来了?”
陆离看了过去,果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神采奕奕的傅老爷子从车上下来。
蒋文抓紧迎了上去:“老爷子你怎么今天来了,傅生今天没在家。”
“没事,我不是来找他的,”傅老爷子看向陆离,“我是来找小陆的,这孩子刚高考完,我给他送点东西。”
陆离看过去了,傅老爷子站在门口,指使着司机:“把车后面的东西都搬下来。”
一大箱子一大箱进口的水果,零食,甚至还有一个刚上市的游戏机,在老爷子的指挥下,全都卸到院子里。
“好家伙。”蒋文站在旁边惊呼一声。
陆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本来和傅老爷子就是非亲非故的,闷了半晌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再缺什么都给爷爷说,”傅老爷子说,“咱们是一家人。”
陆离嗯了一声。
这时,司机在车前喊了一声:“车上还有一箱,在最里面放着,这个还要搬吗?”
“那个不搬,”老爷子挥手,“那个里面装的芒果,傅生不喜欢吃。”
原本说这话的时候,陆离并没有当回事。
老爷子却喃喃道:“这孩子小时候可喜欢吃芒果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上次就看了几眼,都没吃到嘴里,那脸煞白地跟见了鬼了一样,都要吓死我了。”
陆离愣了一下,好半晌抬头:“您说什么?”
傅老爷子说:“我说傅生不吃芒果,我后来去医院里打听过,刚开始以为是过敏什么的,但医生听了症状说是因为创伤性后遗症。遭受什么重大打击的时候,可能现场刚好有芒果。”
“创伤后遗症?”蒋文问了一句。
老爷子也不理解:“是啊,这孩子不知道在哪里沾上这么一个病,不过也不碍事,以后不吃就行了。”
蒋文说:“那还真是巧了,我们家这位小祖宗也不爱吃。”
老爷子道:“陆离也不吃?”
蒋文:“是啊。”
老爷子笑了一下:“你和傅生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分。不吃这个吃别的,没关系。”
陆离却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他垂着眸子,手指指尖掐在了掌心。
这一刻,他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线,把以前的那些,瞬间连起来了。
与小时候的傅生截然相反的性格。
第一次见面,却好像早就认识他。
没有人知道,傅生却记得他的生日。
还有吴海昊给他补课那天,傅生异常的情绪。
这些种种,即使答案看上去不可思议,却也只能是唯一的答案。
……
傅生忙完最后一件事,看了看天色还早。
原本打算第二天回去的,但是回家晚了,他估计又得看到陆离那气鼓鼓的脸,他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自己也这么瞻前顾后了。
正想着穿过这个巷子打个车去机场,刚走了两步却被一个人喊住。
“这位老板,看你面相很好,算一卦吧。”
他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灰色长衫地带着瓜皮帽戴着黑色小圆眼睛的算命先生坐在旁边,身前摆放着小凳,八卦图和面相手相之类的。
“面相好?头一次有人这么说,”傅生笑了一声来了兴趣,看着算命先生问,“那不如看看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算命先生在眼镜下露出眼睛,看了一眼傅生,装模作样地说:“生意这样的我不看也知道老板肯定不缺钱,我可以给你看看姻缘。”
傅生的眉梢挑了一下,走过去看着算命先生:“姻缘?好啊,那就帮我看看姻缘。”
“老板生的好,”算命先生捏了一会手指,说,“但是你的姻缘线很怪啊,都快重叠了,不过最近几天这根姻缘线恐怕要动。想不想提前知道一下,这段姻缘具体方位。”
“具体方位就不用了,”傅生垂着眸子听着老板扯了一会,然后摇了摇手机,“我刚才在隔壁路上来的时候,看到有位女士正在找一个算命先生,看起来很是气急败坏。我恰巧在她留的联系方式上看了一眼,刚才已经把先生的位置告诉她了。”
“你他妈——”算命先生坑人的嘴脸瞬间坑不下去了。
他原本在隔壁街骗人,但忽悠的人太多,混不下去了,这才来到这里。
刚在这里打窝,看到傅生穿着讲究的走过来,以为可以狠狠坑上一笔,没想到翻了车。
傅生起身,很是礼貌地说:“不用谢我。”
“我还谢你,”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地看向傅生,“行,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我回家就做法,让你这辈子天煞孤星,孤苦终老,只有自己。啊呸!”
傅生看着算命先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嘲讽又冷淡地笑了一声。
天煞孤星,早就是了。
孤苦终老他也没意见。
他本来就是只有自己。
这时,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几声。
他掏出手机,一看是蒋文。
蒋文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就会,六点的飞机,”傅生知道蒋文没有事一般不给他打电话,“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事,”蒋文说,“老爷子今天早晨来了,给陆离送了一堆吃的。”
傅生对此没什么意外,嗯了一声。
“不过陆离从早晨老爷子走了,就看起来不太对劲,”蒋文说,“也不能说不高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傅生忽略了后面的问题,颦了一下眉,“他呢?”
蒋文说:“刚才被他同学叫走了,我听那个叫李学波的说是毕业聚会,应该是全班都去了。”
傅生抿了一下唇说:“行,我知道了。”
*
一群出了羊群的羊好不容易在羊圈了出来,还没有人管,先去ktv唱了两个小时的歌。
陆离在角落地坐着,垂着眸子玩手机。
李学波唱完一首,看向陆离:“陆哥,你要不要来一首?”
陆离只看他一眼,就垂下眸子。
李学波凑过去,看着陆离的浏览器上搜的问题:"人遇到另一个自己,会不会喜欢——"
后面的话太长了,他没看清。
不过不耽误。
李学波哈哈笑了几声,看着陆离问:“陆哥你也信平行时空了啊,我记得去年的时候,论坛上还火过一阵,说什么看到平行世界的自己,会对自己说什么。我当时还回复了那个帖子,非常真情实感地把自己容易犯的错给平行时空的自己列了一遍。”
陆离被他吵得耳朵疼,干脆关了手机:“唱歌都管不住你的嘴?”
“不唱了不唱了,”李学波指了指手机说,“班上的女生都来了,咱们现在去定好的餐厅。”
陆离起身,没有说话直接出了门。
李学波偷偷凑到长江面前:“你有没有觉得陆哥今天有点不对劲?”
“啊?哪有不对劲,”长江睁着那双单纯的眼睛问,“不是还是喜欢和以前一样冻人吗,十米之内,片甲不留哈哈哈哈。”
李学波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行了,没你事了,你玩去吧。”
*
傅生几乎刚下飞机,就接到了电话。
他看了看消息,是陆离打来的微信电话。
头像上那只猫让他唇角翘了一下:“喂?”
传过来却不是陆离的声音,李学波说:“喂,是陆离的哥哥吗?”
“嗯,”傅生颦了一下眉问,“陆离呢。”
“我是陆离的同学,”李学波那边听上去像是很吵,他似乎在拉扯什么,“陆哥你别动,我已经给你哥打了电话了。”
说完这些才又对着傅生说:“那个陆哥有点喝醉了,我和长江怎么拽他都拽不动,你看你能不能过来接他一下。”
喝醉了?
傅生颦了一下眉。
陆离自从知道自己酒量不大后,就很少喝酒,这次喝醉了?
是因为毕业,还是别的什么?
他问了地址挂了电话,直接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陆离正坐在餐厅外面的板凳上,垂着头。
少年肩胛骨轮廓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可见。
李学波和长江看到傅生走过来,很有礼貌的喊了一声哥。
傅生点了点头。
谁知道陆离不乐意了,抬头不悦地看着人:“我的。”
“对对对,是你哥你哥,”李学波有些怂地看向傅生说,“我们也没想陆哥今天这么能喝,我们想拉着来着,结果没拉住。”
傅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让两个人先走了。
须臾,他走到了陆离面前,伸了手无奈地问:“回家吗,醉鬼。”
陆离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那双乌黑的眸子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好半晌,他才很轻的垂了下眼睛:“嗯。”
回家。
一路上,陆离都很安静。
这边离着古董店不远,傅生记得陆离喝了酒坐车会头晕,就没有打车。
“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傅生问。
陆离垂着眸子,低着头向前走。一直到傅生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不高兴。”
傅生颦着眉看下陆离。
陆离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总是那样冷冷的。
但此时他站在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显得有些难过。
“为什么不高兴?”傅生问。
陆离说:“因为下雨了,有一个人,没人给他撑伞。”
傅生笑了一下:“喝醉了之后,这么不讲逻辑的吗?放心,下雨会有人给你撑伞,不会淋到你的醉鬼。”
陆离却没有说话,直到傅生走过去拉着人要回家,他才倏然看着人,低着声音问了一句:“还疼吗?”
傅生看着那双眼睛,愣了一会,才小声地问:“什么还疼吗?”
陆离说:“我都知道了。”
傅生问:“知道什么?”
陆离垂着眸子:“你的秘密。”
他原以为遇到傅生,是命运终于拐了弯。
却没想到,他没经历的那些苦,是因为早就有人替他扛过了。
那个人披着霜雪,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很久。
却将最后的灯火,
又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一个自己。
陆离觉得心口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咬了一下,最后只剩细细密密的疼,他说:“你以前问过我这句话,现在换我问你,
——还疼吗?”
他也想问问当初的自己,还疼吗。
巷子里的灯光像是一面镜子,镜子两边站着两个相同又不同的自己。
“不疼了,所以也不用不高兴,”傅生看着对面的人,静默了好久,才说,“他只是在陪自己长大。”
【作者有话说】
比较喜欢这种,即便知道我就是你,我还是喜欢你。
第0042章 第 42 章
◎他觉得自己疯了。◎
傅生知道陆离早晚会发现, 却没有想到陆离这么早会发现。
两个人在灯下站了很久,傅生叹了一口气,在陆离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好了, 先回家。”
蒋文站在门口看见两个回来, 就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至于怎么怪, 他也说不上来。
“这是怎么了?”蒋文问。
傅生看了旁边垂着眼睛的陆离一眼:“没事, 喝醉了而已。”
“这看着也不像是醉了啊, ”蒋文手指在陆离眼前晃了几圈,“这是几还认得吧。”
陆离抬头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喝醉了脾气还这么大,”蒋文轻啧了一声,“也不知道随了谁。”
“别惹他了,”傅生对蒋文说, “你先上楼睡觉吧。”
蒋文看了两个人一眼,莫名地他感觉站在这里似乎也有点多余, 转身上楼道:“那我就先上去了。”
脚步声逐渐消失,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傅生看着陆离在灯光下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柔和, 所以看起来整个人比平时冷冰冰的模样要乖上几分。
他走上前问道:“怎么样, 难受不难受。”
陆离摇头, 片刻又点了点头。
傅生笑了一声:“所以这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陆离看向他,那双眼睛映着傅生的身影。
“别看我了, ”傅生指了指沙发, “去那里坐一会。”
说完,他转身向厨房走去, 刚走了几步, 衣摆却被抓了一下。
陆离低声开口:“去哪?”
傅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摆上的手, 笑了一下:“去给你做醒酒汤。喝这么多,不怕明天早晨起来头疼?”
陆离静默了片刻,才又把手松开。
傅生这才去了厨房,刚把需要的东西拿出来,放进小锅里,就听到客厅里响起了动静。
他担心这个醉鬼乱动摔到自己,刚回头,就看见醉鬼已经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他高挑的个子倚着门框,微散下来的碎发垂在薄薄的眼皮上,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傅生倏然笑了,虽然脸还是冷冰冰地,他却在陆离的这一吭不吭中品出几分黏人来。
他也没点破。
厨房的水汩汩地响着,傅生一边垂眸看着火,一边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离知道他问的什么。
他想了想。
其实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直到今天。
“没多久。”
傅生嗯了一声。
一般人突然知道这种事,可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说:“其实我刚醒来的时候,也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停顿了一下,他低声问:“害怕了吗?”
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
陆离摇头。
他其实还想问问别的。
但是他知道傅生不会说。
他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即便是对着另一个自己。
他倏然有点难过,傅生了解他的全部,他却对傅生的过去一无所知。
厨房里又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醒酒汤煮得很快,傅生盛了一碗端给了陆离。
“慢点喝,小心烫。”
陆离素白的手指端着碗,小口地喝着,热气氤氲在他的眼睛里,沾的睫毛湿了。
他有些讨厌这种感觉。
将碗里的醒酒汤快速地喝完,陆离低着声快速地说了句:“我去休息了。”
傅生嗯了一声,看着楼梯上的背影,愣了好大一会才转开眸子。
陆离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那碗醒酒汤,竟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早晨七点多。
自从上学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醒了这么晚。
陆离颦了会眉,压在心尖那些酸涩却没有散去多少。
但酒醒了之后,那些情绪又被他干干净净地收进了冷淡的外表下,窥不见分毫。
微信一夜没看,多了几百条消息。
无疑都是李学波和长江发的。
李学波:[到家了吗陆哥,感觉怎么样?]
长江:[比起这些,我其实更想知道陆哥的哥是怎么把陆哥带回去。]
李学波:[其实我也想知道。咱们当时用了这么多办法,都没有让陆哥动一下。]
长江:[不会是背回去的吧。]
李学波:[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想象不到那个画面。]
陆离看着他们在群里的消息,瘫着脸回了一个滚。
只是他那个小猫的软萌头像说这个,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他盯着头像看了半晌,手指动了动,将自己的头像又改回了之前的句号。
他起身将衣服换下来,又在衣橱里挑了个黑色的短袖,去了洗漱室。
等再回来的时候,李学波这厮竟然已经醒了,还回了消息。
李学波:[哎,陆哥你又换头像了?]
李学波:[还是这个头像看着味正。]
李学波:[难道之前那个是逢考必过符?]
陆离:[皮痒?]
李学波赶紧放了个求饶的表情。
李学波:[陆哥,要不要来网吧,我和长江都在,昨天吃完饭直接没回去。]
陆离手顿了一下,他其实不太喜欢网吧的环境,人又多又吵,周围全是散不出去的臭味。
但——
陆离目光在屏幕上停了半晌,打字回了消息。
陆离:[地址]
这个消息一发出去,李学波一口气回了三个问号。
因为平常邀请陆离来网吧开黑,得到的永远都是一个冰冷的滚字。
李学波:[你是我陆哥吗?]
李学波:[不会是被盗号了吧]
然后他就差点被陆哥发来的语音冷气扑了一脸。
李学波:[哥你大约几点到,我提前给你占位置。]
陆离看了一下网吧和他的距离:[十分钟。]
李学波:[好嘞。]
陆离下楼的时候,傅生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他端着咖啡,低头看着手机。
可能是听到他下楼,傅生抬起了头,看起来和平时别无二致,仿佛心境变化的只有他自己。
“醒了?”傅生问了一声,“头疼吗?”
陆离垂下眼眸,没去看他的眼睛,嗓音微冷地说:“不疼。”
“还是年轻好,我每次喝酒都得疼到第二天中午,”蒋文见缝插针地,酸溜溜地说,“也没有看到有人给我煮醒酒汤。”
傅生看他一眼:“你也是第一次喝酒?头疼还喝,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贱。
蒋文默默地在心里说,但他嘴硬:“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没有醒酒汤。”
陆离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倏然说:“我出去了。”
蒋文抬头稀奇说:“你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姑娘一样,今天干吗去?”
“上网。”陆离说。
蒋文更稀奇了:“你不是讨厌网吧吗?”
他看向傅生:“这孩子昨天喝的假酒?还整变异了?”
傅生眼皮动了一下,也没说别的:“嗯,吃了早饭再去。”
他看着陆离垂着眸子,里面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像是失落又像是压制着别的。
“不吃了,同学等着我呢。”
说完,他背上书包出了门。
“这小子,竟然学会去网吧上网了,”蒋文看了半晌,嘀嘀咕咕地说着,又看向傅生,“你怎么也不说说他?”
傅生没说话,垂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目光落在陆离的头像上。
片刻,才将手机收起来
陆离坐在李学波早早帮他占好的位置上,颦了眉。
“这里都是男生,”李学波小声地说,“可能气味会有点大,你忍一下陆哥。”
陆离瘫着脸嗯了一声。
李学波知道陆离有洁癖,帮他把桌子擦了好几遍,才道:“现在我们干什么,玩一局cf”
陆离打开电脑,低声说:“你们玩吧。”
李学波啊了一声:“那你玩什么啊陆哥。”
陆离抿了一下唇:“我搜点东西。”
然后李学波就看到了陆离打开电脑上的浏览器,点进了搜索框。
李学波:“”
不是,谁家好人上网吧里来,只是为了搜东西。
长江在旁边一整个看呆了,刚想说什么,被李学波伸胳膊捅了一下。
“闭嘴,别打扰陆哥,咱俩继续。”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了陆离脸上,又映进了他眼睛里,他在电脑上点了几下。
【一个人为什么能重生】
这个帖子刚发没多大会,下面就出现了许多回帖。
【哈哈哈哈肯定是死了才会重生啊。】
【楼上的,你这不是说了句废话吗】
陆离看见死那个字,心脏又一瞬间停滞了一下,他知道死了才能重生。
所以昨天,他想开口问傅生,他发生了什么。
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知道傅生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再随便地转移话题。
他的眸子垂了一下。
在网吧的时间比想象中过得要快,他中午没有回去,而是和李学波他们一起,凑合着吃了一碗泡面。
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接近十一点。
李学波披着衣服睡了两小时,在电脑桌上醒过来,看了陆离一眼:“陆哥,你今天还没走啊。”
陆离嗯了一声。
李学波:“你也要在这里通宵?”
陆离潜意识其实是不想回去,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傅生,分不清对傅生的感情。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傅生竟然就是自己。
那些对他所有好的前提,都是因为他就是自己。
他那些从心底冒出来的杂念,还没有说出口,就落了个无疾而终的结局。
“陆哥?”李学波又在一旁喊了他一声,“想什么呢?今天你通宵吗?”
“待会儿再说吧。”陆离说。
他刚说完,转眸看见之前他发的帖子有了一条新的回复。
他挪了一下鼠标,点了进去。
那个人没有像其他帖子一样,或者开玩笑,或者聊电视剧小说。他说:
【为什么不确定一下,你遇到的重生的人,是不是被你臆想出来的。】
陆离看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甚至大脑都出现片刻的空白,忘记了思考。
臆想出来的。
傅生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慌乱起身,碰到了桌子,可他顾不上疼痛,转身跑出了网吧。
李学波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在身后喊道:“陆哥,你干什么去,又不通宵了?”
陆离却没有回答他。
原本十分钟的路,他只跑了三分钟。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北川人休息得早,周围的人家早就关上了灯,漆黑一片,但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却有一户留着昏黄的灯光。
陆离站在古董店门口,看着傅生身上的披着件衣服,正微垂着眸子坐在沙发上。
他向来睡得很早,就算不睡此时也该回了卧房,但今天这个时间了,却依旧没有睡,在等谁不言而喻。
他留了一盏灯,在等他回家。
陆离感觉好不容易被他压下的念头,似乎有比之前更加肆意趋势,理智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傅生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熬不了太晚,眼睛此时有些干涩。
揉了一下眼,再抬眸的时候,听见门口有些动静,他看了过去,就见陆离站在门口。
他起身刚想说话,就被陆离一把抱进了怀里。
少年薄却有力的胳膊箍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
傅生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了一下,须臾,笑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陆离垂着眸子:“你是真实的吗?”
傅生笑了一下:“这是什么傻问题?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陆离低着声,显得声音有些闷,“就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你不是我臆想出来的,确认你是真实存在的。
还有确认——
陆离没再说话,听着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觉得自己疯了。
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傅生,给了自己一个最后放纵的机会。
*
陆离那天的情绪,像是黑夜里的昙花一现,后来再也没有失态过,也再也没有去过网吧。
一直到成绩出来那天,陆离地看着自己的成绩,670分。
这分数足够上他喜欢专业任何一个学校。
“行啊小子,”蒋文在旁边说,“你比我高考多考了一半。”
陆离对于自己的分数早就有数,没露出多少的情绪。
傅生在旁边看了蒋文一眼:“别拿你当时的成绩出来了丢人现眼了。”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看上去还是高兴的。
后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蒋文随意地问了一句:“我记得你说过想考北川的政法大学是吗?”
陆离垂着眸子,好半晌才说:“我报的南宁。”
蒋文啊了一声:“怎么好端端地报到南宁去了?”
陆离说:“那个学校更适合我。”
傅生从刚才起就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拨弄着手上的戒指。
这种状态让蒋文回到了陆离提出来要住校的那天。
但是傅生不说话,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南宁离这边也不远,”蒋文试图缓解一下桌子上的氛围,“反正现在出行方便。”
陆离嗯了一声。
傅生垂着眸,筷子在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一点动静都没有,差点给蒋文吃出来心理阴影,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然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却还是觉得气压很低。
蒋文快速地扒完饭,找了个借口快速溜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傅生和陆离,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晚上十点,傅生准时上了楼,听见隔壁有了些许的动静,他抿了一下唇。
陆离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变化。
可自从那天之后,傅生能看出来,他把自己收了起来。
他早就知道两个人现在既然是不同的个体,早晚都要分别的,但是对于陆离报了南宁这件事,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情绪。
可能是有点失落?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隔壁房间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习惯。
现在突然离开,总是有点不自在的。
他这样给自己说。
总是要分开的。
他有自己广阔的天地要闯,没必要守着一个已经烂掉的自己。
陆离的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对于周边的人又过分的敏感,他能觉察到傅生微妙的不动声色。
就这样,两个人在整个暑假不约而同地提前适应着没有对方的生活,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很快,到了陆离开学的那一天。
他原本想要自己去的,但是蒋文非要跟着他去新学校看看,傅生在一旁没说话,是默认了。
陆离没再拒绝。
南宁作为一线城市,要比北川十八线的小地方大得多。
蒋文这次不知道怎么有些晕飞机,下了车就钻进了酒店,“不行了,不行了,你去送吧。”
他对着两个人摆了摆手,直接趴倒在酒店的大床上。
傅生看着他:“之前来的时候的出息呢?”
蒋文破罐子破摔道:“什么出息,没有出息。”
傅生看了他一眼,对着陆离道:“你蒋文叔去不来你学校了,咱们先走。”
陆离看了一眼趴床上的蒋文,嗯了一声。
南宁大学有很多指路的志愿者,两个人问了路一起去了陆离的宿舍。
宿舍里有一个学生特别自来熟,看见傅生和陆离进来就先来了段自我介绍:“啊,你也是607的?我叫孙文鑫,家是本地,嘿嘿咱们既然能分到一个宿舍,那以后请多关照。”
陆离本来就是不善言辞,冷淡地回了个嗯。
孙文鑫显然没见过这样式的,猝不及防地被冻了一下。
傅生笑了一下,将人从冰冻的状态拯救出来,他很是绅士地伸了一下手:“你好。他话少,别介意。”
孙文鑫以为是惹新舍友不高兴了,现在一听是脾气如此,随即恢复热情的状态:“不介意,不介意。你是几号床,我帮你搬东西?”
陆离说了句不用,把自己东西搬到了宿舍里,转眸看向傅生。
“收拾完了。”
“嗯,”傅生看着眼前人,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陆离垂着眸子嗯了一声。
他想送傅生到门口,但是他又怕看着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的时候,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会转土重来。
他动了动唇,闭了嘴。
“在宿舍待着吧,”傅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玩笑一般地说,“我还不至于迷路找不到门。”
陆离捏了一下手指,嗯了一声。
人刚一出门,那位社牛孙文鑫就凑着脑袋,对着走廊上背影,好奇地看向陆离:“这是谁啊?长得这么帅。”
此时宿舍里其他人还没来。
外面长着一棵很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成了枯黄色,一直延到他们窗户前。
夏天快要过去了。
陆离扫了一眼窗外,听到自己冷着嗓音说:“我哥。”
【作者有话说】
马上啦马上啦,主要是傅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给他点时间让他转化一下。
不会很久,就这两章了。
第0043章 第 43 章
◎舍不得◎
傅生回到酒店之后, 先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蒋文。
蒋文像是吞了二百斤面粉的脸终于缓过来不少,他抬头问:“将人送过去了?”
傅生嗯了一声,垂着眼睛, 看不出来情绪。
“这么舍不得, 当时怎么不讲, ”蒋文啧了一声, 实在是不知道这兄弟两个在别扭什么, “陆离虽然看起来冷,但你当时要是说一声,他肯定会把志愿改回去。”
傅生转着手指上的戒指,没说话。
“也不是我说你,”蒋文继续喋喋不休, “平时牙尖嘴利的,怎么一到陆离身上就收起来了?”
可能是被他絮絮叨叨的嘴给吵到了, 傅生不紧不慢地抬头, 觑了他一眼:“我看你恢复好了,现在买机票回北川应该还来得及。”
这话一出口,蒋文瞬间想起了刚才差点把脑子吐出来的眩晕感, 立即闭嘴收了神通。
“我今天再坐一遍飞机我能死, 下了飞机都不用回家, 你直接把我拉到火葬场去行了。”
傅生看他:“知道就好。”
说完,他转头回到了隔壁房间。
酒店的位置很好, 站在窗边的时候, 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上一世的时候,他也住过这个房间, 蒋文也同样在隔壁, 和上一世的不同是, 上次他和蒋文是来行骗的。
他们当时拿到了一家医院违规操作的证据,刚敲诈完当时医院管事的副院长。
他还记得那家的副院长姓卢,给自己起了一个卢正风的名字,私底下却利用自己职务的便利,诱/奸了将近上百名的女性,甚至还有十几个尚未成年。
底层人民他不想骗,也没有骗的必要。所以他就只能把目光聚集在这些社会的蛀虫身上。卢正风就是他来南宁之后,第一个注意到的人。
傅生倒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降正义,他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骗人就是骗人,倒也没给自己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看到医院门口,因为被卢正风□□而自杀女孩上了年纪的父母,抱着照片哭晕那一刻,他心里还是起了微妙的涟漪。
卢正风那个人,典型的欺软怕硬,只不过被随便一吓唬,就彻底认了怂。傅生现在还记得自己拿到钱之后,将一部分给了那对老夫妻,就住进了这家酒店。
而现在他再次住进这家酒店,是为了将另一个自己送进大学。
倒还真有点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
傅生站在窗户边,玻璃上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陆离对他微妙的感情,他其实多少能感觉得到。
毕竟是曾经的自己。
但他选择刻意忽略,包容所有。
陆离也是他。
陆离比谁都清楚,对于现在的傅生,没有回应,本身就是回应。
改志愿这事,傅生其实没有丝毫的意外,毕竟是他亲手推动的。
陆离其实从来没有变,就像当时一言不吭的要去住校一样。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阻拦。
飞机是第二天中午的,蒋文看起来休息得不错,看见他的第一眼,凑着打趣:“哎哟傅老板,你这面色,不会是晚上没睡吧?”
傅生:“你看起来好了?”
“小小晕机而已,”蒋文说,“我是谁?蒋大师分分钟拿下。”
“很好,”傅生不动声色地捅了刀子:“不过提醒你一句,我们马上又要坐两个小时的飞机回去。”
蒋文:“……”
刚才还一脸生龙活虎的蒋文瞬间泄了气,他眉心像是夹了苍蝇一样,看着傅生道:“打个商量行吗,你坐飞机,我坐火车回去。或者,我直接在这边照顾陆离算了。”
“可以,”傅生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不过,在这边没有工资。”
蒋文:“……”
那干个屁。
他看着已经转身离开的傅生,转头追了上去:“不是,傅生你等等我。”
古董店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感觉到时光流逝,其实三年已经过去了。
蒋文站在院子里,看着躺椅上的人,懒懒散散,似乎没多大变化。
说话还是一言不合就怼人,总是弯着眼睛笑着请人滚。
但陆离不在时,傅生总看起来缺少了点什么。
要是非要形容话,可能少了人气。
“看着我发生什么呆?”傅生头都没抬。
蒋文严重怀疑这黑心老板脑后也长眼睛了,不然怎么看出自己在看他。
“我就是在想,陆离这小子不在,还真有点想他。”蒋文说。
傅生手指顿了一下,接着冷淡道:“上班时间走神,扣两百。”
蒋文:“……”
这黑心鬼。
不只是蒋文,傅老爷子在家清闲,没有事情干,有时候也会来古董店转一圈。
他手里提着鸟笼,里面是他不知道在哪里又搜寻的画眉鸟。
他边逗鸟边唏嘘:“哎,我上次的鸟笼子坏了,还是陆离给我修好的,现在他一走,我的鸟笼子都没人修了。”
“修鸟笼?”傅生眼皮动了一下,随后笑着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蒋文在旁边震惊,“陆离不止会修鸟笼,家里很多坏掉的东西都是他修好的,哦还有周围邻居家的,虽然陆离不爱说话,但在邻居嘴中风评可高了,这些你不知道吧。”
傅生看向他,颦了一下眉。
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他自以为了解的人,其实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成长着。
“陆离是个好孩子啊,一个人在外面上大学,”老爷子说,“肯定孤苦伶仃,平时多打点电话。”
傅生垂着眼眸,片刻答一声。
陆离去往专业课的路上,孙文鑫正在和家里打电话。
“知道了妈,我都大三了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天冷要穿秋裤。还能冻死我吗?”他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上课呢挂了哈。”
已经是深冬了,这也是他们这学期最后一天的课。
孙文鑫接完他妈每天的查岗电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看着陆离羡慕地说:“真羡慕你们这些家里不催的,你爸妈真好。”
陆离眼皮都没抬:“我没有爸妈。”
一句话把向来外向的孙文鑫干沉默了,他抓了一下头发,有些尴尬地道:“啊,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陆离对这些也毫不在意,“没事。”
片刻,他又冷着声音补充了一句。
“我只要我哥就够了。”
“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孙文鑫露出羡慕的表情。
但是他有些不明白,明明陆离穿的用的都是顶好,家庭条件一看就不差。
但在其他学生都在宿舍里开黑玩游戏的时候,他却像是闲不下,有时候是去做兼职,有时候是去帮导师做什么项目。
反正就是一刻也不闲着。
他长得好,学习又好,经常被学校里女生拦下来要联系方式,他似乎也对谈恋爱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只是敷衍地来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
久而久之,就很少有女生再来问了。
孙文鑫为什么认为他是敷衍呢,因为他认为陆离这种长相和性格,不可能有三年还追不上的人。
所以只能是借口。
他们今天这堂课上的犯罪学,老师讲完基础的课程喜欢在后面形象生动地举一些例子。
比如查尔斯.庞奇,肯尼斯.赖伊,尼克.里森都是国际上有名诈骗犯,当然这些诈骗犯下场无一例外,都在落网后,被判了监禁五年到二十年不等。
导师讲:“诈骗犯,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总归都是犯罪,无论有多高明的骗术,最终都会被法律制裁,这也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陆离颦着眉,脑海自动浮现出傅生的脸。
傅生重生之前,又经历了什么。他想知道,却又像嘴笨的哑巴,无从开口。
“陆离?陆离。”孙文鑫在他桌子上敲了两下,“导师叫你呢。”
陆离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下课,他走到讲台边,看着导师关了ppt,冷着声开口:“您叫我?”
“嗯,”他将电脑关上,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开门见山地说,“我最近和朋友合作了一个律师事务所,也算是学校里的一个项目,放假这几天你估计要受累一下了,和我去一趟。”
陆离:“嗯。”
导师说:“你家不是南宁的吧,好像是北川的?那今年你还回去吗?回去的话时间可能会有点赶。”
陆离眼眸垂了一下:“不回去也没事,您到时直接喊我就好。”
导师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好,我还想问问你,明年是要考研,还是去实习,实习的话,直接来老师事务所。位置给你留着。”
陆离没想过考研的事,那就想多挣点钱。
导师看了他半晌,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放假学校里宿主估计不开门,若是没住的地方,老师有个旧房子。”
“我在外面有公寓。”陆离说。
他当时在外面兼职,每天回去的晚,有时候会错过学校查寝,所以干脆就搬了出去。
导师笑了一下:“行,这不都解决了。行了,也没其他事了,你回去吧。”
陆离租的公寓离学校不远,是个小复式,他晚上回去,洗完澡出来,毛巾挂在脖子上,就听到手机震动了一声。
上大学之后,李学波估计找到了其他话痨的地方,很少在群里说话,今天竟然罕见地冒了泡。
李学波:兄弟们都在吧?
陆离回了个标点符号。
李学波:哎哟陆哥,我可看到你了,你现在这么忙的吗,几乎看不见人。
这个人说话停不下毛病又犯了,陆离直接打断他。
陆离:什么事,说。
李学波嘿嘿笑了一声,发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李学波:今年过年回来吗?咱们两年没见面了吧,过年聚聚。
陆离:今年不回,学校有事。
李学波震惊了:“过年还有事?你们那个专业这么忙的吗?幸亏我当时没报。"
陆离嗯了一声,又听着李学波瞎扯了几句。
“陆哥在学校里就没有个小姑娘追你啥的?你那张脸摆着,最起码学校里得多半女生暗恋你吧。”
陆离走了几步,站在了窗户前。
在古董店的时候,他睡觉之前总喜欢站着这里,听着隔壁人的动静,现在这个毛病也没有改过来。
虽然住在隔壁的人已经变了。
“你很闲?”陆离冷着嗓音开口。
“我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吗?哈哈哈。”
李学波的笑声透过电话的传音筒传了过来,陆离刚想说没什么正事就挂了,手机在这时嗡了一声。
这个时间,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皱眉低头,却发现是傅生的电话。
陆离手指动了一下,对着李学波道:“来电话了,挂了。”
李学波:“这么晚了,谁给你打电话?”
陆离睫毛垂下去,片刻才说:“暗恋对象。”
“哦,暗恋对象啊,”李学波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说了一句我靠,“等等,等等,你什么时候有的暗恋对象。”
陆离听着李学波咆哮的声音,挂了语音,手指愣了几秒才接了傅生的电话。
刚接通,就听到傅生闷声咳嗽了几声,声音也比平时哑上几分,他下意识地颦了眉:“你怎么了?”
“没事,”傅生低着声音说,“可能是受了风寒,很快就好。”
他刚说完,蒋文的声音就隔着手机传了过来。
“你这都快十天了,也没见你很快就好,”然后,他就告状似的朝着陆离开口,“陆离,你不在家,你哥这个懒骨头医院都懒得去,你快说说他。”
陆离眉心颦的更深:“怎么不去医院。”
“我没事,已经快好了,”傅生笑了一声,又转开话题,“今年放假回家?”
陆离刚想说不回去,就又听到电话那头傅生闷声咳了几声。
他把那句不回咽了下去,“嗯。”
“现在就定下来了?”蒋文在旁边惊喜道:“以前不都是赶着过年前一天回来吗?”
陆离眼睛动了一下,之前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他总是赶着新年前的最后一班飞机回家。
又在年味还没有过去时候,匆匆地回学校。
但是今年——
傅生闷闷咳嗽的声音又通过电话传了回来,陆离抿了一下唇:“明天回。”
蒋文震惊:“今年这么速度?”
傅生似是没有想到陆离回来这么快,静了片刻,只道:“好,明天我去机场接你。”
“嗯。”
陆离挂了电话,在手机上翻到导师的联系方式,问他需要什么时候去。
导师:“最近有事?”
陆离:“嗯。家里有人生病。”
还不知道去医院。
“哦,那你快先回去一趟,”导师说,“等过几天再回来也行,不急,大概三天后吧。”
“嗯。”
……
放假期间的机场,总是人多得吓人,像是一眼望不到头。
人站在中间,都怕被挤成面饼。
要是按照平时傅生那性子,绝对不可能迈进来一步,今天却罕见地改了性子。
蒋文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讨揍一般,贱兮兮地问:“你平时不是最讨厌人多了吗?”
傅生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
蒋文哈哈笑了几声,决定见好就收,省得得罪了老板工资又被扣。
两个人在机场等了大概十分钟,蒋文哎哎地喊了几声,指了过去:“是不是到了。”
没用他喊出声,傅生的眼睛早就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陆离站在人群中,高挑出色的样貌足够让人一眼看到。
此时他耷拉着眼皮,手里拿着行李,身上的少年感已经褪去,眼皮更薄,衬的那股锋利感也更浓,只有阳光偶尔掠过光影在他眼睛忽闪而过的时候,能瞥见几分少年影子。
明明距离上次回家才不久,傅生却感觉两人很长时间没见过了。
或许是因为陆离的刻意疏远,又或者因为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傅生垂了一下眼,结果刚抬头,刚才还在不远处的人已经几步走到了他面前。
陆离只是垂着眸子看了他一眼,就拉着他向前走。
傅生:“?”
刚才那点惆怅的氛围瞬间一干二净:“干什么去?”
陆离头也不回:“去医院。”
傅生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不会是专门拉我回来去医院,才回来这么早的吧?”
陆离被说中心思没说话。
结果傅生因为在风口,笑的时候不小心喝了一口风,又开始咳嗽起来。
陆离沉着脸,脸色不太好地看向他:“都这样了还不去医院,你是在家里修仙了?”
果然是长大了,胆子大了。
现在连他都敢怼。
傅生却拿着人没办法,只叹了一口气,解释说:“只是普通感冒。”
陆离冷声:“普通感冒十几天不好?”
傅生:“……”
两个人目光对视了几秒。
“真不用去医院。”
“不行。”
看到傅生这个黑心的主在这里吃蔫,蒋文在旁边直接笑出了声。
傅生觑他一眼。
但是蒋文不怕,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我听说有个人就是因为感冒一直没去医院,结果拖成肺炎了,天天咳咳咳那叫一个老惨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陆离脸色更沉了,在门口随手拦了辆车就把人塞进去。
动作麻利,连给傅生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蒋文拿着陆离为数不多的行李在车下给他们招手,表情掩不住地幸灾乐祸:“你们去吧,我在家等你们。”
这十几天他老妈子一样催了傅生十几次,结果这大少爷不是嫌人多,就是嫌医院里味道难闻。
现在不过几秒钟就老老实实地去医院。
果然还得是一物降一物。
上了出租车,傅生动了几次唇想要说自己真的没事,但是每次抬头都看到陆离那张冷脸又给憋了回去。
明明小时候冷着脸,还挺可爱。
现在一点都逗不动了。
傅生叹气,只能闭了嘴,然后老老实实地看着陆离,虽然冷着脸却不厌其烦地挂上号,排好队,直到医生说受了风寒,吃几副药就好,他沉着的脸才缓和了一点。
傅生笑着逗他说:“你看,我都说了几天就好。”
结果医生却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在后面又格外热心肠的补了一句:“你这个风寒主要是因为不运动引起,平时多锻炼锻炼,不然一个普通感冒也不可能拖十天才好。”
傅生:“……”
他心说我真是谢谢你。
他的感冒确实已经快好了,至于为什么不去医院主要是之前习惯了,这种小病抗几天就过去了。
他也习惯了自己扛。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这次有人监督。一整天,他在院子里多躺一会儿,都会被陆离以风大为理由塞进房间。
傅生散漫惯了,最讨厌别人管教。
可偏偏拿眼前这个人没有丝毫办法。
晚上的时候,他又看着陆离端着水和药进了他的房间,耷着眼皮冷着脸,非得看着他吃下去才罢休。
傅生无奈,只能接过吃了下去。
不过这也不能怪陆离,谁让傅生有前科。
他不爱吃药,喜欢把药倒进院子里的花盆里,就算是被逮到了,也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美其名曰是给花施点肥。
陆离有时候怀疑,蒋文经常念叨莫名其妙枯了的花,就是这样死的。
傅生咽下药,接过陆离手中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状做不经意地开口:“这次回来待多久?”
陆离说:“三天。”
傅生一顿,须臾开口:“不过年了?”
陆离每年都会赶回来过年,因为大年初一那天,不仅是他的生日,还是傅生的生日。
原本他们永远不可能过同一个生日。
陆离手指动了一下:“学校里有事。”
傅生嗯了一声,抬头又喝了口水,眸光很轻的垂下去,看不出情绪,只是和浓稠的夜混在一起。
他不知道陆离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借口。
可能因为他有些走神,喝水时候,一滴水顺着下巴滑到了脖颈处。
陆离在旁边看着,下意识伸手揩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滴水从傅生的喉间沾在了他手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陆离喉结很轻的滑了一下。
这动作其实是无意识的,但是两个人靠的近,显得氛围说不上来的异样。
两个人同时有点怔愣。
那滴水的温度很快在空气中消散,陆离垂眸扫过傅生的唇,片刻,他又强行压下眸中的情绪,冷着嗓音率先开口:“早点休息。”
说完就转身出了卧室,还帮忙带上了门。
房间安静,隔壁出现响动,像以前一样亮起了灯光。
就像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傅生半倚在桌子前,微愣了会儿神,然后伸着手指在自己脖颈处摸了一下。
这次他没忽略自己刚才心头那点异样。
那是一种像心脏生长出蜘蛛纹路一般,细细麻麻的悸动。
以前的时候,傅生就算是天天被通缉,追求过他的人也不少。
那些明里暗里地追人把戏,故意营造的暧昧情绪。
他向来拒绝得格外干脆。
但是到了陆离这里,却全都变了。
他完全可以用拒绝别人的方式,一次性断了陆离的所有念想。
但是他没有。
他这么一个人,对自己都下得了狠手的人,就算遇到以前的自己,也不至于这么优柔寡断。
后来他才明白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点失望落寞的情绪。
他不知道,人的心动往往始于心软。
第0044章 第 44 章
◎吃醋◎
在陆离的监督下, 一直被傅大老板拖了十几天的咳嗽,不过是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蒋文说:“还得是玩强制的才听话啊。”
这话听着,有些不太对味。
傅生品了一下, 最后觑了蒋文一眼:“你最近话很多啊?”
“陆离回来我这不是开心吗?”蒋文笑了一声, 听着点动静抬头, 看向在二楼下来的陆离。
他看着陆离身上穿的衣服, 问道:
“这是干什么去?”
陆离换上了一身运动休闲服:“跑步。”
傅生此时还没感觉到什么, 嗯了一声,还嘱咐人跑完回来吃早饭。
陆离却站在他面前,那双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傅生半晌反应过来什么,哂笑道:“你不会是想我和你一起跑吧。”
陆离冷声开口:“医生说你需要锻炼。”
跑步能要他半条命。
傅生向来连走路都是不疾不徐,哪里见他跑过。
他按了一下太阳穴, 有些头疼地说:
“以我过来人经验,医生说的话有时候信一半就行。”
陆离看着他:“信哪半?”
傅生笑了一下:“比如, 冬天的时候, 需要多躺着休息。”
然而陆离现在已经不是一两句就能忽悠的了,他看着傅生淡淡道:“这鬼话是你自己加的?”
他只记得医生说了多锻炼,可没有提一个躺字。
“胆子肥了是吧, 怎么跟你哥说话, ”傅生手一顿, 落在陆离肩膀上拍了一下,“我现在感冒刚好, 不能受风。”
他刚开始的动作其实是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在陆离脑袋上轻轻拍一下, 但是孩子大了。
傅生决定给人留点面子。
但显然对方不给他留面子,对着那双固执的眼睛, 傅生没多久就缴械投降, 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跑步从外面回来, 他身上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傅生本来皮肤又白,又经常不出门,一出汗脸上似乎能看清楚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
他嘴唇微启,喘了几口气。
陆离目光从他鼻间的汗向下,又落在唇线上,他抿了一下唇,快速地移开。
蒋文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大会了,看着傅生他们走过来,他抓紧看热闹一样迎了出来。眼睛里全是:没想到吧,你也有这一天。
傅生只是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就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两百。”
“不是,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蒋文对这个行为严重的抗议,“我说什么了,我一句话都没说。”
然而傅老板跑步刚回来,这会儿心情正不爽,头也不回地道:“再说一个字,400。”
蒋文只能把眼睛看向陆离,哭穷道:“你不管管你这个黑心哥哥?再扣我那点工资就给我扣没了。”
陆离正捏着瓶水喝,在哥哥两个字中怔愣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将那点情绪咽下去,冷着声说:“管不了。”
蒋文:“……”
不过就算是这样,傅生被陆离拉着跑步的这三天,他依旧不记得教训天天在门口守着。
下场就是,三天加起来,蒋文被扣了八百块钱。
他的心简直是在滴血,但是转念又一想,可以看到傅生吃蔫的模样也值了。
不过,蒋文就是有点唏嘘陆离只能待三天,不然他还能多看几天傅生绿油油的脸。
陆离走的那天,他们把人又送进去机场。
蒋文看着颀长的背景逐渐没入人群里,叹了一口气:“这是第一年陆离不在家里过年吧,想想还挺冷清。”
傅生睫毛垂下去,嗯了一声。
蒋文安慰他说:“没事,最起码还有我,我今年在店里陪着你。”
“不用,”傅生转身向回走。
蒋文追了上去,以为傅生是怕耽误他旅游,所以格外义气道:“不用为我着想了,我少一年出去旅游没什么的。”
傅生看他一眼,用一种你想多了眼神说:“今年店里就你自己。”
蒋文微愣:“什么意思?”
傅生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大年底的你有什么事,”蒋文想了想,又话头一转说,“既然这样,那我也出门吧,我今年打算去香格里拉过年。”
“恐怕不行,”黑心老板傅生头也不回,冷漠地说,“你留下来看店。”
蒋文:“???”
这是人办的事?
这是人办的事!
*
陆离在北川回来之后,在学校里帮了一段时间的忙,后来跟着导师进了和学校联合的一个项目。
一个校企合作的事务所。
事务所在花间一条街,是一条老街,街上吃的不多,但像是这种事务所之类的却是一抓一大把。
导师领着他进去,对着穿着西装革履的合伙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给你之前提过的陆离。”
合伙人起身,笑着说:“你就是陆离啊,我之前听老师天天念叨你,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现在总算是见到了。你好,我叫周颂。”
陆离冷淡伸出手,礼貌性握了一下。
“小周之前也是我的学生,”导师在一旁笑着说,“你们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叫他师兄就行。”
陆离除了在傅生面前偶尔会服点软,在其他人面前都冷淡得要命。
他冷着声,面无表情道:“师兄。”
导师也知道他的性格,对着周颂说:“脾气就这样,我带了他三年,给我说的话加起来,说夸张点都不如课本的简介多。”
周颂笑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那挺好,我还挺喜欢这种脾气。”
他干律师行业干的久了,还挺喜欢这种话少的人,比天天只知道虚情假意满嘴谎言的的好太多了。
几个人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周颂看着陆离问,“喝饮料?还是咖啡?”
陆离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这个就行。”
周颂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我以为你们这个年龄的学生,都不喜欢喝白开水。”
他将水杯放好,重新回到沙发上。
“那现在说说这件案子?”导师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看着他说,“听你之前说,这次这件事涉及的人还挺多。”
周颂谈正事的时候脸上神情就严肃起来,带上几分对工作的认真:“这起案子的受害的牵扯人数还挺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县里的小夫妻,他们联合起来要告的是一家品牌玩具的连锁公司,说是公司骗了他们的加盟费。”
导师听完皱了一下眉:“加盟骗局?”
陆离对这词还挺熟悉,之前有个课题讲的就是连锁加盟的骗局,这种骗局里的公司大部分都没有厂家,都是用来欺骗加盟商的。
加盟费用几万元,交齐了之后就会发现拿到的全是劣质产品。
导师皱了一下眉,又问:“有没有南宁本地的受骗者,先见一面。”
周颂说:“这家公司很精明,目标人群就是县城或者周边小城市的普通老百姓,只要是南宁本地地去问,公司都会以南宁本地投入太大,房租太高拒绝加盟。”
“看来是惯犯,”导师推了一下眼镜,“这样吧,那些受害的人看看能不能派个代表出来,先和公司里的人先见一面,看看能不能达成协议,不行的话再走起诉流程。”
这种起诉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对于县城的普通人来说,根本就耗不起。所以他们一般优先考虑看能不能赔偿和解。
周颂的手指在手机上敲了几下,打了个电话出去,对着导师道:“受害人说他们现在在城中村的小旅店住着呢。”
“那行,你给他们约明天吧。眼下正值年关,早点解决也好让其他人早点回去过年。”导师说完,又看向陆离,“明天去的时候,你也跟你师兄进去,刚好学习学习。”
陆离嗯了一声。
第二天去之前,周颂给他提过一句,受害人都是底层劳动者,陆离之前在松里生活,看见的也都是底层。
他本来对这个词没有太大情绪,直到他跟着周颂进了所谓的城中村。
说是城中村,其实不过是泡沫板随便搭起来的房子,不要说下雨,大点的风都像能把房子刮坏。
有一对夫妻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位还是残疾,据说男人年轻的时候是电工,后来出了意外,没了胳膊。
两口子活了大半辈子攒下一点钱,想着开个玩具店,结果把积蓄全都投了这家玩具店,最后发现被骗了,赔得血本无归。
陆离看着人,颦了下眉。
周颂对着夫妻两个人说:“那我们现在去那家公司吧,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先去叫辆车。”
出租车很少向这边跑,这边的泥点太多,周颂加了钱他才拐进来。
两夫妻上车的时候,陆离看着男人的手不方便,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周颂不经意扫了一眼,眼神里的欣赏更浓了。
在他的刻板印象中,像陆离这种长相好又学习好的人都是带点傲气,他们的傲气让他们看不见底层人的痛苦,对于这种不体面的人也是充满嫌弃。
但陆离没有,他的眼睛很黑,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冷淡的怜悯。
直到此刻,周颂才算是完全认下这个师弟
周颂笑了一下,关系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他对陆离道:“走,师兄带你去见识一下无良奸商。”
公司地点开在豪华的写字楼上,光看地段就很繁华,怪不得有这么多受害者被骗。
周颂上车之后接了个电话,电话里说辩护方的律师刚好今天也在。
周颂说了句行。
他们上了楼,去了公司的会议室。
到的时候,会议室里还没有人,秘书说需要再等一会,老板在开会。
话是这么说,其实不过就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周颂好脾气地说了一声好。
几个人等了半个小时,对方才姗姗来迟。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进门客套话都没讲,直接道:“你们给我的辩护律师说吧。”
接着,楼道里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进来,然后对着众人缓声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声音温雅好听,听起来格外绅士又有礼貌。
陆离原本垂着眸子,听到声音顿时一怔,猛然抬头,望进了一双棕色的眸子里。
傅生显然也没有想到地在这里遇到陆离,眼睛里愕然了一瞬间,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笑着说:“介绍一下,我是陈振兴先生请的辩护律师。我叫陆合。”
陆离:“”
骗子。
他瘫着脸听完傅生笑着和周颂拉扯。
那放松的模样,活像他就是真的律师。
“我们不接受赔偿,”傅生面带微笑,“直接走起诉流程吧。”
这话明明说得格外欠揍,但在傅生嘴里说出来,还显得挺温雅好听。
只有陆离的脸更瘫了几分。
公司老板陈振兴看起来对自己律师非常满意,对着周颂一干人道:“听到了吗我的辩护律师说的,送客。”
周颂本来对于这次谈判就没抱多大希望,带着他们下楼的时候,他看向陆离说:“你看起来不高兴?”
陆离目光在不远处傅生身上扫过,公司老板虽然对他们态度不算好,却对傅生很是客气。
大概是因为,打官司的时候,指望着辩护律师带着他赢。
不过显然指望错了人。
毕竟骗人精不会真的开庭帮他去打官司。
陆离收回目光:“没有。”
“是吗。”周颂向来有边界感,就没有多问,“现在去城中村去送他们,你还跟着去吗?”
陆离原本是要去的,抬眸的时候刚好看见傅生下楼。
他说:“我还有点事。”
周颂说:“行,那我先去。”
陆离:“嗯。”
傅生下楼的时候吗,刚好看见陆离冷着脸站在拐角,看起来已经是在等他。
刚走过去,便听陆离冷着一张雪白的俊脸看着他,清凌凌地道:“陆合。”
傅生顿时笑了:“没大没小的叫谁呢?”
陆离:“叫你。”
“胆子肥了?连我都打趣,”傅生在周围看了一圈,“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陆离以为傅生最起码会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对方又熟练地转开话题。
他抿了一下唇说:“走了。”
说完的,他沉默了几秒,倏然看向傅生:“这次在这边待多久。”
傅生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片刻才说:“不一定,忙完就走。”
陆离动了动唇,看起来还想问什么。
傅生并不想自己影响或者耽误陆离,更何况这次两个人竟然在同一个案子里,他转开话头,看着写字楼旁边的高档餐厅说:“出来这么久,饭还没来得及吃。”
这明显的装聋作哑让陆离的唇线抿得更紧了。
他站着不动。
傅生当然了解陆离的脾气,看上去不吭声,其实特别执拗。
片刻,傅生叹了一口气,转身说:“行了,别绷着脸了,先陪我吃个饭,我是真饿了。不然饿晕了你真的得背着我去医院。”
陆离看了他一会,最终在傅生弯着的眼睛软了下来一点:“吃什么?”
两个人进了附近一家价格看起来格外昂贵的餐厅。
傅生向来点餐不眨眼,而且对于陆离的口味了如指掌。
在别人还在看菜单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菜都点好了。
服务员一走,两个人周围又静了下来。
傅生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
陆离垂着眸子突然开口说:“住哪里?”
傅生原本以为他会问些别的,愣了几秒才说:“附近酒店。”
陆离嗯了一声。
傅生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人开口:“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去了你们学校,门卫说学校里没有学生了。”
“放假学生不让留校,”陆离闷声说。
傅生靠在椅背上,动了动唇:“今天——”
“师弟,你也在这里吃饭?”
傅生一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听着很熟悉,应该是就在刚才就听到过。
果不其然是控方律师。
不过这个称呼让他眉挑了一下。
周颂走了过来,却在看清楚傅生的模样时,惊讶道。
“原来你们认识?”
陆离抬头喊了一句:“师兄。”
傅生闻言,眼皮动了一下,不过又很快恢复。
周颂看着人说:“这位是——”
陆离停顿了几秒,莫名地有些不太想说是他哥这个词,这个称呼是很亲近,却不是他想要的亲近。
他的手指在杯子扶手上转了一圈,刚想开口时候,听着傅生道:“我是他——家里人。”
陆离抬眼,对于这个称呼,有些意外。
周颂哦了一声。
也没多想,他是一个人来的,另坐一桌也没有意思,就自然而然坐在了一起。
周颂对于这个师弟还挺喜欢,尤其是接触之后,他大几岁,所以就喜欢多照顾人一些。
陆离杯子空了,他会自然的给他续上。
手边的餐巾纸,也习惯性地递过去。
陆离话少,但是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会冷淡地回上一句:“谢谢师兄。”
“陆合先生,之前没太见过你。”周颂顺口提了一句。
陆离挺到这个称呼,脸色有些复杂,却也没说话。
傅生说:“嗯,之前不太来南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乍一听有些冷淡,和平时里总是笑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以至于一直半垂着眸子的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颂却没觉察出别的:“我就说呢,陆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若是在北川,我不可能没听过。”
几个人吃完饭已经将近八点。
出了餐厅之后,周颂拿着车钥匙站在门口说:“用不用我送你们回去?”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傅生说:“不用,谢谢。”
陆离:“不用。”
可能觉得两个字太冷淡,他又冷着嗓音加上一句:“师兄。”
周颂摊了一下手:“那好吧。”
他拐了车,摇下玻璃冲着二人招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师弟。”
这条街上人少,车子很快就看不见影。
“师兄,”傅生哼笑一声。
他看着陆离,看起来和平时逗人没什么两样,却在眼尾挑了点不悦的冷淡:“平时喊哥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热情。”
从来就没热情过的陆离:“?”
他看着傅生转身的背影颦眉,片刻才从那点不悦中品出一点吃味来。
陆离撩着眼皮,手指蜷了一下。
第0045章 第 45 章
◎“妄念。”◎
陆离愣了须臾, 看着前方冷淡的身影,快走了几步。
一直到了走到了酒店门口,傅生才停了脚步, 扭头看着陆离:“之前说学校放假不让留宿, 你现在住哪?”
“公寓。”陆离看了他一眼。
傅生嗯了一声:“我给你打个车?”
陆离没回话, 他看着傅生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张了张唇:“你其实可以住——”
“打到了。”傅生抬头, 没有听清楚的陆离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陆离捻了一下手指。
他其实想说傅生可以住他那里,但他又知道就算是说了,傅生也不会去。
傅生站在门口,南宁这边的温度要比北川要低一些, 呼吸的时候眼前就像是盖着一团雾气。
“刚才的那位周什么。”傅生开口,没想起来的对方的名字, 全程就记住了那个人笑眯眯地喊师弟的样子。
他状作不经意地问道, “看起来对你挺照顾。”
“嗯,”陆离眸光盯着自己指尖,“是导师之前的学生, 这次和学校项目合作的负责人就是他。”
“哦。”傅生回了一句。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打的车已经到了。
司机停在路旁按了两声鸣笛。
陆离素白的手按着车门, 回头看着傅生说:“我走了。”
傅生目光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他个子本来就高, 显得冷淡而稳重, 尤其是垂着目光看人的时候。
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
可以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也可以让一个人长成他原本该有的模样。
傅生一眨眼,仿佛趁着课间跑回来给自己送橘子的少年还是昨天的事。
只是两个人如今却比当时疏离了不少, 又像是在疏离之外多了一些其他东西。
“嗯, ”傅生收回思绪, “回去之后给我发了消息。”
陆离嗯了一声,说:“行。”
直到车子驶出酒店门,陆离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直到看不到后面人才收回了眼。
司机瞥了他一眼。
他们每天的工作只有车子这一小段空间,每天乐趣就是和乘客聊天。
“刚才的是朋友?来南宁玩?”
陆离:“嗯。”
司机说:“南宁这边好玩确实多,这不是情人节快到了,游乐场那边最近还开了一个对情人特别开放的摩天轮。”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可能看着陆离垂着眼,没太有兴趣原因,又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小伙子谈了女朋友了吗?到时候可以带着女朋友去那边溜达一圈。”
陆离没说话。
“现在景点就会搞这些噱头,说是只要是情侣坐过他家的摩天轮,会永不分手,生生绑定。”
陆离原本垂着眸子看着窗户外,听到司机的话皱了一下眉。
生生绑定。
他突然开口说:“那两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呢?”
司机扭着方向盘,一时间没有搞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捋了捋才估摸着开口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说的意思是自己给自己谈恋爱?”
陆离看向司机。
司机哈哈哈笑了两声:“小伙子你这个思路很独特啊,你是写小说的吗?自己怎么可能给自己谈恋爱?是每天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脸说你真帅,我爱你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
陆离被他形容的画面麻了一下。
他瘫着脸想,他真是疯了才和司机谈论这个。
下了车回到公寓,他给傅生发去了一个消息。
陆离:到了。
傅生:嗯。
傅生:早点休息。
陆离看着两个人的聊天页面,又想起傅生回酒店之前的异样,他捏着手机愣了几秒。
可这些还不够。
当时之所以选择改了志愿,就是怕自己对傅生的那些隐秘的心思一旦被捅开,两个人会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
连司机大叔都觉得自己爱上自己这件事可笑。
那傅生呢。
傅生正笑得像个大尾巴狼看着陈振兴带着他参观他们公司的样品板房。
房间被装饰得非常漂亮,高端大气有品位,里面的货架子上摆着各种品牌的玩具。
“每次有加盟商上门,我就将人领这里来看,”陈振兴一脸得意地说道,“我们的样品房做得不错吧。”
傅生敷衍地夸赞:“不错。”
陈振兴又说:“那群蠢蛋,只要一看到我们的样品房,绝对会乖乖地掏钱。都不调查清楚就签合同,他们自己蠢怪谁。”
“陈老板奋发有为,”傅生保持微笑说,对着眼前比他还不要脸地人说,“不然也不会将公司开这么大。”
“现在还有脸告我,他们自己眼瞎,样板房的样板玩具都是一顶一的品牌,他们也不动动自己的猪脑子想一想,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就要给他们几万块钱的加盟费。还不是自己贪小便宜。”
傅生眸光冷了几分。
这种骗局他见过不少,这种公司可以说没有几家是良心,样品房的玩具的质量和加盟商拿到的质量可以说是两模两样。
不过大部分的公司只是质量差点,但是陈振兴为了将账面利润扩到最大,发的货源都是没有经过市场检验的有毒材料。
玩具的用户大部分都是几岁的小孩。
傅生面色不变地,“嗯。确实这样,所以每个人做的选择都最终会自己承受代价。”
陈振兴被说的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伸手想在傅生肩膀上拍一下,被傅生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兜里电话响了几声。
是周颂打来的。
里面的内容傅生没有听到,片刻,等陈振兴挂了电话他才问道:“对方律师找你还有什么事?”
“他们约我今天晚上在蓝星酒店吃饭,”陈振兴一脸不屑,“哼,还不是想要赔偿,放心那群穷光蛋拖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这种就算是上了法庭打官司,他们也很难打赢。”
傅生垂了一下眼睛。
陈振兴说得没错,加盟之前都是签了合同。
白纸黑字,合同在这里放着。
他们也就是骗小县城的穷苦人对于纸质合同不太懂。
“陆律师,陆律师?”陈振兴喊了好几声。
傅生对这个胡诌的名还不太深刻,对方喊了好几声,他才意思到陆律师叫的是自己。
“抱歉,”傅生笑着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陈振兴对于傅生没有听他讲话这件事有些不悦,他皱着眉说:“我问你一会要不要跟我去蓝星酒店。”
傅生对于这种酒场没有丝毫的兴趣,客气道:“我就不去了,晚上还有些事。”
“行吧,”陈振兴说,“那剩下的事下次再说。”
傅生说:“行,随时联系。”
*
周颂原本没有打算让陆离跟着去,像陈振兴这种人太难缠,尤其是现在他们还是求他办事,但是看着陆离执意,他也就没再说话。
“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天天就知道窝在宿舍打游戏,”周颂笑着说,“你这么小小年纪,怎么事业心就这么重了。”
陆离垂着眸子没说话。
周颂差不多已经摸清陆离的脾气了,也不在意。
他们到达蓝星酒店的时候,差不多六点,陈振兴还是像之前一样摆谱,到了八点钟才到。
“陈总。”周颂看着人到了,伸手过去。
陈振兴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就径直地走到了中间的座位上,只留下周颂一个人伸着手在原地。
他的助理很显然遗传了陈振兴的见风使舵,抬着下巴说:“我们陈总很忙的,有什么事快点说。”
周颂也不介意,自然的收回手:“那我们边吃边聊。”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
周颂倒了杯酒站起来,开门见山地说:“陈总,其实咱们也不是非要走到起诉这条路,有事可以协商,这样你看行不行,加盟费就退一半,您也不算吃亏。”
“一半?”陈振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们是当我好骗还是好欺负。我凭什么要退?”
周颂说:“陈总,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没意思?”陈振兴笑了一声,“当初签合同可不是我逼着他们签的,吃了别人家的东西非要再让人把钱还回来,没这个道理吧。”
陆离冷着声音说:“吃到了恶心的东西,难道还全部吃下去?”
闻言,陈振兴瞬间黑了脸:“你说谁恶心?”
周颂起身,拿着酒走过去:“别上火陈总,我们这次是来和平解决问题的。”
“和平解决,”陈振兴看了一眼旁边陆离,冷笑了一声,“行啊,想要和平解决也行。”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酒杯,看了看陆离:“那个毛小子今天把桌子上这瓶酒全喝了,我就考虑给他们退钱的事。”
周颂脸色也沉了下来,却还是强压着脾气:“这样就过分了,陈总。”
陈振兴抱着胳膊:“过分?我没觉得过分啊,喝不喝在你们。不喝也行,咱们接下去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陆离目光在酒瓶上扫了眼,想起了在城中村住的三十多口人。
须臾,他冷着眸子看向陈振兴:“这是你说的。”
周颂说:“陆离你——”
陈振兴看着这个很明显大学还没毕业的毛小子,决定提前给他点教训:“嗯,我说的。你敢喝吗?”
*
傅生给陆离打电话时候,听到周颂声音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陆离呢?”
“陆离在里面喝酒。一整瓶,陆先生,你要不来一趟?”
周颂将之前的情况给他说了一遍。
傅生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周颂说:“陆离平时看着不说话,没有想到这么倔,劝都劝不住。”
陆离脾气傅生是知道,他沉着脸,半晌开口:“地址。”
傅生到蓝星酒店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到陈振兴的声音传出来。
他说:“好酒量啊,不过一瓶喝完了,还差一瓶。”
周颂冷了声:“你之前可就说了这一瓶。”
“我说了吗?”陈振兴说,“我记得我说的是这桌子上的酒,这桌子上只有这一瓶酒吗。”
傅生越听脸色越沉,他一把推开门,看着陆离的手有伸向了另一瓶酒。
“他让你喝你就喝?你是傻的吗?”傅生一把抓住陆离的手,压着脾气说。
陆离顿了一下。
抬眸看向突然来的人,半晌开口说:“不傻。”
显然陈振兴也没有想到傅生突然闯进来,“陆律师,你不是说不来吗?”
傅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的助理在旁边插嘴说:“好像不是来找你的老板。”
陈振兴的目光落在傅生和陆离身上打转。
傅生没理他们,垂着眸子,看着陆离问:“喝了多少?”
陆离看了一眼旁边的瓶子。
很好,瓶子已经空了
那点酒量,还敢喝一整瓶。
陆离什么酒量傅生是知道的,他沉着脸,尽量压着自己的脾气。
“难受就先趴会。”
陆离看着他说:“不难受。”
傅生冷眼说:“行,出息了现在。”
陆离不吭声了。
陈振兴看着两个人,皱着眉插进来说:“怎么回事陆律师,你和对面的人认识。”
傅生起身,笑了一声:“陈总,不是要喝酒吗,我今天陪你喝。”
他拿着桌子上的那杯酒走到陈振兴面前,虽然是笑着的,棕色眸子里泛的寒光却让陈振兴愣了一下。
“还喝个屁的酒,你和对面什么关系。”
他话还没说话。
只听砰的一声,那瓶子酒被傅生的手一松,瞬间掉在地上。
玻璃碎片和酒水迸溅了陈振兴一身,尤其是裤子中央那一块。
“哎老板。”助理在旁边吓了一跳。
傅生说:“不是要喝吗?现在喝够了了吗。陈总。”
陈振兴被炸了全身,骂了几句脏话。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完全没有刚才趾高气扬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周颂一向是温和解决事情,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愣了几秒。
傅生嘲讽地说,“手没拿稳,不过陈总这么爱喝酒,应该不介意。”
陈振兴脸黑成了猪肝色,看着傅生粗着嗓子吼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当初我们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你是想吃官司,还是不想在这行混了?”
“协议?”傅生笑了。
陆合签的协议,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振兴看着傅生无所谓的态度。
他在合同上坑人这么多年,也不是酒囊饭袋之流。
合同的内容是他亲眼看过的,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出问题的只能是在签字人身上。
他瞪着傅生说:“你不是陆合?你竟然敢骗我。”
“还挺聪明,”傅生收了笑,将上午陈振兴说过的话还给他,“不调查清楚就签,还不是说自己蠢呢。”
他转身看向周颂:“既然陈总不是来诚信合作的,也没有继续协商下去的必要了。是吧,周律师。”
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间,对于身后陈振兴恶毒的跳脚充耳不闻。
周颂这才缓过神来,刚想叫上陆离,却见陆离竟然已经跟着傅生走了。
平时那么冷淡一个人,此刻看背影竟然有些乖巧。
“陆——”
陆合这个名字是假的。
出了门,周颂刚想说句话,却倏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傅生没有多少情绪地说:“傅生。”
“傅先生,”周颂组织了一下措辞,“你平时处理事情都这么——”
简单粗暴的吗。
当然,后面那几个字他没好意思说。
傅生却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周律师,你们律师所都需要在校学生当酒场主力?”
他说话向来给别人留一线,今天这种直来直去很少见。
一句话把周颂问得哑口无言。
周颂有些抱歉地说:“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抱歉。”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离在一旁冷着嗓音突然开口:“是我自己要喝。”
“你的事我还没给你算账,”傅生的眸子更沉了,转眸看向陆离:“等回去再收拾你。”
陆离抬头,盯了傅生几秒,嗯了一声。
周颂觉得今天的陆离和平时在他身边的不一样,尤其是看向傅生的时候,眼神中的冰像是热了几分。
他干站在一旁,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周颂开口:“要不我送你们回去?”
其实他说出这句话已经做出被拒绝的打算了,却没有想到傅生看了他几秒:“那就有劳周律师了。”
周颂愣了一下,连忙道:“没事没事。”
上了车之后,周颂在前边问:“咱们去哪?”
陆离本来话就少,喝了酒之后,话就更少了。
他此时垂着眸子靠在窗户边。
傅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地址,酒鬼。”
下一秒,手就被某个酒鬼抓住了。
陆离抬着眸子看着傅生:“你去我那里?”
傅生哼笑了一下:“不然呢,留你一个酒鬼自己?”
车外的灯光在陆离眸子里闪了一下,他抓着傅生的手指,须臾冷着声报了个地址。
“啊,”周颂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就觉得脸有点热,“那个,行。”
直到两个人下了车,那点热意才像是散去了。
他向后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眼睛差点给他吓掉。
两个人的手是牵着的吧?是牵着的……吧。
……
傅生进了公寓,目光看了一圈。
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很显然不是只出来住两天的架势。
“什么时候搬出来?”傅生看着陆离问。
陆离喝了酒之后,眸子喜欢垂着,像是看什么,却又没有固定的点。
他片刻才说:“大一。”
傅生有些意外,不知道陆离这么早就搬出来了,却也没有多问。
他抬起手,看着陆离修长素白的手指依旧抓在他手上,有些好笑地问。
“还想抓多久。”
陆离抬眸看他,却没有松开。
傅生也不介意,靠在复试的楼梯上,准备和眼前的人算算账。
“陆离,是谁告诉你这些事要这么解决?”
陆离没说话。
傅生看着人继续说:“说吧,今晚为什么让周颂将我叫过去。”
他从蓝星进屋,看到桌子上的酒的时候,就知道是这小子故意的,甚至把他和他那位师兄都算计进去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给他打电话。
也知道这件事以后,他绝对会和陈振兴撕破脸。
毕竟陆离的性格,对于陈振兴这种人,就算说破了嘴,也不可能让他灌自己一大瓶酒,还这么听话的就喝进去了。
陆离垂着眸子不说话。
傅生气笑了:“这是借着酒劲装傻?”
陆离静默片刻,才低着声音开口:“之前一直做一个梦。”
傅生眼皮撩了一下:“什么梦。”
陆离:“梦到你因为骗人被抓了。”
他少时经常做这个梦,每次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高三填报志愿的时候,报了法律专业。
他不想阻拦傅生什么,但他想至少可以成为傅生身后的一把伞。
这次也是,他不想傅生搅进陈振兴这种人渣的事里。
傅生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
他以为是陆离不想和他在一个案子里,所以才这样做。
“这是什么傻梦,”他轻笑了一下说,“你就是天天这么想我的?不想我点好?”
陆离看着他,眸眼固执。
只是灯光下,那双黝黑的瞳孔像是蒙着一层玻璃,看的人心里莫名的发软。
傅生刚开始还挺生气,生气陆离拿自己做筹码,但现在他看着眼前的人,听他说这些话,那些生气倏然散了。
傅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辈子就只在这么一个人身上一退再退。
他放缓声音说,“我都和陈振兴摊牌了,不会被抓了,现在可以放手了吧。喝了这么多酒,不喝点水想干死自己?”
陆离这才松开手。
傅生走到客厅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拿回来递给他,陆离目光却自始至终都落在他身上。
他发现陆离每次喝了酒之后,都会变得有些黏人,他由着陆离看了一会。
可能是这样寂静的环境总是想让人说些什么,傅生在楼梯上靠了须臾,开口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也是因为这件事?”
陆离说:“不是。”
傅生看向他:“那是因为什么?”
陆离又不说话。
“又变哑巴了?”傅生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陆离原本垂着眸子突然抬眸看向他,里面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滚。
他低声问:“真的想知道?”
放在以前,傅生可能笑着转开话题了,但今天可能是夜色太浓了,导致他莫名生出一些别的什么,所以沉着声道:“嗯。说说看。”
他注视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寒潭里的浓墨,须臾那片浓墨沉了下来。
陆离低头,吻落在他唇上。
傅生微愣。
感受落在自己唇上的温度,温凉,又夹着点酒后的热意。
片刻,陆离才错开须臾,然后低着声说:“因为——妄念。”
【作者有话说】
[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0046章 第 46 章
◎以后你就要和自己纠缠不清了。◎
他的妄念, 不是因为傅生就是自己。
而是发现他是自己之后,他依旧喜欢得要命。
陆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起身, 看了一圈。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愣了一下, 眼皮垂了下去。
又走了吧。
他昨天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他手指在眉心的地方捏了两下, 掀开被子起身,拿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早晨六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消息。
陆离的眸子暗了下去,果真还是接受吗。
以至于离开得悄无声息, 连个消息都没有留下。
他眼皮垂了下去,洗漱完在沙发上静坐了片刻, 手边的手机这时响了一下。
他先是一愣, 打开一看,却发现是周颂发来的。
周颂:师弟,昨天的喝这么多现在还好吧。
陆离手指按着屏幕回了几句:嗯。
周颂:那就好, 我还一直担心来着。
周颂:咱们今天去城中村那边。
昨天和陈振兴和谈失败, 今天肯定要和城中村的受害者说一下, 让他们做好继续打官司的准备。
陆离垂着眸子,刚想回复的行。
门口门铃响了。
他原本以为是周颂等不及自己去事务所, 所以直接来自己门口接人了, 便垂着眸子过去开门。
门刚打开,他愣了一下。
傅生站在门口, 外面的寒气和人一起进门, 他弯着眼睛说:“忘了问你门上的密码, 不过我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你应该醒了。”
陆离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开口:“你去干什么了?”
可能因为昨天喝了酒,他的声音有些低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傅生,像是还没有从昨天醉意中醒过神来。
傅生被他盯得有些好笑:“喝酒喝傻了?”
他提了一下手中的东西,“这么冷的天,你确定要把我堵在门口聊?”
陆离这才侧了一下身子,目光缓慢地落在傅生手上。
原来人没走。
可为什么人没走,陆离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卡了壳,停止了运转。
傅生将早餐放在桌子上,看着陆离还站在不远处,他手指抵着鼻间抿唇笑了一下,带着打趣地说:“真的傻了吧?过来吃早餐。”
陆离这才走到沙发边,机械地接过傅生递给他的咖啡,喝了半晌,他才有了那种落在实处的真实感。
“昨天我——”陆离开口。
傅生等着他说后话。
结果被傅生看着,陆离就卡了一下。
他捏了一下手指,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昨天在哪休息的?”
傅生笑了,指了指二楼。
“没经过你允许,临时借住一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
陆离平时很少去二楼的区域,这才想起来二楼还有一张床。
他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傅生看着陆离的模样,又起了逗人的心思,他抱着胳膊,棕色的眸子温温沉沉的散着早晨的晨光:“嗯的什么意思?”
陆离垂着眸子,低声说:“昨天——”
这时,门铃又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被门铃声打断,有些不悦的皱眉,平时他在家的时候,这个铃声基本没响过。
但傅生已经起身,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门前站的是周颂,看到傅生后愣了一下。
傅生站在门口:“周律师?这么早就工作了?”
他说话语调不急不缓,听起来礼貌又绅士,但周颂却隐隐能听出话里的不悦。
“啊,”周颂说,“那个我不知道傅先生您也在。”
他对于昨天的事有些道歉,就买了些水果打算赔礼道歉,顺便接着人一会去城中村。
结果打开门,却看到傅生的脸。
他干笑几声,问:“师弟他醒了吗?”
“嗯,”陆离在傅生身后走出来,“是要去城中村吗师兄。”
“昂,”周颂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将手中的水果递过去,“我看你刚才没回消息,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要不去车里等你一会?”
陆离说:“没事。”
然后打开了门。
周颂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跟着人进了门,但是坐在沙发上的那一秒他就后悔了。
因为那位自称陆离家里人的傅先生,先是温和地冲他笑了一下,接着看向他:“周律师,你对于最近那条在校实习生被无良公司压榨私人时间,无休止加班的事情怎么看。”
虽然他没有说一个名字,但周颂觉得这话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先是昨天让陆离喝酒,今天又一大早登门,要带着人去工作。
被这么一说,周颂都觉得自己有无良老板的势头,他掩饰自己尴尬,战术性地喝了一口水:“确实不应该提倡,这种行为违反咱们国家的劳动法。”
“是吗?”傅生问,“不知道违反劳动法怎么判?”
周颂呛了一口水,
陆离听着两个人对话,目光停在了傅生脸上。
虽然有些对不起周颂师兄,但傅生话里毫不掩饰地维护还是让他唇角勾了一下。
他知道傅生说话从来都不会将人逼得太过,所以听了须臾,才看向他道:“你一会去哪?”
傅生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说呢?我在南宁又没其他事了。干脆直接买—”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陆离打断他突然开口道:“要不和我一起去城中村。”
傅生愣了一下,头一次听他这么急的语气。
陆离捏着手指,眸光看着人。
陆离小时候表露情绪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握拳,指尖对着自己的手心,每当松开手,手心都被掐的泛白。
他费了点心思才帮他把这个毛病改了,但又没有完全改掉,长大后成了捏手指骨结。
这一点,除了他没人注意到。
傅生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陆离这是怕他离开南宁。
他笑了一下说:“你越过老板自己做主了?”
陆离这时才意识到这点,他侧首看向周颂。
“现在傅先生既然已经不是对方委托律师了,”周颂本来就有点抱歉,开口说,“那跟着也没什么问题。”
陆离这时后背紧绷的背才放松下来。
傅生在他背上瞥了一眼,也没有再说别的。
他若是在这里让陆离高兴,他还是愿意哄陆离高兴一点的。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明明刚才有点放晴了,这会却又开始成了灰尘的天气。
等他们开着车到了城中村时,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
周颂找了一个地方停车,原本噌亮的车,只不过是这一小段路,上面已经迸溅上了无数的泥点子,看起来像是涂上一层渐变色的灰色油漆。
这里住了30多户的加盟商,都是从小县城来的,他们三个人一过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就迎了过来。
“小周,”她干巴的手指抓着周颂的手说,格外殷切地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周颂当律师的时间不短,在这种时候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冷的天,老太太只是穿了一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薄外套。
“公司那边说,”周颂有些艰难地说,“你们签了合同,所以——”
“所以什么,我们的钱是不是要不回来了?我孙子还等着这些钱治病呢,周律师,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老太太说着,差点跪下去,被周颂强行拉起来。
陆离颦了一下眉,嘴角紧抿在一起。
傅生知道陆离最心软,他伸手在陆离额头上点了一下:“别皱了。”
说完,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三十几家商户说:“还记得自己当时交钱时候,交的是公司的私人账户还是公司账户吗?”
周颂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公司——”
“我们也分不清什么是公司账户,什么是私人账户,”一个人说。
傅生说:“还记得账户账号吗?”
有个人说:“我记得,我怕自己忘了,写到本子上了。”
“我也记得,我在手机里存着呢。”
很快,很多人翻出来自己当时打钱的账户号,发现他们这么多人的账户号就不相同。
很明显的不是公司的账户。
“不走明面的账,”周颂皱着眉说,“他们这么大个公司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逃税。”
傅生嘲讽地笑了一下,就是越大的公司这种黑账太多,不然他也不会盯上陈振兴。
周颂说:“就算是知道他偷税逃税我们依旧还得走起诉流程,钱依旧要不回来。”
傅生说:“这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周颂看向他:“什么意思?”
傅生转了一圈自己手上的的戒指:“看你是想要帮他们把钱要回来,还是想要这个公司受到惩罚。”
周颂愣了一下。
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颂留在城中村没走。
陆离看向傅生:“你要帮他们?”
“嗯?”傅生笑了一下,“我看起来这么像好人吗?”
陆离说:“那你现在去陈振兴的公司干什么?”
“昨天走得太匆忙,”傅生说,“还有一点私人恩怨没有解决。”
陆离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心说了一句骗子。
从傅生过去和城中村百姓说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傅生要插手这件事了。
“我陪你一起进去。”陆离说。
傅生笑着说:“放你进去再出来一个酒鬼?”
他在陆离紧抿着唇里静默了一会,才接着说:“回公寓等着我,我回去——还有话跟你说。”
陆离看着傅生棕色的眸子,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
陈振兴对着公司请到骗子这件事大发雷霆。
“可他当时来的时候,看起来就是那种经验很足的精英律师,各种证件也都有,”助理委屈地解释,“我们还看过他接到的庭审记录,确实没有一点破绽。”
“一群蠢蛋,”他上了电梯,破口大骂,“尤其是你,连个骗子都看不出来,要是被其他公司老总知道了,我就不用在圈子里混了。”
助理心说你当时不是也没有看出来,但是他不敢说,只敢畏畏缩缩的跟在后面。
直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陈振兴还在扯着嗓子呵斥:“还跟着我,你没别的事干了是吧。”
助理被骂了一路差点麻了,一听到这句话直接溜了。
陈振兴气冲冲地进了办公室,结果刚进去,他就发现他位置上坐着个人,正坐在他老总专属位置上,背对着他……
“那个部门的,不想干了是吧,这是你能坐的位置?”
陈振兴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个更生气了。
他说着走过去,就看到坐着的人慢慢转着办公椅回了头。
傅生坐在老总椅子上,手掌的指尖微碰,姿态优雅地和陈振兴打招呼:“你好,陈老板。”
陈振兴先是愣了一下,瞬间黑沉着脸:“你还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我这次来是专门给陈老板送点东西的,”傅生坐着不动,鸠占鹊巢地对着陈振兴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聊。”
陈振兴坑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脸皮厚的人,差点气得厥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给我滚出去。”
傅生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一下,手指在录音笔上点了播放。
“我样品房的玩具可没说给他们加盟的时候一样,他们自己蠢受骗怪谁。”
陈振兴听着自己那天说的话,脸色越来越黑,半晌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你不会是不知道这种录音不能作为证据吧?”
就是因为非正常场合录音不能作为证据,所以那天他才敢肆无忌惮给傅生讲这么多。
“陈老板还挺懂法律的,”傅生说,“不过,这不是作为证据用的。”
他站起身,手中拿着一摞合同资料,走到了赵振兴面前,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些账目,合同,公司流水,还有厂家交易和公司账面对不上吧,陈老板,你胆子挺大的啊。知道这两年税务查得严,还敢顶风作案。”
这次陈振兴真的变了脸色,“你从哪里弄到这些,你想干什么?”
“这你别管,”傅生开门见山说,“我要求也不高,将城中村那三十名加盟商的加盟费退给他们不难吧。”
陈振兴咬着牙,还在嘴硬:“我要是不退呢。”
“这些东西要是被举报上去,万一相关部门知道了,你赔的钱可不止这些了。”傅生从容道,“陈老板应该是聪明人。”
这要是被调查,罚钱事小,万一被判刑,他们公司就完了。
陈振兴一口老血差点呛进肺里,又拿着眼前的人毫无办法,好半晌他才咬着他说:“行。我一会儿找人把钱给他们汇过去。”
傅生却没有这么好说话,“你可能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你亲自给他们送过去。”
陈振兴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傅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词,“行吧,就当是我欺人太甚。”
他从陈振兴旁边走过去,冷着声音说:“今天晚上之前,钱没有过去,这些资料会准时发送到南宁税务部门。”
说完,他也不管陈振兴应不应,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陈振兴的助理刚好进来送资料,看见傅生像是见了鬼一样被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生没理他。
助理对着陈振兴说:“老板,他还敢进来干什么。”
一直憋着气的陈振兴这时才终于气震山河地喊出了那句:“滚。”
天色逐渐转暗,雨逐渐转成了雪。
三十多个人挤在同一个房间内,周颂却还是明显地看出他们瑟瑟发抖。
天气越来越冷,这个房子根本不御寒,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可就算是明天就去报案上诉,等庭审最起码也还要半个月。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几声鸣笛。
有个男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那个,那个公司的老板来了。”
陈振兴?
周颂愣了一下,他来干什么。
他还没出门,陈振兴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态度和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完全不同。
“之前是我不对,”陈振兴低着头说,“耽误大家这么久时间,你们的加盟费,我现在全额退给你们,剩下的一万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点歉意补偿。”
场面转换得太快,周颂一直到陈振华走了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加盟商拿着钱,长久苦着的脸上终于露出笑,他跟着唇角也弯了一下。
看着外面的雪,他莫名地想起了傅生走之前说的话,毫无缘由的,他觉得赵振兴这么快掏钱出来,和傅生肯定有莫大的关联。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也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怎么样,我爬虫能力强吧,把他公司扒得一干二净。”
傅生坐在出租车里,蒋文的声音在对面透出来。
他笑了一声:“这次谢谢。”
“哎哟,我没听出错吧,”蒋文稀奇地说,“我竟然听到你这个黑心老板给我说谢谢。你事是不是忙完了,什么时候回来?”
“看看再说吧,不说了,”傅生说,“我有点事。”
蒋文说:“这个点了你还有什么事?”
雪越下越大,傅生看了眼外面的落雪眼睛弯了一下:“去哄人。”
蒋文:“?”
*
陆离站在落地窗,看着窗外,像是一个等着审判的囚徒。
傅生说他回来有话给他说。
他不知道傅生想给他说什么。
但他知道是昨天的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在窗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门口传来了响动,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傅生走进门,看着陆离冷着脸差点和窗户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
“站窗口干什么呢?”
陆离回头,看着他黑发和衣服上都沾了点落雪。
“下雪了?”陆离问他。
傅生看着他,有些好笑地说:“你在窗户前站了这么久你问我?”
陆离向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窗外的街道和建筑已经被雪覆盖上了。
“嗯。没注意。”
傅生在他情绪中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他走过去:“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陆离看了他须臾,才低声吐出两个字:“借口。”
傅生愣了一下,须臾又笑了,“什么借口?”
陆离抬眸,黝黑的眼睛里在灯下含着亮光,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他没说话。
傅生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答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
具体什么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傅生带他回家的那天,可能更早。
“不知道。”他垂着眸子,老实地开口,“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
房间里沉默了须臾,傅生开口说:“其实我有想过你以后结婚生子的时候,我会站在什么样的位置。
可能我们成了陌生人,我远远地看你一眼。
也可能我作为至亲、朋友来参加你的婚宴。”
陆离听着他的话,睫毛下垂在眼睑留下一排阴影,他没说话,只是眉心无意识地颦起。
果然,是他强求了吗?
但是下一秒,微凉的指尖就点在他的额前。
“别皱眉了,笨蛋,”傅生轻笑着说,“因为我突然觉得,和你站在一起好像更让我心动。”
陆离抬眸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傅生话里的意思。
他看着人:“你——”
窗台外面的雪絮絮的下着,房间里灯光泛着暖意。
傅生看了他须臾,缓声说:
“我是说,以后你就要和自己纠缠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给小两口放五个礼花。[红心][红心][红心][红心]我要坐主桌。
第0047章 第 47 章
◎接吻得这样接才对。◎
陆离感觉今天晚上, 大脑真的有些不够用。
傅生看了他好大一会,觉得孩子可能是傻了。
刚才的窗户被陆离打开了,这会儿外面的寒风吹进来, 他刚起身想要去关窗户, 却被陆离的手一下子抓住。
“干什么去?”他半垂着眸子, 看上去竟然有点冷淡的紧张。
傅生心里的恶趣味又上来了, 他看着人逗人一般地开口:“回酒店啊, 房费很贵,不去住浪费了。”
陆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多少钱我给你。”
傅生笑意更大了:“你要养着我?”
原本就是开玩笑的话,陆离却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接着他转身。
傅生看他走进了卧房,在床边桌子上拿了张卡出来。
陆离拿着卡给傅生。
傅生挑了一下眉:“给我?”
他突然对于这种感觉有些微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地给他钱, 而且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他自己。
“你这是打算包养我了?”傅生笑着说。
“卡里有四十九万,”陆离半垂着眸子, 冷着声音说, “钱不多,但我明年毕业,以后挣的钱可以都给你。”
傅生拿着卡, 听到里面的数目的时候愣了一下:“四十九万?”
他知道陆离高中的时候, 就去做家教兼职, 他不喜欢过分干涉陆离的选择,就由着人去了。
但现在, 四十九万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 这么多钱,只能说明他上了大学之后, 一刻没有闲着。
别人在宿舍玩游戏, 聊天八卦, 他却早早地去社会上工作。傅生倏然有些心疼。
“傻不傻,钱的事本来就用不到你操心,”他说,“累吗?”
“不累。”陆离说。
他知道傅生喜欢钱。
他原本打算攒够五十万一起给傅生的。
傅生看着人静默了几秒,把卡又放到陆离手里。
陆离看了一眼手中的卡,又抬头看向他,唇角又压下去一点。
“为什么不要?”
“没说不要,”傅生看着人不开心的模样,哄人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花钱大手大脚,里面的钱你就先帮我攒着。”
陆离这才收回了目光,只是手抓着人,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傅生在他这点执拗的固执中品出来点什么,好笑道:“刚才逗你的,酒店昨天就退了,不过
你再拽着我不让我关窗户,我今天就要被冻死在你这里了。”
陆离:“……”
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身后的风吹进了房间,他抿唇一言不发的回头关了窗户。
傅生休息依旧去了二楼。
直到今天他才闲下来打量房间的模样。
二楼的区域比一楼要小一点,只是一看房间里的情况,就知道这间屋子里主人上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傅生笑了一下,转念一想也是,一个人住确实用不到楼上的区域。
他垂着眸光盯着自己的指尖愣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那他什么时候回北川。
若是回去得早了,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小崽子就算嘴上不说,肯定也会不高兴。
刚谈恋爱就异地,傅生啧了一声。
那明天处理完最后一件事,就再住几天?
马上临近年关,周颂没好意思叫陆离再去事务所,主要是怕那位看起来脾气很好,但是说话却喜欢夹刀带棍的家里人再损他几句。
陆离罕见地没有在周六出门。
傅生下楼看见人的时候,还稀奇了一声:“你那位黑心的师兄今天竟然没有压榨你?”
陆离:“……”
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傅生那双棕色的眼睛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那位师兄背次锅也没什么。
陆离这么想着,目光就又落在了傅生的衣服上,明明是大清早,他却穿戴的衣冠楚楚,显然没有打算老实地待在家里。
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你要出去?”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班里的女同学总是喜欢说,谈恋爱让人更加的患得患失。
他起初不明白这句话。
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患得患失用在他此刻,再合适不过。
因为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担心傅生会突然离开。
担心昨天的一切不过是傅生哄他开心。
傅生对他太好了,好到他知道只要自己张口,对方就不会拒绝的程度。
“嗯,”傅生下了最后一个台阶,“有点事。”
陆离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私密的事。
他不能两个人的关系就指望着对方毫无保留全盘托出。
他垂着眸光嗯了一声。
傅生走了几步,目光落在陆离垂着的睫毛上,片刻倏然开口:“你今天不用去事务所对吧,那一会跟我出去一趟。”
陆离目光动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嗯。”
陈振兴看着傅生下了楼梯,目光又落在他身后的陆离身上,却一个字都没敢多说,只是脸上虚伪地笑了一下。
“您来了。”
他带着人走进办公室,请人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小助理兢兢业业地倒了茶。
陈振兴这才开口:“昨天我已经按照您说的,把钱都还给城中村的几位了,赔偿也都付了,您看——”
傅生将东西摆在桌子上:“都在这。”
陈振兴闻言,激动地拿着决定他身家性命的东西看了好几遍,才一把塞进旁边助理怀里,快速地说:“抓紧销毁。”
傅生坐在沙发上,半垂着眸子看着他,脸上虽然是带着笑的,却莫名地让陈振兴心尖颤了一下。
从昨天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傅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收了脾气,紧张地看着人,没话找话:“这位是弟弟?”
“不是,”陆离说。
陈振兴:“那二位是?”
陆离冷着脸:“关你屁事?”
陈振兴要不是命门在被人手中抓着,他早就破口大骂了,这会儿只能活活忍住。
“也是不关我的事。”
傅生却笑了,陆离向来喜恶分明,不会虚与委蛇。
正在此时,助理在门口进来:“老板,东西都处理了,还有咱们公司的漏洞也都补上了。”
陈振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扭头看向傅生,却见沙发上的人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他颦眉有些紧张地问:
“那个傅先生,您还有什么事。”
傅生眸光动了一下,他盯上陈振兴确实还有别的原因。
他捻了一下手指,掏出一张照片,沉着声音说:“照片中的人是你吗?”
陈振兴愣了一下,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确实是我,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照片上他参加某次商务活动在酒会上拍的,上面除了他,还有一个拿着酒杯的男人,只是男人没有拍到脸,只能看到他的半截胳膊和戴着一枚蛇形戒指的手指。
陆离目光落在照片上,眉心颦了一下。
这个戒指他在傅生的房间里见过草图。
傅生找这个戒指做什么?
傅生沉着声问:“旁边戴蛇形戒指的人是谁。”
陈振兴愣住了。
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他,竟然让他莫名地犯怵。
他开口回答:“这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傅生冷笑了一声,“确定不记得了吗,陈老板。”
这种威胁的语气让陈振兴神情一僵,接着他又拿起照片重新看了几圈:“我再想想。”他看了片刻,喊过自己旁边的助理过来。
“还记不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助理看了几眼:“老板,这是三年前那场酒会吧,你那身衣服不是在酒会上被人不小心倒上红酒报废了吗。”
经过助理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他指着上面的人说:“这个是华盛医院副院长,卢正风。”
卢正风。
傅生愣了一下,他手指一紧。
*
陆离能感觉到傅生的情绪不对。
他垂着眸子看着窗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紧绷的筋骨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那个戒指——”陆离开口。
傅生这才转过眸子看向他,“嗯?”
陆离:“我之前在你书桌上看到过那个戒指的手稿,对你很重要?”
“怎么这么问?”傅生笑了一下,“不重要,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面含着笑意,陆离看着那双棕色的眸子心说,骗人。
他自从陈振兴那里回来,就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瞧。
“卢正风是谁?”陆离突然开口。
傅生愣了一下,片刻手指在他下巴上抓了一下:“小孩子天天打听这么多事干什么?”
陆离眉心刚颦起来,傅生却像是提前感知到他的动作,手指点在他额头上,他将那点情绪收拾得一点不剩,开口只说:“没有谁,也没有事,马上就到年关了,想好怎么过年了吗?”
陆离黝黑的眸子看向他。
每次都是用这种方式不回答。
他半垂着眸子沉沉地开口:“没有。”
说完起身,不想看这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坏东西。
傅生笑着看着这个小鬼的背影,半晌叹了一口气,他静了几秒才开口说:“卢正风是华盛医疗集团所在医院的副主任,我之前同他有过渊源,后来他因为做的事因为我被媒体挑明出来,被医院开除。只是后来这个人就失踪了,警方当时找了他好久都没有找到。”
陆离看向傅生,这是第一次他同他讲重生之前的事。
“那那个戒指。”他开口问。
“我死之前,还有一点意识,”傅生很随意地开口,“看见下车的人手上就戴着这个戒指。”
陆离听到那死字,心脏下意识地紧了一下。
他之前一直想问不敢问的问题就这样直接摊在他面前,他手指骨结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傅生就知道是这一个结果,他叹了一口气,将陆离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放心,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并不是很疼。而且,我不是又活了吗。”
若不是如此,他也遇不到陆离。
傅生把死说的随意,陆离却心疼要命。
傅生在见他之前都是独自一人,顶风冒雪,荆棘满途,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压在心里的情绪,像是胸口堵了口气,无从发泄,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着人吻了很久。
之前两次都是轻轻碰了一下,只有这次,他心中酸涩,想把对方的骨血都融进自己身体里。
他没有亲过人,所以只能凭借着本能的汲取。
好半晌,他那股郁气才平复下来。
他离开的时候,傅生的唇已经被他亲上肿了一块,唇角也破了皮。
他愣了一下。
没想到自己刚才这么残暴。
傅生靠在窗户上缓了一会,才伸着手指在自己唇角点了一下,接着没好气地说:“小兔崽子,你是属狗的?”
陆离僵硬了片刻,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去拿药。”
“拿什么药?狂犬疫苗,”傅生拉他坐下,“不用为我难过或者不高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陆离知道傅生在安慰他,他静了片刻说:“所以戒指的主人是他吗?”
“不管是不是,我现在都和他没有丝毫交集,”傅生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们事务所这件事是不是就忙完了?”
陆离看了傅生须臾,点了点头。
“这是过年前最后一个案子,没有想到这么快能解决。”
傅生说:“那事情解决了,心结也解决了,今年去哪里过年,男朋友。”
他刻意将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慢,陆离在那三个字里怔愣了一下,然后又看着傅生微肿的唇角,刚下去情绪有了反扑的趋势。
他没敢看人,转身冷着声音说:“我去洗澡。”
声音和平时一样冷,但是仔细听能听出来里面不太明显低哑。
傅生:“??”
好好讲着话,去洗什么澡。
须臾,他才反应过来什么。
*
大年三十那天。
两个人没在公寓过年。
傅生知道陆离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所以在他带着自己去游乐场看摩天轮的时候微微怔愣了一下。
为了吸引游客,过年期间没有关门,即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也有好多人。
不过随着时间接近十二点,人开始逐渐变少。
傅生很少去游乐场,小时候因为没有人带着他去,后来就更没时间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坐——”他看了一眼周围,找了一个形容词,“坐这个大轮子?”
陆离:“……”
“不知道。”
傅生更稀奇了:“你天天话都没有几句,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
陆离抿了一下唇,没把那天司机的话说出去。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明明刚在一起,却已经想好了一辈子。
幸好傅生没有追问。
他们两个人走到摩天轮的入口,陆离去买票,傅生抱着胳膊斜靠在扶手上等着。
站在他前边的看起来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男生似乎有些不耐烦:“过年的时候跟你排这么久的队就为了坐这个,抓紧快点,坐完回家了,浪费我时间,有这功夫打个游戏不行吗。”
“好,跟我在一起就是浪费时间,”女生看起来也生气了,吵道,“你是不是不想给我一起坐?还是说你早就想分手了,就连证明一下你对我的爱的真实性你都不肯?”
“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男生说,“也就你相信坐在破东西可以永远不分手的噱头,还真实,真实个屁,你是幼儿园的小孩子?”
傅生听着两个人的谈话,手指动了一下,倏然就心领神会陆离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了。
他掏出手机,搜了一下景点的名字。
刚点进去,摩天轮的加大加亮的标语就映入眼帘。
幸福,永恒,圆满一辈子。
过年不收费,春节不打烊,
真心互相喜欢的情侣,只要坐我们的摩天轮,就能缘定三生,永不分手。
(温馨提示,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恋人会一直走下去。)
傅生对这种东西向来不信,笑了一下,陆离买完票走过来:“在笑什么?”
傅生很是自然的收了手机,弯着眼睛说:“没什么。”
将票交给工作人员,他们坐在摩天轮上。
缓缓启动的过程中,傅生看着陆离的侧脸说:“怎么不高兴?”
陆离手指动了一下,他刚刚只是微垂了一下眼睛,就被傅生注意到了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愣了片刻才说:“你明天就走吗?”
虽然他知道傅生不可能一直留在南宁,但心底还是有种失落感。
“怎么?舍不得?”傅生逗着人说,“当初改志愿的时候可是改得特别干脆。”
陆离:“……”
他当时没有想过以后,在某种意义上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甚至有些后悔挑了南宁的大学。
摩天轮里沉默下去。
傅生看了一会人,伸手在他下巴上轻碰了一下:“别绷着脸了。”
今天跨年,游乐场会有烟火秀。
他低头看了看手边上的数字,一直到十二点,摩天轮外的烟花在摩天轮外炸开,绚丽的光线点亮了半个天空。
“跨年了,小鬼。新年快乐,”傅生笑着说,“就算我们不坐摩天轮,也会在一起。”
所以不用这么像是踩不到实处。
“新年快乐,”陆离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猛然抬头看向傅生:“你都知道了。”
他偷偷摸摸带人来,还被发现了。
陆离瞪着眼睛抿着唇,绷起了自己的保护套,冷巴巴地开口。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你买票的时候,”傅生抱着胳膊看了会人,又怕把人逗炸毛了,于是看着人笑了一下,“不过你还忘记件事,离近一点,我给你说。”
陆离看着他微愣,片刻垂眸凑过去。
傅生伸手,将人拉近,低声在他耳边说:“情侣接吻得这样接才对,狗崽子。”
摩天轮的宣传语是虚的,但这是他给的真实。
【作者有话说】
陆离宝贝,傅生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南宁!
第0048章 第 48 章
◎我不高兴,快来哄我。◎
傅生去机场的时候, 陆离的唇一直压着。
傅生注意到了,但他装作没看见,笑着逗人说:“那我走了?”
陆离唇角压得更低了。
片刻, 转开头故意冷着声开口:“谁关心你走没走。”
傅生嘴角的笑容扩大, “既然没人关心, 我原本还想着回家给某人发消息,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陆离:“……”
他憋了好大会, 才蹦出来几个字说:“路上注意安全。”
傅生看着他笑:“还有吗?”
陆离拧着眉,抿着唇,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人,似乎在较什么劲。
傅生看了一眼检票口,催促道:“不说话真走了。”
陆离抬头看见傅生站在人流中, 与周围的川流不息分裂开来,有一种说不出来孤独。
他捏了一下手指突然开口, “在家等我。”
他还有一年毕业。
就一年。
他突然觉得即使一年也好像显得尤为漫长, 他一刻也不想分开。
傅生先是愣了一下。
他本就是逗人,但是听着对面的人别扭又认真说出来的话,弯了弯眼睛:“行。”
或者也用不了一年。
*
蒋文早就在机场等着了。
傅生出了机场就看见他拼命地朝着自己招手, 然后竟然等不及一般扑了过来。
傅生很是嫌弃地躲开, 开口就是损人:“你在家里待疯了?”
“你是不知道, 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是热闹的差点炸锅,就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蒋文哭诉说,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有你这样黑心老板这么欺负员工,留他一个人在家的吗?”
傅生斜看了他一眼:“你过年期间的三倍工资白拿了?要不再给我退回来?”
一提到钱, 蒋文瞬间止了声, 他很是殷勤地给傅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老板, 您上坐。”
傅生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蒋文上车,转了方向盘祁说:“你这次的事忙得这么快?”
“嗯,出了点小插曲,提前结束了。”傅生说。
蒋文一直秉承着不该问的别问,也没说话。
只是在红绿灯等车的时候,他瞥了傅生一眼,接着又凑近了看惊奇道:“你这是上火了?”
傅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蒋文指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你这个肿了一块。”
“不对啊,上火应该不会破皮啊,”他又扫到了傅生露出来的脖子上,上面明显有一道说不上来的红。
万年单身狗蒋文看不懂,只能皱了皱眉说:“南宁冬天也有蚊子?你看给你咬的。”
傅生:“……”
这么一提不要紧,他又想起来了昨天,明明刚开始是他主导,最后成了他被陆离压在摩天轮的玻璃上亲了很久。
他麻木地看了蒋文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就不能好好开你的车。”
“这不是等红绿灯的吗,”蒋文看了一眼红绿灯还剩十几秒,又问,“在南宁看见陆离了吧。”
傅生突然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给自己找了一个这个二百五回来当店员。
他瘫着脸说:“昂,遇到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去看他,”蒋文说,“就你对那个小崽子好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奸情呢。”
傅生:“……”
可不是有奸情。
“先被提别的,”傅生转开话题说,“过年期间的营业额你好像还没有报给我。现在统计一下吧,一共卖出去几件?”
蒋文向前开车,抽空不可思议地看了傅生一眼:“不是,你家大过年的去买古董?”
傅生说:“也就是说一件没卖出去?我过年期间付给你的三倍工资,属于倒贴赔本模式?”
蒋文:“……”
被傅生这么理直气壮的一带,他竟然还真的心虚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哼一声:“三倍工资是你付的我工作的时间的费用,不是你盈利卖东西的费用。”
傅生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恶补劳动法了?”
“你让我查那个公司的时候,我上网瞥了几眼,”蒋文有些得意地说,“况且,有几个客户提前打了预约电话,说是过年之后就来。”
车子很快驶进了巷子。
窗外路灯的光线在傅生眼睛上一闪而过,他垂眸整理了一下袖口,淡声说:“推了吧。”
蒋文疑惑地看他一眼,停了车说:“为什么要推?你良心发现了?”
傅生开车下门,声音如常:“因为过几天这个古董店就关了。”
“关了,那就等再开的时候再让人家来呗。”蒋文随口说了一句,结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傅生这个关了是什么意思,他在车里发出一道长长的暴鸣。
“傅生你疯了!好好地关什么店,你关了店我不就失业了吗。”
他匆匆下了车,追上傅生说:“你是遇到资金上的难处了。”
傅生:“没有。”
蒋文:“你被人举报了?要去蹲局子?”
傅生斜睨他一眼:“这么诅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蒋文急道:“那你好好地关什么门。”
傅生看他一眼,动了动唇,在蒋文期待的眼神中吐出两个字:“保密。”
蒋文:“……”
他感觉自己一把老血呕进了嗓子。
傅生刚进了古董店,衣服还没有脱下来,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
打开一看,果然是陆离。
这是掐的时间打来的。
傅生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陆离独有的冷淡的声调传过来:“到家了吗。”
傅生:“嗯,刚到。”
一句话之后,陆离在对面开始沉默,只能听到对方轻淡的呼吸声,像是无话可说,但是又舍不得挂电话。
傅生心中像是被挠了一下,于是开口问道:“资料整理完了?”
他来之前,陆离的导师给他发了一个文档让他整理里面的数据,按照平时,陆离几个小时就能做完,但是今天他一上午时不时地要看傅生一眼,导致一上午都没有做完。
一直到中午导师又给他打了电话。
打电话来也并不是催促,只是有些关心地问:“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小陆,我看你今天的效率有些慢啊,不舒服就讲,这个也不急着用。”
陆离瘫着脸说:“没有,下午做完就能给您发过去。”
傅生看着他的脸色,顿时笑了。
陆离脸上这么复杂的表情可是不常见,懊恼又夹着点麻木。
果不其然,听见傅生问他,陆离语气瞬间又恢复到上午那个状态,冷巴巴地开口:“写完了。”
傅生说:“那就好,不然导师又该给你打电话催你了。”
陆离:“……”
蒋文这时刚好也走了进来,他还沉在刚才傅生的话里:“不是傅生,你为什么忽然——”
傅生皱眉快速地朝他比了一个闭嘴手势。
蒋文这才注意到他在打着电话,“谁啊。”
傅生:“陆离。”
蒋文眼睛一亮,凑过去快速道:“小陆离啊,在南宁过得好不好,那边温度冷不冷。”
陆离冷着声:“不冷。”
蒋文一听,话头一转又快速告状说:“我给你说,你哥傅生他疯了,他要——”
傅生伸手拿起桌子上一个苹果塞进了蒋文嘴里,蒋文唔唔几声,陆离没有听到后话,开口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扣他工资,”傅生说,“你先去忙,我先挂了。”
陆离下意识颦了一下,直觉不是这个,还是嗯了一声。
一直到挂了电话,蒋文才拿掉手中的苹果,他抱怨地看向傅生:“干什么不让我讲话。”
傅生:“你话太多了。”
蒋文看着傅生的神色,顿时恍然大悟:……“你要关店的事,没有给陆离说。”
傅生看着他:“不是关店,是关这里的店。”
蒋文:“???”
不是,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
过年之后,事务所更加繁忙,陆离去了周颂店里。
刚去的时候,周颂还会小心翼翼地问:“你哥呢?你哥不在吧。”
陆离:“回去了。”
周颂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资料说:“刚好,这几天接了一个新的调解的案子。”
陆离走到桌前,拿起桌子上的资料看了一眼,皱了眉说:“校园暴力?”
“嗯,”周颂说,“这次委托人是十四岁的女初中生,童陶宁,在丽水中学读初二,单亲家庭,性格内向,在学校里极度不合群。上个月放假之前,被几名同校同学围在宿舍里,殴打的过程中造成了子宫出血,孩子家长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陆离:“学校态度呢。”
周颂:“学校当时不想闹大,提出了调解赔偿,女生的母亲态度却很坚决,要打人的女生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说完,拿起手中的公文包,将一些资料装进去:“今天有事吗?没事的话陪着见一见当事人。”
陆离:“没事。去哪?”
周颂:“心理治疗室。”
花间一条街上的住户一般都很稳定,两个人出门的时候,陆离目光落在街口的那家店上。
原本对面开的是一家书画店,现在那家店的牌子却被几个工人摘了下来。
周颂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解释说:“这个店主年纪大了,准备将店卖了之后去首都女儿家住着了,看样子已经找到了买主了。估计过几天就重新开业,就是不知道哪家老板来这里。”
陆离嗯了一声,就转开了眸子,他对于店铺倒闭,还有谁来开店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两个人出了街口,打了一辆车去了心理诊疗室。
心理诊疗工作室开在市中区最豪华的商务楼上。
两个人上电梯的时候,周颂说:“这个心理师在行业里很出名,平时很难见到人。这次董陶宁的事是他听说了之后,主动联系,免费给董陶宁进行心理辅导。”
陆离:“主动?”
“嗯,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的反响挺大,”周颂说,“还被人拍成了视频传到了社交媒体上。小姑娘受到的打击挺大,估计是对上学产生了心理阴影。”
陆离皱了一下眉。
校园暴力这几年在社会上屡见不鲜,尤其是在这两年社交网络发达之后,一部分学生觉得好玩,会模仿这种欺凌行为以证明自己在同学中的认可度。
往往学生之间的问题,是最好不解决问题。
未成年人保护法既是对未成年人的保护,也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挡箭牌。
出了电梯之后,董陶宁的妈妈已经在电梯口等着,她看见人快速地向前走了几步:“周律师。”
周颂伸手,礼貌地点了点头:“陶宁呢?在里面?”
“嗯,”董陶宁的妈妈说,“林老师在里面陪着我女儿聊天呢。先进去看看吧。”
周颂对陆离说:“我们先进去,看看当事人的状态,再决定要不要询问。”
陆离嗯了一声,在进门之前,瞥了一眼工作室门口的牌子。
心理治理室负责人——林淮。
工作室里面不大,却被装修得格外的温暖治愈,白色的桌子坐着个那位女生,应该就是董陶宁。
她弓着背,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在害怕,一直怯弱地向后躲闪。
一道声音却安抚她说:“现在你已经安全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了。你可以放下心里的戒备,把你的痛苦都告诉我,我来帮助你好吗。”
对面的人声音很是低沉,却听起来又格外的让人心安。
陆离抬眸看了过去。
那位叫林淮的心理诊疗师大概二十岁出头,长相出色,戴着链条的眼镜,衣服和头发都被打理得一丝不苟,此时他正注视着董陶宁。
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人,像是有安抚人的魔力。
董陶宁逐渐安静下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林淮才领人出来,看见周颂和陆离点了一下头:“你们好。”
周颂把需要了解的情况地告诉林淮。
林淮说:“可以询问,只要不问特别敏感的问题,我会在旁边看着,注意当事人的心理动态。”
董陶宁看到这么多陌生人,瞳孔先是缩了一下,林淮在旁边安抚说:“你妈妈和我都在,你要是有不想回答,可以直接摇头。”
董陶宁这才放松下来,看向周颂小声地说:“你要问什么?”
周颂说:“陶宁,那天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或者说,你和她们起过什么冲突吗?”
董陶宁摇了摇头,“我在学校里本来就不讨喜,老师学生都不喜欢我,我不喜欢说话,所以前几年在学校才一直相安无事。”
周颂问:“那今年怎么回事?”
“今年,”董陶宁身子抖了一下,“今年她们在厕所里打一名隔壁班的女生的时候,被我看见了。”
陆离看着她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他说:“你去帮了那个女生?”
“嗯,”董陶宁说,“她们扒了她的衣服,还向她身上泼冷水,厕所里没有暖气,我看她冻得瑟瑟发抖,就趁着她们出去抽烟的功夫给她盖上一件衣服。”
周颂皱了一下眉:“后来呢?”
董陶宁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后来,后来她们就突然找上了我。刚开始,我抽屉里经常出现虫子,带血的纸巾,座位上也经常被泼上胶水,本来这些其实还好,但是那天放学,她们扒了我的衣服,还拿着刀子在我手上刻字——”
董陶宁的妈妈听着,哭了一声,将她的袖子撸起来。
少女纤瘦的胳膊上,被划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不难看出上面之前刻的婊子,贱人这样的字眼。
董陶宁在看到自己胳膊伤口的那一刻瞬间情绪失控,开始尖叫着抱着自己的头。
“不要过来,不要划我,好疼。”
她妈妈被董陶宁突然情绪失控吓得愣了一下,又快速的抱住人。
“是妈妈啊陶宁,是妈妈啊。”
林淮起身,抓着董陶宁的胳膊,他喊了一声陶宁的名字。
几乎只是几秒钟,董陶宁漆黑的眸子从疯狂害怕逐渐变得平静。
陆离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手指动了一下。
周颂和她妈妈都在安抚董陶宁的情绪,陆离不擅长说话,就只能站在窗户边。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陆离在镜子的反光看见江淮走了过来,站在他身侧。
“还在上学吧。”林淮抽了一张纸巾擦着手,他擦得很仔细,像是手指沾了什么去不掉的东西。
“嗯。”
陆离站着没动。
林淮看向他,眼镜后面的眼睛温柔的一弯:“我和周颂打过几次交道,之前没见过你,是出来实习?”
陆离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解释。
林淮转眸,这才深深地看了陆离一眼,他主修的心理,所以和别人说话时,其他人都会下意识地对他打开话匣子。
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冷淡的。
“真不错,”林淮扶了扶眼镜说,“不瞒你说,我刚才看到你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像是认识很多年了。”
陆离这才看向他,嗓音冷淡:“你刚才用的、是心理操控?”
林淮将手中的纸扔进垃圾桶里,带点兴趣地看着他:“你对心理学也感兴趣?看起来研究地挺深啊。”
不是。
陆离心说。
是因为他方才无论是动作还是方式都特别像某个人。
他对催眠和心理操控不熟悉,但他对某人太熟悉了。
以至于第一眼就看出了这手法同宗同源。
回去的时候,周颂看着陆离一直垂着眸子,像是在想什么。
周颂作为师兄,人文关怀道:“还好吧师弟,被董陶宁吓到了?”
陆离冷淡看了他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是周颂还是很快品出了陆离那一眼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在讲什么鬼话。
周颂轻咳了一声,虽然他这位师弟话少,但某些时候可以说是和他那位哥哥一脉相承。
好在,他这位师弟只是抿唇半晌,开口问道:“你和这位心理治疗师很熟?”
“一般吧,”周颂说,“打过几次交道,怎么了?”
陆离唇线绷直,素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冷淡,半晌他摇了摇头,又不想问了。
因为北川这边的店关起来处理的手续还比较多,还得防备他那个一直打他店主意的二叔,傅生一直到了晚上才有空。
他看了一眼手机,陆离今天竟然过分地安静。
傅生发了条消息过去。
傅生:[还没忙完?]
这小崽子回消息倒是快。
陆离:[完了。]
傅生:[今天干什么去了这么安静。]
然后傅生就看到对话框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大概一分钟,消息才发过来。
陆离:[没干什么。]
陆离:[见了一位对你一见如故的老熟人。]
傅生:?
再然后,他就看到从来没有发过朋友圈的陆离破天荒地发了一条动态。
什么文字都没有。
就一张纯黑的照片。
哦,外加一个句号。
傅生对标陆离傲娇、高冷、又拉不下面子的别扭的性格,品了一下这张图片。
大概意思就是。
我不高兴,快来哄我。
【作者有话说】
单纯朋友。
但小鬼吃醋。
为什么不吃蒋文的醋,大概蒋文看上去太二百五。【狗头】
第0049章 第 49 章
◎哥,我有点想你了◎
傅生笑了半晌, 然后拨了一个电话过去,陆离冷淡的声音在电话里传了过来。
“说说吧,”傅生说, “遇到了哪个对我一见如故的老熟人。”
陆离捏着手指, 冷哼一声:“你还认识多少老熟人?”
傅生想了想, 笑着说:“那可多了, 多得数不过来。”
又鬼扯。
陆离瘫着脸不说话。
傅生笑着说:“对我以前的朋友这么感兴趣?还是说——”
他刻意顿了一下, “想打听我的其他感情史?”
陆离就知道傅生嘴里听不到几句实话,还给某人厚脸皮的机会,他捏着电话静默了几秒,冷着嗓音说:“挂了。”
傅生这才说:“真不准备告诉我你今天见了谁?”
陆离冷凌凌道:“等你再见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傅生听着对面的忙音笑了一声, 轻骂了句小兔崽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他也没有在意, 放下电话披着衣服下楼, 却见傅老爷子在楼下坐着,蒋文正准备给他倒水。
“老爷子,你先喝水, 傅生等会儿就下来。”
傅老爷子喝了一口, 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傅生下楼。
“阿生。”
傅生将披着的衣服穿好, 站在沙发旁边扣着袖口扣子,看着老爷子问:“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边店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傅老爷子说。
傅生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处理得差不多了, 还剩下一点收尾。”
“那就好,”傅老爷子将手中的水杯放下, 他张了张嘴, 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沉默中,他在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傅生看着卡愣了一下,“你这是——”
傅老爷子说:“南宁那边不比北川,人生地不熟的,多拿点钱总是没坏处,若是待不下去了,就回来,爷爷永远给你留着门。”
傅生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刻他却倏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似乎又回到了幼时不善言语的时候。
“行了,我也没有其他的事,天晚了,我先回去了。”
傅老爷子转头,拄着拐杖向外走,身子比前两年前的时候佝偻了不少。
蒋文看了傅生一眼,还在纳闷傅生怎么不说话,他追过去说,“您这就走了?”
“嗯。”
傅生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不知道如何和亲人相处,一直到傅老爷子走到门口,那句爷爷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动了动唇说:“我会经常回来看您。”
傅老爷子背影看不出情绪,只是抬着胳膊摇了摇:“快休息吧。”
陆离刚到事务所,就看到周颂着急忙慌的向外走。
陆离皱眉,他很少见周颂这番不稳重的情况:“怎么了师兄?”
“去医院,”周颂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严肃地说,“董陶宁自杀了。”
陆离愣了一下,愣神期间,周颂已经拿去了车钥匙出来,对他说:“走。”
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室门口围了几个人,董陶宁的妈妈正抱着医生哭,“医生,怎么样,我女儿怎么样。”
医生将口罩摘下来,看了一眼这位满眼红血丝的母亲,“幸好发现的及时,伤口割得不深,你们怎么会让孩子摸到刀子?”
董陶宁的妈妈这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说她想吃苹果,我也没有多想,削完皮之后就随手放在桌子上了。”
医生呵斥说:“下次注意点。孩子的情绪不稳定,当父母也长点心。”
身后的护士这时也打开门,将董陶宁在身后推了出来。
陆离目光看向车床上的人。
董陶宁应该是醒了,只是眼睛一动不动的,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回到病床之后,董陶宁的妈妈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开始号啕大哭,一边说,一边呵斥道: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为什么非要死。你是不是疯了。”
董陶宁眼睛动了一下,声音干涩,问她:“我为什么不能死?”
“为什么?”她妈妈眼睛红肿,声音尖锐,“就凭你这条命是我的,就凭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就凭我拼死拼活地养了你十四年。你说死就死?”
陆离和周颂在旁边站着,陆离颦了一下眉,看着董陶宁妈妈歇斯底里的模样,倏然想起了之前的苏梅。
但可笑的是,苏梅绝不会拦着他去死。
她只会让自己赶紧死。
他声音冷冽地,看向她妈妈说:“你要是不想她活,你就继续吵。”
董陶宁的妈妈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离婚离得早,这十四年都是和女儿相依为命,她早就把女儿看成自己唯一的寄托。
“对不起宁宁,妈妈对不起你,我错了,妈妈错了。”
周颂似乎没有想到一直寡言的师弟会开口,他看了一眼,接着走到董陶宁妈妈身边:“我看你也累了,要不出去坐一坐,陶宁我陪着她。”
董陶宁的妈妈刚开始是不动的,直到董陶宁的目光动了一下:“我想要这个哥哥陪着。”
可能是陆离看上去冷淡,也可能是他刚才说的话,董陶宁看向陆离。
周颂顿了一下说,“行,那就让陆离哥哥陪你待会。”
说完,他拉着这位母亲出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有阳光透过窗台的植物上,董陶宁看了须臾,才很慢地开口:“你看那盆植物快要干死了。”
陆离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窗台上的植物看不出品种,叶子黄了却是黄了,只有底部的一点泛着数点青。
他动了一下唇说:“会有人给它浇水。”
“浇水?”董陶宁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可是它根里已经烂掉了,浇水也吸收不了了,之前没有好好照顾它,现在它不需要水分了,浇水只会让它溺死。”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植物,又像是在说自己。
陆离皱了一下眉,看着病床上董陶宁,阳光照在她素白的脸上,是很漂亮的小姑娘。
他的目光又落在她割腕被厚厚包裹起来的胳膊上,“不疼吗?这么深的口子。”
董陶宁愣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清绪,所有的人都在说她,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言乱语,不能死,想想自己的妈妈。
只有陆离问她割手腕的疼不疼。
她眼睛动了一下说:“还行。”
陆离问:“为什么要划自己?”
董陶宁安静了一会,抬起胳膊看着上面若隐若现的血管说:“因为……我的血脏了。”
陆离皱了一下眉,看着病床上的人,倏然感觉了一点不对劲。
“为什么觉得血脏。”
董陶宁看着天花板。
她觉得世界像个怪兽,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她,她逃脱不掉,也没法言语。
愣了半晌,她说:“我有些困了,我能休息一会吗。”
陆离看了她一眼,见董陶宁已经闭上了眼睛。
从病房里出来,董陶宁的妈妈立刻起身问他女儿怎么样。
陆离唇角抿直,开口问,“她除了这次的校园暴力,还遭受过别的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还遭受过其他的吗?”她妈妈瞪着眼睛看着他说,“我女儿遭受校园暴力还不够吗?”
周颂抓紧站在中间:“您别激动,就是正常的询问,既然陶宁没有什么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联系。”
陆离和周颂下楼,周颂看了陆离一眼,问道:“董陶宁给你说什么了?”
陆离摇了一下头,他只是感觉董陶宁的用词有些奇怪,听起来不像是校园暴力受的创伤。
血脏了。
为什么是血脏了。
“好了,别想了,”周颂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下午六点了,他说,“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
他除了加班的时候,向来工作和休息时间分得很轻,完全秉承着该休息的时候,绝对不想一点工作的事。
陆离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上电梯,电梯里没人,出电梯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刚好进来。
陆离只是抬眼随意地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脚步停顿下来,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工作牌是普通工作牌,上面板板正正的印着男医生的证件照。
只是旁边的文字上写着——华盛医院副院长,卢正风。
“陆离?陆离?”周颂看着陆离盯着上去的电梯一动不动,开口说,“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下班去哪里吃饭,师兄请客。”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陆离回过神来,皱着眉,声音格外冷漠地说,“我先走了师兄。”
他腿本来就长,说话的几秒,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周颂说:“啊,那好吧,要不要师兄开车送你回去?”
结果话都没说完,前边的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周颂摸了一下鼻间,“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刚才还不是没事吗。”
傅生客客气气地将某位想要收购古董店的人请出去,就接到了陆离的电话。
他挑了一下眉,懒洋洋地开口:“今天不用哄了?小祖宗,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陆离开口,声音还是冷调的嗓音,尾音中却像是带着急切:“你之前是如何和卢正风扯上关系的?”
傅生微愣,语调稍微正经了些:“怎么突然提他?”
默了片刻他意识到什么:“你看见他了?”
陆离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急了,他抿了一下唇才开口说:“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了。”
傅生表情沉了下去,转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压下去情绪才道:“也没什么,就是骗了点钱,也没什么大的牵扯,况且我现在和他没有交集。”
我知道,陆离心说。
他想问为什么会找上卢正风,卢正风做什么了,不过又咽了下去:“嗯。”
傅生怕陆离做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离他远点,听到了吗?”
陆离嗯了一声,又说:“周颂喊我去吃饭,先挂了。”
“挂吧,”傅生收了刚才的情绪,开玩笑地说,“你这个师兄对你倒是好。”
陆离:“……”
他快速挂了电话,静了须臾,点开了电脑,在百度上搜了一下卢正风的名字。
出来的结果无疑都是夸的。
华盛医疗外科主任医师卢正风,有些十几年临床经验,获得众多先进个人奖项,在医学上有些突出的成果,曾在媒体发言:毕生追求就是做一名好大夫,悬壶济世,丹心汉卿。
陆离向下翻了好几页,竟然没有一条说他差的。
房间的灯没开,电脑的冷光打开他脸上,显得更加冷淡。
他看着卢正风的名字,颦紧了眉。
后来,他又去医院去了两次,不过没再遇到过卢正风。
董陶宁的状态倒是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有时候他和周颂去了之后,还会主动给他们聊天。
她手上的纱布这两天已经揭开了,疤痕乍一看上去有点唬人,周围人还怕她看见伤口再受刺激,董陶宁却不太在意。
她像是很喜欢和陆离聊天,无论是话题还是语气,都很轻松。
“哥哥你还在上学吗?上大学吗?”
“嗯,”陆离虽然冷,却每句话都会回答,“大三。”
董陶宁问:“你是学的什么专业啊。”
陆离说:“法律。”
“那你一定成绩很好,”董陶宁说,“我听班主任讲过,需要很高的分数才能考上法学院。”
陆离说:“你想学什么专业?”
董陶宁没想出来,又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学法?”
陆离目光垂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指尖说:“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保护他。”
“是你喜欢的人吗?”
“嗯。”
董陶宁没想到陆离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是少女独有的清凌笑声。
半晌,她才停了下来,偷偷摸摸地让他把掌心摊开。
陆离低头一看,董陶宁在他手中放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我知道你也喜欢吃,”董陶宁小声地说,“我上次看到你在走廊偷偷吃糖了,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们一起吃,这糖可甜了。”
陆离被小姑娘戳穿心思,唇角平直抿了一下,但是看到董陶宁脸上的笑,他的神情又放松下来。
下午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
周颂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笑了一下,看向董陶宁说:“你妈妈呢?”
董陶宁咀嚼停了一下,又恢复自然:“工作去了,妈妈工作很忙。”
她其实能理解她的妈妈,两个人要生活,就得工作。
工作了,就没空陪她。
陆离对于这件事没说话。
他不知道正确的家庭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因为他也没有经历过。
这个案子起诉需要的审核材料,还差一点,第二天两个人又去了医院,打算再补充一点关于校园霸凌的细节。
只是进了病房却没有看到人。
陆离颦眉,以前来的时候,董陶宁都是坐在病床上等着他们。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灰沉沉的像是要压下来了。
房间里没有阳光,病床上的被子却被板板正正地叠好放在床尾,周颂叫住一名护士:“你好,请问这个床上的病人你看到了吗?”
小护士瞥了一眼:“37床?刚才还在这呢?是不是出去了?”
陆离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冷声说:“去找找。”
两个人跑了整个医院都没有看到人,一个实习的小护士说:“那个小妹妹之前在护士站用公用电话给她妈妈打了电话过去。”
陆离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说的什么?”
“好像是让妈妈好好工作,”小护士回忆了一下说,“还有注意身体之类的,听着挺正常的。可能是想妈妈了。”
陆离看向周颂,声音冷冽:“有她妈妈的电话吗?”
“有,”周颂快速地掏出手机,“喂,你好,我是周律师。陶宁在你哪吗?没有?陶宁不知道去哪里了,请你快点来一趟。”
陆离捏了一下手指,他抿了一下唇。
医院都跑遍了,不可能没人。
须臾,倏然想起什么,看着周颂说:“去天台。”
周颂的脸也白了一瞬间。
“我们医院去往天台的门是锁着呢,她一个小姑娘应该进不去吧。”护士长一边解释,还是拿着钥匙快速地跟着人上了楼。
几个人上去的时候,门上的锁已经脱落下来,陆离猛然推开门,风一下子灌了进来,董陶宁站在天台上。
陆离冷着声音喊了一声:“陶宁。”
董陶宁听见动静向后看了一眼。看见陆离,她笑了一下:“陆离哥哥,你来了。”
一众人要跑过去的时候,董陶宁倏然变了脸色,看着几个人威胁地说:“你们别过来,不然我立刻跳下去。”
周颂安抚人说:“好,好,我们不过去,陶宁,你相信我们好不好,这次我们一定能胜诉,等等我们好吗?”
“胜诉?”董陶宁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红了:“不是这个,你们赢不了的。”
周颂不知道为什么董陶宁笃定赢不了。他也不敢乱说话,只能轻声安慰。
陆离不擅长说话,抿了一下唇,向前走了几步:“跳下去,可就再也吃不到糖了。”
董陶宁眼睛像是一摊苦井说,“吃不到就吃不到吧,糖一点也不甜,是苦的。”
“我可能等不到妈妈来了,”她向前迈了一步,对着陆离说,“帮我转告她,我很爱她。但是太累了,我也太笨了。下辈子,再做她的女儿吧。”
说着,她突然转身,陆离瞳孔一缩,他向前一步,抓住了董陶宁的袖子。
可小姑娘眼睛里只有痛苦,没有一点活下去意思,她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陆离的手。
楼层十三楼,这么高,没有一点犹豫。
只能看到一身白色的衣服,离着他越来越小。
又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剩下的,陆离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是谁尖叫了几声。
她妈妈来到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直接哭晕了过去。
周围乱成一团,挤了一堆人。
周颂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董陶宁的妈妈昏迷,他只能看着医院处理这些琐事。
两个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周颂在陆离背上拍了几下,“回去休息几天吧。”
他想这个场面对于一个还在上学的人来说确实很受刺激。
陆离却看上去很平静,他说:“我没事。”
周颂说:“真没事?”
陆离:“嗯。”
周颂还需要代替董陶宁的妈妈去学校里一趟,陆离没跟着,他看着周颂开车走后,在医院里的花坛边站了一会,这才缓缓地展开手掌。
他手掌中抓着张纸条,是董陶宁跳下去之前,塞在他手里。
纸条上写着:卢正风,地下三层。
八点钟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雪花落在他睫毛上,陆离抬眸看了一眼。
他突然就知道傅生之前怎么会和卢正风产生牵连的了。
因为他也正在走那条路。
不仅是为了董陶宁,还因为他和傅生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蒋文将东西都收拾好,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古董店,感叹道。
“哎,还真有点舍不得。”
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雪,傅生坐在院子里伸手挡了一下,却没动,懒洋洋地看着蒋文收拾。
“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可以留在这里。”他说。
“可以吗?”蒋文眼睛一亮,天天上班不用看见老板,工作的地方还是他一个人,这简直是神仙工作。
傅生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蒋文无师自通,心领神会,黑心老板在说他,在想屁吃。
“你也是,不早点给我说你是把店搬到南宁去啊,不是关门闭店,我还以为自己失业了,”蒋文说,“吓得我好几晚没睡好觉。”
傅生说:“早给你说了,你那张嘴能管得住吗?”
蒋文想了想也是,又问:“咱们后天过去?”
傅生嗯了一声,雪这么一小会功夫已经越下越大,他黑色的外套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刚站起身来,兜里的电话响了。
看到小鬼的备注,他唇角弯了一下,按了接通键。
陆离拿着手机站在医院楼下,傅生的声音传过来,他眼睛动了一下,却没出声。
“怎么不说话?”傅生笑着问他。
陆离动了动唇,看着天上的落雪。
他其实想说,哥,我有点想你了。
脱口而出的却成了:“外面下雪了。”
傅生说:“北川也下了,你还在外面?”
陆离嗯了一声。
傅生说:“冷不冷。”
陆离听着傅生的声音,心口有些发酸,他现在有傅生陪着,但是傅生之前就只有他自己。
他涩声说:“冷。”
“傻瓜,”傅生宠溺地笑了一声,“冷的话就回家。”
蒋文受不了两个人说话的语气,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进了屋。
陆离目光落在医院通往地下的路口,那里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马上就回,”他眼睛有点发酸,喊了一句,“傅生。”
傅生:“嗯?又没大没小。”
陆离只是想他多说几句,却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他静默了几秒说:“晚安。”
傅生笑着说,“嗯,知道了,赶快回家,还有……”
他顿了一下,又缓着声音说:“我也在想你。”
就算没有讲出口,陆离的话他还是听到了。
温沉的声音,让陆离捏紧了手机,他睫毛颤动,落雪滑进了眼里。
他突然有些不想管卢正风的事了。
但——
陆离闭了一下眼睛,轻声说:“哥,晚上做个好梦。”
第0050章 第 50 章
◎他终于能抱到那道身影了◎
蒋文刚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 就看见傅生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就这几秒,包变脸的?
“你怎么了这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傅生的脸问, “陆离又惹到你了?”
傅生却抿着唇站了一会, 看向蒋文说:“订机票。去南宁。”
蒋文惊了:“现在的?今天就走。”
傅生嗯了一声。
虽然陆离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 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了不对劲, 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现在能瞒着他, 也就只有卢正风的事。
蒋文看着傅生的脸色这么难看,也没有敢说其他的话,他快速地掏出手机,在购票软件上快速地翻了几下。
十分钟后,他一脸心虚地看向傅生:“今天地票没了。”
傅生的眉心颦的更深了。
蒋文试探地说:“要不定明天早晨的行吗?最早的一班, 7点钟起飞,8点多就能到了。”
八点, 还是太晚了。
傅生转身拿上了车钥匙, 蒋文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不是,你疯了, 下着雪呢, 你开车去?”
“嗯, 半小时,收拾东西。”傅生说。
“你现在开车去最起码也得七个小时才能到, ”蒋文决定给这位现在没有理智的老板上个课, “我们就算十一点走,走到也六点了, 明天早晨坐飞机八点就能到, 什么急事你两个小时都等不了?”
他不是两个小时等不了, 他是一会也等不了。
傅生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车钥匙说:“半个小时,或者你留在北川也行。”
疯了。
蒋文心说。
他也不敢让傅生大半夜的一个人开车,只能骂骂咧咧地去收拾东西。
十几分钟时间,他就从楼上滚下来,看着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手指发呆的傅生说:“走吧,祖宗。”
医院的地下三层是存放医疗器具的地方,陆离转了好几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董陶宁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写这个地址。
周围的器具杂乱,又因为和停尸间挨着,房间尤为阴冷,陆离抿唇站了一会。
医院怎么说也是人多混杂的地方,卢正风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干什么。
那地下三层真的会是这里?
不是这里的话,指的又是哪里?
陆离又回忆了一下。
卢正风办公室的位置。
身为副院长,他的办公室的独立出来的,像他们这种高层领导,通常分办公室都是越高了越好,像是他这样把院长办公室设在一楼的,在医院还是独一份。
周围人夸他佛眼佛心,陆离却是不信。
董陶宁说的地下三层,或许根本不是从这里进的。
陆离站了片刻,出了地下三层,去了卢正风的办公室。
值班的小护士正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周围有轻微的呼吸声,陆离站在走廊,才发现,这边是监控的死角。
一个院长办公室设在监控的死角,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不过也正好给他省事了。
他抽了根铁丝在门上的铁锁上转了一下。
锁应声而开,陆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值班台,见小护士还在睡,便快速地进了办公室的门。
一进门,他就看到办公室的正中央挂着丹心汉卿这四个字。
陆离嘲讽地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的电脑上,他打开随意地扫了几眼,里面的东西正常,除了医院的诊断记录,就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陆离也没指望着在他电脑里能找到东西,他起身转了一圈后,目光落在办公室东南角的柜子上。
柜子门没有锁,里面挂着医生的白大褂。
陆离在周围摸索的一圈,却没有找到有违和的地方,他皱眉,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分析错了,地下三层的入口不在他办公室里?
不,按照卢正风这种人谨慎地程度,他一定不会放心把入口按在其他的地方。
陆离抿了一下唇,眼睛就落在那副丹心汉卿的题字上。
他走过去,把卷轴拿下来,左右地看了一眼,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身后的门倏然响了几声。
刚才还没有一点异常的橱柜后壁凭空出现了一道门。
那道门像黑色的窟窿一般延伸到地下。
陆离瞳孔微动,将挂画挂好,看了一眼洞口,扶了下墙壁下了楼。
越向下走,地下越潮湿。
直到陆离走到最里面,他怔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里面会是一些□□的东西,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一个的手术台,手术台上有着干枯了的陈年血迹,久而久之印出了人形,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可怖。
陆离转了一圈,发现周围还摆着存放器官的液体和器具。
不知怎么,他倏然就想到了之前来医院找董陶宁时,偶然听到护士站的护士聊天内容。
“之前咱们医院经常接受流浪汉,后来那些流浪汉都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后来就没见过,是不是帮他们找到工作或者是家人了?咱们卢副院长不是经常搞这些救助活动吗。”
“是啊,像卢院长这样的好人,真的是不多见了,三个月前,咱们医院里跑来一个疯疯癫癫地孕妇,也是卢院长亲自给她接生的,母子平安。”
“后来那个孕妇人呢,她怎么跑到咱医院来的。”
“好像是有人在停尸间发现的,想想还挺吓人的,你说是不是有什么——”
“哎呀你别说了,咱们医院闹鬼的传言就没停过,之前还一直有人说,在停尸间听到女人的惨叫呢。”
陆离捏着手指回过神来,他倏然意识到这个医院地下三层的罪恶,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嗯,我要报警。”
他怀疑这里进行非法人体器官买卖还有非法诱骗女性的产业链。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此刻显得格外的阴森。
“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
蒋文觉得傅生疯了,一路上开车给玩□□飞车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复活卡。
蒋文贪生怕死,全程死死地抓住汽车扶手,有时候还要尖叫几声。
可惜他旁边的人,根本不顾他的死活,偶尔还十分没有人性的威胁几声,说他再叫,就把他丢出去。
这么大的雪,跑了七百多公里,整整七个小时才到了陆离的公寓。
蒋文跟着傅生快速地下了车,感觉人都是麻的,结果陆离公寓里面根本没人。
傅生站在门口却早就像是早就意料到了这个结果,只看了一眼转身就向外走。
蒋文在身后累得气喘吁吁地跟上,“不是大哥,你这么着急倒地是来干什么的,给个准话行不行。”
傅生没有说话,开车去了周颂的事务所门口。
现在将近七点。
按照周颂平时去事务所的时间点,现在按理说应该已经到了,但现在确实房门紧闭,好在事务所的门上有着他的联系电话。
“我是傅生,”傅生拨了过去,没有丝毫寒暄,直接问道,“陆离在哪?”
“医院?”傅生捏着手机的骨结泛白,“哪个医院?”
……
陆离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带着浓重雾气的路上。
他怎么走都看不见尽头。
有一道像是虚无的声音一直在问他:“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雾,他说,我看见的都是雾。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还有呢,穿过那道雾气,你又看到了什么?”
陆离尝试着向前走,雾气越来越淡,等到快要消散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瘦瘦高高的,一个人走在浓雾里。
那是他自己?
不,不是他。
是傅生。
或者说,是以前的自己。
陆离想也没有想就追了上去,但是无论他如何跑,如何追,都始终跟前边的人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然后他就看到傅生走进了雪地,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空阔像是望不到头。
十二三岁的傅生走在一条长长的道路上。
周围,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开始出现了很多人。
先是苏梅指着他,满目恨意地骂他是累赘,后是赵国强,拿起地上的板凳,没有一点犹豫,砸在他身上。
他身上脸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
又带着伤口一天一天长大,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很高却瘦的单薄,身上还是带着伤,吴海昊站在一旁眯着眼睛和蔼地看着他,随后露出锋利的爪牙,成了吃人怪兽的模样,又被咸湿的海风吹的粉碎。
陆离走在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心里一阵发酸,想去抱他,却怎么也跟不上。
傅生还在向前走,他又大了几岁,成了青年人的模样。
五官逐渐清晰立体,眉眼也更加锋利,蒋文在他身边偶尔插科打诨,林淮在旁边站着笑。
那段路,虽然是风雪满山,却多了一点人气,热热闹闹地将他围在一起。
傅生眼中的冰刚化开一点。
但很快,路上起了大风。
风变成了一只握着枪的手,那只手上戴着蛇形戒指,对着傅生按下扳机。
向来贪生怕死的蒋文帮他挡了这一枪,成了一抹沙,接着林淮看着他,也散在风里。
欢声笑语像是黄粱美梦,瞬间了无痕迹,满是风雪的路上又只剩下他自己。
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像是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回到哪里。
天地这么大,白茫茫的一片,却没有他的落脚点。
最后,他像是终于走累了,在一个靠海的岸边停了下来,陆离在身后看着。
再然后,他看见傅生起身,跳进了海里,几乎是一瞬间,海水翻腾就将他整个人淹没下去。
“哥——”
混沌中,陆离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再醒来的时候,小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水,周颂半靠在桌子旁,垂着眸刷着手机。
他皱了一下眉,有些缓不过神来:“我这是在哪里?”
“醒了师弟?”周颂看他一眼,接着又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过去,“喂老师,陆离醒了,你别担心了。什么?说说他,我可不敢,况且,不用我说他,一会自然有人会说他。”
说完这些,他才开始看向陆离,依旧是我文质彬彬的好脾气样子,仿佛当着面告状的不是他。
“师弟,这是医院。”
陆离皱眉:“华盛医院?”
“不是,”周颂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在人家医院里闹完天宫,人家哪里敢接收你?再说了,就是人家敢,我也不敢把你放那。”
万一医生使点坏,他怎么给导师交代。
陆离手指在眉心按了几下,冷着嗓音:“卢正风呢。”
“当场就被警察抓走了,”周颂说:“虽然说师弟你这件事办得莽撞了一点,不过我也是挺佩服你的,不过下次可不许这么莽撞了,好在你只是胳膊被划伤了一刀,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给恩师交代。”
陆离昨天打完电话之后。
回头就看见卢正风不知道怎么退而复返,站在阴影里瞪着他,接着就朝他冲了过来。
躲闪的时候,他不小心被卢正风拿着手术刀在胳膊上拉了一刀。
陆离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一眼。
已经被包扎好了。
他却没有移开眼睛,反而颦得更紧了,周颂觉察到了他的疑惑,解释说:“给你包扎的医生说,卢正风拿着的手术刀上有迷幻安眠的药剂。
医生说剂量还挺大,你也是厉害,竟然硬生生地撑到警察去。”
陆离冷淡地嗯了一声,这才放下胳膊。
周颂一看这位师弟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万一警察晚到一会,或者卢正风手里拿的是枪,他的小命就交到那里了。
但是,他这个师弟的脾气,他哪里管得了,于是悠悠地开口说:“对了,师弟,你哥一会儿就到了。”
陆离一怔,眸子里终于有了情绪,接着黝黑的眼睛冷冽冽地看向周颂,“你给他打电话了?”
“我哪里有他的电话,”周颂说,“是你哥给——我打的。”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道泛着冷意的声音在门口传过来,“我要不知道这事,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陆离抬眸看去,果然是阴沉着脸的傅生。
他平时有时候也会冷脸,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
周颂在旁边坐着,都感觉到病房里的气压有点低。
“你们先聊,”周颂快速地说,“我记得好像还有个材料没有填完。”
说着,周大律师头一次溜出了门,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陆离抿着唇,半晌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不希望我来是吧,”傅生站在病床前,目光在他伤口上看了一眼,又落在他脸上,“昨天说的马上回家,结果回地下三层去了?”
陆离在傅生的眼神中没说话。
傅生看着他:“怎么不说了?我听警察说,你在华盛里的表现很优秀,不给我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陆离抿唇半晌,又开口说,“你做过的事我也能做。”
傅生看着他没有一点悔改的样子,差点气笑了:“行,看来确实是长大了,我现在都管不住你了。”
陆离看了他一眼,又移开,半晌说:“管得住。”
“管得住?”傅生冷声,“我昨天说离卢正风远点,你怎么答应我的?”
陆离捏着手指。
傅生:“说话。”
陆离动了动唇,“我等他离开才去的。”
“你还有理了是吧。”
陆离不说话。
傅生看着他,陆离脾气他也知道,也确实是他惯出来的。
两个人无声的对峙。
房间里静默了下来,这时门口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傅生听到声音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林淮从病房外走了进来,目光在傅生身上停了一下,又看向病床上的陆离:“我听周律师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感觉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位心理师这么熟了。
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开口说:“没有,谢谢。”
林淮说:“谢什么,都是朋友。”
傅生只是愣了几秒便回过神来,他这才意识到陆离上次说的老熟人是谁。
林淮,带着他催眠入行的人。
林淮看向傅生:“您是?陆离的哥哥吧。”
虽然陆离对于去地下三层这件事虽然不后悔,但看傅生的时候却有点心虚。
他没看傅生,眼睛不经意地落在林淮的手指上。
他这才注意到林淮有个小动作,似乎是在转手指上的戒指,但他手上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之前留下的习惯。
陆离也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傅生这会正没好气地说:“不是,哪里敢当他哥,这是我祖宗。”
林淮听完,笑了几声:“你兄弟两个相处真有意思。”
没你有意思。
陆离心说,看不见别人有事。
于是他坐在床上,咳嗽了几声,意图将人轰出去。
林淮却站在一旁,没眼色地说:“您也姓陆?我叫您陆先生?”
傅生开口:“傅生。”
林淮:“我是林淮。”
陆离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林淮和傅生接触,他又咳了几声,却见一双修长的手端了杯水给他。
陆离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低头喝了一口水。
林淮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傅生身上。
他闻到了熟悉的同行的味道。
能力并不在他之下。
他推了一下链条眼镜,“不知道傅先生做什么行业的。”
“开个古董店,小本生意。”傅生并没有太多聊天的欲望,随口答了一句。
“古董店可不是一般人能开的,”林淮又说,“不瞒你说,我刚开始还以为和傅先生是同行呢,因为和您看上去一见如故。”
陆离喝着水,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傅生没回答林淮的话,他看着陆离剧烈咳嗽的模样:“不舒服?”
“有点疼。”陆离说。
傅生:“哪里疼?”
陆离捏了一下手指关节:“胸口。”
林淮说:“要不要喊医生?”
陆离一说谎就要捏手指,刚想说不用。傅生在一旁冷声说:“没事,他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这其实算得上逐客令了,林淮眼镜后的眼睛注视了他一瞬,接着说:“啊,这样啊,是我考虑不周,那我就不打扰了。”
直到人走后,傅生看着陆离在床上起身,也不咳嗽了。
他将杯子手中放在桌子上,黝黑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拗紧,又像是还压着别的。
“不装了?”
“嗯。”
傅生看他一眼说,“那我们继续聊聊华盛医院这事。”
陆离看了他几秒,却突然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傅生被抱的怔了一下,又冷着声音说:“别来这招,这招对我没用。”
陆离闷着声说:“可对我有用。”
他想起了梦里看见大雪中孤零零的身影就一阵难过。
现在,他终于能抱到那道身影了。
他想带着傅生从冰天雪地走出来,一起去见见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