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御君祁拿到背包后, 竟然没有直接掏蛋黄派吃。
祂抬起长腿,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微微低下头, 高挺的鼻子停在江与临颈侧, 鼻翼翕动, 隔空嗅了嗅。
“一股怪物味, ”御君祁直起身, 目光炯炯, 直勾勾地落在江与临左肩,语气嫌恶:“臭死了。”
小章鱼本来朝江与临伸出两条触手, 一副‘我要临临抱’的黏人模样, 闻言登时狗腿地收回触手,坚定地表明立场,将触手尖按住在它根本不存在的鼻子上。
江与临没闻到什么味道,只是瞧这俩怪物煞有介事的模样, 又不由怀疑起自己来。
他抻起衣领低头嗅闻,衣料上只有浅淡的沉檀香味,并无御君祁口中的‘怪物味’。
江与临无语地放下衣领,骂道:“你有病吧, 挺香的, 哪儿有臭味了?”
御君祁没回答,又摆出一张死人脸,蹙眉冷哼一声,反身往回走。
小章鱼还有些犹豫, 趴在御君祁肩头转过脑袋、恋恋不舍地看江与临, 被御君祁一根手指拨回了章鱼头。
江与临一头雾水:“又怎么了,二位大小姐。”
御君祁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身,也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满:“第三基地里明明有怪物,它们都能进,我就不能。”
“……”
“黑市里就是有卖怪物的啊,不然我去买什么,”江与临拿出消毒液往身上喷了喷:“这回行了吧……不是我说你在这儿委屈什么呢,你不是不喜欢人多地方吗?”
御君祁不吭声,径自往前走,就像听不到江与临的话似的。
又生闷气。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怪物。
尤其是喜欢吃冰的怪物,
江与临一抬手,在掌心凝出个圆形冰球。
冰球悬浮于掌心,在闷热的天气里散发阵阵寒气,充盈的寒冰异能环绕其上,像一道道蓝色游龙,在冰球表面反复洄游,瑰丽而绚烂。
“吃冰吗二位?”
御君祁和小章鱼同时回头,动作整齐划一。
江与临似笑非笑,促狭地望着两只怪物。
御君祁薄唇微抿,绷成一条直线,很想移开视线,可喉结却极不争气,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
“给我。”御君祁冷酷地命令道。
江与临莞尔道:“又肯理我了?”
御君祁听不出这话里揶揄,扬了扬下巴:“嗯。”
江与临勾起唇,嘴角和眼睛都藏不住笑意:“我要是不给你呢?”
御君祁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忽然出现在江与临身后,用行动回答了江与临的问题——
不给,就抢。
江与临十分警觉,早在御君祁现身前,就察觉到风声流速变化,霍然转身躲避。
御君祁正伸手去勒他的腰,江与临一转身,顷刻间形成和御君祁面对面的站位,于是原本应该卡在腹部的手按在了后腰之上。
随着腰部传来的力道,江与临被按得往前错了半步。
御君祁一手按在江与临腰后,另一只手扣住他后颈,呈左右围剿之势,短暂地困住了江与临半秒。
就在这半秒间,小章鱼伸出触手,把江与临手上的冰球抱了起来,整只章鱼瘫在冰球上,八条触手把冰球裹得严严实实,打着滚从御君祁肩头滚了下来。
御君祁松开江与临,抬手接住从肩头掉落的章鱼冰球。
神级怪物和小章鱼配合默契,电光石火间使出一套丝滑的连招。
江与临忍俊不禁:“你俩倒成一伙的了。”
御君祁轻轻仰起头,把裹着章鱼的冰球整个放进了嘴里,紧接着喉结一滚。
有什么圆圆的东西,顺着祂食管滑了下去。
江与临:“!!!”
“我章鱼呢?”
江与临霎时懵了,先是抓起御君祁的手翻着看了看,又去检查袖口、衣兜等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可直到他把御君祁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也没见到他的章鱼。
江与临捏着御君祁下巴,拇指食指微微施力。
御君祁薄唇轻启,顺从地张开嘴。
嘴里也没有。
“你真给吃了?!!!!”
江与临头都晕了,恨不能像动画片里那样整个人,顺着对方食道钻进去,把小章鱼薅出来。
他抬起手捏着御君祁的脸,差点就把手塞进祂嘴里。
御君祁一动不动,任由江与临折腾。
江与临晃动着御君祁的肩膀:“你别逗我,快吐出来!”
御君祁轻轻抬了抬眉毛:“你求我。”
江与临气极,一拳怼在御君祁腹部。
这一下力气很大,居然打得御君祁往后退了两步。
御君祁捂着肚子,很震惊地看过去:“你又打我。”
江与临指了指御君祁:“揍你算轻的,快把鱼还我!”
御君祁抿起唇,摆出一副多暴力也不肯合作的冷硬态度:“吃了,没了,你打死我吧。”
江与临血压极速上升,额角怦怦直跳:“老子数到三。”
御君祁:“……”
江与临:“一!”
御君祁摊开手,宽大掌心内,冰蓝色的小章鱼缓缓现出身形。
拟态是小章鱼的种族天赋,它不仅能变幻色彩,还能完全透明,直至和环境融为一体。
原来这两只怪物串通好了,故意吓唬人。
江与临气得差点吐血,一把将小章鱼抓过来:“以后不许跟祂玩,你以前很乖的。”
小章鱼晃动着脑袋,触手缠着江与临的手指,摇头晃脑的,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御君祁心情没有丝毫好转,依旧板着脸,气场冷到极致,连走路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江与临已经走出十数米,一转身,御君祁还在原地磨磨蹭蹭,单手按在腹部,好像真被他打伤了一样。
江与临血压持续猛增:“大哥你又怎么了?我只是打了你一拳,不至于这么疼吧。”
御君祁站在合欢树下,遥遥望着江与临:“肚子不疼,心很疼。”
江与临扶额道:“卧槽我真服了,这又是从哪儿学的词……你还有心呢?”
御君祁面无表情,语气中却又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当然,有好几个呢。”
江与临朝御君祁走过去,敷衍地问:“那请问这位先生,您哪颗心疼了?”
“都疼,”御君祁抿起唇,目光落在江与临口袋中的小章鱼上:“低等物种是不会懂的。”
被本体阴阳了一句的触手版小章鱼:“……”
江与临单手扣在小章鱼的脑袋上,捂住那并不存在的耳朵:“喂!你说话注意点,它能听懂的。”
御君祁不屑冷笑,向分离的触手发出充满威胁意味的指令。
小章鱼感受到本体输送来的能量停顿半秒,吓得浑身发抖。
触手版小章鱼不具备独立的思维,也没有心脏,就像人类断掉的手臂,完全是出于章鱼特殊的生理构造,才能在离开本体后继续活动,坦白来讲,它不过是御君祁潜意识反应的一点投射,只剩下最基本的生物本能,确实是低等物种。
触手断裂后,失去与本体的肢体链接,很快就会枯萎死亡,这条触手变成的小章鱼之所以能活蹦乱跳这么久,完全依存于御君祁隔空而来的能量供给,一旦断供,它就会彻底消失。
感受到本体的威胁,小章鱼又难过又害怕。
它靠在江与临的手指上,默默流泪。
江与临并不知小章鱼与御君祁的关联,只当它是被‘低等物种’四个字伤到了。
他的章鱼是一条有自尊的章鱼,是一个连骨头都没有,却非常有骨气的软体动物。
江与临瞪向御君祁,伸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威胁意味十足。
御君祁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江与临捧起流泪的森*晚*整*理小章鱼,哄道:“我们小章鱼才不低等,蛸科是造物主最伟大的杰作!我最喜欢章鱼了。”
闻言,小章鱼和御君祁终于同时高兴起来。
只是江与临光顾着哄他的宝贝小章鱼,并没有注意到御君祁眼中的笑意。
于是御君祁又不高兴了。
等江与临再看过去,御君祁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死样子。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祂曾经高兴过。
御君祁很生气,连吃了十个蛋黄派哄自己。
*
三天后,御君祁吃光了所有的蛋黄派。
确切地说,第二天晚上八点的时候,装满蛋黄派的背包就已经空了。
看着连根毛都不剩的背包,江与临表示:
真U*D¥是+F…我#>操%G了P)。
居然这么快就吃没了?
御君祁倒挂在房梁上,大头朝下探头过来:“早没了。”
随着相处时间渐长,一人一怪愈发熟稔。
御君祁逐渐表现出一些兽类特有的习性:
喜凉喜湿、喜安静,讨厌阳光直射,夜晚比白天精神,喜欢睡在衣柜浴缸等隐蔽的地方,对各种器皿嗜好成癫,尤其偏爱藏身于空心的器皿之中。①
不只是器皿,凡是空心的容器,祂都想钻进去试试。
某天半夜醒来,江与临看到房间内的花瓶里有一个人头,霎时想起童年阴影之瓶女,差点没给吓昏过去,反应过来后,他一脚踹碎花瓶,把藏在里面的御君祁拽出来猛揍,勒令其不许再半夜发癫。
太他妈瘆人了。
御君祁很委屈:“你又不让我睡在床上。”
江与临怒道:“我也没让你睡在花瓶里,瓶口那么细,你怎么进去的啊!”
御君祁说:“我很软的。”
对此,捶御君祁捶到拳头痛的江与临表示:“真U*D¥是+F…我#>操%G了P)。”
倒挂在房梁上,也是御君祁的习性之一。
根据以上种种迹象综合分析,江与临认为,御君祁的本体可能是一条蛇。
蟒蛇,或者森蚺。
总之是很大的那种,因为祂实在太能吃了。
对了,还有一个细节,也能侧面印证御君祁是蛇——
无论吃多大的东西,祂都能直接吞下去,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仰头那东西就不见了。
只有蛇的下颚才能这么灵活。
不过由于御君祁个子很高,抬起头之后,人们无法看到祂到底怎么把东西吞下去的,所以江与临至今还未能察到御君祁的下颚究竟能打开到什么角度。
下次有机会站在高处看看。
江与临把背包扔回柜子里:“你竟然没把背包也一起吃了,可真难得。”
御君祁从房梁上翻下来,很不赞成地看了江与临一眼:“不要总是阴阳怪气,你说做人要有礼貌。”
江与临有理有据:“你又不是人。”
御君祁和江与临学得满肚子歪理,面不改色地回怼:“我不是人,你也不做人了?”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恨声道:“你还是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可爱一些。”
御君祁说:“可是你话很多,我随便学学就会了。”
江与临:“……闭嘴吧。”
御君祁耸耸肩,双手抱胸,曲起一条长腿,斜靠在墙上看江与临收拾东西。
江与临余光瞥到,又是一阵心梗。
这家伙模仿能力太强了,连靠在墙上那吊儿郎当的死出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烦死了。
江与临从床垫下面翻出提前藏好的蛋黄派,朝御君祁撇过去:“学点好的!”
“怎么还有?”御君祁单手接住蛋黄派:“你最好了。”
江与临深谋远虑,早算到那一包蛋黄派不够御君祁造的,便提前藏起来一盒,就等着今天去提货的时候用来糊弄御君祁。
“提前留的,”江与临戴上半指手套,匆匆往外走:“我去提货了,十五分钟一块,一盒六块,一个半小时回来,别到处乱跑。”
御君祁单手一撑,坐在桌子上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江与临又补了一句:“别吃纸盒。”
御君祁把纸盒团成一团,隔空丢进垃圾桶:“老奸巨猾。”
江与临本来都出门了,闻言又回过头说:“哎!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
御君祁叼着蛋黄派,香甜浓郁的蛋香令怪物心情美丽,所以祂没有和江与临抬杠,而是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
今天信誉楼格外热闹。
地下黑市有拍卖会,为引进客流,还开放了免费的怪物表演,基地高层与黑市管理者早有勾连,对黑市贩卖怪物的行为不闻不问。
第三基地表面是个铁桶,内里早已烂成筛子。
无数拥有人类意识的融合体拿不到入城资格,那些被人类豢养的怪物却进出无碍。
真是讽刺。
这样的大型集会最容易出乱子,高层也担心生出事端,街道两侧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巡卫警,美其名曰维护秩序,实则是担心有怪物不受控制,突破了层层防线逃出来惹事。
虽然都是经过几轮检测,确认无感染性的怪物,但混入人群总归是个麻烦。
江与临到时,怪物表演刚刚开始,楼上楼下到处都是观众。
灯光一暗,红色帷幕拉开。
瑰紫色花瓣从天而降,点点荧光散落,将神秘感拉到极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欢呼。
妩媚优雅的女声从台上传来——
“欢迎来到,怪物的世界。”
一束灯光从天而降,人首蛇尾的女子立于舞台中央,她身着华丽衣袍,纤细腰肢之下,是一条数米长的青色蛇尾,撑着它人立于台上。
它伸展手臂,跳了一支舞。
观众如痴如醉,目不转睛地看向舞台。
侍者见怪不怪,引着江与临往楼上雅间走:“林先生,表演才刚开始,我们经理在后台安排工作,随后就到,请您先到雅间稍作休息。”
江与临穿过人群,缓步往楼上走去。
为了满足人们的想象,接下来上场的怪物种类繁多,为观众提供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
身边有观众小声议论:
“好看是好看,不过怎么抓了条蛇呀,卖得出去吗?”
“这不是抓来的,是后天研究的培育体,专门仿着上古神话中伏羲一族的样子做的,女娲你知道吗?”
“什么女娲不女娲的,反正我不敢操蛇。”
“哈哈哈,你也操不起,这玩意贵着呢。放心,这些都是选育出来的,都是柔弱且没有感染性的怪物,不用担心危险……性子烈的都销毁了。”
“当然,这样完美的融合体怎么可能来源于野外,只是不知道出自哪家生物基因实验室。”
“嘘!人体基因实验违背国际公约,别在这里说这个,小心被异监局的疯子盯上。”
末世背景为资本家创造了更多利益空间。
只要有钱赚,商人们不在乎外面的怪物的种类多少,也不在乎基因实验是否会造成更为恶劣的影响。
展示在舞台的,都是些战斗低下的美丽生物,主要强调安全性和无感染性,但实验室又怎么只研究这些宠物似的怪物?
半个小时后,表演接近尾声。
灯光闪烁变幻间,工作人员将一个巨大的水箱推上舞台。
周媚依旧是一身改良旗袍,踩着黑色高跟鞋,款款走到到舞台中央,将手搭在水箱上的纱帘上:
“尊敬的各位来宾,这是我们要展示的最后一只怪物,也是拍卖会第一件拍卖品,请看——”
随着纱帘滑落,流线型的优雅身影自水中一闪而过。
现场爆发出阵阵惊呼。
江与临瞳孔剧烈收缩,扶着栏杆微微探身。
是人鱼。
居然是一条雄性人鱼!
它上身赤裸,银白长发如海藻般荡开,每一块肌肉都犹如刀刻,蓝色鱼尾鳞光闪烁,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珍珠般莹润光泽。
人身与鱼尾完美结合,彰显出神秘美丽的高雅气质,极富诱惑力,尽显造物主的伟大。
海洋生物的基因链与陆地生物不同,别说是人工培育的实验体,就是从野外捕捉回来的海洋怪物,也很少有能活过一周的。
海洋是完全独立的生态系统,无论多精细的培养皿都很难模拟出原有生态,所以,人造海水中任何一个数值的变化,都可能造成观察对象死亡,实验难度可想而知。
在此之前,从没有任何一个研究所,成功完成有关海洋怪物的基因实验。
江与临对海洋生物研究颇有涉猎,也正因为他了解,才觉得眼前这条人鱼格外不可思议。
这些人到底是从那里搞来了一条人鱼,居然还养活了?
这是融合体吗?还是变异体?
看道眼前的水箱,江与临脑海中恍惚闪过许多杂乱的画面,可那些画面破碎不堪,如流光飞火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半点端倪。
在这一刻,江与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失去过某段记忆。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栏杆,不错眼地盯着那条人鱼,试图再唤醒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
拍卖已经开始,转眼间人鱼的价格翻了足足十数倍,开局便攀升至几百万贡献点,突破了上次拍卖会的最高价格。
满室喧嚣中,江与临无心关注那些旁的事,愣愣地望着那条人鱼出神。
“好看吗?”身边的人问他。
江与临心不在焉,无意识地应道:“好看。”
身后的人向前半步,低沉华丽的声音在江与临耳畔响起:“哪儿好看了。”
江与临飘荡的神思一凝。
等等。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第32章
江与临如梦初醒, 猛地回过神来。
高大挺拔男子伫立在他身后,脸上覆着张金丝面具,看不清完整五官, 只能隐约看到利落的下颌与薄唇。
江与临:“……”
别说是还露出个嘴, 就是整个头都盖住, 再披个斗篷挡住身体, 江与临也能从人形上认出这是谁。
御、君、祁!
除了这只神级怪物, 谁还能长得这么高!
“你怎么来了?”江与临压低声音, 反手握住御君祁手腕,在祂耳边用气声说:“那么多层检查, 你怎么进来的?”
御君祁也压低声音, 一本正经地回答:“走进来的。”
江与临面具下的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正经点,跟你说正事呢。”
御君祁云淡风轻:“你最正经,说是来提货,其实是偷偷看怪物表演, 还盯着别的鱼。”
江与临满头雾水,迷茫道:“别的鱼?”
御君祁幽深的眼眸眯起,问:“货呢?”
江与临说:“还没提。”
御君祁冷笑一声:“当然了,你一直在看怪物表演, 哪儿有时间提货, 怪物跳舞很好看吗?”
江与临挠了挠下巴:“还行吧,其实好看不好看的放一边,主要稀罕,我之前没看过。”
御君祁眸底掠过危险的暗芒:“没看过就要看吗?人鱼你也没看过。”
江与临理所当然道:“对呀, 正因为没看过才要看, 看过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御君祁沉下脸,语气不耐烦:“都没什么看头。”
江与临单手撑头, 斜倚在栏杆上,刚要说些什么,又忽然顿了顿。
楼下,有一对戴着银色宝石耳钉的年轻情侣。
是异监局的特工。
其中一人正按着耳钉,通过行动耳麦和指挥中心交流着什么。
黑市这个地方需要调查清扫的东西太多了,不知道异监局这次出手,是为了清扫非法融合体贩卖产业链,还是为了眼前这条稀有的人鱼?
无论异监局是为何而来,眼下这两项任务好像都无法同时达成。
有意思了。
指挥中心会怎么选呢?
江与临垂下眼帘,望着楼下的人群,若有所思。
御君祁见江与临又在往下看,周身气压低到极致:“江与临,你又在看什么?”
江与临眼睫微抬,慵懒道:“看人鱼啊,人鱼对人类而言是非常神秘的物种,频繁出现在中西方的神话故事中,你看它耳朵后面还有亮晶晶的耳鳍,好漂亮,要是能养一条就好了。”
御君祁眸光微黯,语气危险:“你已经有小章鱼了,你不要它了吗?”
江与临突发奇想:“要啊,这又不冲突,我可以买回去给小章鱼当对象……哎!你看!人鱼的尾巴也是蓝色,他俩还挺般配的。”
御君祁眼神一黯再黯,眼底风暴暗涌:“不要,小章鱼也是雄性。”
江与临张口就胡说八道:“哇,那看两个怪物搞基更有意思了。”
御君祁愣了愣:“搞……基?”
江与临轻咳一声:“我是说它们都是海洋生物,没准很有共同语言。”
御君祁冷冷道:“没有。”
江与临学着御君祁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没、有。”
御君祁又生气了:“不要学我说话!”
江与临挑眉:“你天天学我,我说什么了吗?况且你怎么知道人鱼和章鱼没有共同语言。”
御君祁:“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江与临是个坏心眼的人类,很喜欢逗怪物,意味深长地看了御君祁一眼:“哦,你又知道了。”
御君祁气极,一把拽过江与临往雅间走,怒气冲冲:“我就是知道!别看了!”
“哎!”
江与临猝不及防,险些被御君祁拽倒。
御君祁紧紧攥着江与临的手腕,霸道地往回走。
江与临没正形道:“你别生气呀,一个合格的主人,理应提前考虑到宠物的终身大事。”
御君祁很慢、很慢地转过身,眼神阴沉得可怕。
祂咬着牙,一字一顿:“江、与、临!”
江与临态度很无所谓,根本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在。”
御君祁呼吸微重,咬牙道:“好,那我也考虑一下你的,这里所有的怪物我都能控制,你要哪只我就给你哪只,这样是不是比你做主人更合格?刚才那条蛇怎么样?还是要带翅膀的?长犄角的?”
“啊?”江与临薄唇抿起,面露疑惑:“蛇女出场的时候你就来了?那你不是也看了整场表演。”
御君祁怒道:“……我只是看看这些怪物在干什么!”
江与临吼回去:“我也没看别的啊!”
“呦,二位帅哥别吵架。”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道妩媚成熟的女声传来。
江与临和御君祁同时循声望去。
周媚不远不近地站在楼梯口,含笑朝这边看过来:“几只不成器低等怪物罢了,不值得二位动怒。”
御君祁瞥了周媚一眼,淡淡道:“你也高级不到哪里去。”
江与临:“……”
周媚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裂开一瞬,很快又调整回来,朝江与临点点头:“林先生,您的已经备好了,我带您去验货吧。”
江与临抬步朝周媚走去,同时用眼神示意御君祁跟上。
“她也是怪物?是融合体?”江与临低声问:“我怎么看不出她的怪物特征?”
御君祁:“你能看出什么来?”
江与临:“……”
这大哥又怎么了,真不知道祂每天都在气什么。
搞不懂神级怪物的思维。
奇奇怪怪。
*
黑市库房在地下最底层,其间路过的每一道门都需要刷卡。
走廊内灯光很亮,左右两侧都是房门,白色的瓷砖和墙壁冰冰冷冷,冷气开得很足。
周媚在其中一扇铁门前停下,从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把,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锁芯发出‘咔咔’的声响。
推开门,房间内的灯光自动开启,江与临还未看到怪物,就先闻到了一阵百合清香。
待看清屋内的怪物后,江与临和御君祁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明显一愣。
江与临&御君祁:“……”
周媚擅长察言观色,见状立即问道:“怎么了二位老板,有什么不满意吗?”
江与临瞥了眼灯光下的花盆,抱臂道:“这就是你口中的精神异能系怪物,一颗有特殊功效的变异植物?”
“您要的……不是这个吗?”
周媚咬了咬嘴唇,也跟着看向花盆——
陶瓷花盆里,是一株变异的三枝九叶草,整体状如山参,头顶开出一朵形似铃铛的四叶花,鹅黄色的花蕊散发出阵阵花香。
三枝九叶草又名淫羊藿,是中药里有名的壮阳药,服用后有强烈的催情效果,变异体的药效更加强大,是男人们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用‘影响人精神’代指有催情效果的怪物,是黑市里众所周知的叫法,由于一般人都不好意思直说,才慢慢衍生出这么个委婉的别称。
听到林先生点名要‘用来吃的、影响人精神的怪物’,周媚下意识就以为对方是要这种东西。
毕竟精神系异能怪物凤毛麟角,和神级怪物一样都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东西,很少有人真正见过,谁能想到真有人要那玩意呀。
难怪给了那么多定金。
这下误会可大了。
买卖双方因货物产生歧义是常事,论理说退了定金也就是了,可这株三枝九叶草该怎么办呢?
现在拍卖早已开始,已经没法再加货。
周媚又不擅长打理这些植物,等到下次拍卖会,这株草早就枯死了。
林先生如此阔绰,要是能把这株变异草买走就好了。
周媚决定抓住机会,好好推销一番,实在不行就便宜出手,再掉两滴眼泪,男人都吃这套。
打定主意后,周媚极力推荐道:“林先生,它确实能影响人的精神。”
江与临面无表情:“把迷情效果与影响人的精神混为一谈,周老板还真是会做生意。”
周媚尴尬地挽了挽头发:“切片食用或者泡水确实有这个强身健体的功效……当然,我知道您是用不上,但花香还能驱蚊呢,再说它看起来是植物,但其实也算动物,有自己的思想,晚上还会跑出来喝水”
江与临完全不为所动:“哦,那还真是了不起呢。”
周媚拔下发簪,用尖头戳了那三枝九叶草的杆径。
三枝九叶草叽叽叫了一声,张开两只黑豆大小的眼睛,噌得从土里蹿出来。
周媚一把抓住三枝九叶草:“林先生,您看,跟小人参精似的,活蹦乱跳的多好玩啊。”
江与临转身往外走,冷酷道:“不买,退钱。”
周媚追上去‘林先生,林先生’的求个不停,说着说着还红了眼圈,簌簌地落下泪来。
然而江与临心冷如铁,从没进化出怜香惜玉这种东西,对周媚的眼泪无动于衷。
周媚一直追到楼上大厅,眼见客人往出口处走了,周媚实在没法子,只得拽着对方衣角,又哀哀婉婉地将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被退货的怪物会被销毁之类的假话。
御君祁目光微垂,落在周媚素白纤细的手指上。
周媚只觉手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刺痛从指尖炸开,下意识松开手。
她抬起头,正巧和御君祁晦暗不明的眼眸撞在一处。
周媚吓了一跳,恐惧感如潮水般侵袭而来,骇得她双腿发软,差点没当场跪下。
作为女人,周媚对这个警告的眼神分外敏感。
好强的占有欲!
霎时间,周媚灵光一闪。
难怪!
难怪这两个男人如此不解风情,竟对她的魅力无动于衷,原来是一对死GAY。
她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纯纯白搭了。
周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个高个子占有欲还蛮强的,只是拽了下衣角就这么凶。
这就说得通了,刚才他们两个还因为看怪物表演吵架。
原来相互吃醋呀。
真是的,看点动物表演怎么了,两个小情侣,年纪不大,思想还挺保守的。
心思也深,竟然差点把她这个情场老手瞒过去了。
还好她周媚慧眼如炬,藏得再深的深柜,都能让她给挖出来。
这么一看,两个人怪般配的。
她肯定能把这株草卖出去。
这俩人绝对用得上。
想到这儿,周媚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
江与临被周媚看得发毛,捅了捅御君祁的腰,小声问:“她眼神好奇怪,是不是要二次变异了?”
周媚:“……”
御君祁扔给周媚一个钱袋:“我买了,你走吧。”
周媚双手接过布袋,数过之后大喜过望,眉开眼笑地将三枝九叶草递过去,一边朝御君祁鞠躬,一边后退几步离开。
江与临看着御君祁手上的三枝九叶草:“买这个干吗,又没用。”
御君祁语气平淡:“听她说话心烦。”
对于没用的垃圾,御君祁向来是随手塞进嘴里吞下去。
祂举起三枝九叶草往嘴里放:“没用就吃了,省得听她絮叨。”
江与临:“!!!!!”
他猛地飞扑过去,一把抢下御君祁嘴边的三枝九叶草:“这真不能吃啊兄弟!
三枝九叶草虎口逃生,拢起枝条,紧紧抱着江与临的手腕发抖,江与临同样心有余悸,根本不敢想象一只御君祁吞下三枝九叶草会发生什么。
江与临把危险品握在手中:“说了很多次了,不要把什么都往嘴里塞。”
御君祁眼神单纯得几乎能论斤卖了:“为什么不能吃。”
江与临头都要炸了:“这是催情的。”
御君祁更加迷茫:“怎么催?”
江与临也不知道怎么催,头疼道:“就是……反正别吃就对了!”
御君祁点点头:“好吧。”
第33章
江与临把三枝九叶草装进兜里:“走吧, 回去了。”
御君祁盯着江与临口袋里那株药草,英俊的眉梢皱起,不满道:“这个兜是放小章鱼的。”
江与临推着御君祁往出口走:“小章鱼最乖了, 它不会在乎的。”
御君祁扭过头:“我不这样认为。”
江与临:“……”
突然, 楼上传来一声枪响。
人群静了半秒。
更大的一声爆炸声紧随其后, 整个地下黑市霎时陷入黑暗。
原本熙攘的人潮瞬间陷入恐慌。
尖叫声、呼喊声、求救声四起, 枪声断断续续, 其间还伴随重物落地的声响。
恐怖氛围迅速蔓延, 所有人都在盲目地推搡奔跑,朝出口涌去。
御君祁和江与临二人正在出口的必经之路, 这原本是最危险的位置。
可早在灯光熄灭的同时, 御君祁就一把抓住江与临的手腕,将他推在墙上,牢牢护在江与临身前。
地下没有任何光源,人类又不具备夜视功能, 绝大多数人只能凭借本能判断方向,有人才拿出手电,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撞到,后来人踩在他身上, 开始他还能发出痛呼, 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现场混乱不堪。
通风管道也不再工作,血腥味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
在这样危急的纷乱时刻,人与人全挤在一处,任何异能都失去了原有的效果, 火系异能者试图点燃火光, 还未达到照明的效果,就先灼伤了周围的人群, 引得又一轮新的尖叫。
突如其来的暴乱下,御君祁形如泰山,稳稳护着怀里的江与临,恍若一棵高大古树,用臂膀撑出一片狭窄天地。
楼上的枪声还未停止,流弹和散乱的异能从天而降,误伤无数群众,更多的人倒了下来。
人群相互倾轧踩踏,哭喊声此起彼伏。
江与临不知道异监局的人死到了哪里去,现场都乱成这样了也没人出面维持秩序!
他伸出手,苍蓝色的晶核浮现于掌心,发出荧弱的微光。
御君祁握住江与临的手,将那抹光按回掌心,低呵了一句:“别动!”
江与临把手往外抽:“事故越来越严重了,会死很多人!”
御君祁手腕一翻,反剪着江与临的手臂,将人牢牢按在墙上,语气淡漠到近乎冰冷:“我管他们?”
江与临挣动道:“你可以不管!但我不能坐视不理!”
御君祁箍住江与临的腰:“你管不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也是一个肯定句,祂并非轻视江与临,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能起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楼上枪声不断,所有人都陷入无尽恐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推搡拥挤,在没有扬声器和照明设备的前提下,谁也控制不了疯狂的人群。
江与临冷声道:“御君祁,你放开我。”
御君祁略微倾身,把江与临搂得更紧——
如果不是不想在江与临面前显出本体,祂早就变成一条巨型章鱼,挥舞着触手,把江与临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缝隙。
人类只有四条触手,其中还有两条需要用来站立,剩下两条叫手臂,只够环住江与临的腰。
江与临曾说祂变大后很恶心,虽然那时候御君祁的大部分意识都因受伤而沉睡,不过苏醒后,御君祁还是记起了江与临对祂本体形态的评价。
小章鱼就可以趴在江与临身上,大的就不行。
这很不公平,但祂并没有提出异议。
御君祁对江与临足够了解,祂有一种奇怪预感:
如果让江与临知道小章鱼就是祂,那么祂和小章鱼会同时被扫地出门。
极致的黑暗于混乱中,御君祁用胸膛贴住江与临的后背,尽量减少对方暴露在外面的部位。
危险无处不在,流弹和纷飞的异能太多了。
御君祁后背上中了两枪,还插着一根木刺,这种等级的攻击,根本无法伤害到祂的本体,只是浅浅地卡在肌理表层上。
江与临是个很倔强的人类,对同胞有着很深的感情与责任感,还在祂怀里挣扎不止,想要站出来维护秩序。
御君祁不是很理解这些,也根本不在乎别的人类是死是活。
当然,祂也不在乎别的怪物
与人类不同,怪物之间不存在任何情感牵绊。
但御君祁不想让江与临因为那些人类分心,甚至受伤。
祂悄悄伸出一条透明触手,卷起后背上的木刺,用力从肩膀处横穿过去。
‘扑哧’一声闷响,鲜血从伤口迅速涌出,滴落在江与临的脖颈处。
江与临动作一顿。
他闻到了淡淡的冷香。
是……御君祁血液的味道。
江与临反手上脖颈上,指尖沾着的液体黏稠温凉。
“你受伤了?”
御君祁若无其事道:“嗯,到处都是流弹,你别乱动。”
江与临果然不乱动了,他转过身,面对着御君祁:“伤在哪里了?”
御君祁抓着江与临的手,按在了自己伤口边缘处。
黑暗中,江与临眼前一片模糊,只能轻轻地摸索着。
是一根锥形木刺,从后背贯穿过来,延伸至胸前,突出部分长有十几公分,直径约碗口粗细。
江与临惊诧道:“这么粗都能穿过来?”
御君祁心理素质极佳,面不改色地说谎:“从高处下来,有惯性。”
“这也就是你,换个人早死了,”江与临掌心凝聚寒冰元素,用冰封住伤口止血:“先出去,到外面看伤。”
御君祁翘起唇角,心情明明好得不得了,声音却听不出丝毫起伏:“你不是还要管那些人类吗?”
“先管你,祖宗,”江与临心有余悸,一手攥住御君祁手腕,一手扶着墙慢慢往外面挪动:“正好把警卫队叫下来维持秩序……到底谁在楼上打架,打得这么凶?”
把神级怪物都给误伤了,还伤成这样?
这也太玄幻了吧。
御君祁没说话,沉默地跟着江与临往外走。
出口处的人太多了,人挤人相互碰撞着。
祂看到有人类倒在地下,被踩得满身是伤,身下洇开红色的血。
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
御君祁知道江与临一定不想踩到这些人类,于是悄悄用触手拖走那些人,摩西分海般清出一条干净的路,专门给江与临走。
这一路太顺畅了,如果不是周围还充斥着哀嚎与哭喊,江与临都该以为附近没什么人了。
就像御君祁了解江与临,江与临也同样了解御君祁。
江与临攥了攥御君祁的手腕,问:“你做了什么?”
御君祁说:“没什么。”
江与临眼前漆黑,看不到御君祁搞得小动作,只能低声警告道:“别做多余的事……”他再次压低声音,在御君祁耳边用气声说:“也不许偷偷吃人。”
御君祁勾起唇角,很乖觉地说:“我怎么敢。”
江与临刚要说什么,正在这时,头顶灯光突然一闪。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起。
地下商场终于恢复供电,所有灯相继亮了起来。
江与临眼睛一阵刺痛,被忽然的光亮晃得闭了闭眼。
闭上眼后,视网膜上仍残留着雪亮的光影……以及御君祁唇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笑意。
这家伙又在得意什么?
江与临虽闭着眼,却也不妨碍他抬腿踹御君祁:“你在那儿笑什么呢森*晚*整*理?!”
御君祁挨了一脚也不恼,反握住江与临的手腕:“警卫队下来了,走吗?”
江与临环顾四周。
雪亮的灯光下,曾经富丽堂皇的拍卖场只剩一片狼藉。
如飓风过境,水晶灯和酒瓶碎了满地,桌椅柜子也纷纷倾倒,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多人。
鲜血被踩得到处都是,有些肢体都被踩成了肉泥,和香槟红酒混在一起,更显泥泞不堪。
消防员和警卫队在维持秩序。
楼上的战斗也停止了。
十分钟后,异监局的特工接管了现场。
惶恐的人群逐渐平静,相互搀扶着施救。
江与临才帮着抬了几个人,御君祁的伤口便又开始淌血,还说再流血就没办法压制自己的磁场,江与临没办法,只能带着御君祁先行离开。
走出信誉楼大门时正值下午。
阳光明媚,夏风熏然。
重新站在地面上,众人不免生出些许劫后余生之感,纷纷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江与临跟守在街边的救护车借了绷带,婉拒了医护人员的帮助,独自处理好御君祁的伤口。
街道全面戒严,空中还有直升机来回盘旋,发出嗡嗡的响声。
楼顶的停机坪停着几架直升机,供高官显贵们先行撤离。
出了事跑得比谁都快,永远都是扔下个烂摊子给底下的人收拾。
江与临望着楼顶,眼中浮现一丝嘲弄。
御君祁拽了江与临一把:“又看。”
这一下力气有些大,江与临被拉得一个踉跄,撞在御君祁身上。
江与临觉得有必要和御君祁谈一谈祂一生气就拽自己的问题,这怪物力气太大了,总拉拉扯扯的感觉很不妙。
江与临揉着肩膀,问:“我看什么了?”
御君祁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人鱼。”
江与临又往楼上望去:“哪儿有人鱼?”
最顶层,几个人抬正抬着个水箱往直升机上搬,湛蓝色鱼尾在水中一闪而过。
御君祁又拽江与临,冷着脸往外走:“人鱼就这么好看?”
江与临:“我刚才也没看那个呀,你说了我才看到的。”
御君祁:“……”
二人一路无话,先是离开第六街区,又乘坐地铁来到城门口。
人类的交通十分复杂,御君祁开启了自动跟随模式,江与临往哪里走,祂就跟到哪里。
出城后,御君祁忽然莫名奇妙地说了一句:“我也是人鱼。”
江与临嗤笑一声:“你是屁人鱼,分明是条蛇,不是挂在房梁上就是钻进花瓶里,还什么都往嘴里吞。”
御君祁深深看了江与临一眼,一字一顿道:
“我、就、是、人、鱼。”
第34章
离开第三基地后, 江与临驱车往落脚的酒店开去。
山林深处,又传来一声巨大爆炸声。
白亮火焰冲天而起,尘烟怦然四溢, 滚滚黑烟, 枪声与火光接连不断, 夹杂着异能能量与怪物嘶吼。
“又打起来了, 今天可真热闹, ”江与临踩下刹车, 望向山间冒烟的地方:“去看看吗?”
御君祁声音低沉,对江与临的评价精准得当:“哪儿有热闹你去哪儿。”
江与临笑起来:“这两方势力打得正焦灼, 咱们作为第三方加入, 可不叫看热闹。”
御君祁:“那叫什么?”
江与临理所当然道:“叫劝架。”
御君祁轻笑一声。
江与临转过头:“你笑什么?”
御君祁面露诧异:“你不是在讲笑话吗?”
江与临:“我没有!”
御君祁靠在副驾驶座上,无所谓道:“哦,那就去……劝架吧。”
*
江与临开车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山林间只剩下一架直升机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烧焦的气味, 机舱还在着火,不断冒出黑烟。
江与临施展异能,浇灭了大火。
飞机外壳上满是碎裂和撞击的痕迹,机身严重变形。
在烈火灼烤下, 舱门完全扭曲, 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整架直升机被烧焦了大半,状况非常惨烈。
站在外面朝内里望去,飞行员的尸体已呈现焦化, 和仪表盘黏连在一起。
破碎的玻璃满地到处都是, 零部件散落在各个角落。
这种程度的事故,已经很难有人员生还了。
江与临围着直升机走了一圈, 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理应找个角度进去搜救。
然而在一片残骸之中,想找个找到个干净的落脚处太难了。
江与临其实也不太愿意钻进脏乎乎的机舱里,但在御君祁面前,他还是试着多展现一些同理心,希望御君祁能够学些美好的品德的回去。
可惜这家伙学习能力虽强,但学起来还有挑有捡,将‘扬短避长’发挥到极致,从江与临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学得最好的就是气人怼人,善良友爱之类的是一点都没浸染进去。
面对坠毁的直升机,御君祁视若无睹,抱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与临问:“还有活人吗?”
御君祁摇摇头。
江与临故作遗憾:“那就算了吧。”
在江与临转身往回走的刹那,一只雪白的手搭在了直升机窗框上。
御君祁:“……”
江与临看向御君祁,挑起眉:“嗯?”
御君祁脸色阴沉:“不是人。”
下一秒,一张湿漉漉的脸霍然出现。
那张脸被烧伤了大半,血肉模糊,银色发丝黏在脸上,像是美式恐怖电影里鬼怪,诡异中透露出一种血腥的恶心。
江与临没有洁癖,但也根本不想伸手碰这玩意,转头去找御君祁:“御君祁!”
御君祁脸色更加难看:“不是人类你也管?”
江与临振振有词:“是怪物?那归你管。”
御君祁冷着脸:“不管,怪物间从不相互帮助,没有你们人类那么多事。”
江与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颜控,可他看着那被烧得毁容扭曲的怪物,又觉得他或许还是看脸的。
譬如御君祁、肖成宇这类好看的怪物,在他这里总归有些特权。
如果当时撞到肖成宇时,对方抬起来是这样一张脸,江与临肯定不会管他。
看脸是不对的,这太肤浅了。
江与临在心里反思了三秒,朝御君祁走过去:“算了,怪各有命。”
御君祁薄唇抿出一道浅淡的弧度:“不眼熟吗?你当时看了那么半天。”
听到御君祁这酸了吧唧的语气,江与临霎时反应过来。
“啊?是那条人鱼?”
御君祁补充道:“毁容的人鱼。”
江与临沉吟片刻:“人鱼的话……那还是救一下吧。”
御君祁冷下脸,眼神冰凉:“哦,是人鱼你就不嫌恶心了。”
江与临转身往直升机附近走去:“海洋类怪物很难人工饲养,这是实验成果,可以拿去研究的。”
御君祁:“我也可以研究。”
江与临无语道:“我说这你也攀比,被研究难道是好事吗?他们会切割你、解剖你,收集你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实验数据,高温、极寒、电击、药物……”
研究人员会用各种手段测试实验体,哪怕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也不会结束,就算只剩下尸体,也会被解剖,做成标本,或者喂给其他怪物。
御君祁神色不变:“可对人类而言,能研究我不是好事吗?”
江与临张了张口,竟然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御君祁垂眸凝视着江与临:“江与临,你会把我送给人类研究吗?”
江与临沉默几秒,说:“把你送过去炸实验室吗?”
御君祁眼中浮现出明显的笑意,声音也轻飘飘的:“所以你不愿意让人类研究我。”
江与临:“因为他们关不住你,你能影响并改变电磁场,那些金属门和高压电对你而言都形同虚设,把你送过去就是捣乱。”
御君祁下意识说:“我讨厌高压电。”
江与临愣了愣:“可电流根本不能对你造成伤害。”
御君祁英俊的眉梢微微一抬:“你怎么知道。”
江与临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额,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用高压电棒电过你。”
御君祁半眯起眼睛,感叹道:“江与临,你也是个人。”
江与临难得有点心虚:“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又不熟。”
御君祁双手环抱于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江与临:“所以现在你不会再趁我睡着做这种事了,对吧?”
“当然,”江与临不可思议道:“我现在要对你做什么,还用等你睡着?”
御君祁:“……”
正这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趴在栏杆上的人鱼由于体力不支,又摔了下去。
江与临:“……”
真是一次极其失败的救援行动,好在他现在已经不在人类基地任职,而且人鱼也不会投诉。
传说中,人鱼是一种很凶残的生物,但拍卖会的人鱼是给有钱人豢养的,都确认过不具备感染性,应该不算太危险。
江与临伸出手,像对待一只陌生小狗那样,先是把手放在人鱼鼻子前面,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御君祁不耐烦地催促:“它弱极了,你不用这么谨慎,直接给它拽出来就行。”
人鱼:“……”
江与临怒道:“你闭嘴吧。”
于是御君祁不说话了,沉着脸憋回了所有意见。
人鱼看了看江与临,又看了看御君祁,碧绿的眼珠中闪过一丝诧异。
江与临伸手托在人鱼腋窝下,打算像提小猫那样,把它举高抱出来。
他一抬手……没抬动。
江与临又加了些力气,把人鱼往外拖出了三分之一。
这个角度本就不好施力,人鱼又沉得要命,拖着条两米长的大尾巴,整条鱼保守估计也得有200KG。
江与临秉承着能使唤别人不劳动自己的原则,把御君祁喊了过来。
没想到御君祁一过来,那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框的人鱼又缩了回去。
人鱼将身体匍匐在地,额头抵在窗框上,姿态无比虔诚,完全不在意压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王……”
人鱼的声音空灵岑寂,缥缈朦胧,仿佛来自虚空。
它只发出一个音节,不是很标准,像是还在学习适应人类的语言。
人鱼再次低头参拜,这次它吐出了完整的词语。
它称呼御君祁为——
“神王殿下。”
江与临:“……”
他常常因为御君祁过于随便,而忘记祂原本的身份。
祂是怪物中的王者,序列号为‘御’字的神级怪物。
在祂面前,所有怪物都理所当然地俯首称臣。
御君祁和江与临想象中的神级怪物完全不同。
毕竟传统意义上的神级怪物不会啃纸壳子,也不会轻易被蛋黄派打发,更不会因为他多看了一眼人鱼就阴阳怪气,胡乱攀比。
御君祁是不一样的。
祂是如此与众不同。
再也不会有一个怪物会像御君祁这样了。
*
江与临将人鱼带回了酒店,放在了浴室的浴缸里。
酒店浴缸一米宽,两米长,放进去一条人鱼十分局促,即便半坐着,它的尾巴也不够伸展开,无力地荡在水里,肉眼看不出内里否有骨折。
人鱼浑身重度烧伤,脱水得厉害,上半身也得浸泡在水里才行。
江与临用以冰为砖,砌高了浴缸边缘,继续用异能往里面注水。
水很快就被血染成粉红色。
江与临在浴缸里加了冰,帮助人鱼迅速散去皮肤表热,降低烧伤对深部组织的伤害,又喂了它一些淡水补充体力。
海洋生物对寒冰异能情有独钟,人鱼将灼伤的脸贴在冰面上,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
它睁开眼,用碧绿的眼珠看着江与临。
三枝九叶草也从江与临口袋里跳出来,整株草浸在水里,原本有些卷曲的叶子舒展开,伸出两根枝条捧起水浇在头顶的白花上。
百合香气在浴室内氤氲。
人鱼伸出手,轻轻戳了下三枝九叶草的花蕊,三枝九叶草像是觉得痒,很拟人化地扭了扭,挥着枝条游到人鱼碰不到的地方去了。
江与临俯身把三枝九叶草捞出来。
这水不能要了。
一条受伤的人鱼已经足够棘手,要是再误食了三枝九叶草的洗澡水,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江与临将浴缸里的水换掉,找了个专门的水缸放九叶草,也不顾这株药草能否听懂,低声警告了一句:“呆好,不许接近其他水源。”
九叶草剧烈点头,头上的小花一颤一颤的,看起来还怪有意思的。
江与临用湿毛巾沾去人鱼脸上、身上的污血。
人鱼烧伤很严重,创面下的脂肪肌肉都有损伤,皮肉呈现出大片红褐色暴露在外。
这种程度的伤口必须立刻进行手术,切除坏死组织,否则一旦感染溃疡,可能会造成广泛组织损伤坏死,引起致命的并发症。
江与临用异能凝出一把锋利的冰刃,一点点刮去人鱼身上那些坏死的碎肉。
在这过程中,人鱼始终表现得很安静,好像已经习惯了手术刀切割身体的感觉。
只有从它牢牢扣抓着冰面的指甲上,可以窥探到它并非没有知觉。
处理完所有疮面,浴缸里的水已经浑浊得不行。
江与临又换了一次水,又往水中加了少许盐,剩余的盐放在人鱼触手可及的地方
人鱼用带着手蹼前爪抓起盐袋,很不信任地看了江与临一眼,好像在说:实验室水箱里的人工海水可不是随便加点盐就完事。
“我也不知道什么浓度盐水最适合你生存,咸淡你自己调吧。”江与临把盐袋放回角落,很不负责任地说:“别太挑剔,要不是我们到的及时,你现在已经是烤鱼了。”
人鱼碧绿的眼眸中闪过恼怒,凶狠地瞪了江与临一眼,猛地扎进水里,用四溅的水花表达不满。
江与临往后退了退,偏头避开水花:“海洋生物脾气都这么大吗?”
御君祁站在浴室门口,冷冷道:“就该把它扔出去。”
闻言,人鱼立即从水里钻出来,先是向御君祁行了一礼,又讨好地朝江与临笑了笑,然后使劲眨了眨眼,硬挤出两滴眼泪。
眼泪顺着受伤的脸颊滑落,到下巴上的时候已经和血混成了淡粉色,人鱼伸出手接住两滴眼泪递给江与临。
连着淡蓝透明手蹼的掌心上,赫然是两颗粉色的珍珠。
人鱼眼窝深邃,颤抖着纤长的睫毛,用绿眼珠可怜兮兮地看向江与临,将能屈能伸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江与临:“……”
这条鱼伤得太重,没有人为干预的话,很快就会死掉。
可即便已经把它带回来,江与临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养活它。
海洋生物太娇贵了。
或者说它们太难驯服,不愿意被人类驯养。
实验室内,绝大多数海洋类怪物都死于绝食和自残,失去自由后,它们往往有着超乎寻常的自毁倾向。
小章鱼没心没肺,并不知江与临的担忧,趴在冰砖上面,又想跳进水里玩,又嫌弃水里有血,触手蠕动着上上下下,纠结得不得了。
江与临把小章鱼从冰墙上拿下来,往卧室里一扔:“出去玩会儿,别捣乱。”
小章鱼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叽’一下落在了床上。
御君祁抱臂靠在墙上,薄凉地评价江与临的行为:“喜新厌旧。”
江与临拨开人鱼脸上粘在血里的头发,头也不回道:“别在那儿揣手装大爷了,过来帮忙。”
御君祁走过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我身上也有伤。”
江与临手指微微一顿:“那你休息去吧。”
御君祁说:“封着伤口的冰化了,加固一下。”
江与临转身,目光落在御君祁肩上。
贯穿伤的血洞很大,绷带上渗出点点殷红。
如果是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死了,御君祁却面不改色,还把几百斤重的人鱼给扛了上来,这种强悍的体质着实令人羡慕。
但也正是因为祂看起来总是跟没事人一样,常常令江与临忘了祂也会受伤。
江与临抬手按在绷带上,苍蓝光芒在掌心绽放。
“我记得你会治伤,”江与临看了眼自己肩膀,回忆道:“你把我手腕掰断那次。”
御君祁瞥了眼江与临的手:“没有。”
江与临眯了眯眼:“怎么没有?手腕还有肩膀,我醒来就全好了。”
御君祁说:“那晚我的血融进了你的身体,你体内电磁场发生变化,暂时与我同频共振,我才能治好你。”
江与临突发奇想:“那……”
御君祁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匆匆打断:“不可能,这是低概率事件,不是每次都会发生,别想让我替你治那条鱼!”
江与临:“我是想说你可以治一下自己,你的伤口太大了,像个树洞,我都能从这边看到你身后的衣柜。”
御君祁眉峰微敛:“我也治不了自己,但你可以,我能从你的异能中获得能量。”
于是,江与临又给了御君祁一些异能,语气慵懒:“好吧,那我先治你。”
御君祁垂眸看着江与临,突然问:“这么多怪物,你养得过来吗?”
江与临强行克制着蜷起手指的冲动,若无其事道:“我可没养你……只是捡了两条鱼,草也是你买来的。”
御君祁扫了浴缸里的两只怪物一眼,接着收回视线。
祂低下头,很认真地注视着江与临的眼睛:“他们说你是最顶级怪物杀手,杀手不该对猎物心软……”
江与临心跳一窒。
即便极力克制,瞳孔还是不受控制地瞬间收缩。
御君祁将他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你现在身边全是怪物,你自己捡来的。”
江与临眼神闪烁,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御君祁又低头,进一步拉近距离,几乎和江与临额头相触。
祂闭上眼,声音低沉:“江与临,你变了,以前你朝我开枪,眼睛都不眨,冷酷极了。”
江与临反驳道:“那时候我们不熟。”
御君祁:“你和人鱼很熟吗?”
江与临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你……”
御君祁倏然睁开眼,眼底光华闪烁。
江与临喉结动了动:“你让我看到了怪物不同一面,你没有野心,不搞破坏……你很听话。”
御君祁将头垂得更深,直至额头触在江与临右肩,才将将停下。
祂声音低沉,允诺道:“是,我会听话。”
江与临伸出手,手指插入御君祁坚硬的发丝里,半揽着这只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级怪物
“嗯,你最乖了。”
第35章
人鱼的状态不太好。
确切地说, 是很糟糕,非常糟糕。
御君祁直白地论断:“你的人鱼快死了。”
怪物的自愈能力很强,就连孱弱的肖成宇, 从开放性骨折到活蹦乱跳也只用了一周多的时间。
可一晚上过去, 人鱼身上的外伤不见丝毫收敛, 恢复速度甚至比不上普通人类, 疮面出现了炎性细胞外渗的情况, 轻轻一按就会淌出黄色的透明组织液。
人鱼血液的凝血效果很差, 它们生活在水中,理论上会分泌出纤维蛋白原凝结成块, 覆盖伤口, 隔绝与海水的接触,可这条人鱼并没有分泌纤维蛋白原,这就导致了它的伤口无法凝结出痂皮。
疮面无法收敛,一直泡在盐水中, 溃疡得更厉害了。
但他们最大的麻烦并不是这些外伤。
天气炎热,冰砌的浴缸化了大半,整间浴室地下水淋淋的。
江与临走进去的时候,人鱼正扶着浴缸, 朝地下吐出一团团黏稠的黑色液体。
深海生物无法在陆地生存, 一旦离开深海就注定死亡。
非法饲养人鱼的研究所根本没有掌握什么先进技术,也没有真正破解了深海生物死亡的秘密。
他们延缓人鱼生命的方式粗陋得可怕——
抗腐药剂。
表面的光鲜与活力只是抗腐药剂产生效果。
就像把鲜花折离枝头,又用福尔马林泡起来,制造出它很鲜活假象。
这种方式的残忍程度, 无异于在生物还未死亡的情况下就将它制成了标本。
在保鲜技术方面, 人类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人鱼体内的细胞会将抗腐药剂误认为是有益的胺类物质,不断将它们吸收。
当血液中药剂浓度达到15%, 所有脏器都如同被泡在防腐剂中,衰败进程确实会减缓,可它的内部系统却在发生不可逆的僵化。
在药剂的影响下,它活得很痛苦,却又无法立即死亡。
江与抬起手,擦去了人鱼嘴边的黑色黏液。
人鱼侧过脸,微不可察地躲了躲。
江与临伸出的手微微停顿半秒。
御君祁面无表情地看向人鱼,人鱼浑身一僵,立即温顺地低下头,好似猫科动物一般,主动把脑袋放在了江与临手下面。
江与临后背像长了眼:“你吓它做什么,它已经很可怜了。”
御君祁说:“我也很可怜。”
江与临:“……”
人类实在无法理解怪物之间奇怪的攀比心,就个小孩子一样 ,别人有的我也得有,不管好坏都往自己身上揽。
江与临又给浴缸里换了水:“这个浴缸太小了,我得去弄一个专业水箱,还有专门作用于怪物的治疗药剂。”
御君祁不可置信道:“你养了小章鱼那么久,都没有给它弄专业水箱,这家伙来了还不到十二小时,你就要给它去找一个专业水箱?”
江与临把肩上的小章鱼拿下来,捏了捏章鱼头:“我们小章鱼才不那么爱攀比呢,是不是?”
小章鱼举起触手,江与临以为小章鱼要跟他贴贴,就低下头凑过去。
一道水流从触手中喷出。
正中眉心。
江与临闭了闭眼,反手抹去挂在眼皮上的水。
小章鱼张牙舞爪地挥动触手,艰难地转过身,又朝人鱼滋出一道水柱。
人鱼被滋得全身一抖,无辜地看过来。
它本就满身是伤,发梢上还滴着水,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江与临呵斥道:“小章鱼!它身上还有伤呢!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神级怪物的观察力很强,通过江与临对人鱼的态度,祂敏锐地察觉江与临对弱小可怜的生物更加纵容。
于是小章鱼立即转变了态度,它很不服气地瞪着江与临,圆溜溜的眼睛里却蓄了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这要不哭不哭的样子也怪招人疼的。
江与临心一软,语气也软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章鱼瘪了瘪嘴,两只大眼睛里哗得流下两行泪。
江与临:“我看到你刚才用触手蓄水了,别假哭了。”
小章鱼勃然大怒,左右晃荡着身体,犟种似的要从江与临手里下来,还朝御君祁伸出触手,用行动想江与临展示出一副‘我再也不跟你好了’的样子。
御君祁伸出手,小章鱼的触手缠着祂指尖爬过来,把头往御君祁掌心一扎,用屁股背对着江与临,无声地抗拒着这个冰冷残忍的世界——
如果它也有屁股的话。
御君祁不疾不徐地补刀:“这就是一碗水端不平的后果。”
“……”
江与临拨开挡路的御君祁:“我今天还要去趟基地,你去不去。”
御君祁跟着转身,随手把小章鱼往浴缸里一丢:“你带我去基地?”
“如果你能不偷偷跟着我,我当然还是希望你留在酒店保护……”江与临目光依次扫过小章鱼、人鱼、三枝九叶草:“……保护这些怪物。”
在今天之前,江与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说出‘保护怪物’这种话。
关键还不是保护一个,而是保护一些。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掉到他脸上的那只小章鱼开始讲起。
果然无论什么事,只要开了小头,最终都会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算上肖成宇,他已经捡了四只怪物了,不对,算上御君祁,已经捡了五只了!
绝对不能再捡了。
出门前,江与临先联系了肖成宇,让他帮忙打听融合体怪物生病后一般都去哪里治疗。
肖成宇那边听起来有点嘈杂:“没问题的林哥,我现在的邻居都是融合体,他们都很友好,而且我们最近正好有活动,聚集得很频繁,我这就帮你打听……城内见”
和肖成宇约定了见面的位置,江与临放下通讯对讲,在便签上写下了几种药剂名称,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出门。
江与临环视一圈满屋的怪物,在心中叹了口气。
捡了一屋子怪物,还主动带一只神级怪物去人类基地。
他一定是疯了。
刚套上外出的衣服,江与临一转头,发现御君祁正眼神晦暗地盯着他看。
江与临挑了挑眉,问:“看什么呢?你好像很饿的样子。”
御君祁喉结上下滑动:“江与临,你后脊的肌肉很漂亮,看起来很香,我可以吃你吗?”
江与临已经习惯了御君祁神经兮兮地发言,听到这话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好笑。
见江与临没拒绝,御君祁在床边坐下,又问了一遍:“可以吗,只吃一点点。”
江与临拨开御君祁的脑袋,冷酷拒绝:“不行,你还想吃人了?”
御君祁抿了抿嘴唇:“没想吃人。”
就想吃你。
祂看着江与临,腹腔内满是翻滚的食欲。
江与临的肌肉紧实有力,线条流畅,堪比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肌肉轮廓随着动作绷紧又舒展,张弛之间流露出无与伦比的力量与美感。
御君祁完全可以想象到那美妙的口感。
祂低下头,悄悄嗅闻着对方身上诱人的香气。
那味道与其他人类血肉完全不同,像一把钩子,摧心挠肝地激发出无尽的饥饿感。
手指无意义地在床单上划过,在棉织品上留下一道破碎的痕迹。
人类没有皮毛也没有甲片,肌肤娇嫩得像花瓣,只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撕开。
轻轻一扯,分成两半,鲜红的血液会喷涌出来。
空气中满是美妙的味道。
红色的腹腔内脏器还在蠕动,肌肉会因为痛苦而绷紧。
人类的躯体很脆弱,但也很顽强,即便被剖开,也不会立即死去,几分钟之内眼睛仍能视物,大脑也在运作——
他将看着自己吃掉他。
御君祁吃东西一般都不会咀嚼,但如果吃江与临的话,祂会仔细品尝。
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掉。
如果动作快些,趁心肺系统还完全衰竭前挖出心脏,那么剖开胸腔时,心脏还在跳动,放到嘴里会像跳跳糖一样‘砰砰’地弹动。
拳头大小的心脏,原本在江与临的胸腔里,现在在祂手中。
要趁热吃。
牙齿一咬,迅速嵌入外膜,然后是心耳、心肌、心室,伴随着咬穿的动作,内腔残留的鲜血会迸出,滋味一定比酒心巧克力还要醉人。
御君祁口腔内分泌大量唾液,喉咙不自觉地吞咽。
祂感觉到了干渴。
食欲与饥饿如电流般在祂体内中流窜,也似一把生锈的匕首,无情地切割着祂的神智。
那种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
祂好饿。
江与临对怪物的渴望一无所知。
他正垂首整理着背包,选出几颗不大不小的怪物晶核装进袋子,带到基地去换物资。
御君祁的瞳孔中倒映出江与临的身影。
眸光幽暗危险,破坏欲在心中萌生。
眼神落在人类那修长的脖颈,御君祁的瞳孔倏地扩大,漆黑的眼眸犹如黑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
侵吞掠夺才是怪物的天性。
祂伪装出的温顺与驯服,完美地骗过了祂的猎物。
江与临现在是这样信任祂。
他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一只怪物,低着头,暴露出所有弱点。
头颅、脖颈、心脏。
在生物本能的驱使下,御君祁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祂能听到江与临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流声,每一项对祂都是最极致的刺激,叠加在一起更是足以令怪物发疯。
9个大脑发出不同的指令,催逼着祂抛弃人类形态,化为一团不可名状的黑雾,触手紧紧缠住江与临,蠕动着,吮吸着,每一枚吸盘都要尝到江与临的味道,在他肌肤上留下一串黏液。
用自己的味道包裹住江与临,完全占有他、吞噬他。
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流咆哮,三颗心脏剧烈跳动,祂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系列生理反应。
指尖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细胞在无尽的欲望中膨胀、爆裂、再生。
无数个瞬间,祂都想要扑过去,掐着江与临的脖颈,咬穿他的喉咙畅饮鲜血,大口撕扯他的血肉填充饥饿。
用触手舔舐他,缠绕他,包裹他,占有他,撕扯他,咀嚼他,击碎他,毁灭他。
御君祁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要撕扯江与临的皮肤,吞食他的血肉。
祂想与江与临基因交融,彻底融为一体。
可最终,御君祁什么都没有做。
祂只是静静地望着江森*晚*整*理与临。
犹如从前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那样,祂再一次压制下自己欲望。
无穷无尽的、黑暗的欲望。
御君祁舔了舔牙齿。
源于灵魂深处的疲惫向上漫延,像是经历了一场荆天棘地的厮杀,御君祁疲惫地靠在江与临肩头。
祂距离江与临的颈动脉是如此之近,可江与临却毫无防备。
江与临只是侧头看了御君祁:“还没出门就累了?”
御君祁轻轻‘嗯’了一声。
江与临说:“那你在家待着吧,我自己去,回来给你带蛋黄派。”
那一刹那,万千黑暗于眼眸深处褪去,饥饿与空虚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御君祁:“我想跟你一起去。”
江与临应了一声:“嗯,那就一起去。”
得到江与临的首肯,御君祁困倦慵懒,餍足中又有着些许不可说的委屈。
祂抬起头,轻轻蹭了蹭江与临的下巴。
江与临摸了摸御君祁的头发,失笑道:“像个小狗。”
御君祁闭上眼,喉结上下滑动,很想在江与临脖子上舔一下。
要真是个小狗就好了。
小狗可以舔江与临的脖子。
祂明明在心中已将江与临吞噬千百遍,可现实中却连舔一下脖子都不敢。
听起来略显失败,但御君祁并不气馁。
祂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吃到江与临。
总会有那么一天。
怪物都是擅长蛰伏的,祂有很多很多时间。
很多、很多、时间。
第36章
昨天刚经历了一场暴乱, 江与临本以为进城会有些困难。
然而并没有。
安检口通过速度甚至比以往更快,也没有值庭的监察官在场监督,几乎可以称得上形同虚设, 只是在走过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着安检通道的防弹玻璃, 江与临看到了等在城门处的肖成宇。
肖成宇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要早, 手上捏着个吃了大半的芝士热狗。
他吃得很慢, 大多时候都在对旁边红色长发的高挑美女说话, 红发美女整理着手里的传单, 并不太理会肖成宇,只是偶尔会看他一眼。
肖成宇手里的热狗终于快吃完了, 他低头消灭掉最后一口, 再抬头,看到了他林哥。
“林哥!”肖成宇有些日子没见他林哥了,瞧到江与临激动极了,噌得一下蹿过来, 一把搂住江与临,亲切地又叫了声:“林哥。”
江与临抱了抱怀里的兔子:“怎么来这么早?”
“我朋友来这边发传单,我跟着他来的!”肖成宇转身朝长椅上的红发美女招招手:“荆鸿!来呀!”
荆鸿抬起头,往这边看了几秒, 先是低头将传单摆放整齐, 之后又把手里的咖啡杯压在传单的正中央,然后才站起身,迈开长腿走过来。
待那人站起来,江与临才发现她个子很高, 黑衬衫黑西裤, 十分御姐,一头柔顺红色长发半扎在脑后, 瞧起来格外打眼。
肖成宇逐一介绍道:“这是荆鸿,我朋友……荆鸿,红鹮基因融合者,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林哥,林河。这是林哥的朋友祁哥,祁……”
肖成宇顿了顿,他并不知道祁哥具体叫什么,介绍到一半卡了壳,为难地挠了挠下巴。
通常这时候,被介绍的人会主动把话接过去自我介绍,可御君祁并不了解人类这些约定俗成的规则,见肖成宇停下来也知道不接话,就那么人高马大地杵在那儿,像个高冷的冰柱精。
热络的寒暄突然中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荆鸿抬了抬眼,纳罕地看向御君祁。
怪物和人类差得还是太多了,纵然御君祁有高深莫测的手段能在层层检查前瞒天过海,可他终究不是人类,这种区别在很多小细节上都能体现出来,细心敏感或者了解怪物行为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端倪。
眼前这个荆鸿似乎就很敏锐,迟疑地看向御君祁,又像想靠近,又像想逃走,仿佛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江与临没想到一进城门就要露馅,连忙在背后戳了戳御君祁的腰,咬牙道:“说话!”
御君祁看向江与临,微微低头,在江与临耳边小声问:“说什么?”
“……”
荆鸿表情变得更加奇怪。
在这刻不容缓紧要关头,江与临只能自行发挥。
江与临指了指御君祁,强行挽回道:“他比较内向,有点自闭,一般跟陌生人交流都通过我,自闭症都是神经兮兮的,你懂的。”
荆鸿了然道:“原来如此。”
江与临:“!!!”
荆鸿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虽然好听,但确确实实是个男人的声音。
荆鸿居然是个男的!还好他没有张口就叫人美女!
江与临一把揽过肖成宇往角落里走,直到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才深吸一口气,问:“肖成宇,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是男的!”
肖成宇委屈道:“我说了啊哥,红鹮基因融合者!在鸟类里,不是只有雄性的羽毛才那么艳丽吗?”
御君祁说:“不对,孔雀和鸳鸯确实是雄性艳丽,但红鹮雌雄类似,雄鸟只是体型略大。”
肖成宇尴尬一笑:“哈哈,原来是这样,荆鸿不怎么说话,我对他也不太了解,哈哈。”
江与临面无表情地看着肖成宇。
肖成宇苦着脸,告饶道:“哥,我错了。”
江与临指了指肖成宇:“你来基地才住了几天,怎么交了这么……有个性的朋友。”
肖成宇说:“我们都是融合者联合互助会的,最近活动很多,成员之间都很熟悉。荆鸿的哥哥是副会长,工作很忙,荆鸿又需要人照顾,我就……”
江与临问:“需要照顾?他怎么了?”
肖成宇回答:“融合怪物基因时出了点意外,荆鸿的智商忽高忽低,没事时和正常人一样,都能有时候本体意识会突然掉线,智商跌落回儿童时期,只有七、八岁小孩的智力……就跟人格分裂似的。”
江与临眉峰一皱,出于职业敏感,他隐约感觉事情不简单。
肖成宇:“怎么林哥,有什么不对吗?”
江与临说:“真的是人格分裂吗?那个七八岁智商的‘小荆鸿’,不会是基因内的怪物意识吧?”
肖成宇从没往这方面想过,闻言下意识打了个冷战:“不能吧林哥,这也太吓人了。”
御君祁看了荆鸿一眼,对江与临说:“他体内没有怪物意识。”
江与临点点头,又问肖成宇:“荆鸿的哥哥是谁?”
肖成宇说:“他哥哥就是我邻居,那只孔雀,李宣。他心肠很好,手里有专门治疗怪物的特效药,专门交代让我带你到他那里去取呢。”
去取?
若是真心赠药,明明可以直接让肖成宇带过来,专门要他去取是为了什么?
江与临职业病发作,下意识盘问:“兄弟?一个姓李,一个姓荆,还那么巧都被鸟类感染?”
肖成宇想了想:“他们父母分开了,兄弟俩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荆鸿是后来改的,他本来叫好像李鸿。”
江与临蹙眉反问:“好像?”
肖成宇答不上来,讷讷地小声问:“哥你查户口啊,问那么细我哪儿知道。”
江与临眉梢微敛,放缓语气:“最近基地里很乱,信誉楼拍卖场刚出了事,黑市里还有私自贩卖融合体的地下产业链,不谨慎一些,小心变成麻辣兔头。”
肖成宇有些惊讶:“林哥,你也知道私自贩卖融合体的地下产业链?我们互助会正在调查这个,基地对待融合本来就存在很多歧视,大家一直都默默忍受,但这次真是犯了众怒了。”
说着,肖成宇掏出一张传单递给江与临。
末世已经很多年了,在全世界各方势力的努力下,混乱不安的局面日益平稳,人们对于怪物的恐惧也与日递减。
当生存不再是首要矛盾,之前被隐藏忽视次要矛盾逐渐浮出水面。
长久以来,如何安置保留人类思维的融合者一直没有定论,虽然都生活在同一个基地里,但无形的阶级始终存在。
融合者们因为身份尴尬,经常会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从能力上来讲,融合者有着不输于异能者的战斗力,而且因为融合了怪物基因,他们在野外更加敏锐,不仅能够预知天气变化,对其他怪物的接近有着超强感知力。
他们对基地的贡献并不小于异能者,可他们却处在最底层,不仅贡献点的兑换比例与人类不同,而且在衣食住行等很多方面都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甚至连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基地内许多地方禁止融合者接近。
除此之外,他们遭受的歧视体现在方方面面:不能去公共医院就医,子女无法接受教育,乘坐交通工具时人类乘客有权拒绝与其同乘,治安特警可以在不经基因检测的前提下,击毙存在感染风险的融合者……
然而,为了能够获得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大多数融合者都默默忍受这一切。
毕竟能够找到接纳他们基地并不容易,非但要背井离乡,跋山涉水,穿过危机四伏的污染区,还要交纳大笔贡献点作为进城费用。
沉没成本的增加,使他们更为隐忍。
融合者比普通人类能力更强,比起异能者被感染的概率又更低,强健的天平使他们更为坚韧,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负担起基地内高额的生活费用。
不知不觉间,融合者成为基地内底层工蜂,人数仅占全基地人口的十分之一,但创造的产值却高达80%。
可人类贪婪的本性永不止息。
今年年初,‘融合税临时条例’颁布,基地高层通过了议会的建议,决定向融合者再增收一笔税款,这项举措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抗议无效后,大批融合体集体出走,离开了第三基地。
基地高层习惯了融合者的供养,一时间大为惊慌,紧急撤回了这项条例,还推出一个‘替罪羊’免职,以此安抚融合者的情绪。
但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很快,基地高层又巧立名目,换了个方式剥削融合者。
在他们眼中,融合者根本就不是人。
国际上怪物研究管理中心对此保持缄默,始终没有为保留人类的融合者正命,正式赋予他们原本应当享有的‘人’的权利。
在政策的漠视之下,基地内外的融合者自寻出路,联合在一起,共同发声,策划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平权运动。
这些天,各地融合者相继罢工、演讲、游行、静坐、公开发言。
昨天,私自贩卖融合体的地下产业链被翻到阳光之下,这一导火索彻底引爆了所有融合者的愤怒,基地内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武装冲突。
*
第三基地,融合者联合协会秘密驻地。
李宣为江与临倒了一杯热茶:“我们认识到,忍耐是没有意义的,人类永不知足。”
在这段时间里,李宣不知是完成了二次进化还是二次觉醒,重新拥有了人类的体貌。
上次见他,他还是一只孔雀,现在却生长出灵活的四肢,这种变化让江与临感到神奇。
李宣说:“我还可以变成孔雀,有机会变给你看。”
虽是感染了孔雀基因的融合体李宣,却长了张与艳丽无关的清雅面庞,像一块触手升温的古玉,没有任何攻击性,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李宣语速适当,将自己的想要争取的权益徐徐道来:
“在与基地高处的对峙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之后,我们想要的权利也更多了,争取医疗的权利、解决子女教育的问题、获得更多平等的待遇。”
“每个人都是贪心,我们并不高尚。”
江与临注视着瓷杯里袅袅升腾的热气,慢声道:“追求平等不是贪,对资源过度渴望才是。”
权力发展的逻辑规律无人可控。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每一点微风都有可能引发巨大变革,谁也不知道权力平衡的终点在哪里。
李宣温柔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天翻地覆,也许是飞蛾扑火,但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我不想让我的后代们,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下等人、是苦力……甚至是,商品。”
虽然贩卖融合体的黑商声称贩卖的融合体不具备人类思维,但实际究竟如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哪里会有那么多没感染性的融合体怪物,那些被贩卖的融合体,都是在人体实验中,注射了无感染性怪物基因的无辜人类。
这是比剥削更难以接受的,它彻底侵犯了融合者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
阶级矛盾已攀升至顶点,一场自下而上的变革即将发生。
他们在创造历史,也在见证历史。
李宣轻声道:“如果能当人,谁想当怪物呢?”
江与临笑了笑,没说话。
肖成宇带他来取治疗怪物的特效药,可见到李宣以后,对方却一直在和他聊人生、聊理想、聊怪物、聊人权、聊阶级、聊历史。
都该聊到人生哲学了,就是没聊到特效药上。
来来回回讲了这么多有关融合者的事,总不会是单纯分享变革理念,一定是还有什么是对方想说又没说的。
李宣明知他为何而来,却兜兜转转,不往这上面说,显然是在等江与临主动开口。
按照经验分析,李宣也有事要求他办。
在双方互有所求的前提下,谁先开口谁丧失主动权。
江与临性子虽急,在异监局那几年也算磨出来了,若放在从前,早就不耐不住脾气,让对方有话快说,别他妈试探了。
现在,他也学会了几分含蓄,总归能跟着打打太极,绕绕圈子。
倒是御君祁完全没再听他们聊什么,撑手坐在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祂对人类权力更迭毫无兴趣,倍感无聊,已经连喝了五杯茶。
江与临余光瞥见御君祁像是坐不住了,安抚似的在祂腿上一按,把自己的茶推了过去。
他用眼神表示:人类办事都是这样,你且忍忍吧。
御君祁低下头,端起茶杯,将清香的茶水咽了下去。
几番拉扯之后,李宣终究按捺不住,率先向江与临提出了他的要求:“林先生,第三基地会越来越乱,我是政府统计名单上策划活动主要人物,荆鸿状态不稳定,跟在我身边会很危险,之前就有人用棒棒糖把他骗走威胁我。”
一天24小时里,正常的荆鸿在线时间只有6-8个小时,而且不具有持续性,智商说掉线就掉线,忽然变成个单纯的小孩。
就像现在,荆鸿,或者说智商七岁的荆鸿接管了身体,很腼腆地坐在角落里玩乐高,一点都看不出半小时前高贵冷艳的模样。
江与临原本对荆鸿的人格分裂有些忌惮,但亲眼见过七岁的荆鸿后,那些猜疑就烟消云散了。
毕竟怪物红鹮应该不会喜欢玩乐高,也不会被棒棒糖骗走。
比起糖果,红鹮还是更喜欢吃小鱼小虾。
李宣从保险柜取出一盒冷冻的药剂:“这就是能够治疗怪物的特效药剂,源自治疗系异能者的血清,非常珍贵,我一共有三支,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带走荆鸿。”
江与临拒绝道:“不行,我们已经有太多怪物了。李会长,荆鸿情况特殊,对你又十分重要,你不该把他交给别人,况且你并不了解我。”
李宣平和地笑了笑:“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了解您,可是没时间了,您能把肖成宇从豫东带到第三基地,我相信您有能力、也有同情心去对待怪物。你愿意为了怪物寻找特效药剂,说明你把它们当成平等个体,当成人类对待,只有在你身边,荆鸿才能活得像个人。”
江与临说:“不行,荆鸿跟肖成宇不一样,肖成宇是主动找我带他走,荆鸿不是。”
李宣出门,把智商七岁的荆鸿叫过来,问:“荆鸿,你愿意跟林哥走吗?”
小荆鸿先看了李宣一眼,在哥哥鼓励的眼神下,轻轻点了点头。
李宣温和道:“现在他愿意了。”
江与临:“……”
御君祁看了江与临一眼。
江与临朝御君祁做了个手势,示意祂稍安毋躁,自己绝不会再带怪物回去了。
李宣没看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先是叫荆鸿去外面玩,等人走了,才对江与临说:“林先生,你别看荆鸿现在有些幼稚,但他本体意识非常聪明,会对您有用的。”
江与临头疼道:“这不是关键,我家那些都没什么用。”
御君祁忽然点头,对此表示强烈认同。
*
众所周知,江与临从来吃软不吃硬,又十分缺乏耐心。
当他的耐心值降到0点,就很容易因为被磨的心烦而答应对方恳求。
所以在管理异监局时,江与临从来不会和任何人独处超过十分钟。
只要对方没机会磨他,他就永远不会妥协。
最后的最后,江与临在御君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中,同意了李宣的条件。
他带走了特效药剂,也带走了荆鸿。
御君祁没有发表意见。
李宣对此十分满意。
他斟了两杯茶过去,眼神落在御君祁身上:“以后荆鸿就麻烦二位照顾了,刚才光顾着和林先生说话,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御君祁没什么表情,脱口而出:“御……”
这个字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微微愣在原地,纷纷看向这边。
连坐在角落里拼乐高的荆鸿都转过头,眼神惊诧又错愕。
‘御’字是神级怪物最顶级的序列号,自从神级怪物显示,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都对‘御’字敏感得要命。
江与临紧急拧了御君祁大腿一把,硬生生把后面两个字给拧了回去。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追问:“御什么?”
江与临紧急把漏了的馅往回搂,胡诌道:“余,他姓余。”
李宣脸上露出些许疑惑:“姓余?可是肖成宇不是叫他祁哥吗。”
江与临顿时语塞。
一个祁一个御,三个字名字漏了俩,这还往回搂什么,直接告诉他们得了呗。
口子太大,无法挽回,爱咋咋地吧。
正在这时,一直处于自闭状态的御君祁忽然出声,力挽狂澜。
祂的胡诌能力学习自江与临,可以说是张嘴就来。
御君祁:“我姓余,余齐。”
众人恍然道:“原来如此。”
李宣朝御君祁伸出手,莞尔道:“原来是余先生,您好,我还以为您姓齐呢。”
御君祁和李宣握了握手,信口开河道:“现在确实姓齐,我父亲姓余,母亲姓齐,他们分开后,我改了名字。”
李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太巧了,我和荆鸿的父母也离婚了,那您改名后叫齐什么?”
御君祁停顿半秒,他还不太了解人类起名的规则,随父姓随母姓这个还是今天现学的。
祂看向江与临试图寻求帮助,江与临歪了歪头,示意祂赶紧编。
御君祁灵光一现,自信道:“齐小江。”
江与临:“……”
第37章
截至到现在, 江与临身边的怪物名单统计如下:
海洋变异生物·脾气很大的拟态章鱼一只
土生变异植物·能跑能跳的三枝九叶草一株
海洋未知物种·奇怪的虚弱人鱼一条
翼类融合体·感染红鹮基因的人类一个。
以及一位不知道该如何分类的神级怪物御君祁。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应有尽有。
污染区内,夜晚危机四伏,江与临既不放心这些怪物单独住在别的房间, 也不放心御君祁带着其他怪物同住。
当然, 江与临也担心御君祁会趁他不注意偷吃一两个。
这事御君祁完全做得出来。
御君祁对此持反对意见:“你不让我吃的东西, 我从来都不吃。”
江与临想了想:“也是。”
夏季已经来临, 最高气温超过50摄氏度。
阳光酷烈, 薰热难当, 连室内的摆放的器具都热的,每次开车出门, 江与临都要寒冰异能给汽车降温, 否则不仅汽车轮胎都会融化,发动机也很容易冒烟。
高温影响下,远途迁徙显然不太现实,御君祁不得不将返回歧矾山的计划延后。
他们至少要在第三基地附近呆上两个月, 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合适的住所。
酒店的房间分散,不够安全,也不方便江与临释放异能降温——
身边这几只怪物一个比一个怕热,江与临只好把寒冰异能当中央空调用。
他在废弃的城市中找到了一间别墅, 只等订购的水箱到货, 就带着人鱼等其他怪物搬过去。
注射了特效药剂后,人鱼的情况明显好转。
它不再总是吐黑水,也能少量进食,身上烧伤的疮口也开始收缩, 终于不再化脓, 结出了一层微硬的银色血痂。
第四天的时候,人鱼身上脸上的伤口全部愈合, 结痂相继脱落,露出内里嫩粉色的新鲜皮肉。
终于不是一条毁容鱼,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人鱼的声音很好听,但它不太熟悉人类发音,几乎不怎么说话,如果不是曾经听到它唤御君祁为‘神王殿下’,江与临都该怀疑着是不是一条哑巴鱼了。
荆鸿的存在感也很低,他性格内向,话不比人鱼多,大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太多情绪表达,只偶尔和江与临简单交流几句。
小章鱼和三枝九叶草都是给点水就能活的怪物,也很好养。
三枝九叶草作为一株植物,除了本身的特殊效果外,居然有识别其他植物的天赋,不仅认识许多草药,还会从外面采摘一些可以食用野菜野果,献宝似的送给江与临。
怪物的学习能力极强,第一天来的时候,它只是看到了人鱼送江与临眼泪,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送礼物讨好饲主。
不过养的怪物多了,怪物之间的生活习性难免有碰撞。
或许是因为红鹮以小鱼贝类为食物,荆鸿对人鱼很好奇,总是盯着人鱼的尾巴咽口水。
有一天,两只怪物还打了起来。
江与临赶到时,荆鸿被人鱼拖进了水里,咬着人鱼的尾巴不撒口,而人鱼拽着荆鸿的头发,正准备用爪尖扣荆鸿的眼珠子。
浴室内狼藉一片,遍地的鱼鳞和红毛彰显着战况的激烈。
御君祁抱臂站在浴室门外,提议道:“你只要在养一个吃鸟的肉食类怪物,就能凑出一条完整的生物链了。”
江与临瞥了御君祁一眼:“你不就是那个吃鸟的肉食类怪物吗?”
“哦?是吗?”御君祁换了个姿势:“荆鸿长得太像人了,我以为你不让我吃呢。”
江与临面无表情:“荆鸿就是人!当然不能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劝架,他们都很怕你。”
御君祁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都相互打死了才好。”
江与临对两只打架斗殴的怪物做出了处罚:
“每人罚站两小时。”
荆鸿对此表示不服,提出异议,因为人鱼站着也是在水箱里漂着,而他是真的站着。
江与临驳回异议,维持原判。
*
次日,第三基地响起了枪声。
融合体集体暴动,在凌晨时分袭击了信誉楼黑市,救出大批尚未来得及售卖的融合体。
非法组织进行人体基因实验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阳光下。
舆论瞬间哗然。
事情发展至今,已经不仅仅涉及融合者一个群体。
要知道,所有培育成功的融合体都是感染了怪物基因的普通人,那么这些作为实验体的普通人又来自何处?
此事略一思量,便令人不寒而栗。
怪物肆虐,每天都有人在污染区失踪。
从前,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人死于怪物之手,可现在,一个颠覆三观的答案摆在所有人面前——
这些失踪的人口里,有很多是被抓去了非法实验室进行实验。
这是对人权的极大侵犯,是对法律的极端蔑视。
随着越来越多的黑幕揭发,城内人人自危,彻底乱成一团。
每天有融合者示威游行,后来,普通民众也加入进来,为安抚民众情绪,基地议会临时颁布了很多政策。
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民众对于基地高层已经完全失去信任。
融合体能够在第三基地的黑市售卖,离不开基地高层的默许,这么多议会官员对此不闻不问,这说明高层之中,正有人是幕后黑手的保护伞!
中央震怒,派出专案组来到第三基地调查,旨在彻底拔除人体基因实验,深挖融合体地下产业链,消灭保护伞,保证会给所有群众一个满意的交待。
进入夏季之后,温度居高不下,平均达到45摄氏度,然而恶劣天气并不能阻挡民众渴求真相的脚步。
罢工游行、演讲示威、静坐抗议……人们在用自己的方法向政府施压。
最近天气实在太热了,街道上像着了火,很多人都出现了中暑的情况,甚至有人死于热射病。
也有少部分人在浑水摸鱼,在无序的局势下发泄私欲,肆意□□劫商铺,趁机作乱。
多方原因交杂在一起,第三基地彻底乱了起来。
一周后,异监局的特工接管了城内治安,以雷霆手段强行中止了这场闹剧。
为了维持稳定,他们不得不大肆抓捕所有与非法贩卖融合体犯罪相关的嫌疑人,同时以武力镇压示威的人群。
到处都在抓人,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三基地看守所的八个监区全被填满,又临时征用了几家酒店关这些嫌犯。
这一切,原本和江与临没什么关系。
可他没想到的是,用于治疗怪物的特效药剂治标不治本。
它只能暂时缓解人鱼的病状,并不能完全治愈,且效果在逐渐减弱,第一支药效持续了五天,第二支维持了不到三天。
当天夜里,人鱼又开始口吐黑水,甚至还新增了鳞片脱落的症状,连尾鳍都溃烂发白,破损处裹浮着一层不明成分的絮状物。
鱼鳍对鱼类十分重要,一旦受伤破损,细菌会趁机而入,造成感染溃烂。
溃烂会一直延伸,直至死亡。
江与临打开低温冷冻箱,取出最后一支特效药,从人鱼脖颈处打了进去。
情况有些不对劲,人鱼体内像是有什么别的物质在阻碍它恢复。
“真想看看它的实验日志,”江与临斜倚在阳台栏杆上,低头点燃香烟:“我本来以为它是融合体,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那条鱼连话都说不利索,又确确实实有着人类上半身,这太奇怪了。”
御君祁盯着明明灭灭的亮橘色烟头:“它本来就这样。”
江与临心中颇感惊奇,被烟呛得咳嗽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它本来就是人鱼?”
御君祁拿下江与临指间的烟,有样学样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你在说废话。”
江与临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我身上有很多优秀品德,你怎么专挑这些不好的学?”
灰蓝色的烟雾在风中氤氲,神级怪物那过于精致的眉眼夜色中模糊,晦暗不清。
御君祁眉峰上扬,连眉梢扬起的弧度都和江与临挑眉时如出一辙,脸上的肌肉牵动完美,结合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神情。
祂问:“什么是不好的。”
“怼人、抽烟,”江与临下颚微扬,朝着御君祁的脸吐出一口烟雾:“还有这欠揍的表情。”
御君祁没有躲,语焉不详:“我觉得很好。”
江与临笑着摇摇头:“真是失策。”
御君祁用手指捻灭手里的烟头:“什么?”
江与临说:“早知道你什么都学,当初就该派个高尚良善的大圣人来监管你,说不定你就能立地成佛了。”
御君祁抽烟没抽出什么滋味,觉得没意思,就把烟放进嘴里直接吞下去,理解能力与江与临想表达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吃一个大圣人能成佛吗?”
江与临摊开手:“不知道,这世上也没有真正圣人……不过谁知道呢,毕竟现在连人鱼都有,那之前可是传说才有的生物。”
御君祁唇角向下,露出个不屑的表情:“人鱼很普通,这条养死了,我再给你捉几条,养在歧矾山岩洞的暗河里。”
江与临弹烟灰的动作一顿:“暗河是淡水,人鱼是海洋生物。”
御君祁说:“我们也可以住在海里。”
江与临:“你觉得我在海里能活几天?”
御君祁的学习能力强得可怕,祂从最近经历的事情中提取出答案,很无所谓地说:“人类不是可以制造怪物吗?只要感染一点基因,你就可以在海里生活了。”
江与临撑手望着远处的第三基地:“变成融合体怪物吗?”
御君祁不赞成江与临的说法:“只是获得一点怪物的能力,你可以变得更强。”
江与临收回视线:“主动融森*晚*整*理合怪物基因是人性的堕落,不要和人类学那些坏东西。”
御君祁垂下头,眸光沉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二人都没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夏夜静谧而漫长。
末世的夜晚更加黑暗,数不尽的犯罪与屠戮悄然发生。
明月高悬天际,洒落下几缕银辉,潮湿闷热的晚风中,偶尔传来几声怪异的声响。
有枪声、有怪物嘶吼,还有重物落地的闷响。
在这些背景音的衬托下,这方小小的阳台显得更安静了。
根据衰败频率计算,第三支特效药剂的药效最多只能维持24小时。
如果不能在药剂失效前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条人鱼还是会死。
李宣曾说,特效药剂源自治疗系异能者。
能够对怪物的起作用的治疗系异能者很少,江与临首先想到的就是孙念洄。
孙念洄的异能既然可以治疗被感染的人类,就说明会对怪物基因生效,所以与其继续去寻找治标不治本的特效药,不如直接请孙念洄来给人鱼治疗。
好消息是孙念洄还在第三基地,坏消息是她被异监局控制了起来。
江与临对此并不意外。
第一次见孙念洄,他就觉得这女人不大对劲。
藏在暗中的非法势力在第三基地盘踞许久,与不少官方研究所都有勾连,涉及人员数目之多远超想象,仔细盘查下来牵扯甚广。
为彻底查清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异监局不得不扩大了调查范围。
孙念洄所在的研究所也在调查范围内,研究所暂时停工,工作人员留置在各自办公室内,等待接受询问。
根据异监局调查,发现孙念洄与贩卖融合体的地下产业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地下拍卖所解救出来的实验体身上,很多都留有她异能治疗的痕迹——
这似乎是他们用以稳定实验体生命体征的一种方式。
孙念洄被留置后,表现得很不配合,连从X海岛赶来的外公孟教授都不肯见。
她是珍贵的治疗系异能者,在证据确凿前,没人敢对她使用强制手段,只能想尽办法哄着她开口。
就在异监局特工们一筹莫展之际,江与临提交了一份探视申请。
当然,用的是林河的名字。
钟佑带着这份申请,亲自带到了孙念洄面前,担心对方忘记林河是谁,还专门提醒了她,林河是孟教授介绍来治疗异能的那个帅哥。
“你要见吗?”钟佑问孙念洄。
隔着护栏网,孙念洄坐在办公桌后,咬着食指关节:“你是问我要不要在失去人身自由期间,见一个与我之前人生毫无关联的帅哥?”
钟佑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他长得那么好看,”孙念洄站起身,抱着胳膊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而且不会问我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也不会问这么做对得起家人吗,到底是怎么想的……顶多问我一点关于他异能失灵的问题,他还没有解决吗?”
钟佑翻看着手上的申请单:“事实上,他想向你咨询海洋生物鳞片脱落和尾鳍溃烂的相关情况,听起来还挺专业的,你有从事海洋物种研究吗?我们在你的研究资料中没看到这些。”
孙念洄闭上了嘴,拒绝回答钟佑的诱导式提问,只是说:“把林先生带来,我只和他交谈。”
*
“真奇怪,她明明只见过你一面,却愿意和你交谈,”
钟佑走在江与临前面,抱怨道:“钟孟两家是世交,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呢!”
江与临脚步不疾不徐:“你是钟家的小太子,抱过你的人多的是,有什么稀奇。”
钟佑回头看了江与临一眼:“你也就是长了张讨女人喜欢的脸。”
江与临淡淡道:“过奖。”
路过玻璃窗时,钟佑脚步微微停顿,整了整衣领。
他身穿异监局的制式作战服,整齐干净没有一丝褶皱,扣子扣到了最上面,完美符合特工衣着规范,腰间束着条黑色勤务腰带,上面挂有对讲机、手枪、催泪喷剂、手铐等装备,显得格外利落。
穿过实验楼冗长的走廊,军靴在地砖上留下咯吱咯吱的轻响。
江与临走在钟佑身后,两侧是来回巡逻的异监局特工,看到钟佑后纷纷颔首示意。
灯光雪亮,气氛凝重,头顶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尽职尽责地输送着冷气。
有那么短短某个瞬间,江与临甚至生出几分恍惚。
好似他还在异监局任职,下一秒就要推开审讯室的门,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掐住嫌犯的下巴,逼对方说出自己想听的供词。
太残忍了。
那段过往离太遥远了,仿佛上辈子的事情,如今再回想起来,江与临都觉得十分陌生,好像令人敬畏恐惧、冷酷严苛的江监察是另一个人。
然而随着相似的场景的重现,江与临似乎又在一步步走向从前的自己。
无比冷漠的坚冰自看不见的角落弥漫,铠甲般将他包裹起来,隔绝了所有无关紧要的情绪。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
钟佑没察觉江与临的异样,低声介绍道:“孙念洄是局里的重点调查对象,确认与非法人体基因实验有关,整个第三基地像个筛子一样,被渗透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有那些罪犯的影子。”
他不能将太多案件细节透露给江与临,但又希望江与临能探听出来一些消息,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听不出什么重点。
江与临面无表情,语气冷漠:“你们想知道什么?”
钟佑下意识回答:“名单,EBM生物学实验室的人员名单。”
江与临淡淡道:“EBM?这是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组织名称?”
钟佑抿了抿嘴唇,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是的,我们怀疑它和M国最大的制药公司有关。”
江与临略一点头:“知道了。”
钟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不自觉地慢下脚步,走到了江与临后面间隔半个身位的位置。
江与临微微侧头,用很诧异地看了眼钟佑:“你走后面做什么?带路。”
钟佑心头一凛,脱口而出:“yes,sir。”
走廊内,所有巡逻的异监局特工都朝这边看过来。
江与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不轻不重地看了钟佑一眼。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又比什么都说了还让人难受。
钟佑耳根微热,脖颈发麻,后背拢了一层热汗,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迈开长腿大步走在前面,好像只要走得够快,就能将丢脸的瞬间远远丢在身后。
江与临闲庭信步,慢悠悠地跟在钟佑身后。
很快,钟佑在一扇铁门前停下,先在墙上的智能电子锁按下指纹,又输入密码。
铁门轻响一声,横向打开,露出后面第二层防护栏。
钟佑又输了几道密码,才把第二道门打开。
江与临没想到钟佑会开第二道门,又看了钟佑一眼:“你还挺信任我的。”
钟佑紧紧抿着唇,一把将江与临推进办公室,低声耳语道:“这次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江与临被推得一个踉跄:“我都说了会赔那辆摩托。”
钟佑咬牙切齿:“是,你上次就说了,但到现在也没赔!”
江与临:“我的东西都在楼下储物柜,你自己去拿不就行了。”
钟佑愤怒道:“我才不会不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那是不符合规定的!”
孙念洄坐在办公桌后面抬,忍不住出言打断二人争吵:“你们要不要吵完再找我来谈话?”
钟佑拿出一张探视单给孙念洄签字:“真不知你为什么要见这家伙。”
孙念洄淡淡道:“钟特工,我还不是犯人,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隐私。”
钟佑年轻俊朗的脸扭曲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走出办公室,锁上防护栏,在三米外站定,抱臂看着围栏内的两人。
办公室内略显空旷。
所有纸质资料都被调查员搬走,电脑等其他设备也都封存起来书柜里空空荡荡。
孙念洄坐在办公桌,手肘下面压着一本书,是一本《现代诗集精选》。
“异监局的人把我的书都搬走了,”孙念洄神情憔悴,随着江与临的视线落在诗集上:“这本是他们找来给我的。”
江与临拉过一把椅子,在孙念洄对面坐下来:“是异监局的风格。”
孙念洄翻开几页书,又略显焦躁地将诗集甩到一边:“如果读诗就能陶冶心灵,那世界上早就没有犯罪了,他们还不如给我本刑法典,那玩意够厚,可以让我一头撞死。”
江与临随手翻着诗集:“文学能给人力量,多读诗歌还是有好处的。”
孙念洄摇摇头:“交出名单我会死!没人救得了我,诗歌不行,异监局也不行……我感觉我的身体和灵魂都陷入淤泥之中,在看不见的地方腐烂。”
江与临撑手半靠在桌子上,坐姿慵懒随意:“说起腐烂,我朋友养了一条鱼,深海鱼,你知道那玩意离开深海活不了,卖家用防腐剂延缓了鱼的死亡,现在这条鱼的内里在腐朽溃烂,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旦谈起专业相关的话题,孙念洄立即从那种焦虑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提出了几种猜想和解决方式。
江与临:“你能治吗?”
孙念洄想了想:“A级以下没问题。”
江与临说:“一条鱼有什么等级。”
孙念洄垂下眼睫,思考了会儿:“带过来我看看。”
“有点大,不太好带,”江与临撕下诗集的扉页,翻到背面空白处:“把EBM生物学实验室的人员名单写下来,我带你去看鱼。”
孙念洄猛地抬起头:“你能带我离开?”
江与临递过去一支碳素笔:“问题不大。”
孙念洄咬着嘴唇,手指也在发抖:“你在骗我。”
江与临说:“怎么会,我从来不骗女孩子,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孙念洄长出了一口气:“你要是想看漂亮的,不如多照照镜子。”
江与临把笔放在纸上,笑道:“我有个哥们更漂亮,你想看看吗?”
孙念洄低下头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她拿起笔:“成交。”
在孙念洄拔下笔帽的刹那,狙击枪特有的红色激光点在她胸前一闪而过。
江与临撑手翻过办公桌,利落地落在孙念洄身边:“你看,想杀你灭口的人这不就出来了吗?没什么比钓鱼更简单。”
一面寒冰墙拔地而起。
子弹从窗外射来,正好卡在冰墙之上,冰面受到冲击,裂纹瞬间扩散。
江与临踹开防护门。
走廊内,所有特工同时转身,端起枪对着江与临。
红色警报亮起,与蓝光交替闪烁,轰鸣声传彻整间大楼。
第38章
江与临太了解异监局了。
甩掉异监局的追踪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负责断后的神级怪物。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逃命的路上,孙念洄问江与临:“你说的鱼,就是要杀我的人吗?”
江与临逃到七楼天台, 一把将孙念洄从楼上推下去:“不是, 我真的有鱼。”
骤然失重, 孙念洄视线内天地颠倒。
白亮的阳光下, 热风扑面而来。
她在急速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毫无防备地坠楼, 孙念洄哪里还听得见江与临在说什么。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刹那, 一双手臂接住了她。
孙念洄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冷脸。
她惊魂未定, 心脏跳得几乎跃出胸膛。
孙念洄倒吸一口凉气, 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天啊,那个混蛋真的有个比他还漂亮的兄弟。”
御君祁面无表情,将孙念洄扔在地下:“不要叫他混蛋,虽然他确实是。”
说话间, 江与临也从七楼跳了下来。
孙念洄还没来得及去指责什么,就见江与临用一种很帅的姿势蹲在地上,接着刚才‘我真的有鱼’那句继续补充道:“两条。”
“……”
谁他妈管你有几条啊,老娘刚才被你推下楼, 差点吓死好吗?
最令孙念洄无语的是, 刚才那个满脸冷漠地接住她,又毫不犹豫地把她扔出去的高冷帅哥,居然扶起江与临,顺手拍去对方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问了句:“没事吧。”
没事吧?
没事吧?你们没事吧?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考量, 在场唯一可能有事的就是我!你们在哪里互相问候什么啊?有这个必要吗?
一个能面不改色地从七楼一跃而下,无视万有引力, 一个能用手臂接住从七楼坠下来人,无视重力加速度。
你们能有啥事啊?牛顿半夜托梦,魇着你们背力学公式吗?
无语了我都。
孙念洄朝天翻了个白眼。
正在孙念洄腹诽之时,肖成宇驱车赶到,三人一同上了辆不起眼的车,往城门处开去。
今天是个晴天,气温高得离谱,车内众人皆是满身大汗,仿佛置身于烤箱之中。
在阳光直射下,路面扭曲蒸腾,烈日熔金,太阳似火球般灼烤大地。
江与临单手按在车门上,用异能给车辆降温。
在这样比沙漠还要炎热的温度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体力能支撑这样长时间奔跑,如果不能及时降温,连汽车的轮胎都会在超高的地表温度下融化。
好在江与临是寒冰异能,足够负担为整支行动小队降温的工作。
车内温度逐渐降低,比开空调效果的墙上百倍,沁人心脾的寒意下,所有人舒服地都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活过来了!
御君祁单手扣在江与临的手腕上,汲取着零星的寒冰碎片。
身为一条章鱼,祂非常厌恶闷热干燥的环境,仅是手心小片肌肤接触,根本无法满足内心对寒意与水源的渴求。
很快,御君祁整个人都贴了过去,恨不能将四肢都化为触手,紧紧将江与临包裹在怀中。
江与临拨开身上的怪物,把诗集扔过去:“别闹,自己看会书去。”
御君祁抖了抖那本书:“这是什么?”
江与临理所当然道:“陶冶情操的,兵荒马乱的没处给你找圣人,多读读爱国诗歌,洗礼洗礼你的价值观。”
御君祁把诗集扔回去,冷漠拒绝:“不要。”
江与临诧异地侧身看去:“你说什么?”
御君祁面无表情:“你有意见?”
江与临:“你怎么不爱学习?”
御君祁敷衍道:“我不识字。”
江与临用‘你在逗我吗’的眼神瞪向御君祁,御君祁沉默回瞪。
二人都有种很强的气场,只是平常一个厌倦慵懒,一个不动声色,俱是天塌地陷也无所谓的轻忽模样,并不显露那份暗藏于心的傲然睥睨。
而今忽然针锋相对,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呼之欲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似的。
江与临皱起眉,刚想说什么,一只颤抖的手搭在了他肩上,将他尚未出口的话都按了回去。
孙念洄第一次亡命天涯,情绪还没有从坠落的惊恐中脱离,激动得浑身发抖:“林先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想办法出城吧。”
江与临没说话。
肖成宇一边焦虑地咬手,一边把车开得飞快,同时还承担起缓和气氛的重任,絮絮叨叨地劝道:
“是啊,林哥,祁哥不喜欢读诗也没什么要紧,不就是诗嘛,我可以给你们念,朗诵也可以,保证声情并茂,我大学读的就是播音主持专业……”
肖成宇清了清嗓,声音瞬间变得极富有磁性,字正腔圆地念了句绕口令。
两人一唱一和,总算把话题岔开,僵硬的气氛暂时被掩盖了过去。
江与临薄唇抿成一道直线,喉结上下滑动,眼睫微垂,率先移开视线。
怪物擅长从人类基因中获取知识。
御君祁怎么会……不认识字呢?
一个离奇的想法从江与临心头浮起,他迫不及待想要验证,可眼下并不是好时机。
肖成宇和孙念洄都该紧张吐了,两个人均是一副焦虑到想自杀的模样,他要是再和御君祁多谈几句,不小心暴露了御君祁的怪物身份,这俩人估计更活不起了。
思及此处,江与临只能强自按捺,等到合适时候再提。
*
城外,污染区,某别墅内。
看到水箱里那条人鱼时,孙念洄的表情空白了数秒。
“这……就是你说的鱼?”
孙念洄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情不自禁地走向水箱:“我的天呐!你有一条人鱼?!”
江与临轻描淡写:“你能不能治疗它?它状态很糟,昨晚用掉了最后一支特效药,早上六点就开始吐黑水了。”
孙念洄踩着椅子,勉强摸到了水箱盖子,再深处就够不到了,她转身看向江与临:“我得碰到它才行。”
江与临打了个响指,人鱼在水箱里洄游一圈,继而向上一顶,打开了水箱盖,撑着缸沿探出半个身子。
孙念洄猝不及防地和人鱼来个对脸,在无瑕的美颜暴击下,心跳都停了两秒。
当人鱼向她伸出手,孙念洄更是激动得差点晕了过去。
她着人鱼的手,缓缓催动异能。
孙念洄感受到该生物体的内里正在溃烂,立即用异能包裹着那些腐败的脏器,进行治疗修复。
在异能作用下,人鱼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黯淡的鳞片上都焕发出一层淡淡的珠光。
半个小时后,孙念洄异能透支,满头大汗地迈下椅子,瘫坐在原地,责怪道:“林先生,人鱼是多么罕见的物种啊,你既然把它养成这个样子! ”
江与临说:“我捡到的时候比这惨多了,重度烧伤,器官腐烂……都翻白肚了!”
孙念洄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江与临:“你以为是花鸟市场上五块钱三条的小金鱼吗?人鱼是不会翻白肚的!”
江与临越过孙念洄看向那条人鱼,眼神意味深长:“是吗?原来人鱼不会翻白肚啊。”
人鱼无辜地吐出一串气泡,开始装听不懂人话。
孙念洄碎碎念道:“人鱼是国家特级保护物种,比熊猫还要珍贵,你在捡到的第一时间,就应该把它上交给国家。”
江与临收回视线:“保护物种?它不是怪物?”
孙念洄说:“只存在于传说中,是一直未得到官方确认的第四种怪物,都是国家特级保护物种。”
江与临顿了顿:“第四种怪物?”
孙念洄看了江与临一眼:“科学家们对此各执一词,尚未得出没有统一的名称,对于那些曾经出现在传说中的生物,学界不知该如何归类,之前还有人声称见过半人马和龙人。”
江与临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
孙念洄摇摇头:“目前只存在于概念中,归根到底都是人类特征与兽类特征的结合,所以还是更多人认为它们属于融合体。”
江与临想了想:“有道理,也许只是基因序列恰好组合成了传说中的样子,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感染,形态只是概率问题。”
孙念洄又转身去看人鱼:“这是我第一次见人鱼,太美了……如果异监局知道你私藏了一条人鱼,绝对会把你关到天荒地老。”
江与临笑了笑,心说私藏一条人鱼算什么,他还私藏了一只神级怪物呢。
孙念洄撑着额头,头痛道:“我还是把EBM生物学实验室的人员名单写下来,努力为你争取宽大处理……不过也是,你有高等级寒冰异能,也没比人鱼常见到哪儿去,难怪这么嚣张。”
江与临:“……”
终于解决了人鱼生病的问题,江与临算放下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脱下防辐射的作战服外套,和别在腰后的手枪一起扔到沙发上,只穿一件黑色短袖T恤走进餐厅。
自从搞到了那个巨大的水箱,酒店房间再也塞不下这些怪物,江与临找了个无人的别墅,拖家带口地搬了进来。
这是个明确的决定,接回肖成宇和孙念洄之后,他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些许,就算不考虑其他怪物,但孙念洄毕竟是个女士,总要为她安排一间单独的房间。
水箱经常需要换水,为方便排水,江与临把水箱安置在了餐厅,把排水口接到了靠近厨房下水管道的位置。
别墅装修风格偏美式,做的开放式厨房,酒柜上摆满了各类美酒。
这也是江与临选择这间别墅的原因之一。
江与临靠在吧台上,把在茶杯里睡觉的小章鱼倒了出去,再注上些清水,将三枝九叶草种了进去。
小章鱼被占了窝,很不高兴,隔着玻璃杯和三枝九叶草打架,一个挥触手,一个挥树枝。
两个拳头大小的小玩意,打得还挺激烈。
江与临用诗集隔开了两只小怪物:“友善点,不要打架。”
小章鱼趴在江与临手指上,委屈兮兮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随着天气变热,小章鱼也越来越没精神,而且它好像有点怕御君祁。
御君祁在的时候,小章鱼总是在睡觉,御君祁不在时则会更活泼一些。
江与临拨弄着小章鱼的触手玩了会儿,小章鱼就抱着他的手指睡着了。
他把小章鱼放到安稳的地方,转身从酒柜上取下一瓶酒,倒进高脚杯,加了足足半杯冰,仰头喝了下去。
他们行动的时间选择在下午两点,那是全天内气温最高的时候,地表气温达到82.3℃,在外面时间久了,能把人活活烤死。
也只有这个时间段,异监局防守最为薄弱。
江与临虽然是寒冰异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觉得热,在这样的高温下,催动寒冰异能所需的能量呈几何倍递增。
即便如此,江与临也要负责整间别墅的制冷工作。
没办法,他养的每一个怪物都怕热得要命,就算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也得在房间内给这些祖宗们堆、满、冰。
否则它们就会一副活不起的样子,用横七竖八的躺尸方式,向江与临表达它们对冰的渴求。
小章鱼瘫在大理石台面上,扁平的样子像张章鱼饼;三枝九叶草卷起枯萎的叶片,倒栽在茶杯里。
人鱼摊开手臂,把腹肌贴在水面上,抽象地展示什么叫翻白肚;连荆鸿都学会紧紧贴着浴室瓷砖,一头红发被汗珠粘在脸上,怯懦地看着他。
在野外,这些怪物肯定不是这样的。
都是跟小章鱼学的死出。
怪物的模仿能力极强,为了更好的适应生存,会不自觉地向有利自己的方向学习进化。
然后——
就进化出了一屋子娇气包!!!
第39章
是夜, 第三基地外,合欢林。
钟佑一袭黑衣,神色匆匆, 朝着与江与临约定的地点走去。
他一边走, 一边后悔。
既怕林河不来, 拿不到EBM生物学实验室的人员名单, 又怕林河来了以后, 又整出新的幺蛾子。
林河总是有那么多方法和理由, 他就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妖魔,让人明知危险, 也会不由自主地执行他的计划。
前天晚上, 林河私下里找到钟佑时,钟佑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要搭理,绝对绝对不能再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只有脑子进水的人, 才会和林河这个疯子合作。
在钟佑原本的计划里,他接待林河的态度,就要像异监局大堂内负责接访的曹伯伯一样——
温和有礼貌,一问三不知。
展开来解释, 就是让人既挑不出错处, 也打探不出来任何消息,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当林河出现的时候,钟佑低眉垂眼,耷拉着眼皮, 笑得像尊弥勒佛。
然而, 林河一句话就让钟佑破了功。
林河说:“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像个小老头。”
钟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他深吸一口气, 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的,不要生气,这是对我演技的肯定,我就是在学曹伯伯啊。
钟佑还没来得调整表情,林哥又开口说了见面后的第二句话。
林河说:“钟佑,你们异监局里有钉子,我可以帮你把鱼调出来。”
钟佑:“!!!”
很小的时候,钟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们生来平等,但差别与生俱来。
有些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他不会平凡。
绝大多数人庸庸碌碌,在喧嚣的世间沉浮桎梏,于现有的规则里艰难求生,而总有人另辟蹊径,寻找到一条能够突围而出的新路。
林河就是这样的人。
钟佑知道林河为什么来找到自己。
林河想借走那个治疗系异能者去救人,或者说是救一只怪物,
一条人鱼。
异监局的情报人员无处不在,他们知道林河捡走了那条命不久矣的人鱼,也知道林河从融合者联合会带走了三支特效药剂。
钟佑以为他会讲‘人命关天,事态紧急’;以为他会讲‘规则之内,特事特办’;以为他会讲‘合作共赢,利益交换’。
可林河没有讲感情,没有谈规则,没有提利益,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钟佑心甘情愿地踩进了他预设的路径中。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堪比云泥。
钟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林河的对手。
在林河抛出的问题下,除了‘你怎么知道’和‘谁是钉子’以外,钟佑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必须选择与林河合作,用那个被羁押的治疗系异能者孙念洄,钓出藏在异监局里的敌对势力。
白天,林河来了。
他用了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很荒诞的理由说服了孙念洄。
在孙念洄接过笔准备写下名单的刹那,鱼上钩了。
林河带走了孙念洄。
异监局抓到了对面楼里的暗杀者,审讯过后,得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消息。
整个下午,异监局风波迭起,开展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内部清扫。
由于孙念洄被人救走,作为当时随行的特工,钟佑难免失察之责。
这也在林河的预料之中。
林河说:“我会帮你拿到孙念洄口中的名单,将功抵过之后,你至少还能得到个三等功。”
既能替异监局清扫掉潜伏在内的脏东西,又能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一枚功勋章,和林河合作于公于私都有利,钟佑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直到现在,钟佑仍坚持‘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和林河这个疯子合作’的观点。
但林河的可怕之处正在于此。
他能往人脑子注满水,然后鱼就上钩了。
每个人都是鱼,只有林河才是那个垂杆者。
更可怕的是,林河能让所有人都获利:异监局铲除了钉子,钟佑获得了名单,孙念洄拿回了自由。
他随手甩杆一搅,一切便水到渠成,沿着最优解流淌而去。
钟佑面色凝重,行走于黑夜之中。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
钟佑机警后撤,凌厉目光落在……一个纸飞机上。
“还挺谨慎的嘛,小钟佑。”一道含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从高处传来。
钟佑循声望去。
林河坐在合欢树上,背靠一片葱茏,朝着那个纸飞机扬了扬下巴:“什么M生物学实验室的人员名单,给你搞来了·。”
看看这不着调的样子!
钟佑弯腰捡起纸飞机,心里闪过一大串脏话。
苍天不公,世界上有那么多深沉稳重、谦逊随和的好人,可老天爷偏偏要把优异的天赋都点亮在这个混蛋身上!!!
出挑的相貌、高强的异能、还有那执棋者般操纵人心的能力……
钟佑拆开纸飞机,借着朦胧的月光匆匆扫过上面的名字。
异监局羁押孙念洄已有两周,那女人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可仅仅几个小时,就把名单写给了林河。
为什么呀!!!!!
钟佑内心悲愤交加,仰面无语问苍天。
江与临还是很关心大侄子的心理健康的,见钟佑握着名单不说话,只一味地望着月亮,还以为这孩子受了刺激,心说自己这次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应该和我没关系。
难道是在异监局挨训了?
可怜的大侄子。
江与临单手一撑,从树上跳下来:“怎么了,拿到名单还不开心。”
钟佑将手里的纸折了几折,放进口袋:“孙念洄呢?”
江与临没回答:“怎么?她犯了很重的事?异监局一定要抓她?”
钟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随着调查的深入,人体基因实验背后的势力被挖掘出来,钟佑看到了一些很脏的事情——
那是他从前没有想过,也想象不到人性之恶。
江与临虽然不知道异监局查出了什么,但大概能想象到。
人体基因实验、融合体拍卖、器官走私,这三个词放在一起,怎么组合也组合不出一个不那么血腥的故事。
江与临轻轻叹了口气森*晚*整*理,拍了拍钟佑的肩膀:“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以后你还会见到这个世界更脏的一面,所以别太往心里去,知道了吗?”
钟佑沉闷地回答:“哦,听到你的‘安慰’,我可真是好多了。”
江与临轻笑一声:“钟佑,异监局很了不起,做特工也很了不起,但这只是你的工作,不是你生活的全部。”
钟佑沉默了很久。
理智告诉他不要和眼前这个人讲太多,可感情上他却对林河有种特别的依赖。
也许是因为林河曾经救过他,将他带出暗无天日的地底,在不确定钟佑是否遭到感染的生死一线之间,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三百秒。
虽然在这三百秒中,钟佑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里处于昏迷状态,可林河是他睁开眼睛的刹那,看到的人就是林河。
只有林河。
如果不是林河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那么钟佑只能用‘雏鸟效应’四个字,来解释他对林河那毫无由来的依赖与信任。
即便林河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即便林河忽悠了他一次又一次。
可他还是相信他。
真是见鬼了。
钟佑此时并不知道林河就是江与临,与自己血脉相连,所以非常抵触这种信赖感。
但血缘是很强大的东西,纵然很不愿意,但他还是无法抗拒向江与临诉说自己的茫然。
钟佑用手抱住双膝,将下巴搭在膝盖上:“贩卖融合体的产业上游是EBM生物学实验室,他们会进行一些人体实验,将怪物基因注入普通人体内,人为创造融合体。死了的拆了卖器官,活着的整个卖掉。”
江与临也坐在树下,静静听钟佑讲融合体产业链背后的肮脏交易。
被卖掉的融合体,主要有三个销路:温顺好看的那些是宠物,或者说性奴;有战斗力的则被医药公司收购,用来研究各种特效药剂;剩下的那些温顺的、没那么漂亮的、普通的融合体,会被当做肉鸡投放污染区,作为猎杀对象,供有钱人玩乐虐杀。
钟佑的声音有些闷:“这个世界简直疯了,他们当末世是什么,现实版饥饿游戏吗?”
江与临没说话,只是摸了摸钟佑的头发。
钟佑说:“有些人甚至把融合体当成某种特殊的食材,研究出专有的烹饪方法……融合体的基因虽然与人类序列并不完全相同,但它们大多都保留了人类特征,这与吃人有什么分别。”
江与临眉梢微微皱起:“正因如此,所以即使是在食物最匮乏的时候,我们国家也没有通过允许售卖和食用怪物罐头的建议。”
钟佑转头看向江与临:“是的,国外的资本家为了赚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那些死在实验室融合体,有用的器官会被摘下去卖掉,剩下的部分则会被搅成骨肉泥,制作成低价怪物肉罐头,卖给住在贫民窟的穷人!”
江与临:“……”
非常明显的资本主义作风,不仅要赚富人的钱,穷人的钱也不放过,从上到下的搜刮。
钟佑一把抓住江与临的胳膊:“骨肉泥!你知道什么叫骨肉泥吗?骨头、血肉、器官、皮肤、甚至头发指甲全都绞在一起打碎,就像廉价猫罐头一样,谁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做的,没准我的营养剂里也有这些!”
江与临语气沉稳:“钟佑,你冷静一点,怪物肉泥很早就有了,国内向来禁止售卖,我发誓你绝对不会吃过。”
钟佑垂下头,声音低沉:“也许吧,EBM生物学实验室在M国,这里只是负责分销的研究所,承担数据记录和融合体维护的工作,融合体的运输条件很差,运来之后有些融合体会生病,需要治疗,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找上的孙念洄。”
对于融合体贩卖产业链的事情,江与临早有猜测,钟佑所讲之事虽然惊悚血腥,但和他猜的基本吻合。
令江与临费解的是:孙念洄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孙念洄作为国家重点保护的异能者,在官方研究所任职,前途一片光明,从对待人鱼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她热爱研究,并且十分善良。
那么她到底为何会愿意帮助一个非法贩卖怪物组织呢?
钟佑带了答案。
“孙念洄有一个男朋友,被怪物感染了,成为了融合体,觉醒了精神系异能,后来死了。”
钟佑捡起树枝,在地上无意义地勾画着:“是的,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在斯纳德测试问世前。”
斯纳德测试是判断融合体怪物是否保留人类思维的一种手段,在三年前取得国际认可。
通过斯纳德测试的融合体受到法律保护。
纵使是异监局,也没有权力击毙通过测试的融合体。
但孙念洄的男朋友感染于测试问世前——
那时候没有判断标准,所有融合体都被归类于怪物。
任何人都有权击毙怪物。
男友变成融合体之后,孙念洄把他藏在家里,谁料却被邻居发现。
孙念洄的男朋友拥有精神系异能,暂时抹除了邻居记忆,但因为异能不稳定,邻居后来又想了起来,感觉到很恐怖,于是趁孙念洄去研究所上班,把她男友杀了。
孙念洄回家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无害化处理,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地板的缝隙里残留的点滴污血。
孙念洄从血里提取出男友的基因,这些年一直在实验室精心培育。
听到这里,江与临恍然大悟。
难怪当时孙念洄说,只要心怀希望,总有一天会迎来重逢。
钟佑慢声道:“她复活了他,但不太成功,醒过来的不是她男友,而是一只与她男友容貌相同的怪物,她只能再一次将男友处决……这时候,EBM生物学实验室找到了她,愿意为她提供技术支持和大量培养仓。”
基因实验是违法的,但孙念洄没有选择。
她必须要从那些纷乱复杂的基因序列中剥茧抽丝,用排除法的方式,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实验,找到她的爱人。
这是她毕生的执念。
钟佑语气沉重:“她一共进行了32次实验,也就是说……”
前31次的失败品,都被她亲手杀死了。
漫长的夏夜,月光皎洁,晚风温热。
江与临却觉得有些冷。
在缺乏判断标准的情况下,正确与错误注定交织在一起。
若干年前扳机扣下,子弹无声无息,穿膛而出。
迟来多年的枪声终于在此刻炸响,成为孙念洄一切行为的根本动机。
*
月上中天,已是夜半。
和钟佑交谈的时间比预计中要久一些,江与临返程时天色已晚。
他以为家里的那些怪物们都已经睡下了,然而并没有。
厚重的装甲门推开。
烛光摇曳,客厅内所有怪物都朝他看过来。
最近一只是荆鸿。
他身穿白色衬衫,倚着餐厅吧台,红色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半马尾,手里端着酒杯,随着扭身的动作,高脚杯内紫红酒液晃荡出圈圈涟漪。
巨大的玻璃水箱与荆鸿隔了张餐桌,人鱼破水而出,修长白皙的手臂搭在水箱边缘,探出半个身子,歪头看向江与临,幽蓝鱼尾暗芒闪烁。
客厅茶几上摆着三枝九叶草,枝叶舒展,随风轻摇,肖成宇窝在侧面的懒人椅里,手臂半撑着脑袋,像是刚打了个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转过头。
御君祁独自坐在真皮沙发的正中间,双手十指交叉,微微躬身,手肘驻在膝盖上,英俊利落的下颌扬起,抬头正视江与临。
这只神级怪物生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
无论祂在哪里、摆出什么姿势,都有种不可言说的尊贵感,连周围的画面都跟着高级起来。
御君祁身穿暗色西装,矜贵优雅,好似西方古堡中高雅华贵的伯爵绅士,衣襟挺括整齐,没有半分褶皱,胸前的口袋装的却不是手帕,而是一条冰蓝色小章鱼。
幽暗跳动的烛光下,眼前景象色彩浓郁,氛围厚重。
怪物们神秘而美丽,站位疏落有致,恰到好处,像艺术家绞尽脑汁精心布局的油画,显露出难以形容的纷华靡丽,明明是动态的场景,却仿佛已然定格成永恒。
江与临历过许多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也见过无数风光旖旎的壮丽山河,可他从没有如此怀念过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
或许是夜色深沉,亦或是钟佑带来的故事太过怅然。
他分明就在这个瞬间,却已经开始怀念。
人生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在经历那一秒的刹那,心中便会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这种时刻不会再有了。
即便它看起来是那么寻常。
第40章
江与临反手关上门, 将夜风与月色关在门外。
“怎么都不睡觉,看我干什么?”江与临脱下被露水打湿的外套:“又打架了?”
御君祁换了个姿势,不答反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与临视线在别墅一层扫过, 低声问:“孙念洄呢?”
肖成宇打了个哈欠:“她在三楼, 已经睡了。”
提起孙念洄, 江与临心情有些低沉。
这个女孩子那么善良, 那么柔弱, 又那么疯狂。
死亡与新生轮回不止, 所有人都会死,亲人、爱人、朋友……
在末世之初, 江与临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但他从没有想过通过基因编程的方式复活他们。
哪怕他们的基因就流淌在自己的血脉里。
在一次次失败的实验中,实验者必须处决那些失败品,江与临无法想象孙念洄是用何种心情,一遍又一遍杀死长着爱人脸的怪物。
江与临走到吧台,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们怎么不睡?”
肖成宇盖在绒毯,蜷在沙发里:“在等你分房间。”
江与临仰头喝光杯子里的红酒:“一共只有五个人,分房间也要等我回来?你们幼儿园没教过十以内的数学吗?”
肖成宇揉了揉眼睛:“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孙小姐在三楼。”
孙念洄和肖成宇没来之前, 荆鸿的房间原本在三楼, 江与临和御君祁分别住在二楼的两间卧室。
楼上楼下的四间卧室里,唯一空着的就是荆鸿隔壁房间,孙念洄自然住进了那间房。
虽然孙念洄并没有提出单独住一层的要求,可她毕竟是个女生, 剩下四个男人谁去楼上住都不合适, 所以荆鸿虽然有自己的房间,他也没有上楼, 而是和肖成宇一起呆在楼下,等江与临回来安排。
两个房间,四个男人,很好分配。
江与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随口道:“那就都住都住二楼,谁跟我住?”
三只手同时举了起来。
江与临:“???”
真是风水轮流转,在人类基地执行任务时,队友们向来对江与临又敬又怕,别说是同住一屋,就算是和他在一间办公室看资料都战战兢兢,一脸尿急样,仿佛是和猛兽关的同一个笼子里,千方百计找借口出去。
没想到来了怪物领地,他倒成了香饽饽了。
这倒也情有可原。
御君祁是神级怪物,即便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仍会给其他怪物造成无形压力,怪物们潜意识中对于危险的恐惧与生俱来,所以肖成宇和荆鸿都不愿意和祂离得太近,当然想和江与临一起住。
肖成宇凑在江与临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不少御君祁的坏话。
大抵是‘总是板着脸不理人’‘会趁你不注意用眼神凶我’‘吃我们的蛋黄派和零食’‘指使小章鱼用水喷人’之类。
第一次见到御君祁时,肖成宇对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有着莫名的崇拜,也曾很努力地试图和对方搞好关系。
“但他实在太讨厌了,”肖成宇很委屈地跟江与临告状:“你不在的时候,他都不跟我说话,我是想跟他成为朋友,可他只会不打招呼地拿走我的蛋黄派。”
江与临:“……”
肖成宇是一只很怂的兔子,几乎不会主动和人起冲突,刚开始对御君祁的确很友善,只是御君祁着实欠揍,于是两个人认识没几天就开始互相看不顺眼,明争暗斗。
不过话说回来,关系都差成这样了,御君祁还没有一口咬掉肖成宇的脑袋,也从侧面反映出祂已经在忍让了。
江与临揉了揉肖成宇的兔头:“以后你就知道了,祂对你算是不错了。”
肖成宇不满道:“林哥,我觉得你有点偏心。”
荆鸿摇晃着酒杯,意味深长:“肖成宇,我觉得你很勇敢。”
自从被怪物感染后,荆鸿的意识始终比较漂浮,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的时候与平常人无异,但意识模糊时,他只有七岁的智商。
荆鸿称意识模糊的自己为‘弱智荆鸿’,并建议其他人也都这样称呼那个低智商的自己。
江与临认为直接称呼弱智的行为很不礼貌,说另一个荆鸿只有七岁小孩的智力,就叫‘荆小鸿’好了。
荆鸿生了张冷艳高贵的脸,但内心十分腹黑,有时候,他会假扮‘弱智荆鸿’,说一些自己很想说的话。
荆鸿装作很天真的样子,歪着头问:“所以我们要叫祁哥‘齐小江’吗,可是我不明白,祁哥为什么要骑小江,怎么骑呀?难道小江是电动车品牌吗?我只知道小鸟和小刀。”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嗯……小荆鸿,看来还是你的本体意识更了解自己,弱智的称呼果然很适合你。”
既然正好提到这里,那荆鸿就顺便郑重声明一下:
【跳进水箱里,咬人鱼尾巴的那个是弱智荆鸿。】
弱智荆鸿的行为与荆鸿无关。
总而言之,即便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不太清醒,但他还是能通过短暂的接触判断出——
林河身边的怪物不简单。
荆鸿心中甚至有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他会找到机会验证的。
*
由于肖成宇和荆鸿都不想和御君祁住,所以最终分房结果为他们两个一间,江与临和御君祁一间。
御君祁抱着自己的蛋黄派,搬进了江与临的房间。
江与临正靠在床上翻诗集,眼见堂堂神级怪物被两只普通的融合体占据领地,被迫带着一大箱蛋黄派连夜搬家,真是又惨又好笑。
他放下诗集,瞧着御君祁笑,揶揄道:“我早说你应该友善一些,你看你总是欺负肖成宇,他都不愿意跟你住。”
“我也不愿意和他一起住。”御君祁把蛋黄派放进衣柜,脱下西服外套搭在臂弯上:“我去洗澡了。”
江与临应了一声:“去吧,浴缸里有水。”
御君祁解开衬衫扣子:“你今天回来的好晚,我们都没有水洗澡。”
江与临翻过一页书:“肖成宇和荆鸿之前都是人,他们事多一点也就算了,你也这么多事,没认识我之前,你就不洗澡了?”
“歧矾山有暗河,这里没有……”御君祁脱下衬衫,露出坚实漂亮的胸膛腹肌:“江与临,我觉得你有点偏心。”
江与临瞥了御君祁一眼:“别学肖成宇说话。”
御君祁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光着上身在床边坐下:“江与临,你不能这样。”
江与临头也不抬:“我怎么样了?”
御君祁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幽暗,声音深沉:“你不能既拿人类的标准要求我,又不真的把我当人看。”
江与临翻书的指尖一顿,诧异地看向御君祁,显然没想到祂会说出这种话来。
御君祁剑眉微蹙,面容依旧精致俊朗,美得像游戏中的建模人物,完全不似活人。
可祂表情却是那样认真,情绪也非常丰富,让江与临没法不把祂当做一个真正的人看待。
“抱歉,这是我的问题,”江与临伸出手,用充沛的寒冰异能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肖成宇他们是一样的,他们想要每天洗澡,你也可以。”
御君祁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片淡淡的阴影:“又用异能打发我。”
江与临眼中含着笑意:“整间别墅的蛋黄派都在你的衣柜里,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表达歉意。”
御君祁却很笃定地说:“你有。”
江与临问:“你要什么?”
御君祁眼神落在江与临的手指上:“血。”
江与临指尖下意识一蜷:“你这是在利用我的歉意,趁机提过分的要求。”
御君祁抬眸凝视江与临:“我可以吃的很少,不会比小章鱼多。”
江与临:“……”
“小章鱼不喜欢吃人血。”江与临移开视线,盯着床头水罐里睡觉的小章鱼:“它最乖了。”
御君祁喉结上下滚动,冷酷地戳穿了人类的谎言:“我知道你经常偷偷喂它。”
江与临顿了顿,反驳道:“那是因为你告诉我,它需要一些能量,才能在歧矾山以外的地方长时间生存。”
御君祁眉峰不动,瞳仁深处闪过异样光芒,声音暗哑:“是,因为你不肯回去,它要在外面陪你必须要消耗自身能量,现在天太热了,没有你的血液供给能量,它会很不舒服……我也一样。”
江与临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御君祁。
那双黑眸噙满光华,眼波明亮,隐隐带了些许期待。
江与临没说话。
御君祁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动摇。
怪物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得到江与临的鲜血,御君祁已经学会利用人类的心软,编出荒唐的谎话,哄骗他主动饲养小章鱼。
江与临尚未发现某只看起来很乖巧的怪物,已经学会了偷偷说谎。
这段时间,他喂给小章鱼的每一滴血,最终都流进了御君祁的胃囊。
小章鱼最近越来越不老实,明明只是一条断裂的触手,却不甘于做储藏血液的容器,好几次竟然妄想私吞江与临的血。
御君祁每次都要像拧海绵一样,把小章鱼凝成章鱼干,才能一滴不留地把那些血都挤出来——
当然是趁江与临不在的时候。
如果不是怕江与临生气,祂早就捏碎那个背主的小东西,直接一口吞掉了。
怪物总是贪婪的。
现在,御君祁已经不满足于通过小章鱼得到食物。
不需要媒介,祂想要直接得到江与临的饲养。
要江与临心甘情愿地将血喂给祂。
就像喂小章鱼那样。
祂会成功的。
御君祁往前靠了靠,极力隐藏起自身强盛气势,伪装出温和无害驯服模样:“我不会吃很多,你说停就停。”
随着御君祁动作,二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江与临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热乎乎的,充满力量又小心翼翼,像一只缓慢靠近、伺机捕食的大型猫科动物。
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点不自在。
江与临随手把床脚的T恤扔过去:“先把衣服穿好。”
御君祁没有躲避,任由那衣服砸在脸上,又从脸上滑落下去。
这件衣服是江与临的睡衣,上面有御君祁喜欢的味道,穿到身上以后,祂整个怪物都被江与临的香味包裹,呼吸间全是那种令祂战栗的淡香。
祂更饿了。
御君祁喉结止不住颤抖,朝着香味的本源靠过去,又问了一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