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宵一瞬酒醒,将人拽到身后。
打开手机光照过去,先见着一双没穿鞋的脚,再往左,两条纤细匀称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
是个女孩儿,头发及腰长,在这气温骤降的夜里,身上就只穿了t恤短裤。
沈庭章眉头微皱,挣开他的手过去,将风衣搭在女孩身上。
“你还好么?发生什么事了?”
一只手猛地攥住他。
女孩睁开眼,嗬嗬喘气,“我……我饿,好饿啊……”
饿?
沈庭章赶紧翻翻口袋,出门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又望了眼蔺宵,见他也摇头,没办法:“我们没带吃的。你家在哪儿?我们先送你回家。”
“不行!”女孩的脸突然就白了,头恨不得摇成拨浪鼓,“不能回家,不能回家!”
蔺宵过来拉起沈庭章,眯眸凝视,“为什么不能回家。”
“因为……”女孩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原因,干脆吼道:“我干嘛要告诉你啊!没有吃的,就别管我!”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见她不吭声,蔺宵偏过头,“你看她还有力气吼咱们,想来也没饿到哪儿去,咱们走,少管这种闲事。”
说着,掰过沈庭章的肩。
走出去两步,沈庭章忍不住回头,女孩丧着脑袋孤零零坐地上,肩膀还轻微抖动了两下,在吸鼻子。
他叹气:“这么晚了,怎好把她一个人扔这里?身上还有伤。”
蔺宵脸色不变,顺他话问:“沈哥打算怎么办。”
沈庭章想想,提议:“我记得来的时候看见附近有便利店,给她买点饭,吃完送到派出所,叫她家里人接回去,怎么样?”
他们要是不帮一把,这地方又没什么人路过,还不知道她得在这挨饿受冻多久。
“好吧,听沈哥的。”
—
711便利店,窗边。
女孩左手一只大肉包,右手两串鸡肉串,脸颊鼓囊囊的,沈庭章的风衣穿她身上有点长,袖子挽了好几道,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脚上另踩着双全新的棉拖。
“慢点吃,不着急。”沈庭章接过店员帮忙泡好的面,递过去,“这些都是你的,别噎着。”
话落下一秒,女孩就噎了个实在,猛锤胸口,涨得脸通红。
一瓶矿泉水跟着送到面前。
眼皮微掀,瞳仁在灯下是极浅的琥珀色,脸脏兮兮的,但看得出五官底子好,年纪也不大。
盯着他嚼吧两下包子,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沈庭章和蔺宵对视一眼,温声问:“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咀嚼动作一停,侧过头,“19。”
还是个小孩子。
沈庭章紧接着就说:“吃完以后,我们送你去派出所,或者你不放心,叫警察过来接也行。”
女孩不说话了,去嗦面。
沈庭章当她默认,未免路上再发生其他意外,思来想去还是叫警察来最妥当。
掏出手机就要拨号,一只油乎乎的手直接蹭他袖子上抓住。
“我不去派出所。”
“那你想怎样?”蔺宵横跨一步隔开她,连抽几张湿纸巾给沈庭章,“派出所不去,又不叫你家里人来接,怎么?难道还要叫我们另出钱给你住酒店不成?”
“可以么。”
“……”
蔺宵差点气笑,“当我们做慈善呢。”
女孩喝口汤,眼睛滴溜转向被他挡后头的漂亮男人,一抹嘴巴,跳下椅子撩了缕长发,“我成年了。”
“所以呢?”
“没钱,住不了酒店,但是我有身体。”
……
全场静默数秒,包括值夜班的便利店小哥。
女孩却像是不知道她的话有多震撼,“我的脸还不错,身材也好,睡一晚不吃亏……”
“够了!”蔺宵厉声打断,“哥,报警吧。”
这里距离三乡巷派出所没多远。
不到五分钟,警察就来了。
大致了解情况后,带走女孩,蔺宵和沈庭章也一并跟去。
“这小姑娘叫祁凝玉,中专毕业,毕业后就去厂里打工了。”出警的民警叹了口气,“她那些伤是被皮带和衣架一类的物品抽的,倒是没伤到骨头,女警在给她涂药。”
沈庭章:“她家里人联系上了么?”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只剩一个父亲,刚才我们打过电话了,没人接。”民警一脸为难,“她说她不要在派出所,也不想回家,就要……跟着你。”
蔺宵抱臂轻呵:“这就赖上了。”
“她说她爸是个赌鬼,经常一赌一整夜不着家,手机也时常关机,那些伤都是她爸喝酒喝多了抽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们本来是做好事,现在却被缠上。”蔺宵把压力给到警方,“你们可得想想办法啊。”
“能想的,我们都想过了,也劝了。”
当事人不愿意,他们也不好强压着人留在派出所。
“我去跟她谈谈。”沈庭章站出来。
…
问话室里。
祁凝玉抱着一次性纸杯小口嘬,门咔哒打开,见他进来,扬起嘴角。
“为什么想跟着我?”沈庭章不明白她这么亲近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帮了你?”
“对啊。”祁凝玉诚实点头,“我都说了不想来派出所,那个大块头看着又很凶。”
沈庭章:“大块头……”
“就属你最温柔了,长得又好看。”祁凝玉越说越起劲,身子都快趴到桌上,“要是能跟你睡,还不知道谁便宜谁呢。”
沈庭章忽然头疼,“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随便交换。”
“老顽固。”祁凝玉鼓着嘴巴咕哝:“也没比我大多少啊,思想这么封建。”
“这不是封不封建的问题。而且,我已经三十了。”
“嚯!真没看出来。”祁凝玉上下扫他,嘿嘿:“那正好,我就喜欢年纪大的。”
“……”
话题彻底进行不下去。
祁凝玉铁了心要跟他回家,不然,继续睡大马路上等别人捡。
且不说还能不能遇见其他人,就算侥幸碰上了,也无法保证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得已,沈庭章只好在派出所留下姓名、电话和住址,暂时先把人领回去。
回到幸福里居,指向右手边卧室,“这原本是我儿子房间,他现在不用,就给你住吧,床单被褥都是新的。”
“没看出来,沈哥都有儿子啦。”祁凝玉进门后左看右看。
房间不算大,但衣柜、书桌……置办都挺齐全的。
“他今天去同学家了,明天回来就能见到。”沈庭章另给她找份干净毛巾和衣服,“时候不早,洗漱完好好睡一晚吧。”
祁凝玉抱着毛巾,原地沉思了一小会儿,转头就撞上大块头——蔺宵。
“你怎么还在这?”目光在他和沈庭章之间来回梭巡,骇然:“你俩住一块儿!”
蔺宵懒得跟她解释,扭头提出:“今晚我也在这宿一宿吧。”
“这里?”沈庭章扯他袖子,小声:“我这只有两个房间。”
况且,不就住隔壁么。
“没事。”蔺宵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我睡这里就行,顺便看着她。”
“看我什么!”祁凝玉瞬间炸毛,“我还能做什么坏事?”
蔺宵将她从上到下好好审视一番,表情不变,“这谁说得准。”
讽刺意味拉满。
祁凝玉怒不可遏:“你再说一遍!”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半途,沈庭章站出来息事宁人:“好了,都少说两句。”
“好,听沈哥的。”
“哼!”
洗漱过后,两边房间的灯陆续都熄了。
睡下没多久,躺在沙发上的蔺宵猛地睁开眼,拨个号出去。
“……帮我查一个叫祁凝玉的,越快越好。”
—
第二天,吃过一顿“和谐”的早饭,沈庭章就要去接小满回来过中秋。
“沈哥,我跟你一起去。”蔺宵立马起身。
周扬家,沈庭章只去过一次,百分百会迷路。
“不用了。”沈庭章却摇头拒了,“我们不直接回来,还得去趟医院。”
“医院!”蔺宵大步过去,探他额头,“哥怎么了?没发烧啊,是身体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是小满。学校通知新生假期去医院体检。”沈庭章心头暖暖的,“我很好,不用担心。”
他将人单独拉到一边,“再说了,她还在这儿,你不是不放心她么,那就帮我看着她吧。”
低头看向搭在腕上的手,蔺宵成功被他说服。
但还是送他出了幸福里居,指着大路,“沿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头再左转,拐个弯就到了。”
沈庭章认真点头,然后——
十分钟路程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周扬家。
周扬此刻还因宿醉躺在床上。
“臭哥哥,臭死了,今天不是说好去医院的么!”漫漫正在他床边闹,周扬眼睛都睁不开,直接被子一拉。
“臭哥哥!!!”
“漫漫。”沈庭章提着两盒月饼来接小满,将月饼给周扬外婆后,过来摸她脑袋,“哥哥酒还没醒,咱们不吵他,我带你去体检好不好?正好小满也去。”
周扬外婆过来,搓了搓手,“我眼睛不太好,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阿婆,顺道的事。”
……
时间都挤到一块儿,医院里,小孩子尤其多。
沈庭章一手一个牵着看好,在医院呆了有小半天,中午饭都赶不及回去吃,在外面匆匆解决。
吃过早餐又睡了个饱饱的回笼觉,祁凝玉躺不下去了,溜达到厨房拿两块月饼,屋里四处转悠。
还去阁楼欣赏了会儿油画,手欠地掀开钢琴罩,弹了两个音。
“这么大的房子里,居然也就这个值钱。”祁凝玉不免惋惜:“可惜,搬不走。”
吃完两块月饼拍拍手下楼。
走到茶几旁,随意一瞥忽地停住。
之前没怎么注意,茶几上居然还置着件紫金香炉,炉中香灰虽被清干净了,能看出来常用。
她拿起来仔细端详,半晌,扯出一抹笑,“汉代博山炉啊……可值钱了呢。”
历届拍卖记录里,这玩意儿最低都得七位数起步。
“再值钱,也不是你的。”
大门悄声被人推开,高大的人影将身后照进来的阳光遮住。
蔺宵冷眼凝视:“沈哥好心带你回来,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你在说什么?”祁凝玉将香炉放回去,装聋作哑,“我干什么了?”
“你……”
“蔺宵,站在门口做什么?”
下午不到两点,沈庭章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蔺宵拧紧眉头看了眼若无其事吃月饼的人,一口气压嗓子里,“没什么。体检还顺利吧。”
“小满可健康了!”
“还有我,还有我。”周漫漫挥了挥手里的体检单,“医生爷爷说,我比牛都壮。”
“哇!那漫漫好厉害啊。”蔺宵接过她的体检单,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血型ab型。
“ab,和我一样诶。”祁凝玉也来凑个热闹。
两个小孩同时眨巴眼,再异口同声:“你是谁?”
“为什么在我家?”小满连问。
“你就是沈哥儿子吧。”祁凝玉吃完月饼,恶劣地用那只手摸他头,“我叫祁凝玉,昨儿刚被沈哥捡回来。”
两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扭向沈庭章。
“姐姐说的没错。”沈庭章闭眼缓了缓,进屋抽两张湿纸巾,擦掉小满头上沾到的饼屑,冷淡又疏离:“不过姐姐今天就走了。”
“啊!沈哥别那么无情嘛。”祁凝玉表情夸张,跟人身后转。
蔺宵冷呵一声,顺手拿起小满的体检单,“……小满原来是o型血啊。”
“对啊,我是o!”
“怪不得呢,听说o型血的人都乐观开朗,很爱笑。”蔺宵戳戳他的梨涡,“想必是随你爸了。”
小满疑惑了一瞬,转眼又咧开嘴。
这时,忽然听到咚!一声闷响。
茶几上的香炉咕噜噜滚到地上,漫漫站在旁边,抓着衣角,一脸无措。
“我,我想把它挪一下,但是太重了,我,不是故意的。”哭腔声起,眼眶刹那通红。
沈庭章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赶来,先过去摸了摸她的脚,“有没有伤到哪儿,疼不疼?”
周漫漫摇了摇头,眼泪已经下来,“对不起哥哥,我砸坏了。”
香炉顶部一分为二。
“哦,这个啊。这个没有坏。”沈庭章捡起来,将它重新装好,“你看,又好了。”
周漫漫哭一半刹车,挂俩泪泡好奇望着,凑近闻还很香,和庭章哥哥身上味道很像。
“好神奇!”
“这是香炉,平时还要往里头添香粉呢。”
沈庭章翻出常用的檀香粉,压实后添进去点燃。
袅袅青烟,扶风而上。
仿若置身罗刹古寺,浮躁不安的心得以平静下来,隐约像是还能听到藏在香火中的梵钟声。
…
禅院厢房内,诵经声不息。
案台上,紫金博山炉中青烟扶摇。
一素衣僧人笔直跪于佛前,一手敲木鱼,另只手缓慢转动佛珠。
除去观音像,面前还供奉着牌位和照片。
照片早已泛黄老旧,上面的女人却依旧容色昳丽,出尘脱俗,尤其那双盈盈秋水般的桃花眼,多情潋滟…
牌位上,书:吾妻晚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