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之前已经提过很多次。
虽然江与临生了一张不近人情的冷俊面庞, 但他本质上是个吃软不吃硬,而且非常没有耐心的人。
无论是什么事,只要磨他的时间够久, 那原本渺茫的成功率, 都会在他耐心值耗尽的瞬间峰顶式飞升。
作为一只资质超群的神级怪物, 御君祁学习能力极强, 在不断的相处与试探中, 基本掌握了江与临的使用说明。
简单来讲, 可以用三个词概括——
装弱、装乖、装可怜。
表演是拟态章鱼的种族天赋,在深海中, 它们可以扮演沙滩、礁石、珊瑚、海草、水母、海蛇、比目鱼……
拟态原本就是用来躲避天敌和捕食猎物的, 所以用装可怜的方式,获取江与临的心软无可厚非。
相较于变幻成不同的物种,模仿出人类的柔弱可怜,对神级怪物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十五分钟后, 御君祁如愿咬上了江与临的手腕。
牙齿贯穿皮肉,鲜血随即涌出。
那甘甜清润的口感和记忆中如出一辙,比储藏在小章鱼体内的‘二手血’更加甜美。
小章鱼只能吮指尖,而祂可是含住了江与临的手腕。
祂真是天才。
江与临终于主动用血肉饲养祂了。
开心。
对此, 江与临持有不同观点。
首先, 他不认为自己是在用血液饲养御君祁。
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御君祁一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还会说一些听起来很惨的话,他是被烦得头疼, 才用手腕堵住了对方的嘴, 以求片刻清静。
就好像你在吃饭时,家里的小猫小狗一直扒拉你, 想要你把好吃的喂给它,你心里清楚不该给猫猫狗狗吃这些,但它总是在你身边绕来绕去,还用水汪汪、圆溜溜的眼睛看你,偶尔委委屈屈地哼唧两声——
于是你就给它吃了。
这个结果并不能改变你心中原有理念,你依旧清楚地坚持之前的观点,知道这样做不对,你不认同自己的行为,更不觉得这是应该发生的。
但它还是发生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又没戒过毒。]
江与临在心里对自己说:
[没有一个人类能扛得住这个,我只是被祂烦得受不了了。]
于是,江与临把手腕塞进御君祁嘴里:“闭嘴,吃吧。”
怪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含着江与临的手腕,僵在原地半秒。
很快,祂单手钳住江与临的小臂。
怪物微微侧头,张开嘴,咬穿了那层薄薄的皮肤。
被咬穿的刹那,江与临的第一感觉不是疼,而是凉。
接着有些温热。
血流了出来,顺着手腕滑下。
温软的舌尖舔过,勾着往上一卷。
一滴都没有浪费。
御君祁闭上眼睛,眼皮轻轻颤抖,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薄唇紧贴江与临的手腕,极富规律地吮吸着涌出的鲜血。
光影投在那张英俊的面容上,更显鼻挺唇薄,五官深邃。
祂握着江与临的手臂。
刚开始,粗粝指腹还只是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然而随着鲜血摄入,体内压抑的食欲完全勾起,些许食物并不能带来饱腹感,只会让祂更加饥饿。
嗜血的欲望翻滚咆哮,祂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指骨不断收紧,在江与临手臂上掐出深色红印。
江与临上楼前喝了两杯酒,血液里酒精浓度不高,但足以令怪物沉醉。
祂着了魔一般,越来越难以满足,像头拱奶的小兽,不断用鼻尖蹭着江与临的手腕,想要更多。
这一刻,为鲜血着迷的御君祁忘记了伪装,行为举止愈加放肆。
那些被祂刻意隐藏起来的非人感,在此时达到了巅峰。
江与临很久没有这样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内里是一只物种未知的神级怪物。
祂不是人。
江与临有些恍惚,理智告诉他不该这样纵容一只怪物。
可这只怪物也很纵容我。
祂明明那么强大,却又那么乖。
这太奇怪了。
剧烈的矛盾感撕扯着江与临,他内心从未如此迷茫,错乱感与颠倒感令人眩晕,仿佛灵魂出窍,飘浮在天花板上,用第三方视角冷静地俯视正在发生的一切。
三分钟过去了,江与临始终没有说话。
他静静观察着御君祁的反应。
怪物受本能的支配。
江与临不禁想:如果我不叫停,这只正在进食的怪物会停下来吗?
他像一个疯狂的实验员,用自己测试怪物的可控程度。
长久的沉默中,没人说话,只有怪物吮吸鲜血的吞咽声。
江与临长眸低垂,清清冷冷,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荒唐与疯狂。
片刻,御君祁睁开眼,诧异地看过来。
江与临仍是没出声。
御君祁又试探性地吮了两口。
通过与人类的接触,怪物逐渐了解人类的行为模式。
祂知道这是江与临的考验,也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再装作很乖的样子。
可是江与临实在太好吃了,祂忍不住又吸了两大口。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祂这次表现的足够乖,江与临还会给祂吃的,就像喂小章鱼那样。
同意用血液饲养怪物,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御君祁恋恋不舍地张开嘴,收回嵌在肉里齿尖。
舌头反复舔舐涓涓冒血的齿痕,成分未知的粘液覆盖在伤口上。
等御君祁将手腕吐出来的时候,牙印已不再流血,周围皮肤吮得微微泛白,看起来湿漉漉的。
江与临收回手:“吃饱了?”
御君祁摇了摇头。
江与临眉梢微微抬起:“怎么不吃了。”
御君祁拇指在唇边一抹,擦去残留的血丝:“我说了只吃一点。”
江与临有些头晕,涣散地注视着御君祁:“是只吃了一点吗?”
御君祁咽了下口水,面不改色地说谎:“嗯。”
江与临懒得戳穿怪物的小把戏。
他身体素质很好,可以轻松负荷500cc左右的出血量,甚至更多,如果怪物针对只吸了‘一点’,他此刻绝不会肢体乏力,异常困倦。
这是失血过量的生理反应。
根据以往常受伤的经历判断,御君祁至少吸走了800cc-1000cc的血。
是一个比较微妙的数值。
江与临没有觉得特别难受,只是觉得很累。
还有些冷。
他掀开羽绒被钻了进去。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饶是江与临向来精力充沛,也不由生出些许疲倦。
比起身体上的疲劳,更多是内心上的倦惫。
他不仅从钟佑那里知晓了孙念洄过往,还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第三基地即将迎来一场重大变革,如果这项改革进展顺利,或许将改变世界格局。
在如何确定融合者权利的问题上,国际组织沉默已久。
联合国曾经将融合者的权利写进国际宪章,又在强烈的反对声音中将其剔除,反复三次,最终不增不减,维持现状,对那些通过斯纳德测试、确认保留人类思维的融合者视而不见。
随着融合体产业链的曝光,第三基地内部矛盾愈演愈烈,为了安抚融合者,基地高层放宽了融合体入城限制,很多人类对此表示不满,对基地的安全性提出强烈质疑。
中心基地决定,以第三基地为试验点,彻底放开入城限制,打造一座专属于融合者的特殊基地。
只要是通过斯莫德测试的融合体,无论种族、国际、性别、年龄、强弱,都可以进入第三基地生活。
这一决策,势必将吸引全世界的融合者前往第三基地。
现如今,保留人类意识的融合体越来也多,早已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民间力量。
倘若第三基地试点成功,那么华国将成为世界上首个争取到融合者支持的国家。
这是一项开天辟地的伟大实验。
为了腾空第三基地,原本生活在基地的普通人,将由其他同等级基地分片区接收安置,目前疏散工作正在进行,各大基地都派遣了相关人员前来对接。
变化意味着不安,在分配名单下发前,没人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基地。
动荡的气氛笼罩全城,城内房价暴跌,甚至出现了通货膨胀,不愿服从安排的群众冒着酷暑排队出城,高薪聘请佣兵保护,拖家带口地离开第三基地。
提升融合者的社会地位势在必行,被迫搬迁的普通民众却对此颇有微词。
表面上看,这些融合者的诉求得到了重视,取得了战略性的胜利,然而实际上,矛盾却进一步加深。
如今,各大基地的代表齐聚第三基地,开会研讨安置群众的相关事宜。
其中,北方基地代表团队中,有一位江与临的老朋友。
就是那位和基地高层联手坑他去刺杀御君祁、将他关在基地门外、又亲手把他送进御君祁巢穴里的好兄弟——
慕、容、煊。
在得知慕容煊就在第三基地的刹那,江与临第一反应就是翻墙进去捅他一刀。
或者几刀。
江与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和钟佑分开后,他独自潜入了第三基地,在各大代表团下榻的酒店转了一圈,寻找慕容煊的身影。
慕容煊的房间黑着灯,行李箱摆在墙角,空无一人,据说是被领导叫走,和其他代表聚餐了。
江与临总不能冲到饭店包厢捅人,只好收起寒冰刃,又从第三基地翻了出来。
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功夫,所以他回来的才这么晚。
江与临本来打算明天再去,但御君祁太能吃了。
慕容煊是A级火系异能,战力高强,江与临现在的异能森*晚*整*理本就不太稳定,只能发挥出之前的三到四成,又因为御君祁吃得太多而四肢无力,怎么算都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上次和慕容煊动手,江与临身受重伤,对战体验非常差劲——
不仅没有揍到慕容煊,反而被对方的麻醉枪放倒了。
奇耻大辱。
不过有趣的是,江与临那次受伤失血,也是因为御君祁。
御君祁,一只耽误江与临捅人的神级怪物。
江与临裹紧被子,漫无目的地翻着诗集,好像在看书,又好像只是发呆,沉浸在毫无意义的烦躁与焦虑中。
身侧的床垫一沉。
御君祁侧卧在床上,目光炯炯地观察着江与临。
半晌,祂得出结论:“你在生气吗?”
江与临略感诧异:“没有。”
御君祁:“你每次想揍我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江与临失笑道:“没想揍你。”
御君祁问:“揍谁?”
江与临拢了拢羽绒被:“慕容煊,之前是我最好的兄弟,现在是一个贱人,他坑了我一次……差点没坑死我。”
御君祁脸眸光微沉,声音也冷:“他干了什么?”
江与临侧过身:“我去刺杀怪物,失败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他又给我送了回去,想借怪物的手杀了我。”
御君祁眼神中闪过暗芒,语气危险:“他确实该死。”
江与临心头怒气翻涌,咬牙讲述往事:“那时我受了很重的伤,慕容煊却把我关在基地门外,还谎称是你向基地索要我作为贡品,所以他才不敢开门,可你连贡品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御君祁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后知后觉:“你说的那个怪物是我?”
江与临瞥了御君祁一眼:“不然呢?哪有那么多我杀不死的怪物。”
御君祁努力理顺逻辑:“所以,慕容煊把你送到了我的巢穴。”
江与临皱起眉:“是这样,怎么了?”
“那他人还挺好的。”御君祁说。
江与临瞬间炸毛,怒吼道:“你说什么?!”
御君祁立刻改口:“我说他该死。”
第42章
虽然御君祁修改了回答, 但江与临还是很生气,把手里的诗集翻得哗啦哗啦响。
御君祁悄无声息地翻下床,假借洗澡之名暂时离开避难。
洗完澡回来, 江与临还在翻书。
御君祁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江与临斜觑身边的怪物一眼, 把诗集扔过去:“自己看。”
御君祁单手接住直奔面门而来的暗器诗集, 随手翻开一页:“看不懂。”
江与临坐起身:“你真不认识字?这可是人类基因中最容易获取的知识。”
御君祁把诗集倒扣在床上:“你不让我吃人。”
江与临哑然道:“那是我们认识之后的事情, 之前呢?你是怪物, 人类在你的食谱上, 你怎么可能没吃过?”
御君祁抱臂靠在床头:“不记得了,反正我现在认识一点。”
江与临没太计较这个问题, 随口说:“好吧, 原来是只文盲怪物。”
自从吃了江与临的血,御君祁满脑子没有别的事,见缝插针道:“如果你肯多给我喝点血,我很快就都认识了。”
江与临扬了扬下巴, 轻佻得像进了勾栏院听曲的纨绔子弟:“念首诗给我听,听高兴了就给你喝。”
御君祁举起诗集,看了一会儿:“只认识几个字。”
江与临:“念给我听。”
说实话,他并不很相信御君祁不认识字, 确切地说, 他不相信御君祁没吃过人。
御君祁是神级怪物,基因吸取能力极强,祂曾经自述可以通过吞噬其他个体获取对方异能,如此强大的‘获取’能力之下, 只要吃过一个人, 就一定会获得足够的知识。
可看祂犹犹豫豫的样子,又不像演的。
尤其江与临还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
也许御君祁确实没吃过华国人。
说不定祂认识英文呢, 或者日文什么。
江与临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略显恶毒的猜想。
“念啊,”江与临催促道。
御君祁磕磕绊绊地念:“我,是,一。”
什么玩意,诗歌选集上怎么会有‘我是一’这种东西?!
江与临起身把御君祁手里的诗集扯过来,低头看去——
【现代诗(双语版)
《我爱这土地》
作者: 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If I were a bird,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I should sing through my grating throat①……】
江与临:“……”
离了大谱了,还他妈真有‘我是一’这三个字!!!!!!
御君祁这小子什么运气。
江与临非常不可思议:“这满篇的字,你就认识‘我是一’这三个?连后面的‘只’字都不认识吗?”
御君祁凑过来,表情严肃认真:“这跟笔画多少没关系。”
江与临无语道:“真难得,你还知道什么是笔画。”
御君祁十分好学:“好,我认识这个字了,你再念其他的给我听,我很快就能学会。”
江与临念:“假如我是一只鸟,我……”
御君祁打断道:“不行,你不能是鸟,如果你想做怪物的话,其实可以做鱼,我喜欢海豚。”
江与临面无表情:“首先,海豚不是鱼,其次,谁管你喜欢什么,我在给你念诗,艾青的爱国现代诗,《我爱这土地》。”
御君祁欲言又止。
虽然刚失去了800cc血,但江与临的血压还是不可避免地升高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御君祁说:“其实海洋更好一点。”
江与临努力劝自己做一个温和有耐心的老师,咬着牙解释道:“作者说假设自己是一只鸟,鸟怎么会爱海洋呢?”
御君祁不假思索:“可是鸟也不该爱土地啊,鸟应该爱天空。”
江与临:“……”
卧槽,祂说的好有道理。
江与临愣了两秒,凶道:“你哪儿那么多问题?还听不听了?不听我睡觉了。”
御君祁做了个封嘴的手势,示意自己不会说话了。
于是,江与临顺利读完了整首诗。
御君祁似懂非懂。
但祂很聪明,只听了一遍,就能把整首诗背下来,还学会了很多汉字。
像江与临这样没耐心的人,第一次在教学上取得成就,心情很不错,夸御君祁是个好学生。
御君祁趁机提出要求:“你能每晚都给我念诗吗?”
江与临欣然接受:“可以。”
*
第二天,江与临醒得有些晚。
醒来后,头很沉,四肢酸软。
过量失血过后的正常反应。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雾蒙蒙地看不清天色,也不知是几点了。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
江与临卷着翻过身,看到了身侧的御君祁。
“……”
御君祁没有盖被,直挺挺地平躺在床边,像一俱僵硬的尸体。
江与临问:“你怎么在这儿?”
御君祁喜欢睡在隐蔽的地方,昨晚江与临入睡前,亲眼看着祂翻到了房梁上。
这会儿怎么又下来了?
御君祁解释:“这个房间的房梁有点短。”
江与临抬头看了一眼:“确实。”
御君祁翻过身,问:“你不让我睡花瓶和浴缸,我只能睡在床上了。”
江与临困得要命,掖了掖被子,阖上眼:“随便……我再睡一会儿,你看看肖成宇他们醒了吗?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御君祁侧身枕着手臂:“没有,你不醒他们没人敢醒。”
尽管怪物原本的习性都是昼伏夜出,但在一个群体中,生活规律从来都是以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为准——
怪物们的习性,会自发向最有利于生存的方向靠拢。
在这间别墅内,江与临有着绝对权威。
没有任何一只怪物,敢在他睡觉时弄出动静,吵醒江与临。
怪物们的天黑与天亮,通常以江与临的闭眼和睁眼划分。
就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当江与临睡觉时,别墅内所有怪物都会进入静默状态,直到他再次醒来,怪物们才会从静默状态下解封,重新恢复活动。
荆鸿称其为‘当代烛龙’,别墅内掌管时间的神。
江与临对此一无所知,他颇觉困倦,很快又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窸窸窣窣的,略吵,还不足以完全将人吵醒。
有那么几个瞬间,江与临意识回笼,眼睑轻颤几乎就要醒来,可一恍惚,又坠入更深的梦境。
梦境层层叠叠,一个接一个,他梦到了很多人、很多事,陆离斑驳的光影中,还来不及回味前段情景,便又匆匆奔赴下一场黄粱梦。
江与临梦到了高山、冰原、落日、朝霞。
他自长风万里中一跃而下,没入阴寒刺骨的海水深处。
不断下潜,最终沉入海底。
深沉的梦境之外,有人将一条湿毛巾放在了他额头上。
手背微痛,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注入体内。
江与临更冷了。
他蜷起身,无意识地发抖。
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窝到了他身前,江与临刚伸手把毛绒绒搂进怀里取暖,那团毛绒绒又‘嗖’得消失了。
毛绒绒消失的刹那,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一声压抑着愤怒的‘祁哥!’。
好像是肖成宇声音。
怎么又吵架了,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江与临指尖微动,挣扎着想要醒来。
他听到御君祁说了句什么,房间内很快安静下来。
接着,身后有一团更温暖的东西拢住了他。
在这片温热中,江与临再次陷入昏睡。
*
等江与临彻底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窗外的雨还没停,且有越下越大趋势。
江与临浑身酸软无力,脖颈和后背全是汗,整个人像是从刚水里捞出来,全身都湿漉漉的。
他眼皮很沉,头也疼,但不冷了,反而因为大量出汗渴得要命,五脏六腑阵阵燥热,特别想喝点冰凉的饮料解渴。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梦,可醒来又全都记不清了。
在梦里,他明明重复回忆了很多次,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些什么。
可一醒来就全忘了。
这种感觉很糟糕。
急密的雨声中,江与临缓缓睁开眼。
霎时间,他以为自己梦游到了药店。
床上、床头柜上、书桌上、茶几上、地面上……所有肉眼可见的台面都铺满了药品。
“御君祁……”江与临撑着手坐起来,他一动,被子上的药盒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你在搞什么?”
御君祁端来一杯温水:“江与临,你病了,睡了一整天。”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药。”江与临接过水杯,动了动指尖,往杯子里扔进去几块冰。
御君祁:“额……”
江与临抬眉:“怎么了?”
御君祁说:“你现在不能吃冰。”
“没那么娇气,”江与临喝光杯子里的水,喝完仍觉不解渴,哑着声音说:“去楼下酒柜里拿瓶气泡酒上来。”
御君祁又倒了一杯水:“你发烧了,医生让你多喝温水。”
江与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现在不烧了,去拿气泡水。”
御君祁站在原地没动:“你睡了很久,感觉还好吗?”
江与临没什么表情,很平静地说:“正常,过量失血产生的应激反应,你吃的比我想象中还多。”
御君祁自知理亏。
最后两口,祂吸得是有点猛。
这也不能完全怪祂,谁叫江与临那么香,人类的身体又那么脆弱。
御君祁想了想,狡诈地略过不利于自己的话题,转而汇报道:“鱼和鸟我都喂了,花也浇水了,肖成宇和孙念洄吃的速食面。”
江与临‘嗯’了一声,深思厌倦,撑着手,慵懒地靠在床头出神。
他尚未完全从梦境脱离,又或许是因为生病导致身体不适,总之情绪格外低落,没兴致闲聊,也不答话,只靠在床上出神。
没人再出声,房间内又安静下来。
狂风吹过,雨水霹雳吧啦地打在玻璃上,形成种极单调的白噪音。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蓝紫色光影交错,江与临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轮廓清晰锐利,漂亮得恰似刚出水的冷瓷,有种难言的脆弱。
御君祁眉峰凝起,往前走了两步,端详着江与临的神色。
轰轰雷声中,江与临深黑眼眸抬起:“看什么?我气泡酒呢?”
御君祁第三次忽略了江与临的要求,难得显出几分迟疑:“你……怕闪电?”
江与临用‘你在逗我吗’的眼神扫了眼御君祁。
御君祁沉默着垂眸回看,幽沉黑眸内星光涟涟,似银河般缓缓流动。
暴雨倾盆,屋外风雨大作。
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雷声震耳欲聋,雨水覆盖了万物,将天空与大地连接在一起。
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升腾。
御君祁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江与临:“好像每次下雨,你的心情都会很差,尤其是打闪的时候。”
江与临望着窗外的雨幕:“下雨很烦,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股难闻的土腥味。”
御君祁眼睫微垂:“别烦了。”
在祂说出这三个字的刹那,诡异的磁场倏忽漫延。
来自洪荒的钟鸣在天际敲响,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消失。
天地间须臾静默。
万物息止。
下一秒,虚空轮转,云雨倒流。
雨,停了。
第43章
怪物大都不会照顾人。
别墅里这些被养废了的怪物们更是如此。
昨天江与临昏睡时,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来看望,却没一个人注意到阳台门没关,直到孙念洄下楼, 才把那扇呼呼灌风的门关上。
下雨天还一直吹风, 江与临理所当然的着凉了。
自从他生病开始, 别墅里的气氛就怪怪的。
更奇怪的是, 孙念洄的治疗异能居然无法对江与临生效。
当时, 大家都以为是江与临戒备心太强, 即便在昏迷状态下,体内能量也无意识地对抗外来异能, 只好采取传统的治疗方式。
喂退烧药、输营养液、多喝热水、盖被子闷汗。
江与临身体底子很好, 在众人一番操作下,短短一个下午就退了烧,只是因失血产生的后遗症不可避免,主要表现为虚弱无力, 乏懒困倦,抵抗力下降。
平时吹风,他可没这么容易感染风寒。
用异能治疗感冒本该是件极简单的事情,可所有人都没想到, 即便江与临已经醒来, 可孙念洄还是没办法治疗他。
孙念洄受到了极大打击,盯着指尖异能迸发的滢滢绿光,满眼不可置信:“你是A级异能者,不应该这么容易生病, 难道是因为附近的磁场太乱了?昨晚电闪雷鸣, 雨又忽然停了,这很诡异。”
江与临:“……”
他既不能讲出自己会着凉的真正原因, 也不能告诉大家昨晚雨为什么停。
毕竟受到怪物蛊惑,一时心软答应用自己的血喂怪物这种事,无论怎么组织语言,总归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赧然,十分难以启齿。
可若不讲缘由,在肖成宇、孙念洄、荆鸿三人眼中,就是原本身体强健的江与临一夜之间无故虚弱,且忽然无法接受异能治疗。
两种诡异状态叠加一起,从哪个角度分析,都很容易得出‘江与临可能不行了’的结论。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各种意义上的不好。
因感染风寒,纵然不再发烧,江与临还是浑身发冷,盛夏四十度的高温里,肩上还披着毯子。
一个寒冰系异能者,在高温天气里,竟然觉得冷。
见状,众人表情皆是十分凝重,好像江与临不是感冒,而是马上要死了。
江与临本人倒是很无所谓,混不在意道:“别太紧张,我就是单纯的没救了。”
众人:“……”
肖成宇哭丧着脸:“林哥,你千万不能有事。”
江与临抿唇沉默几秒,说:“我在开玩笑,你别一副要哭的样子。”
肖成宇泫然欲泣:“昨天一整天我只吃了一碗速食面,祁哥还打我。”
江与临惊讶道:“啊?”
御君祁踹开蹲在床边的肖成宇:“我没打他。”
肖成宇委委屈屈地告状:“林哥,你发烧的时候冷得发抖,我就窝在你身边给你取暖,祁哥一脚把我从床上踹了下去!”
江与临:“我确实记得我摸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你踹他干什么?”
御君祁看了眼江与临:“你想想他身上哪里有毛,肖成宇把你的手放到了他后腰上,这不是骚扰吗?之前你们教我的。”
肖成宇说:“我才不在乎呢!林哥对我那么好,我要是能变成兔子,整个钻到林哥怀里去都无所谓,摸腰算什么。”
御君祁面无表情:“肖成宇,谁说你林哥骚扰你了,我是说你骚扰他。”
肖成宇气得跳了起来,和御君祁互掐道:“可昨天你把我们赶走了,自己却躺在床上,从后面抱着林哥!”
御君祁挑眉歪头,嚣张地与跳起来也没祂高的兔子对视:“那又怎样?”
肖成宇眼睛几乎滴血,恨不得咬御君祁一口。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太过分了!
肖成宇大怒:“林哥!你看他!”
江与临头痛道:“别吵架。”
他分别给御君祁和肖成宇安排了不同的任务,强行把两只怪物分开了。
荆鸿本体意识在线时长达到上限,只有七岁智商的荆小鸿接管了他的身体。
趁旁人不注意,荆小鸿悄悄对江与临说:“你能别死吗?”
江与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水杯,压低声音道:“楼下有餐边柜上有一个金色的玻璃瓶,大概这么高,你从里面给我倒杯水端上来喝,我就不会死了。”
荆小鸿眼神单纯:“你直接说给你倒一杯气泡酒就可以,我是七岁,不是三岁。”
江与临:“……”
他也只能骗骗七岁的荆小鸿给他倒酒了。
自从他生病开始,御君祁就谨遵医嘱,不仅要求他卧床静养,还只许他喝温水,别说是气泡酒,连往水杯里加点冰都要偷偷摸摸。
荆小鸿很隐蔽地用茶杯端上来一杯气泡酒,忧心忡忡地说:“你千万不要死。”
江与临终于喝到了酒,病都好了一半,心情极佳:“为什么?担心我死了没人养你吗?”
荆小鸿摇摇头:“大荆鸿会照顾我们的身体,不过你如果死了,我们也都活不了了。”
江与临失笑:“为什么?”
“我都知道了,”荆小鸿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凑在江与临耳边小声说:“祁哥不是人类,祂是真正的怪物。”
江与临眉梢微动,转头看向荆鸿。
荆小鸿半伏在床边,红色长发迤逦,眼神雪亮:“大荆鸿发现的,他没有告诉别人,但瞒不过我。”
江与临放下水杯,声音微凉,听起来如寒泉击玉般冰冷:“你哥哥没有说谎,你真的很聪明。”
荆小鸿趴在床头,歪着头的样子很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因为你活着,祂把自己假扮成人类,混迹在人群中,一旦你不在了,祂会成为世间最宏伟鼎盛的……王。”
江与临下意识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正在和孙念洄学习如何扎输液针。
因为生病,江与临每天要输三瓶营养液,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四十分钟,连输三天。
孙念洄要走了。
她要回去照看她的实验。
江与临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并未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
御君祁个子很高,手掌也大,双手指骨分明,握着小小的输液针违和感很强,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和孙念洄灵巧的小手放在一起对比强烈。
江与临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不想御君祁的身份泄露。
然世间之事,多与愿违,一路以来,御君祁数次显露行踪,每次和异监局交锋都险之又险,可最先发现祂神级怪物身份的却不是异监局。
顺便说一句,异监局真的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总之,发现御君祁身份的先是人鱼,再是荆鸿。
人鱼是神级怪物最忠实的信徒,不会泄露御君祁的秘密,那荆鸿是怎么发现的?
他会告诉别人吗?
江与临神色不动,眼底暗暗凝聚风暴:“你怎么知道的?”
荆小鸿抓起江与临的手,放在了自己右眼上:“我的异能,全视之眼,运气好的时候,我能窥见怪物原本的模样。”
江与临指尖冰凉:“祂是什么?”
荆小鸿生怕被发现了一样,只敢用气音小声回答:
“现在看不到,雨停的那晚,我从缝隙中窥见了一点点,祂的真实形体雄伟而壮大,不可名状,蓬勃如山岳星空,是陨石磁场最强盛的具象化,巨大电磁能量交错围绕,像是扭曲闪烁的线条。”
江与临说:“所以你也没看清祂到底是什么。”
荆小鸿睫毛蝶翼般颤抖:“是恐惧之源,万物的终结。”
恐惧之源、万物的终结悄然出现,拍开江与临与荆鸿交握的手,不悦道:“你俩干嘛呢?”
江与临&荆小鸿:“……”
御君祁动了动鼻子,环顾四周,锐利如鹰的眼眸定格在床头的水杯上:“气泡酒?”
神级怪物对于其他怪物有着天然的压制力。
荆小鸿身为融合体怪物,在知晓御君祁真实身份后更是敬畏有加。
在人类与怪物的阵营中,融合者的位置可以摇摆,他们既可以隶属于人类,也可以隶属怪物,也正因如此,国际上才不敢轻易赋予融合者人类身份。
对于智商超群的融合者荆鸿而言,他还需要在观望一段时间在确认立场,毕竟人类对融合者并算不友好,而且人类本性奸猾,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甚至不如怪物好掌控。
荆鸿是红鹮基因融合者,如果选择加入怪物阵营,那么御君祁就是他唯一的王。
所以,面对未来的顶头上司的质问,荆小鸿用一种很拙劣的方式推卸掉了责任。
要是大荆鸿在线,他的处理方式会更加高级。
但荆小鸿智商只有七岁,能在神级怪物的直视下说谎,已经非常伟大了。
荆小鸿:“林哥说这是药,他喝完就会好。”
江与临:“……”
御君祁放过了荆小鸿,转而去审视江与临:“连小孩子都骗,你能有点人样吗?”
江与临勇于担当,用实际行动为某只狡诈的小红鹮做出榜样,主动承担起责任:“是我让他拿的,一天没喝酒了,头疼。”
闻言,御君祁立即把其他人赶出房间,并将江与临头疼的原因归结于他们太吵了。
肖成宇和孙念洄对此表示:
F……U有#>%病GP)Y吧θ<*DF。
虽然没说话,但荆小鸿能看出来他们心里骂的很脏。
罪魁祸首荆小鸿暗中撤离,贴着墙边往外蹭。
一个沾着酒渍的水杯凌空飞来。
荆小鸿接住水杯,无辜地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看过去。
御君祁板着张冷峻的脸,完全不为所动:“再让我发现你给他倒酒,我就把你的毛一根、一根拔下来吃掉。”
荆小鸿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头发:“不要!红鹮羽毛很硬,不好吃的。”
御君祁板着脸,俯身威胁:“我什么都吃。”
荆小鸿吓得眼泪汪汪。
江与临忍不住笑。
御君祁冷漠地将荆小鸿推出门外,反手关上房门。
祂走回床边,盯着输液的吊瓶看了一会儿:“江与临,你不听话,都说了不许喝酒。”
江与临撑手去看御君祁,姿态闲适慵懒:“你还管上我了?”
御君祁顿了顿:“喝酒不利于恢复,你有点贫血,要好好休养。”
江与临无语道:“谁让你那么能吃?”
御君祁十分违心地讲:“那以后我不吃了。”
江与临挑眉:“真不吃了?”
御君祁坦白道:“假的,现在就想吃,可以吗?”
江与临手指动了动:“不行。”
御君祁:“那好吧。”
江与临眼角微微扬起,带着点莞尔与促狭:“好乖。”
御君祁沉默片刻,从另一侧上了床,躺在江与临身边。
江与临侧身看着御君祁:“别黏人。”
御君祁平躺在床上,姿态安详:“这不好吗?你是我监管者,离近一点才称职。”
江与临错愕道:“这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御君祁高深莫测:“怪物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江与临,我听说,你在北方基地只监管我一个怪物。”
江与临点点头:“嗯,如果没有意外,我会一直负责监管你。”
御君祁:“意外是什么?”
江与临叹了口气:“意外就是我受慕容煊的怂恿,忽然想不开去杀你。”
御君祁说:“你应该早点来。”
江与临给了御君祁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担心怪物体会不到其中深意,还贴心地翻译出来:“你有病啊。”
御君祁问:“你什么时候去揍慕容煊?我跟你一起去。”
江与临掀开被子搭在腰间:“等我再恢复恢复吧,现在没力气。”
御君祁手搭在被子上,试探道:“你又要睡觉了?我可以睡床上吗?”
江与临盖被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身边这只神级怪物,诧异挑眉:“你说什么?”
御君祁察言观色的本领进化到极致,只见江与临一挑眉,便熟练地翻上房梁:“我说我要睡在房梁上。”
江与临疑惑看了看头顶,掖下被角盖住半张脸,很快就睡着了。
*
今夜格外静谧,风清月皎。
银辉照耀大地,山川河流都被柔和的晖光抚慰,烦忧亦随之消融。
夜半,月上柳稍。
一条触手从高处垂下,无声地落在床上。
江与临似有所觉,皱了下眉。
触手霎时僵住,瞬间隐身,完全消失在视野内,和环境融为一体。
拟态,怪物的拿手好戏。
祂并非真的消失了,只是人的眼睛看不到了。
更多的触手相继垂下,在被子上压出清浅折痕。
祂完全下来了。
触手缓慢钻进被子里,悄无声息地接近江与临。
人类睡得很沉。
最开始,江与临对御君祁远没有这样信任,在歧矾山时,他们还经常打架,之后在外面也打了一次。
后来,御君祁再也没和江与临打过架。
即便江与临捶祂一拳,或者踹祂一脚,祂从不还手。
御君祁有自己的盘算。
只要祂足够无害与温驯,江与临就会完完全全的信任祂。
就像今晚,御君祁化为一团触手,将江与临完完全全地裹在怀里。
江与临却没有醒来,他的脸就贴在触手上,每一次呼吸都引起触手轻微颤抖,可他毫无所觉。
最顶级的怪物杀手,在怪物面前收起了戒备。
这个认知让御君祁感到快乐。
每次江与临夸祂好乖的时候,祂也会快乐。
御君祁紧紧贴着江与临,感受着人类温热的体温,触手缓慢蠕动,抚摸着祂的藏品。
这是祂精心饲养的人类。
人类只有两条手臂,这实在是太少了,无法完全将江与临裹在怀里,之前在泗州,御君祁第一次尝试用触手包裹江与临,从那天起,祂就迷上了这种感觉。
可那样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
祂想要时刻和江与临贴在一起,但又不想用毒素迷晕江与临,就只能采取更长久的计划。
用了近半年的时间,神级怪物终于捕获了祂的猎物。
触手在皮肤上滑动,无与伦比的喜悦充斥在怪物心间,连灵魂都微微颤栗。
和江与临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祂都想要这样做。
真的好舒服,江与临好香、好软、好好吃。
江与临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安然地蜷在濡湿的触手中,睡得很沉,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第44章
阳光透过落地窗, 落下绚烂的光影。
一道光从柜门的缝隙中穿过,晃得江与临眯了眯眼。
御君祁抬起手,遮住了那道光。
“我腿麻了。”江与临半靠在柜门上, 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一会儿慕容煊回来, 你先出去把他按住, 但别动手, 等我出去再揍他。”
这和原本的捅人计划略有出入, 但事已至此, 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江与临初始的作战计划是单人版本:
独自潜入第三基地,趁慕容煊出门开会, 提前埋伏在他的房间, 等慕容煊回来,如鬼魅般闪身而出,利索地捅人,扔刀, 离开。
然而,有些计划自制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被改变的结局。
江与临的计划,在进行到‘独自潜入第三基地’这一条时, 就已产生巨大偏离——
御君祁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过来。
江与临本来已经在衣柜里藏好, 只等慕容煊回来,就能完美执行全部计划。
谁想到慕容煊还没回来,反倒是御君祁先出现在了房间里。
御君祁一看就没参与过任何暗杀行动,整只怪物显现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茫然, 呆呆地站在衣柜前, 仿佛在好奇江与临什么时候森*晚*整*理也喜欢藏在狭小的空间里了。
江与临推开柜门,把这只迷茫的怪物拽进衣柜。
这下好了, 不仅单人作战计划要变成双人的,连躲一个人绰绰有余的衣柜都要挤两个人。
柜门合上,挤了两人的柜箱格外局促,连躲阳光的位置都没有。
江与临压低声音,轻声呵斥:“把手放下,你挡到我视线了。”
御君祁收回手,后背和肩膀都抵在木板上,不舒服地动了动:“好挤。”
江与临咬牙道:“衣柜一共就这么大,要是你不跟过来,就不会这么挤了!”
酒店标配的单人衣柜只有1.2m宽,藏进去两个高大的成年男子何止局促,狭窄的柜箱里,连转动肩膀的位置都没有,江与临几乎是紧紧和御君祁贴在一起。
江与临问:“我在埋伏,你跟来干嘛?”
御君祁微微侧身:“你还没有完全康复,人体一天大约能造30CC,你才恢复了几天,还差得远。”
江与临说:“捅你差点意思,捅慕容煊绰绰有余。”
御君祁语气轻松随意:“一个火系异能者而已,我闭着眼睛都能把他捅死,你没必要亲自来。”
江与临看了御君祁一眼:“我只是想捅他几刀,没想把他捅死,让你来他还能活?尸体都得让你偷吃了。”
御君祁背靠柜板,曲起长腿坐了下来,终于找到个还不错的姿势,祂抬头看向江与临:“我才不吃他,为什么要融合你讨厌的基因。”
江与临觉得有些闷,用手指推开些许柜门:“我以为你会说因为我不让你吃人。”
御君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蛋黄派,边吃边问:“我不明白,你讨厌他,直接杀掉就好了,为什么又要捅他,又不要他死。”
江与临也坐下来,抱着膝盖,低声道:“在现存时间线,他还没来得及做害我的事情……由于异能失效,我没能逃走就被你关了起来,所以也就没有了后来回基地、遇见他、又被他送回巢穴的事情。”
御君祁又掏出一个蛋黄派:“什么时间线?”
江与临抿了抿唇:“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我也没完全弄懂,有机会再讲给你。”
御君祁点点头,没有继续往下问。
与喜欢探究未知的人类不同,怪物没有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这是江与临很欣赏的特质,也是他喜欢与御君祁相处的原因之一。
没有疑问,没有压力。
尤其是对于那些他自己都没有搞懂的事情,倾听者能够适时停止追问,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品德。
江与临至今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重生。
他死亡与重生的时间点相距很近,几乎重合。
瞬间回档速度太快,没有丝毫缓冲,很容易产生巨大的不真实感。
江与临偶尔会怀疑死亡也许只是一场梦,无论在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很难将重生前后的两段经历完全区分,所以即便这个时间线的慕容煊什么都没做,但他还是很想捅慕容煊两刀。
只是捅两刀,但不捅死。
这种做法其实并不符合江与临的作风。
倘若只论动机论,就应该直接杀了慕容煊。
以江与临对慕容煊的了解,再让他做一万次选择,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把江与临送进怪物巢穴,重生后的慕容煊没有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他没机会。
但倘若从结果论,这一世的慕容煊又确实还没动手,别说是被江与临杀死,就算只挨两刀都很冤枉。
综上所述,无论从动机考虑,还是从结果考虑,都只有杀或者不杀两个选项,没有折中选项。
[捅两刀,但不捅死]是一个完全失败的决策。
“可是不捅他两刀,我真是晚上睡觉都不香,”江与临从御君祁口袋里拿出一个蛋黄派:“你知道我最恶心他的一点是什么吗?”
御君祁摇头。
江与临说:“虚伪。”
御君祁立刻说:“我不虚伪。”
祂其实听不太懂人类的弯弯绕绕。
在御君祁的认知里,甚至觉得‘把江与临送回祂巢穴里’的慕容煊很好。
是个乐于助怪的热心人类。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好人就不会死了吗?
无论御君祁觉得谁再好,只要江与临不喜欢,祂都会眼也不眨地帮江与临杀掉那个人。
江与临声音微冷:“我刚到北方基地时,慕容煊装出一副与我志同道合的样子,主动和我做兄弟,然后又嫌我杀得怪物太多,影响了基地暂时休战的谋划。”
御君祁声音又低又轻:“不要生气了,我都不在乎你杀的怪物多,人类更没有立场指责你。”
御君祁说话总是这么好笑。
闻言,江与临心头怒火消散,忍不住又瞥了御君祁一眼。
御君祁吃完一个的蛋黄派,又想把塑封包装放进嘴里。
江与临在祂手上拍了一下:“都说多少次了,不要什么都吃!”
御君祁喉结动了动,探头往外面看,盯着桌面上的矿泉水说:“我渴了。”
“谁让你吃那么多蛋黄派,”江与临抬起手指,指尖蓝色异能闪烁:“张嘴。”
御君祁张开嘴,接着江与临的手,喝了点异能凝结出来的水。
吃饱喝足,御君祁斜靠在柜子里,伸开一条腿:“慕容煊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累了。”
御君祁太高了,半蜷在衣柜里很不舒服。
如果是以章鱼的形态,缩在箱子里感觉就很好,人类身体构造太奇怪了,没办法对折,也不能摊开,这样就造成了很多空间上的浪费,因为江与临就在身边,祂不能变回章鱼,只能尽量在有限的空间里舒展身体。
不过柜箱内的容量就这么大,祂这边占得位置多了,自然会挤到江与临。
江与临踢了御君祁一脚:“腿收回去,别挤我。”
御君祁破罐子破摔,直接在衣柜里半躺下来,霸道地填满整个箱底:“一直曲着腿很不舒服,你腿不酸吗?”
没有什么比散漫的态度更具传染性。
江与临本来一个人呆的好好的,就算在恶劣的环境里也能始终保持严阵以待,潜伏上几个小时轻而易举,可一听到御君祁抱怨不舒服,自己的骨头也开始犯懒,很想跟着躺下来。
御君祁侧身半躺:“你可以靠我身上。”
江与临摇摇头,又坚持了三分钟,然后踹开御君祁,窝进了御君祁和柜板之间的小缝隙里。
柜箱内幽暗而安静,空气稀薄。
背靠柜板,身前是御君祁宽大的肩膀,狭小的空间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江与临眼帘半阖,语调慵懒:“难怪你那么喜欢睡在柜子了……歧矾山那个冰柜,是你的床吧。”
御君祁背对着江与临,没说话。
空间太窄了,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十分憋屈,江与临的额头只能抵在怪物肩膀上,清浅的呼吸轻轻打在祂后颈,又酥又麻。
又过了十几分钟,江与临的呼吸见长,头也越来越沉。
他睡着了。
御君祁平缓的心跳变化一瞬。
江与临从前是个很警惕的人类。
末世之中,危险无处不在,警惕的本能练就于危机之中,当环境变得安全,这种本能也会逐渐退化。
御君祁是一只足够强大的怪物,自从祂出现在后,江与临很久没有被其他怪物袭击了。
这种变化很容易改变一个人,江与临不可避免地对这只神级怪物产生了信任,他相信御君祁不会伤害他,也相信如果遭遇袭击,御君祁能够及时处理。
当御君祁在他身边时,江与临完全失去了戒备心。
当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也是他睡着的原因之一,早上出门前,江与临还吃了感冒药,那玩意也挺容易让人犯困的。
阳光落在江与临手背上,能清楚地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那是双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关节分明,线条流畅而优雅,像是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完美至极,但那又是双很有力量的手,能够抓起100公斤的男人丢在地上,也能轻而易举地扭断怪物的喉咙。
反差感更加彰显出男性特有的魅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御君祁无意识地捏着江与临的手指,就像江与临无聊时总是捏小章鱼的触手一样——
祂是只学习性很强的怪物,偶尔还会喝一点江与临的血,融合了对方基因后,很多小习惯都会向江与临靠拢。
御君祁喜欢江与临的味道,江与临的血比蛋黄派还要美味。
之前,祂得到血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时候只能等江与临主动拿血去喂小章鱼,或者等江与临受伤,用触手偷偷吸走伤口淌出的鲜血。
御君祁做的很小心,因为江与临不让祂吃人,祂只能寻找机会吃一点点江与临。
可现在,江与临愿意主动饲养祂,甚至因为饲养祂而虚弱。
每当这个念头自脑海划过,御君祁都能清楚感知到某种强烈的激切。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像是被一道高压闪电击中后脊,又像被沾满江与临味道的鞭子抽中身体,又痛又爽。
祂垂眸看向眼前这个削瘦的人类。
和人类在一起太久,怪物也会变得奇怪,祂明明想吃掉这个人,可又舍不得他流血。
饥渴的感觉从未停歇。
祂每时每刻都在与食欲抗争。
抵御本能、对抗欲望。
鲜血是江与临自愿给予祂的奖赏,即便他因此而虚弱,却仍旧能毫不设防地睡在祂身边。
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环境下,他在我身边睡着了。
无与伦比的兴奋在体内流窜。
怪物心荡神迷,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祂既想把江与临紧紧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贴身保护,再也不让他留一滴血;又想立即低下头,一口咬着江与临脖颈上,令他永远维持着半虚弱的状态,只能依偎在自己怀里。
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拉扯着祂,祂快要疯掉了。
密闭的环境中,到处都是江与临的味道。
好香。
时间变得很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一呼一吸之间都恍如隔离千万年。
时间缓慢流逝,悄然离去。
最终的最终,御君祁一动未动。
没有抱他,也没有咬他。
祂像一尊死去的雕像,或者沉默山岳,静静伫立在江与临身前。
骄阳向西滑落,光影掠过纱窗,去而不返。
“卧槽,我怎么睡着了。”
江与临轻喘一声,睁开眼睛:“我睡多久了?”
御君祁原本华丽的声线微哑,像是罩了迷蒙的雾气。
祂低声答道:“也没多久。”
第45章
窝在缝隙睡觉的感觉很糟。
蜷缩的身体又麻又僵, 简直是在受刑。
江与临全身都疼,想动一动,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转。
“异监局的禁闭室还有一米八呢, 这只有一米二, 狗笼子都比这大。”
江与临忍不住抱怨,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娇气的人。
任何人被塞进狭小笼子里睡一觉, 醒来都难免会有怨气。
冲天的怨气。
御君祁翻过身面朝江与临, 弓起腰努力让出更多空间:“人类的身体太硬了, 不适合呆在柜子里,我原本的形态在狭窄器皿里就很舒服。”
江与临附和道:“没错, 蛇的身体能盘成好几圈, 印度人的蛇都养在罐子里……你喜欢听笛子的声音吗?”
御君祁用很无语的眼神看了江与临一眼:“我才不是蛇,蛇垃圾。”
江与临:“蛇很厉害的,华国神话中的龙图腾,就是以蛇为原型创造的。”
御君祁想了想, 没想通蛇那样一掰就断的条状生物‘神’在何处。
脊椎是所有脊椎动物的致命弱点。
章鱼没有脊椎,章鱼最厉害。
御君祁问:“蛇哪里厉害?”
江与临促狭地挑挑眉,示意御君祁附耳过去,小声说了句什么。
御君祁英俊的眉眼露出几分疑惑, 诧异道:“两根什么?”
江与临本意是调笑御君祁, 没想到这只怪物干净的像一张纸,眼神单纯,模样认真,反倒让江与临不自在起来。
尤其他们还离得这么近。
江与临轻咳一声, 含糊其辞:“呃, 就是很厉害的东西,这玩意不都是越多战斗力越强吗?”
增加战斗力的东西……
还很厉害。
那不就是触手吗?
原来有的蛇也有触手啊, 那真的是很厉害。
御君祁沉思片刻,自以为理解了江与临在说什么,其实两个人说的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
江与临见御君祁还在思考,不知为何总有种教坏小孩的罪恶感,匆匆出言打断:“反正蛇就是有两根,你知道就行了,说点别的吧。”
御君祁果然说了点别的——
“我有八根。”御君祁淡淡道。
江与临:“……”
听到这儿,他又觉得御君祁可能是在装纯,不然这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自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还八根,祂怎么不说一百根。
江与临现在没心情和御君祁争辩,说实话,在箱子里睡上一觉以后,浑身都疼,连捅慕容煊的热情都没那么高涨了。
骨头肌肉酸痛不已,之前压在身下那条胳膊已经没了知觉。
为了能平躺下来,江与临只能半靠在御君祁身上,虽然这样的姿势很奇怪,好像整个人都躺在御君祁怀里,但那都不重要了。
不赶紧把肌肉活动开,他胳膊就该废了。
后背着地的刹那,凝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身体逐渐恢复知觉。
御君祁右臂环在江与临肩头,单手给他捏胳膊:“江与临,我有一个问题。”
江与临冷酷道:“问。”
御君祁:“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呆着衣柜里?”
江与临不假思索:“因为要捅人。暗杀都是这样,先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趁人不备突然出现,给他一刀,完事。”
御君祁颔首以示认同:“嗯,你来杀我的时候就是突然出现,手握寒冰长刃,像一弯清冷皎洁的新月,整个巢穴都亮了起来。”
江与临陷入回忆,迟疑道:“亮了吗?我怎么记得是一片漆黑,我的刀不会发光,你看到是冷焰火吧,后来我扔了那个照明。”
御君祁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很晃眼,你当时藏得很好,出现时像一团光落了下来,快得惊人。”
江与临失笑:“因为你很难打,我想要打你个措手不及……那时候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一起来揍人。”
御君祁微微一顿:“慕容煊也很难打吗?”
江与临:“还行吧,和我差不多,没你……难打。”
说着说着,江与临语速逐渐犹豫。
他意识到了作战计划中的巨大纰漏。
首先,从战力排行来看:
御君祁>全盛时期的江与临>慕容煊≈现在的江与临
在江与临的单人作战计划中,因为自己异能发挥不稳定,所以才要躲进衣柜,出其不意。
可问题是,御君祁来了。
御君祁的作战能力大于慕容煊。
不是一般的大于,是碾压式的大于。
所以……他们为什么还要躲进柜子里遭罪。
以御君祁的实力,完全可以凭空出现在会场,直接捅慕容煊一刀,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瞬息消失。
御君祁也意识了这个问题,但祂没那么多好奇心,也从不指责抱怨,只是静静沉默几秒,等着江与临说些什么。
比如可以从衣柜里出来了之类。
虽然祂很喜欢抱着江与临,而且这是江与临第一次主动躺到祂怀里,但蜷在这个狭小的柜箱里,江与临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所以还是出去比较好。
江与临认命般往后一靠:“我好蠢。”
御君祁忍俊不禁,胸膛轻轻颤抖,笑声低沉华丽,如山泉在玉石上流动。
江与临也笑,侧头去看御君祁,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已经想好这次的战后总结报告怎么写了。”
御君祁挑眉,很捧场地问:“怎么写?”
江与临声音干净清澈,因刚睡醒一觉,听起来还有些微哑:
“当一个强大的战力加入进来时,作战计划应当重新制定,而不是直接把祂拽进柜子,仅仅将计划名称从[单人]改成[双人]方式太机械了。”
御君祁坐起身,安慰道:“也还好。”
江与临推开柜门,和御君祁一起从衣柜里滚了出来。
舒展四肢躺在地毯的瞬间,江与临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江与临把这笔账也算到了慕容煊头上,并决定多捅慕容煊一刀弥补自己遭的这些罪。
多捅两刀吧,把御君祁的那份也捅出来。
*
几分钟后,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响。
御君祁看向江与临,用眼神询问:
动手吗?
江与临靠坐在床边,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脚步声由远及近。
‘滴’的一声轻响,电子锁转动。
江与临抬了抬下巴。
御君祁消失在原地,瞬移至房门前,把门外的人拽了进来。
房门‘咔’的合上。
整个过程迅速利落,从开门到关门甚至不超过一秒钟。
御君祁反剪慕容煊手臂,在他膝窝上一踹,将人踹倒在江与临面前。
慕容煊只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一卷,失重感席卷而来,回过神时已半跪在地,身后按着他的双手力大无穷,如泰山压顶般令人动弹不得。
什么人?!
慕容煊勉强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黑的眼。
冷白的皮肤,凌厉的五官……
慕容煊失声道:“阿临?!”
“阿临?”
御君祁不喜欢这个称呼,修长的剑眉蹙起,手上又添了三分力,几乎将慕容煊的尺骨生生捏断。
慕容煊闷哼一声,又咬牙忍住痛呼,眼神却动也不动,紧紧盯着眼前的江与临,仿佛一错眼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江与临神情倦惫淡漠,犹如昆仑山巅的千年积雪,遥不可及,让人无法靠近。
慕容煊闭了闭眼,火系异能飞速运转。
一团白光从在原地炸开,烈焰冲天!
正常人见到烈火迎面扑来,第一反应肯定是躲避。
在生物本能的支配下,无论人还是怪物都会对火焰感到恐惧,只要御君祁后退半步,慕容煊就可以趁机拉开身位,从祂手下逃开。
烈焰喷薄,先声夺人,这是慕容煊百试百灵的脱身技巧。
可这次,他注定要失败了。
御君祁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动,面对近在迟尺的烈火毫无反应,情绪起伏还没有听到慕容煊叫‘阿临’的时候大。
江与临神情疏离,抬臂撑手,圆形寒冰盾瞬息凝结而出,隔绝了烈火与高温。
慕容煊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他最恨江与临这副气定神闲的高傲模样。
仿佛这世间众生,只他江与临一人渊清玉絜,不染凡尘,余下的皆是微不足道的废物蠢货,只配在沟渠里挣扎扭结,腐朽溃烂,不值得那高高在上的星辰明月多看一眼。
慕容煊额角青筋毕露,恨声道:“江与临,你要杀我?!”
江与临收回手,寒冰盾化为雪沫消散:“慕容煊,是你要杀我,是你们计划以怪物索要贡品为由,趁机把我送进御君祁的巢穴,自生自灭。”
慕容煊瞳孔剧烈收缩:“我不会!阿临,你是见了什么人,还是听说什么都不要信,他们挑拨我们的关系!你来自中心基地,他们忌惮你舅舅,就想让你死在歧矾山,你先放开我,我把我知道都告诉你,咱们从长计议!”
江与临淡淡道:“你们将我的死诿罪于怪物,是坚信怪物不会解释祂根本不知道贡品是什么意思吗?”
慕容煊呼吸微窒:“不,我发誓,我永远不会把你作为贡品送给怪物。”
江与临唇线向上扬起,笑了一下,淡漠的目光越过慕容煊,看向他身后的高大男人。
江与临问御君祁:“听见了吗?他说不会把我送给你。”
慕容煊浑身一僵,眼神剧烈颤抖,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什么意思?
江与临是什么意思?
他身后的男人到底是谁?
一个惊世骇俗的可怕猜想在慕容煊脑海中成型。
霎时间,所有疑惑都豁然开朗:
那令他抬不起头压迫感、高深莫测的武力值、去刺杀神级怪物却毫发无损的江与临……
太荒谬了,这太荒谬了。
江与临怎么会和神级怪物出现在一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慕容煊心绪飞转,僵硬地梗着脖子,缓缓转过头。
那是一张完美到不似真人的俊伟面庞。
身材高大,肩宽腿长,长眉斜飞入鬓,幽紫瞳孔深邃如星辰,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流畅,英俊逼人。
只是站在那里,张狂邪肆的雄性气息便扑面而来。
祂是怪物中的王,是世间唯一的统治者、支配者。
让人情不自禁跪地膜拜,极致臣服,献上全部的敬意与忠诚。
慕容煊下意识屏住呼吸,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御、君、祁?”
御君祁垂眸扫了慕容煊一眼,声音低沉,恍若死亡宣判:“你一点用都没有了。”
慕容煊后脊冷汗忽起,心神俱震。
死亡威胁之下,火系异能瞬间爆发!
光芒接连炸裂,热浪澎湃,扑天盖地,烈火扭曲了磁场,炽焰侵袭如火山喷发,以燎原之势将整栋楼拉入战场。
江与临单手覆地,用异能稳住摇摇欲坠的建筑,将爆炸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火光被寒冰覆盖,受到挤压不断收缩。
巨大的能量被浓缩至极,轰然炸裂!
风暴狂涌,冰屑飞旋。
爆炸声中,御君祁伸手把江与临拽过来,牢牢护在怀里。
慕容煊体内火系异能全部外放,后背霎时燃烧着熊熊火焰,橘色火光映衬下,他双目赤红,似修罗降世。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神级怪物,战斗意识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慕容煊也不知自己此刻为何而战,或许逃走才是最明知的选择。
可江与临居然跟御君祁混在一起!
江与临可以死,但绝不能被怪物左右,更不能与神级怪物站在同一阵营!
这是对人类之光的亵渎,对信仰的背叛。
可耻!
慕容煊朝江与临伸出手,掌心烈焰燃烧:“阿临,回来。”
江与临面无表情地望向慕容煊,好似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漠的嘲弄。
慕容煊怒吼道:“江与临!别忘了你是谁!你不该臣服于怪物的强大,这是在背叛你的信仰,为了活下去自甘堕落,不惜与怪物为伍,你不觉得羞耻吗?”
面对慕容煊指责,江与临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他并没有。
江与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会愤怒,和我与谁为伍无关。”
慕容煊说不过江与临,转而瞪着御君祁,恨声道:“是你蛊惑了他,用武力逼着他屈服。”
御君祁下意识看了眼江与临,条件反射般驳斥道:“没有,从来都是我听他的,我最听话了!”
慕容煊:“……”
此话一出,慕容煊心中错愕万分,惊疑不定地看向江与临。
江与临:“……”
他真服了。
难怪人们常说反派死于话多,以后打架前,死都不说话了。
御君祁一开口,他就跟着丢人!
凭什么呀!他刚才发挥的那么好!把慕容煊说的哑口无言,为什么现在丢脸的却是他!
这不公平!!!
第46章
小小的酒店内, 汇聚了两位人类强者与一只神级怪物。
三个人的战力加在一起,瞬息爆发的能量远胜核弹。
冰幕拔地而起,江与临用寒冰异能隔绝出单独空间, 覆盖于整个房间, 完全阻挡了外界窥探, 将战场拘囿于方寸之内。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一场惊天动地的较量正在发生。
慕容煊与御君祁同时出手。
强大的异能井喷般汹涌而出, ‘轰隆’一声对撞在一起!
慕容煊是火系异能里的佼佼者, 战力在全球异能者中都排得上名号,在生死一线的刹那, 他更是爆发出了远胜以往的战斗意志, 居然能和御君祁过上几招。
御君祁的本体是拟态章鱼,作为生活在水中的海洋生物,祂不太喜欢被火焰近身的感觉,故而并未施展全力, 一直在拉着打。
长时间高温灼烧可能会扭曲祂的拟态,御君祁可不想在这种该情况下,忽然在江与临面前变成一条大章鱼。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想。
硬要讲原由的话, 可归结为神级怪物的直觉。
直觉这种东西源于生物本能, 该信的时候还是要信。
就好像现在,祂明明有很多种方法直接碾碎慕容煊,但御君祁没有这样做——
直觉告诉祂,当着江与临的面杀人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尤其这个人曾经还是江与临的朋友。
朋友。
御君祁将慕容煊掀翻在地, 抬手卡住对方脖颈, 在动脉处狠狠一按,然后又松开了手指, 冷眼看慕容煊仓皇而逃。
戏弄猎物是怪物的恶劣天性。
以往,御君祁从来都是速战速决,从未发现自己有戏弄猎物的爱好。
也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就有了。
战场之外,江与临微微蹙起眉梢。
他曾经数次与御君祁正面交锋,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只神级怪物的人类。
以御君祁的实力,不该和慕容煊打这么久。
御君祁竟然在放水?
那个第一次见面捅穿了他肚子,第二次见面逼得他自爆晶核,第三次见面把他关进冰棺里,第四次见面掰折了他手腕的御君祁竟然在放水!!!!!
这个认知让江与临极为不悦。
他前几次和御君祁打架,这只怪物可都是下了死手,怎么才第一次见慕容煊,这家伙就学会了手下留情?
就因为祂觉得慕容煊‘人还挺好的’?
江与临抱臂站在战场一侧,看着打得有来有回的二人,冷冷道:“第一次见面就打得这么默契,早知道当初就该派慕容煊去歧矾山,照你俩就这么打,能打上三天三夜。”
御君祁和慕容煊招式一顿,同时转头看过来,异口同声:“江与临!”
江与临挑挑眉,语调慵懒:“搞快点兄弟,一会儿该来人了。”
慕容煊内心俱震。
他印象中的江与临总是冷清又淡漠,皎如明月,灿若华星,矜贵不可方物,何曾用过这般小混混的语气,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慕容煊怒视御君祁,手中一道火龙咆哮而出:“你对江与临做了什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
御君祁侧身避开攻击,抬腿朝慕容煊腹部踹去:“他一直都这样!”
江与临颔首道:“快点打,这不是表演赛,我没心情欣赏你俩过招。”
御君祁抬手将慕容煊挥出数米,返身一纵,落回江与临身边,汇报道:“打完了。”
慕容煊狠狠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
江与临扫了一眼,不咸不淡道:“嗯,不错,打了八分钟,才吐第一口血。”
慕容煊:“……”
江与临转身看向御君祁:“你说说看,为什你掰断我手腕那次,你只用了二十秒就把我揍吐血。”
御君祁:“……”
这只高大英俊的怪物沉默着低下头,好似没得到雇主好评的金牌打手,明明打了胜仗,却垂头丧气,不言不语地跟在江与临身后。
正这时,一道刺耳的铃声响起!
慕容煊从掏出口袋里不断震动的通讯器,看了一眼之后,把屏幕展示给江与临。
上面闪烁着的名字备注清晰:
中心巡视组组长·徐琨。
江与临脸色变得很难看:“怎么是徐琨过来巡查?”
慕容煊抹去唇角的鲜血:“眼下正值中心基地领导人换届的关键时刻,你这时候跟神级怪物混在一起,可真会给你大舅找麻烦。”
中心基地为华国境内各大基地核心,首席领导人是当之无愧的国家领袖,继任者将在几位副国级部长中角逐而出。
其中呼声较高的两位部长,一位是先进派的代表钟清山,一位是保守派的代表谢闻川。
身为钟清山的外甥,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江与临都希望他大舅能当选下一任首席领导人。
保守派太保守了,不仅在清扫怪物灭除怪物方面稍显犹豫,对待拥有人类思维的融合者也态度暧昧,他们对于人类的定义过于死板,既不愿意接受融合者,也不愿与怪物开战,有点故步自封、进退两难的意思。
保守派在某些方面比先进派更得民心,就像慕容煊曾经对江与临说的那样——
没人愿意打仗。
人类与怪物经过数年激战,逐渐划分出相应领地,如今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微妙的平和期。
虽然怪物袭击基地事件偶有发生,但那已经不再是全球性的灾难,对比末世之初的全球沦陷、尸山血海,人们在平和期中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普通民众不在乎这个平和期能维持多久,也不在乎平和期度过后又会面临怎样的变化与挑战。
末世之中,人人朝不保夕,再短暂的平森*晚*整*理静都值得翘首以盼,谁知道自己能否活到平和期结束呢?
至于未来何去何从,那是统治阶级该考虑的问题。
钟清山曾不止一次与江与临讨论过未来的走向。
他首先肯定了基因融合是大势所趋,同时不惧于与怪物开战,计划彻底清除那些暴虐嗜血的物种。
钟清山称之为‘人工基因筛选’,也叫‘沥金计划’。
披沙沥金,去芜存菁。
通过筛选、血缘追溯、人工繁殖等方式,逐步剔除怪物基因中的恶劣的因素,只留下对人类有利的基因。
怪物们聪明极了,它们的进化不像普通生物种需要几千几百代来完成,在人工干预的淘汰压力下,怪物会自发向有利于存活的方向转变。
长此以往,最终活下来的,只会是那些‘好怪物’。
人类很擅长育种,好吃的蔬菜水果,性格温顺的宠物猫狗都是这么培育来的。
江与临本来觉得他大舅的思想太先进了。
现在他不这样认为了。
江与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御君祁——
神级怪物都能改变,择选培育普通怪物应该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融合与归一是大势所趋。
近年来,融合者平权的风波越演越烈。
为了尽快结束动荡,中央决定加大力度投资扶持,尽快建设一座专门用于融合者生活的基地,以一项极为出彩的政绩稳固中心基地统治。
第三基地作为首个试点,基地规模已初步成型,其他基地代表团纷纷到此学习先进经验,综合投票后反响良好,中心基地特派巡视组前来考察验收。
推进融合体基地建设这样超前的理念,理应是先进派提出的。
然而,这位否则验收巡查的巡视组组长徐琨,却是铁杆的保守派——
大舅政敌谢闻川的手下。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虽然徐琨没见过江与临,但慕容煊却知道江与临和钟清山的关系,在这个临近换届的敏感时期,要是让徐琨知道钟清山的外甥没死,还和神级怪物交往过密……
那江与临还是再死一次,用命向大舅赔罪吧。
江与临端量着慕容煊,眼神中充满探究。
慕容煊仿佛知道江与临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在担心什么?钟委员也是慕容家的靠山,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出卖你。”
江与临看向慕容煊手中闪烁的通讯器,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慕容煊举起双手,保证道:“我不会乱说话,你愿意和谁走得近是你自己的私事,我就算在看不惯,也不会蠢到把钟部长的把柄交到徐琨手上。”
江·大舅的把柄·和怪物走的太近·铁血青铜战士·党争败者组常驻嘉宾·与临:“……………………”
慕容煊将散乱的额发撩到脑后,滑动拇指接通电话,点了外放。
徐琨通知他晚上九点开会。
慕容煊搪塞几句,并未提及任何不该提及的话题,不到一分钟便挂断了通讯。
才放下手机,他一抬头,正撞进江与临淡漠的眼神中。
慕容煊最恨江与临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忍不住呛他一句:“怎么了?我这么回答您还不满意吗?江监察。”
江与临收回视线,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说:“别叫我江监察。”
慕容煊仰面靠在墙上:“江与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个副国级的大舅护着,为你倾尽资源。”
江与临:“所以你千方百计想要我死,就是为了得到我大舅的资源?”
慕容煊:“你不在乎不喜欢的位置,是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奋斗不到的终点。钟委员向你倾斜的那些资源,只要分我一半,我能做得比你好十倍!”
江与临不怒反笑:“我相信,我知道我做不好那些。”
“你何止是做不好,你还很擅长捅娄子。”慕容煊语调中满是无奈:“无组织无纪律,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基地派你去除掉神级怪物,你一去不回,无影无踪,半年来首次现身,就是带着怪物来杀我,你考虑过后果吗?”
江与临:“……”
慕容煊身体微微前倾:“知道你和钟部长关系的人很少,但不是没有。如果让人发现钟部长的外甥和神级怪物交好,在换届选举的时候,还有谁敢给钟清山投票!”
“在权力的斗争中,你帮不了钟部长一丝一毫,我可以。但只要你活着,钟部长就永远不会重用我,所有的机会都是你的,慕容家在北方基地位尊势重,可离了北方基地什么都不是,我也想见更宽广的天地,我有错吗?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北方基地,我们都是你前行路上的垫脚石。”
江与临垂下眼睑:“我从来也没想和你争过什么。”
慕容煊看着江与临,眉宇间浮现一丝悲哀:“你根本不懂。”
江与临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慕容煊声音嘶哑:“换届期间,保守派虎视眈眈,我如果死在这里,他们会把我的死推到融合者身上,以此拖延融合者基地的建设进度……阿临,钟部长倒台对整个慕容家都没好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更不会告诉他们你和御君祁在一起。”
江与临眉心微蹙,虽然这话听着有些怪,但也有道理。
御君祁看出江与临的犹豫,问:“怎么了?”
江与临解释说:“融合者基地建设事关重大,慕容煊死在这里会很麻烦。”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江与临自然无所顾忌,然而大局当前,他不能不考虑大舅钟清山的计划。
不能为大舅当选做贡献也罢,至少不能搞破坏吧。
杀慕容煊可能会引起调查,对融合者基地建设不利,可不杀慕容煊,自己身边跟着只神级怪物的消息随时都可能泄露。
如此一来,慕容煊留与不留都是个隐患。
当初,他的捅人计划没有把御君祁规划进来,也是出于这个考量,都怪那个柜子太挤,江与临在里面睡得大脑缺氧,神志不清,就这样把御君祁暴露在了慕容煊面前。
灭口与否各有利弊,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杀了慕容煊更稳妥。
死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只要杀得干净些。
调查的时候也有操作空间。
御君祁与江与临十分默契,祂低下头,耳语道:“要灭口吗?我会做的很干净。”
江与临转头去看御君祁,问询式地一歪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慕容煊心跳猛地一突,下意识屏住呼吸,后背紧紧靠墙,双手无意识攥紧,随时准备破窗而逃。
他与江与临曾是最好的兄弟,他们并肩作战,默契十足,仅从这一个动作,慕容煊就知道——
江与临是真的考虑杀了自己。
“你打算怎么处理干净?”江与临问御君祁。
御君祁皱起眉,眸光深沉,默默思索着片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与临用眼神催促御君祁赶紧说。
御君祁努力了几分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自暴自弃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干净,我就是想杀他,感觉这么说你同意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江与临无语道:“感觉对有什么用,麻烦又解决不了。”
御君祁说:“那怎么办?”
江与临沉吟片刻,而后压低声音,征询御君祁的意见:“我刚才有表现得很想杀他吗?现在装作兄弟情深,哄他别乱说话是不是有点晚?”
慕容煊抹去唇角鲜血,忍不住出言打断江与临漏洞百出的计划:“兄弟,我只是受伤了,不是聋了,听得到你们俩说话。”
江与临&御君祁:“……”
慕容煊眼神看向江与临,瞳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
“阿临,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如果你肯低下头来说两句好话,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闻言,江与临还未说什么,御君祁的目光却倏地一黯,周身气场外放,阴沉地看着慕容煊,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气氛寸寸凝固,霍然间杀气四溢。
正在此时,敲门声忽起。
咚咚咚,咚咚咚。
屋内,江与临三人同时看向房门。
第47章
一把寒冰匕首抵在慕容煊脖颈处。
敲门声还未停止。
江与临手握匕首, 命令式一扬首。
慕容煊出声道:“谁?”
隔着门,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我,李伦。”
慕容煊:“李秘, 稍等。”
江与临没出声, 只看着慕容煊。
慕容煊侧了侧头, 在江与临耳边低语道:“是李伦, 巡查组组长徐琨的秘书。”
御君祁伸出食指, 戳在慕容煊太阳穴上, 往外一拨:“离远点。”
江与临和慕容煊同时用很无语的眼神看了御君祁一眼。
慕容煊说:“李伦性格敏感,疑心很重, 不开门他会怀疑。”
“只要你泄露一个字, 我就会立刻杀了你。”江与临视线扫向慕容煊:“你也不想让人知道,北方基地的最强战力在房间里被怪物揍得吐血吧。”
慕容煊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北方基地的最强战力是你。”
江与临无所谓道:“现在是你了。”
慕容煊神色复杂,深深地看着江与临,很久才说了一句:“你变了很多。”
江与临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巾, 敷衍地在慕容煊手上一擦,又把沾血的枕巾扔回床上,不耐烦道:“我一直都这样。”
二人说话间,御君祁突然拿出条小章鱼。
小章鱼通体黄褐, 高尔夫球大小, 身上布满了发光的蓝环。
江与临:“???”
慕容煊瞳孔猛地收缩:“蓝环章鱼?”
御君祁将小章鱼塞进慕容煊口袋,警告道:“变异体,毒性迅速剧烈,没有解药。”
慕容煊浑身一僵, 再次保证道:“我不会说不该说的。”
江与临收起匕首, 拽着御君祁,熟门熟路地走向衣柜。
衣柜门打开, 几个蛋黄派的包装缓缓飘出。
慕容煊:“……”
江与临对慕容煊诡异的眼神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藏进柜箱,关上柜门。
“是小章鱼吗?”江与临用气声问。
御君祁点点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拟态。”
柜子外,身上挂着条毒章鱼,慕容煊言行更加慎重。
他先捡起衣柜旁的蛋黄派包装袋,简单收拾了一下杂乱的房间,才转身去开门。
慕容煊微微躬身:“李秘书。”
李伦皱眉道:“怎么这么久?”
慕容煊站在门口,用身体挡住李伦探究的视线:“我在练习异能。”
“你还有时间练异能?”
李伦推开慕容煊走进房间,看到屋内如台风过境般的混乱,脸上露出些嘲弄的表情,丝毫不掩饰对异能者的轻视。
在这些中心基地的高官眼中,异能者再强,终究不过是一介武夫,长于谋战,短于谋政,都是碎催的命,跑腿听吆喝的小卒罢了。
说好听些是特勤特工,说难听些就是条栓了链子的狗,上面的人指哪儿打哪儿,跟一把冲锋枪没什么区别,成不了气候。
“汇报材料写完了吗?财务提交的现金流量表漏洞百出,第三基地的项目真是让人头疼,你想走仕途,还是先学会看财报吧,练异能没用。”
慕容煊也看不惯狐假虎威的秘书,不冷不热地呛了一句:“练异能可以变强,外面的怪物进化的越来越厉害了。”
李伦不屑道:“强有什么用?基地建设需要统筹规划,这是统治阶级的游戏,无论末世降临多少次,官员和科学家永远都在重点保护名单上,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死亡率却是最低的,你考虑过是为什么吗?”
慕容煊:“……”
李伦点了点自己的头:“因为他们有脑子,智慧是最宝贵的财富,泳者必溺死于水,前线死的都强者,所以你父亲才想让你弃武从文,他要你做政客,做聪明人,做指挥棒,而不是清扫怪物的战斗机器,做那些出了事冲在最前面、又死得最快的炮灰。”
慕容煊没说话。
衣柜里的江与临也沉默了。
这可能也是他大舅一直想对他说,但却没有说出口的话吧。
钟清山是一位卓越出色的政治家,也是一位很负责任的长辈,他接连数次替江与临铺路,为外甥谋划未来。
从异监委的中心指挥官,到北方基地的人类之光,每一步都用心良苦。
江与临不喜权谋,在指挥官的位置上不开心,他就把江与临放下去,让外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小城,当一个无拘无束的怪物杀手,独来独往,自由自在,不必趋炎附势,不必曲意逢迎,不必和其他政客打交道。
钟清山不说教,也不强迫江与临做不喜欢做的事情,通过两个位置的对比变化,由江与临亲身体验到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异能强大很厉害,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厉害是远远不够的。
谁也不可能把自己看不惯、不喜欢的人都杀死。
神级怪物永远比人类更加强大,而人心的叵测比神级怪物更要命。
所以钟清山原本的谋划中,在北方基地受挫的江与临会清醒过来——
要想做实事,必须掌实权。
否则永远都只是权力倾轧下,死得不明不白的炮灰。
江与临无声地叹了口气。
御君祁不解地转过头,面露疑惑。
江与临做了个手势,示意御君祁认真听外面的两个人在说什么,不要总看他。
御君祁做出个听不懂的表情,想吃一个蛋黄派打发时间,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蛋黄派早吃光了,心烦地把下巴搭在江与临肩膀上,悄然嗅闻这人类的味道缓解饥饿。
更饿了。
江与临没注意到御君祁的小动作,专心听外面慕容煊和李伦的对话。
融合体基地的建设遇见了麻烦。
这个项目一直是先进派在推进,巡视组莅临前,有位掌管财政的官员被保守派收买,携带巨额工程款潜逃,现在很多账都对不上。
慕容煊正在想办法解决。
慕容煊想要获得钟清山的支持,必须得做出点成绩展示能力,眼下解决第三基地财政亏空是个绝佳的机会。
江与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收买了李伦。
听起来,李伦的立场很暧昧,虽然是徐琨的秘书,但并不是完全站了保守派的队伍,第三基地账目有误,他没有第一时间报给徐琨,反而是来找慕容煊商量对策。
这两人讨论的事情对大舅有利无害,江与临心中杀意渐消,静静听着二人交谈。
不得不说,在城市规划与建设的问题上,慕容煊见解独到,从公共资源管理和市政项目评估两方面综合考量,给出了一个相对全面的策划方案,而不是单纯的拆了东墙补西墙,或者是做表面的面子工程,哄骗巡查组,蒙混过关。
慕容煊大学就读于城市管理专业,如果不是末世忽然降临,他毕业后大概率会在家族的安排下考公,走一条更正规也更正常的从政之路。
可自从第一只怪物爬出深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李伦对慕容煊也很满意。
十几分钟后,李伦得到了一份还算完善的计划书。
总算打发了李伦,慕容煊终于松了口气。
有无数个瞬间,慕容煊都很担心江与临会耐心告罄,忽然破柜而出,先宰了自己,再抓着李伦的脑袋往墙上撞,撞到李伦物理失忆。
以江与临的脾气,能在衣柜里藏十几分钟真是个奇迹。
确切地讲,在自己坦白杀心的那一刻,江与临没直接捅死他,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半年的时间,江与临真的变了很多。
慕容煊亲自将李伦送到门口:“李秘书,慢走。”
李伦拍了拍慕容煊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是在城市规划上,还是在人生中……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慕容煊听到选择两个字就头疼,应付地点点头,准备赶紧把李伦送走了事。
拉开房门前,他下意识地看向猫眼,握着门把的手微微一顿。
李伦:“怎么了。”
慕容煊面部轮廓崩得很紧:“有记者在直播,采访到隔壁了。”
李伦:“……”
“李秘书,你先去卧室躲躲,摄像只站在门口拍,里面照不到,”慕容煊收起茶几上的两支水杯,特意补充道:“不用往别的地方藏。”
李伦点点头,转身往卧室走去。
慕容煊直起身,手中异能蓄势待发,看着李伦在卧室门后站定,离衣柜还隔着两米远,才收回视线,低头整了整衣服,摘下条领带系在衬衫上。
就在他低头系领带的两秒间,屋内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慕容煊:“……”
他在心里骂了一串脏话,抬头向卧室望去。
只见李伦站在衣柜前,拉开柜门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衣柜门敞开一个,露出里面藏着两人。
江与临抱臂站在柜箱里,沉默地和李伦对视。
御君祁像一个高大的背后灵,从江与临身后探出半张脸。
李伦目瞪口呆,和眼前两个俊美非凡的青年面面相觑。
几秒后,江与临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给慕容煊一个眼神,示意他说点什么。
慕容煊大步上前,关上衣柜门:“李秘书!我说了躲在卧室里就可以,不用往别的地方藏!”
李伦惊愕道:“抱歉,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进卧室就感觉柜子不对劲,所以才打开来检查一下,果然……有人。”
都知道李伦性格敏感,为人谨慎,但谁能想到他一个毫无异能的文职人员竟会如此敏锐。
慕容煊低声呵斥:“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藏到柜子里,就代表他们不想让你发现!”
这是慕容煊第一次用如此不客气的语气训斥李伦,但李伦此刻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
太震惊了。
李伦怎么也想不到,慕容煊衣柜里居然会藏着两个男人!
这画面实在不得不令人多想。
联想到刚才慕容煊很半天才开门,屋里又乱成那个样子……
床上还有血!
说的通了,一切都说的通了。
难怪慕容煊世家出身,一表人才,却至今没有女朋友。
原来是……好这口。
男人。
还是两个。
不愧是先进派的忠实拥趸,削尖了脑袋也要得到钟清山的赏识。
这孩子实在是……太先进了。
太先进了。
*
人生际遇真的是十分奇妙。
谁也想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还在决斗的三人,现在会坐在基地食堂里吃饭。
气氛略显尴尬——
仅限江与临和慕容煊之间,御君祁不知道什么是尴尬。
三个人,每人面前一个餐盘。
江与临慢条斯理地擦着勺子问慕容煊:“你觉得他信了吗?”
对于忽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慕容煊对李伦的解释说是:他们是来参观融合者基地的。
李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什么也没问,表情很奇怪地走了。
慕容煊头大如斗,已经不想去思考李伦眼神背后的深意,低头看着水杯里的涟漪:“做戏做全套,参观完食堂,我带你们去看活动室和图书馆。”
这是为了融合者基地而建设新食堂,窗明几净,菜肴丰富,专门针对融合者开放。
每人每餐可以免费领取两个拳头大的蒸土豆,这在末世之中,已经属于规格很高的救济餐了。
江与临和慕容煊没有胃口,坐在一起都浑身难受,根本吃不下饭。
御君祁的食欲不受影响,戳起餐盘里的蒸土豆,吃的很香。
慕容煊欲言又止,组织了几次语言,终于忍不住问江与临:“你就给祂吃这个?”
江与临抬起眼皮:“不然呢,你躺到桌子上让祂啃两口?”
御君祁没听出这是在开玩笑,吃光了自己盘子里的两个土豆,又从江与临盘子里叉出来一个,很认真地对比道:“别了吧,他没有土豆好吃。”
慕容煊:“……”
江与临把勺子放在御君祁餐盘的米饭上:“黄焖鸡也好吃,吃点菜,别光吃土豆。”
御君祁又拿了一个土豆:“不要,鸡肉苦。”
在听到‘鸡肉苦’三个字的瞬间,慕容煊终于知道为什么御君祁一直在吃土豆了。
因为江与临做饭很难吃,非常难吃。
有一次执行任务,慕容煊和江与临两人跌落悬崖下面,整整三天没有等到救援,在这期间,因为他摔断了胳膊,曾经有幸品尝过江与临做的饭。
江与临的厨艺一言难尽,烤什么都一股焦苦味,烤鸡不例外,烤鱼就更别说了,唯有噩梦二字可形容那种酸腥咸苦的滋味。
不知道御君祁吃了多少次江与临做的饭,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鸡肉苦’三个字。
在祂的认知里,鸡肉天生就是苦的。
这简直是倒反天罡,太惨了。
慕容煊同情地看了眼御君祁,说:“你尝尝,食堂大厨做的鸡肉好吃,不苦。”
江与临正在剥土豆皮的手一顿,冷冷道:“我做的饭也不苦。”
慕容煊举起双手往下一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放轻声音,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我没说你做饭苦。”
江与临眼神冰冷,猛地捏碎了手里的土豆。
御君祁单手一拢,兜住了无辜飞散的土豆碎块,放进嘴里吃掉了。
慕容煊把餐盘往前推了推:“还吃吗?我这都没动过。”
江与临烦得要死,直接把慕容煊的餐盘抻过来,放在御君祁面前,铁质餐盘磕在塑料餐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慕容煊双手抱胸,皱眉看向江与临:“我以为这半年来你脾气变好了,原来是错觉,你还是这么霸道。”
御君祁并不是很想表达赞同,但还是在江与临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
江与临又剥了个土豆,放进御君祁餐盘里:“赶紧吃,吃完走了。”
御君祁仰起头,把拳头大的土豆直接嘴里:“吃完了。”
慕容煊缓缓站起身,把自己的ID卡放到餐桌上:“阿临,你讨厌我,我可以出去等你,祂还没吃饱呢,何必催祂。”
江与临眼神落在ID卡上:“真的假的,在怪物面前装友善,你觉得祂懂这些吗?”
慕容煊笑了笑:“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迁怒别人。”
御君祁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想要说些什么。
江与临在祂腿上一按,接过慕容煊手中的ID卡:“这么说你请客?”
慕容煊笑着点点头:“是,我请你们吃饭。”
江与临也笑:“那你去外面等吧,我们很快就出来。”
慕容煊转身离开食堂,背影舒朗又潇洒。
二十分钟后,江与临刷爆了慕容煊的ID卡。
御君祁打了个饱嗝。
江与临:“吃饱了?”
御君祁按了按平常总是饥肠辘辘的腹部:“慕容煊人果然很好,他下次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江与临心情也很好,食指勾着ID卡的挂绳,迎着夕阳走出食堂。
慕容煊站在回廊下:“阿临。”
江与临把卡还给慕容煊:“多谢款待。”
慕容煊并不在意余额归零的ID卡:“如果刷爆一张卡就能让你原谅我的话,这样的卡我可以给你几百张,把过去不开心的事都忘了,我们像以前一样做兄弟。”
自从这次见面,慕容煊一直说江与临变了很多,可在江与临看来,慕容煊变得更多。
他不会再因为江与临的嘲讽而恼怒,像是戴上了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具,用彬彬有礼的外表掩盖了内心真实想法,鹗心鹂舌,见风使舵。
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芥蒂地向曾经反目的兄弟认错,将姿态放到最低,甚至不惜去奉承一只怪物。
江与临说:“算了吧,慕容煊,你只是觉得我身后这只怪物很有用,看起来又好操控。”
慕容煊神情诚恳:“许多事大家心照不宣,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在北方基地时,我确实有一些不利于你的谋划,那是因为利益冲突,而非我真的恨你,如今换届在即,我们又有了一致的目标,合作才是明智的选择。”
江与临语气十分平淡:“因利益而聚,也终将为利益而散,你选择什么阵营是你的自由,这谈不上背叛,但我不会和骗子合作。”
慕容煊面容温文,不疾不徐,好像他才是占理的那一方:“阿临,你认真想一想,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反倒是你突然离开,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怪物找我麻烦,而我,正费尽心力地为你大舅的项目解决资金问题。”
江与临简直要为慕容煊的诡辩天分鼓掌称赞了:“慕容煊,你很适合做一名政客,现在这副厚着脸皮颠倒黑白的样子,和参政院里那些混蛋一模一样,我为大舅感到高兴,他即将拥有一个得力的下属。”
慕容煊摇摇头:“每个人心中都会阴暗的想法,你对我太苛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江与临不想再说什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怪物,招呼道:“走了,和慕容公子说‘再见’吧,御君祁。”
御君祁不知正在想些什么,被江与临拍了一下才回过神,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再见吧,御君祁。”
慕容煊:“……”
*
残阳欲坠,晚风熏然。
华国的基建速度举世闻名,从爆发融合体抗议事件至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一座事宜融合者居住的基地已见雏形。
街道两侧的电线杆上挂有扬声器,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为了展示开放性与包容性,全城再无宵禁,基地大门24小时开放。
出城门之前,江与临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往回走。
御君祁跟着停下脚步:“怎么了?”
江与临:“我小章鱼还在慕容煊身上!”
御君祁:“就让它跟着慕容煊吧,免得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泄露了你的秘密。”
江与临抬头看了御君祁一眼:“不会的,他想得到大舅的重用,就不会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
御君祁静静注视江与临:“我说的是我的事,你不想让人知道我跟着你。”
闻言,江与临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很快又笑了起来。
他模样好看,不笑时清冷疏朗,很有距离感,弯唇一笑间,浑身淡漠霍然散去,只剩下眸底清辉月华般的潋滟,蕴含无限风光,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御君祁不明所以:“笑什么?”
江与临:“我不怕任何人知道我们是朋友。”
御君祁攀比心强到可怕:“是兄弟,慕容煊说和你是好兄弟,我也要和你做兄弟。”
江与临笑道:“好的,兄弟。我从来没想过刻意隐藏你的身份,否则就不会告诉慕容煊你是谁了,其实他说出去也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该头疼的是我大舅。”
御君祁思索片刻,像是在理解这段话的含义,又像是只是在无意义的神游天外。
祂站在夕阳下,身姿高大挺拔,眼神沉静澄明。
半晌,御君祁突然下定决心般说:“其实你可以不去找小章鱼。”
江与临挑眉:“小章鱼是我的宠物,不找它我玩什么?”
御君祁:“你可以玩我。”
江与临手指一僵,震惊地看着御君祁,迷茫地吐出一个字:“啊?”
御君祁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你的宠物,你可以玩我。”
“我们人类一般不把兄弟当宠物,”
江与临沉默几息,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也不会玩兄弟。”
第48章
从黄昏到天黑总是很快。
转眼间, 晚霞散去,天空染上一抹墨色。
路上往来行人之中,带有怪物特征的融合者比普通人类还多。
世间万物, 此消彼长, 当城市规则制定更偏向某个群体时, 势必会侵犯到另一个群体的利益。
很多人对融合者基地建设颇有微词, 其中以第三基地的原住民反应最为强烈, 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多年, 朋友同事等社交圈早已固定,去其他基地生活, 意味着要放弃原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推行新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融合者基地建设至今,大家都付出了很多努力,也付出了很多代价。
这是个动荡年代,法案变化之快前所未有。
在斯纳德测试正式列入法定检测规范前, 人们没有任何手段去验证‘它’是否保持人类思维,只能笼统的将所有融合体作为怪物处决。
而现在,融合者基地的建设像是一个信号,通过测试的融合体从‘怪物’那一栏里扒拉出来, 即将放回‘人类’这一栏里。
没有敢回头去看, 那些倒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可能被误杀的融合体。
面对未知的事物,人类不可避免受到历史局限性的影响,做出了很多无可奈何的选择。
在特定的环境下, 少数的利益注定被牺牲。
如今, 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不少已经转移提前至其他基地, 人类也不愿意和融合者一起生活。
毕竟符合人类审美森*晚*整*理的融合体聊聊无几,更多的融合者丑陋古怪:有的长着马脸、獠牙外翻,有的浑身遍布黄白鳞片,有的后背凸起嶙峋骨刺,还有的胳膊上生长出大片细碎眼珠。
御君祁拽了江与临一把:“看什么呢?”
江与临已经习惯了御君祁有事没事就拽他一下,核心力量在随时随地的锻炼下巨幅提升,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总被拽的踉跄。
江与临稳如泰山,收回视线:“那是被蜘蛛感染了吗,怎么那么多眼睛。”
御君祁看了一眼:“是扇贝,贝类最多可以生长出二百只眼睛。”
“还好你只有两只眼睛。”江与临感叹一句,取出通讯器:“我先给慕容煊打个电话,让他把小章鱼送回来,他们晚上要开会,谁知道要开到几点。”
御君祁神色暗藏几分紧张,抿了抿唇:“江与临,你刚才说你讨厌慕容煊骗你,我不会骗你,所以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江与临对御君祁的坦白不以为意。
怪物不是很擅长说谎,御君祁上次这么郑重其事,向江与临承认了祂偷蛋黄派事实。
不用祂自首江与临也知道,别墅里除了御君祁,没有谁这么钟爱蛋黄派。
因此江与临没太当回事,抬手做了个动作,示意御君祁等会儿再说:“稍等,我先打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等待音结束,通讯自动挂断。
江与临放下手机:“慕容煊不接电话。”
御君祁:“……阿临。”
江与临抬眼扫了御君祁一眼:“别叫我阿临,我会想起那个挟持了我章鱼的贱人。”
御君祁从善如流,立即换了个称呼:“临临,小章鱼跟着慕容煊是为了监视他,慕容煊没有挟持你的章鱼……你的章鱼现在很好。”
江与临重复拨通讯器的手一顿:“最好是,否则就算他对我大舅再有用,我也会宰了他给小章鱼偿命。”
御君祁唇角微微翘起:“他害你你都没有宰他,他害小章鱼你就要宰吗?”
江与临说:“当然,小章鱼那么可爱,又那么柔弱,会对小章鱼下手的人还是人吗?”
御君祁沉默几秒,说:“其实也没那么柔弱。”
江与临点头,非常肯定地说:“非常柔弱,被你瞪一眼都会贴着我手指哭。”
御君祁握住江与临的肩膀,沉声道:“小章鱼远比你想象中强大很多,而且……我也会拟态。”
小章鱼可以拟态,祂也可以。
祂就是小章鱼。
江与临那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联。
祂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就讲的,可祂已经是江与临的好兄弟。
兄弟之间不该有欺骗。
江与临不喜欢别人骗他,但御君祁认为这不算欺骗,祂并没有说谎。
慕容煊就是因为欺骗江与临,失去了‘兄弟’的身份,御君祁才能得到机会,趁虚而入。
在寻找缝隙的方面,章鱼有着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人类会有很多朋友,很多伙伴,很多兄弟,御君祁要做和江与临最好那个。
祂会牢牢占据最重要的位置,用八条触手紧紧抓住那个位置,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类或者怪物取代祂。
按照江与临所说,他们是兄弟什么什么的。
后面记不清了。
神级怪物拥有卓越的记忆力,御君祁可以清楚地回忆起无数细微小事,之所以会忘记刚才江与临所述内容,主要原因是祂光顾着盯人类的嘴巴,没有认真听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江与临说话时,红润的嘴唇开开合合,吸引了怪物的全部注意力。
每当这个时候,御君祁就会随便重复几个词,让交谈顺利下去,江与临根本不会发现,对面的怪物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
祂在江与临身上投注了太多注意力,但江与临的注意力有已被小章鱼分走了。
那些注意力本来都该是祂的。
祂想让江与临知道自己就是小章鱼,但又不可避免的有些忧虑。
也许坦白并不是个好主意。
御君祁开始后悔自己太轻率,没有多做一些铺垫。
毕竟直到今天为止,江与临仍始终坚信祂是一条蛇,虽然御君祁已经明确表明自己是鱼,但江与临并没有相信。
御君祁定定地看着面色微沉的江与临,拇指无意识地按压指节,紧张得快要维持不住人形拟态,当场变成一条大章鱼。
祂想多了。
江与临根本没意识御君祁的暗示,脸色难看完全是因为给慕容煊打电话没打通。
御君祁薄唇微微抿起,刚想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通讯器‘嘀’的一声轻响,电话接通。
江与临立刻将通讯器放在耳边:“慕容煊,你在哪儿?”
慕容煊清朗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阿临,刚才去见了徐组长,汇报了几个账目,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很乐意为你效劳。”
御君祁不甘示弱,立刻凑到江与临另一只耳朵旁边,低声暗示道:“临临,不用找他,我告诉你小章鱼在哪里。”
左边御君祁在说话,右边慕容煊在说话,江与临跟同时开了左右声道似的,脑袋嗡嗡响。
慕容煊:“阿临?”
御君祁的声线华丽而富有磁性,手指化为触手:“临临,你看,我也会拟态。”
江与临捂着话筒,拨开御君祁的脑袋,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嗯嗯,我知道,你什么都会,你最厉害了。”
御君祁:“……”
电话那边传来慕容煊的声音:“阿临,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我没说你厉害!”江与临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些:“慕容煊!我章鱼呢!给我送过来!”
慕容煊:“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御君祁朝江与临走去,拍了拍对方肩膀,简明扼要道:“我就是小章鱼。”
江与临举着电话,回头看了御君祁一眼,喝道:“滚一边去,别捣乱。”
电话那边,慕容煊问:“一边去?阿临,那我到底去不去?”
“那句也不是跟你说的!”江与临举起着通讯器怒吼道:“城门口!带上我的章鱼!马上来!”
慕容煊情绪稳定得可怕:“我不太明白,这句是跟我说的吗?”
江与临怒道:“是!!!”
“好凶。”
慕容煊吐出这两个字,飞速挂断电话。
江与临狠狠攥了攥手中的通讯器,通讯器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御君祁站在江与临身后,低声说:“江与临,不要让他来,我都说了我是小章鱼。”
江与临转过身,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御君祁:“你不是人鱼吗?现在又是章鱼了?”
御君祁英俊的下颌崩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不满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江与临倍感无语,说:“你总是这样,我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关心,你就说自己是什么。”
御君祁:“那是因为你关心的东西太多了,我想做最特别的那个。”
江与临长眸微抬,凝视眼前这只神级怪物,十分肯定地说:“兄弟,你就是最特别的那个。”
月色如练,笼罩穹顶。
晖光落在江与临清亮的瞳仁中,眼波如水,澄明剔透,真诚得令怪物心动。
江与临说:“你不必和任何生物比较,更不用假装自己是人鱼或者其他什么鱼,碰见人鱼是凑巧,小章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许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我和它们就不会相遇,但你不一样……”
“御君祁,我们的相遇蓄谋已久,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宿敌,刺杀你是人类赋予我的使命,所以无论你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只要你是你,我就一定会去找你。”
御君祁心脏剧烈跳动。
垂着的手臂化为触手,缓缓向江与临接近。
就在触手即将碰到江与临的刹那,天空四角升起数道闪光弹,耀眼的光辉瞬间爆亮。
‘嘭’的一声巨响,信号弹在天际炸开。
江与临转头朝光华亮起处看去,瞳孔蓦地一缩。
是异监局的示警信号!
下一秒,长鸣的警报声响彻全城。
街道两侧,扬声装置循环播报起最新消息。
【紧急消息:大规模怪物群正在朝基地方向靠近,预计两小时后抵达。】
【基地进入战时状态,城门已关闭,请出入城人员立即撤离,激光天幕正在启动中,将在十分钟内充能完毕。】
【防空避难所已开启,请居民朋友们携带必要物资,自行前往最近的避难场所,基地管理部竭诚为您服务,最新通知将以短信形式发送至您的通讯器。】
【山河仍在,请不要放弃希望,华国东南分布第三基地将为您战斗至最后一刻。】
第49章
警报响起, 全城戒备。
短短几分钟内,原本悠闲散步的人群霍然消散。
长街空空荡荡,只剩下御君祁和江与临两个人。
触手重新变回手臂, 直觉告诉御君祁, 现在不是向江与临证明自己是小章鱼的好时候。
城门彻底关闭, 他们被关在了基地里。
激光天幕已开启, 呈碗状倒扣在基地之上, 华光流转, 变幻闪烁。
天幕是每个基地建设的基石,能够在短时间内撑起巨大的能量场, 积蓄亿万伏电压, 轰散空中袭来的怪物。
维持天幕能量来自于核电站,每秒消耗的燃料难以估量,说是在烧钻石都不夸张,在强烈磁场的干扰下, 地磁受到影响,夜空出现一抹极光。
江与临给肖成宇拨去通讯,电话那头只有嘟嘟的忙音。
城内外的通讯被阻断了。
江与临眉梢轻骤,转身问御君祁:“是什么怪物群?”
御君祁闭上双眼, 无形的磁场以祂为圆心向外扩散。
数秒后, 御君祁睁开眼睛:“一些虫子。”
江与临骂了句脏话。
虫子,当然虫子,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立秋至霜降前这段时间, 是虫子最活跃的季节, 它们的虫后需要补充大量能量产卵,等到来年惊蛰时, 虫卵会在雨水的滋养下破土而出。
江与临:“虫子从哪个方向来的?会路过咱们的别墅吗?”
御君祁:“四面八方,肯定会。”
江与临:“怎么办,你能驱散吗?”
御君祁仰头看了看彩色的天空:“不好说,这东西把我挡住了。”
江与临:“……”
御君祁伸出手,蓬勃的能量涌向天幕,在穿过去的瞬间,能量状态受到磁场影响扭曲变化。
天幕受到攻击,霎时电光闪烁,鸣响起新的警报。
江与临赶忙把御君祁的手拽回来:“不要攻击天幕啊兄弟,那玩意巨贵,玩坏了赔不起。”
御君祁说:“你让他们把天幕关了,我会驱散那些怪物。”
江与临揉了揉额角:“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最位高权重的时候,他倒是有关闭激光天幕的权力,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异监委当指挥官那几年劳心费神,离开那里后,江与临已经很久不去想之前的事了。
如今,恰逢怪物群围剿人类基地,怪物中的老大却被困在基地里面,想帮人类驱散怪物,却碍于他们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而无法出手。
没人会相信一个怪物,除了江与临。
可他相信也没用。
只是话说回来,就算现在江与临手边真有个‘一键关闭天幕’的按钮,他也不可能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一个基地几百几千万人的性命,全维系在这座天幕之上,江与临纵然再信任御君祁,也不会那别人的命去赌。
天幕每次开启耗能巨大,关闭后要经历至少12小时的冷却期,才能再次启动。
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江与临握起御君祁的手腕:“走,去找钟佑。”
御君祁惊讶道:“那小孩权限这么大?”
江与临曲指在怪物脑门一弹:“笨,在天幕驱散不了,咱们可以出去啊,送一个人出城可比关闭天幕容易多了。”
御君祁勾起唇角:“你真聪明。”
江与临:“现在离怪物群抵达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开一下城门放个人出去不难,异监局就有这权限,他们得出去布置驱散仪。”
御君祁:“你很了解异监局。”
江与临牵着御君祁穿过长街:“我在那儿打过工。”
御君祁:“什么叫打工?”
江与临唏嘘道:“为了生存,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卖着卖着连灵魂都搭进去了,就叫打工。”
御君祁:“听起来很可怕。”
江与临点头:“就是很可怕,环境会改变一个人,在特定的环境中,你会变得不像自己,说一些自己不想说的话,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慢慢的,那张面具就粘在脸上,再也拿不下来了。”
御君祁问:“那你为什么要在异监局打工,为了你大舅吗?”
江与临沉吟道:“好像……不是,我想不起来了。”
他的记忆可能是真有问题,在御君祁问他什么叫打工的时候,他脱口而出为了生存,可就算他不进异监局,大舅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那为什么他会说脱口而出‘为了生存’呢?
这太奇怪了。
御君祁反握住江与临的手腕:“别想了,等出去找个精神系异能的怪物吃,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说话间,二人已走过两条街,看到了异监局驻地的高墙。
江与临打了个手势,和御君祁一前一后翻了进去。
*
训练广场停着十数量迷彩装甲车,异能者正在车上搬运装备,已经有车开出驻地,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运气真好。
不需要在找钟佑,他们只要任意混上一辆车,就能顺利出城。
只不过来往的人实在太多,训练广场又十分空阔,所有工作人员都身着制服,就这么直接走过去非常扎眼,要不被人发现有点困难。
训练场,某不起眼的角落里。
江与临靠着墙,扬了扬下巴:“你先去吧。”
御君祁:“嗯?”
江与临:“你用那招,忽然消失,然后直接出现几米之外,藏在放装备的后厢里,跟他们出城。”
御君祁侧头看向江与临:“你呢?”
江与临环顾四周:“现在人都在外面,楼里没什么人,我先去办公室找一件工装,然后混上车。”
御君祁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行,怪物在接近,分开很危险。”
江与临:“没什么危险,我相信你能驱散怪物群。”
御君祁:“不行,我之前只召集过怪物,从没驱散虫群,万一有些虫子不听话呢?”
江与临:“……”
没驱散过虫群?万一虫子不听话?
哥们你在逗我吗?
他还以为御君祁很有把握!
江与临抓着御君祁的肩膀晃了晃,抓狂道:“不是,没把握你还让我关天幕!”
御君祁不知道江与临为何如此激动,剑眉蹙起:“再开不就行了。”
江与临:“关闭后再开启又12小时冷却期!”
御君祁:“哦。”
江与临越想越后怕,手心满是冷汗:“‘哦’?你就‘哦’一声就完了?御君祁!那是人命,几百万条人命!不是儿戏,你能不能稍微重视一点?我因为信任你,差点拿几百万人的性命做实验!”
御君祁面无表情:“你再凶我,我就不管了。”
江与临眯了眯眼:“你威胁我?”
御君祁:“我都说了是万一。”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按下急躁:“那你就自己去。”
御君祁第三次拒绝:“不行。”
江与临:“为什么?你也说了是‘万一’,万一是低概率事件,没那么容易发生的,再说现在天幕开着,就算有万一,基地防线也不会轻易被击破。”
御君祁淡淡道:“我不知道‘万一’和‘不会轻易’两个低概率事件叠积起来之后,仍会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是多少,我只知道,如果你在这里出事,不需要怪物群围剿,我就会把基地夷为平地,为你陪葬……现在,你还要我自己出城吗?”
江与临心头猛跳 :“把基地夷为平地?你有病啊。”
御君祁靠在墙角:“江与临,你是我最珍贵的藏品,想吃又不舍得吃的食物,我每天极力忍受饥饿,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别的地方。”
江与临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御君祁的怪物逻辑,但这次的‘怪言怪语’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知道御君祁一直挺想吃他的,但没有料到已经渴望这个地步。
有点诡异,有点畸形,有点变态。
江与临沉默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调侃一句:“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食物。”
御君祁替自己辩解:“你看起来真的很好吃,闻起来也是,你好香。”
江与临紧张的情绪倏然一散,哑然失笑:“好吧,要是有一天我真死了,我允许你把我吃掉,但你不许迁怒人类基地。捡起我的尸体,放进嘴里,然后就走得远远的,记住了吗?”
不知为何,明明得到了江与临的许可,可御君祁还是很不高兴,沉着脸不说话。
江与临撞了撞御君祁的肩膀:“都让你吃了,还生气。”
御君祁抱起手臂,做出个防御性很强的姿势,低声反问:“死了的跟活着的能一个味儿吗?”
江与临瞧着眼前这只委委屈屈的怪物,唇边漾起笑意,眼神中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好,那我就剩一口气的时候,你也可以吃,这总行了吧。”
御君祁更生气了,偏过头不看江与临:“你就是只剩一口气,我也会想办法救活你的,人类惯会巧言令色,你明知我不舍得吃,故意说这种没用的话哄骗怪物。”
江与临屈起一条长腿,背靠着墙,声音懒散:“哥们,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这究竟是不舍得吃我,还是不舍得我死啊。”
闻言,御君祁浑身一僵
祂低头看向身侧的人类,瞳色竟比平时还要深沉许多。
江与临扬起头,笑意在眼中流淌。
万千流光都不及他眼神明亮。
对视的瞬间,御君祁脖颈发热,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某种比食欲更加强烈的欲望自心底漫延,似火山喷发,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一场声势浩大的变革正在发生。
心旌摇曳,海沸山摇。
无序颠倒的混乱中,只有江与临的面容依旧清晰。
那道身影倒映在怪物幽紫的眼瞳中,又越过双眸,狡黠地往更深处去了。
御君祁不知道江与临跑到哪里去了。
祂忽然发现,那时刻萦绕在腹腔内的饥饿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第50章
天色已晚, 极光在夜空辉映。
阴沉黑云密布,遥遥压在西北天际线,逐渐向基地逼近。
要变天了。
距离怪物群抵达第三基地, 倒计时1.5小时。
御君祁最终还是同意了江与临的计划。
祂先出城驱散怪物, 然后和江与临在城外别墅汇合。
江与临以一个怪物无法拒绝的条件说服了祂。
江与临把别墅钥匙递给御君祁:“驱散怪物时, 你的磁场会被人类检测到, 到时候你先回别墅等我, 收拾好东西, 我们带着肖成宇他们回歧矾山。”
御君祁瞳孔微微扩大:“回歧矾山?”
江与临点头,讲出自己的计划:“嗯,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 不像盛夏时那样灼人,我本来打算等入秋再启程,现在也可以,刚出发可能还有些热, 就多走夜路,越往北走气温越低,过了秦岭淮河线,就没这么热了。”
御君祁望向江与临, 瞳孔中倒映绚丽的极光, 低声问:“你本来打算等入秋回去?”
江与临轻咳一声:“反正在外面也没什么事……我说了会跟你回去。”
御君祁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喜悦,周身强盛冰冷的气场倏然消散,满面笑容,温柔地看着江与临。
江与临被御君祁看得耳根发热, 低斥道:“你不要表现的这么惊讶!这是早就答应你的事, 我说到做到。”
御君祁声音中也是笑意:“我以为你是在搪塞我,就像你每次不想理我, 就打发我去做别的事,或者扔过来几个蛋黄派让我去一边吃。”
在御君祁无意的指责下,江与临耳廓彻底红了。
“我也不是总那么坏,”江与临将御君祁朝装甲车的方向一推:“快去吧。”
御君祁顺着江与临的力道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问:“你会不来吗?”
江与临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然叫御君祁如此不信任。
御君祁垂眸注视着江与临,眸中倒映着瑰奇光芒。
极光绽放,形状和色彩不断流动,像是一场充满魔法的烟花表演。
紫罗兰与宝石绿交织缱绻,如丝带般绵绵萦绕。
那抹绮丽的斑斓也在江与临眼中。
江与临竖起中食二指,在变幻莫测的晖光下指天为誓:“我保证我会去,以一个小时为限。”
“你要不来呢?”御君祁问。
江与临不假思索:“谁不去谁是狗。”
御君祁深深看了江与临一眼,高大身形缓缓消失在原地。
江与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大约三分钟后,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御君祁?”
没人回应,看来是真的去了。
还挺乖的。
江与临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后退两步,回身往异监局大楼走去。
一转身,正和身后高大的男人撞在了一起。
江与临:“……”
御君祁完全融于夜色的身形逐渐显现。
祂扶住怀里的江与临,若无其事道:“你叫我?”
江与临撞得脑袋生疼,他捂着额角,抬头质问:“你不是走了吗?”
御君祁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听见你叫我。”
江与临双手环抱于胸前,高深莫测地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御君祁移开视线,将‘做贼心虚’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一秒八百个微动作,那心虚劲儿足以纳入北影教材。
江与临面容冷峻,言辞锋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不许偷偷跟着我,去做自己的事。”
御君祁坦白道:“我得跟着你,你没有别墅钥匙,一会儿怎么回去?”
江与临朝御君祁伸出手:“给我吧。”
御君祁低头在自己身上看了看,确认祂没拿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也不知道江与临究竟要什么,略显迷茫地下巴搭在江与临手心上。
江与临拨开御君祁脑袋:“你有病啊,我要别墅钥匙!”
御君祁把钥匙递回去。
这把普通的金属钥匙上,仿佛附有某种特殊的仪式感,当江与临接过钥匙的刹那,御君祁才彻底相信江与临没有糊弄祂。
御君祁:“那我走了。”
“等等!”江与临叫住眼前的神级怪物:“御君祁……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一旦你的磁场暴露,人类基地大概率会将怪物群聚集与你的出现联系起来,也就是说,驱散怪物群得不到任何嘉奖,甚至可能会担负莫须有的罪名。”
御君祁看着江与临:“哪又怎样?”
江与临很认真地说:“其实你可以不必沾染这些是非,什么都不做,没人知道你来过。”
御君祁说:“可你知道。”
江与临微微一愣。
御君祁声音中没有太多情绪:“你没有怀疑怪物群聚集和我有关,还同意回歧矾山,这就是最好的嘉奖。”
江与临情不自禁地咬了下腮肉:“御君祁……”
御君祁语气平淡:“我不在乎人类怎么看我,人类是人类,你是你。”
江与临:“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怪物是怪物,你是你。”
御君祁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异想天开道:“我们可以成立个单独的第三种族,比如‘人怪’或者‘半人半怪’之类的。”
江与临扶额道:“别发疯了,快走吧你!”
御君祁再次消失。
这次江与临再叫祂,祂并没有出现。
说实话,江与临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乖乖去执行任务了,还是学奸不肯现身了。
无所谓吧,反正他已经为人类的命运做过努力了。
*
距离怪物群抵达第三基地,倒计时1小时。
起风了。
乌云遮月,酝酿着一场暴雨,夜色越发深沉。
江与临换上异监局制服,悄无声息地藏进了一辆装甲车。
白亮的车灯亮起,引擎轻震,车辆启动。
长街空空荡荡,没有行人,只有调遣人员的车辆疾驰而过,数十架无人机在半空盘旋,四角红光闪烁,嗡鸣声将战前紧张凝重的气氛推到极致。
基地大门外,一道人影格外显眼。
是慕容煊!
江与临这才猛地想起来——
小章鱼还在慕容煊身上!
他约慕容煊来取小章鱼,警报一响,全城警戒,他自己一忙起来都忘了,没想到慕容煊居然真的来了。
虽然御君祁自称祂是小章鱼,但这听起来就十分离谱,江与临半句也没信。
毕竟御君祁还有自称人鱼的前科在。
御君祁是一只嫉妒心和攀比心都很强的怪物,江与临无论对什么表现出在意,御君祁就会对什么产生巨大敌意。
不过小章鱼和御君祁又在某些地方有确实着诡异相似。
但一个怪物能同时以两种形态出现吗?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怎么说,先把慕容煊身上的小章鱼拿回来总没错。
江与临脱掉制服外套,随手系在腰间,撑手从装甲车上跳了下来。
慕容煊格外敏锐,在江与临跳车的同时看过来。
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
慕容煊率先开口道:“阿临,你要出城?”
江与临将慕容煊拽到背光处,好似在街头进行非法物品交易般,低声问:“我章鱼呢?”
慕容煊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口袋:“自己拿,我可不敢碰蓝环章鱼,它长得好凶,一直在瞪我。”
江与临把小章鱼掏出来,皱起眉,打量着瘫成一团的章鱼:“你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没精神?”
慕容煊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兄弟,我都没碰过它。”
江与临捏了捏小章鱼的触手,喂过去一点寒冰异能。
小章鱼恢复了些许活力,勾了勾江与临指尖。
慕容煊看着江与临,神情在夜色中晦暗不清。
江与临把小章鱼放回口袋,一抬头对上了慕容煊欲言又止的表情。
“……”
江与临:“有话就说。”
慕容煊呼吸放得很轻:“阿临,怪物群聚集……和御君祁有没有关系?”
江与临抬眸,目光如电:“你想问的是这个?”
慕容煊抿了抿嘴唇:“好吧,我真正想问的是:和你有没有关系。”
江与临:“因为我身边有一只神级怪物,所以我就要召集怪物围剿人类基地,慕容煊,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反人类反和平的灭世反派吗?”
“我相信你,阿临,可我的相信没有用,”慕容煊平静道:“十分钟前,御君祁的磁场被基地检测到了。”
江与临眉眼不动:“那又怎样?”
慕容煊:“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认为这次怪物群聚集与御君祁有关。”
江与临怒极反笑:“所以呢?”
慕容煊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淡然,他一把握住江与临的肩膀:“所以呢?所以你不该出城也不能出城,你必须和怪物划清界限,否则你就永远也脱不了‘反人类、反和平’的污名!”
江与临:“你觉得是御君祁做的?”
慕容煊摇了摇头:“阿临,你还是不懂!没人会在乎你究竟做或者没做,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那就是神级怪物突然出现,而你跟怪物站在一起!”
这些江与临早就考虑过。
他知道只要御君祁的磁场暴露,那么基地方肯定会将御君祁与怪物群联系起来。
每次基地发生重大事故,总要选出几个高层来承担指挥不力的责任,御君祁磁场的出现简直是高层们绝望之中的曙光。
在战后汇报中,所有人都会把怪物群聚集的原因推到神级怪物身上,到时候无论发生多少伤亡、多少战损都合情合理,没有人会受到处罚,甚至会得到表彰。
那可是神级怪物。
在此之前,华国的神级怪物从未纠集怪物围攻人类基地,第三基地首当其中,做了那开天辟地的头一个,政府安抚慰问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
反正怪物也不会申诉。
慕容煊说:“你要怎么去证明一个怪物清白?你没看到检测结果确认时那帮高层的表情,眼睛都在放光,差点没笑出声来。”
江与临:“……”
慕容煊叹气道:“这下他们什森*晚*整*理么都不用担心了,第三基地这些年所有对不上的账、不知道怎么死的人,全都能算到祂身上。”
江与临看向慕容煊:“这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当初在北方基地,你也想把我的死栽赃给御君祁。”
慕容煊微微一梗:“以前的事就别提了!现在基地乱成一团,我在这里等你,可不是光为了给你送章鱼。江与临,这次你必须听我的:别出城,留在这里,不要让人看到你们在一起。”
江与临很平静地说:“不管你信不信,祂是去驱散怪物了,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会和祂回歧矾山。”
慕容煊正想说什么,身后的暗巷里忽然传来一声微重的呼吸声。
江与临和慕容煊同时向暗巷看去!
西南方的阴云悄然而至,月色幽暗。
月光之下,是一张比冷月更苍白的脸。
是李伦!
慕容煊霍然转身,语气森然:“李秘书,您什么时候来的,脚步好轻啊。”
李伦避开视线,舔了舔嘴唇:“慕容公子,徐组长找你开会。”
慕容煊很轻地笑了笑,走向李伦:“好,我这就跟您过去。”
李伦摆摆手:“不急不急,你先忙你的。”
慕容煊脚步不疾不徐:“怎么好叫徐组长久等呢。”
李伦微不可查地后退了半步。
慕容煊又笑了笑,主动走在了李伦前面。
李伦暗自松了一口气。
二人一前一后,慕容煊率先穿过暗巷。
“李秘书,”慕容煊忽然出声道:“早些时候您问我‘强有什么用’……”
李伦脚步停顿,寒毛倒竖,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下一秒,慕容煊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闪身至李伦身后。
一把匕首毫无犹豫的划破了李伦喉咙。
鲜血向前喷涌,半滴都没溅到慕容煊身上。
李伦半插在口袋里的手滑落,一枚圆形金属球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那是颗微型激光炸弹,保险栓拨了一半。
慕容煊低头看向不断抽搐的李伦,随便将那枚炸弹踢开,不屑道:“强的用处就是,无论我走在前面还是后面,都能在半秒内弄死你,再高级的热武器也来不及发动。”
江与临缓步走来。
地上漫延开大片血迹。
慕容煊这一刀割得很深,几乎将李伦的脖颈完全割断,动脉、筋脉、气管断面平整光滑,没有一丝顿挫,足以见下手之人又多果决。
江与临语气淡淡:“你想杀他很久了?”
慕容煊擦干净匕首上的指纹:“他听到我叫你名字了。”
江与临眉梢微抬:“嗯?”
慕容煊:“我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他虽然很害怕,但却一直在瞟你,他要记住你的脸,我不能让他活。”
江与临轻笑一声:“慕容煊,杀人还得把借口找到别人身上,你怎么总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慕容煊也笑,随手将匕首扔在尸体上:“好吧,我早看他不爽了,一个谄上傲下的小人,把异能者当碎催,拿人命填他政绩的奸佞,不该死吗?”
江与临穿上工装外套:“李伦死了,你回去怎么交差?”
慕容煊按亮手腕上不断闪烁的通讯器,把屏幕亮给江与临看。
【最新消息:注意!‘御’字怪物出没!全员警惕!
毁灭级磁场正在向基地方向扩散,预计半小时后笼罩全城,请各单位人员做好准备,积极迎战。(绝密级内部信息,请勿外传,以免引起恐慌)】
慕容煊抻了个懒腰:“看,神级怪物都要来了,死个巡查组的秘书而已,还用得到我交差?”
江与临:“……”
慕容煊掸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悠闲:“早知道祂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我就不熬夜做城市规划了,几十个亿的亏空而已,那不是随便报。”
江与临面无表情:“做个人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