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和一个众人眼中的怪人做同桌, 并没有江与临想象中那么难。
齐玉沉默寡言,大多时候都不说话,但也不是完全不理人。
他会听江与临讲话, 并且对疑问句予以回应。
可江与临也不是每天都会有那么多疑问, 所以刚开始, 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频繁。
齐玉很安静, 动作轻得像一只猫, 无论是放书本还是起身走动都没什么声音, 如果不刻意关注的话,江与临都不知道对方何时离开座位, 又何时坐回来的, 总有种‘齐玉神出鬼没’的之感。
有一次齐玉回到教室,江与临瞧见他校服前襟又湿了,还以森*晚*整*理为他又被谁欺负了,一问才知道齐玉是去洗手池喝自来水了。
明德高中虽然只是普通私立, 比不上一年学费几十上百万的艾斯德学院,但也比公办学校收费高,在这里上学的学生大多来自中产家庭。
学校设施完备,每层楼都有两个直饮机, 刷一下校卡就可以免费接水, 饮水还是挺方便的。
所以别说是普通学生,就是宏志班贫困生也没有喝自来水的。
更何况齐玉本来是顶级豪门的大少爷,打小含着金汤匙出声,说是金尊玉贵都不夸张, 按照江与临对那些有钱人的刻板印象, 齐玉这种大少爷应该喝从巴黎空运过来的天然冰川矿泉水才对,怎么会去喝自来水。
“你没办校卡吗?”江与临抽出两张纸巾扔到齐玉怀里:“还是丢了?”
齐玉迷茫地抬起头, 问出一个让江与临血压飙升的问题:“什么是校卡?”
江与临:“……”
坐在两人前桌的女生都听不下去,转过身问;“齐玉,你之前的学习没有校园一卡通吗?那买饭什么的都直接用现金啊?”
齐玉没答话,只是看了江与临一眼。
不知为何,江与临从齐玉这一眼中读出了求助和征询的意味。
齐玉的眼神让江与临产生某种混乱错觉——
就好像小朋友跟妈妈出门,别的阿姨跟小朋友说话时,小朋友一般就会这样先看妈妈一眼。
不过这也正常,齐玉的性格属于顶级i人,不擅长和人交流,而江与临和谁都玩得来。
当有人主动和齐玉说话时,若是江与临在场,齐玉就会下意识看向江与临寻求帮助。
江与临单手撑着额头,无奈地看向齐玉:“人家跟你说话呢,有什么答什么,我又没在艾斯德上过学,怎么知道你们学校有没有一卡通,你们吃饭怎么吃的啊?”
回答江与临的问题对齐玉而言就简单很多了。
齐玉说:“早上和晚上是自助,中午时间紧张,餐厅会提前把饭摆好,进食堂直接坐下吃就可以了。”
提前……摆好?
这世界的参差好大。
见众人突然都不讲话,齐玉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又看了眼江与临:“有什么问题吗?”
江与临摇头,捡起齐玉怀里的两张纸巾,给这位纸扔身上都不知道擦的大少爷擦了擦衣襟上的水:“下凡来这儿上学真是委屈你了,连口水都没人给您端上来。”
齐玉说:“水还是要自己接的。”
同学还是更好奇贵族学校的食堂,又问齐玉:“那你们中午都吃什么,食堂给准备的菜万一正好是你不喜欢吃的怎么办?”
齐玉语气中多了点疑惑:“自己点的为什么会不喜欢吃?你是说临时换菜吗?那就只能等一会儿了。”
众人:“……”
其中一个同学颤声问:“你们每天中午都能自己点餐?”
齐玉在桌角上比画了一下:“书桌这个位置嵌了一个iPad,就跟在餐厅点餐一样,其他的零食饮料、学习用品都在上面下单,小白会把东西送到班门口。”
众人眼中流露出向往,这简直跟他们想象中的贵族高中一模一样。
高品质服务,电子化的生活,买东西还有专人送货上门,哪像他们,去学校小卖铺买瓶水都要穿过大半个校园。
不过明德高中校园面积也小,不像艾斯德学院,比有些大学校园还大,建筑采用复古的巴洛克风格,绿化率也高,漂亮得像个私人庄园。
也有人提出疑问:“你们学校那么大,小白一个人能送得过来吗?”
齐玉欲言又止地看向提问的同学,语气尽量委婉道:“小白是学校自主研发的配送机器人,有很多。”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惊叹。
前排的女生趴在自己胳膊上,感慨:“天啊,我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贫穷抑制了我的想象力,不听你讲的话,我根本想象不到贵族高中里都有什么,你们真的是过着王子公主般的生活。”
江与临回头看了眼教室后面的表:“下次再聊吧,马上该上课了,我先教这位王子怎么刷卡取水。”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
齐玉手指蜷了蜷:“抱歉,我之前没用过校园卡,不太懂这些。”
通过这次聊天,同学们发现齐玉也不是很奇怪,他只是没有生活常识,不知道怎么从直饮机接水,又因为社恐不好意思问,渴了就只能去洗手池喝自来水。
明明是个豪门大少爷,倒是还挺能凑合的。
从服务优质的艾斯德学院转过来,齐玉既不抱怨,也没嫌弃明德,只是自己默默忍受,感觉性格还挺温良的。
一个男生看着齐玉离开的背影,说:“要是我在贵族高中上过学,肯定忍不住炫耀之前的学校多牛逼,从直饮机接不出水也只会怪直饮机垃圾,反正不会怪自己。”
另一个人说:“他就是挺老实的,当初七班王文波那么整他,他都没怎么着,要是我家像齐家那么有权有势,王文波早被开除了。”
江与临和齐玉从班里出来时已经快上课了,还没走到饮水间就打了预备铃,楼道里的人都匆匆返回教室。
饮水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外班的女生端着水杯,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江与临从柜子里取出个一次性纸杯:“我看你也没带杯子,就先用一次性的吧。”
齐玉目不转睛地观察江与临取纸杯的动作,认真地仿佛在学习实验过程。
江与临像是知道齐玉在想什么,侧过头笑了笑:“开柜门不用刷卡,这就是个普通的柜子……之前接水也不用来着,后来有人从这儿接水洗头,学校才设置了刷卡取水,主要是限制取水量。”
齐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可我每天要喝好多水。”
江与临目光在齐玉湿透的校服前襟扫过:“我看你也没少喝,水流小衣服也不能湿这样。”
齐玉低了低头:“湿着也挺舒服,凉快。”
江与临忍不住笑:“也是,我们学校也没个空调,真是委屈齐少爷了。”
齐玉听不出江与临言语中的调侃,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还好。”
江与临拿出自己的校卡,在直饮机的刷卡处刷了一下,直饮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指示灯亮起。
“灯亮了就代表刷上了,有时候人多的时候吵,听不到提示音,你就看这个灯就行。”
江与临将纸杯放在托盘上,按下接水键,接到八分满的时候松开手,转身把水杯递给齐玉:“学会了吧,以后别喝自来水了。”
齐玉接过水杯,点点头。
江与临又把校卡递过去:“你要是找不到校卡就先用我的,等周五中午我带你去教务处补办。”
齐玉握着校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卡套边缘。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上课铃都打响了也没说话。
江与临也不催促,就静静等着齐玉。
齐玉喉结上下滑动,第一次主动提出向江与临请求:“江与临,你可不可以再教教我怎么在食堂吃饭。”
江与临说:“行啊。”
齐玉松了一口气,算不上抱怨,只是用陈述的语气说:“我不知道怎么点餐,每天都好饿。”
江与临轻笑出声:“大少爷,我们不叫点餐,叫打饭。”
齐玉眼神恍惚了一下:“跟谁打?”
江与临头上冒出三个问号:“什么跟谁打?”
齐玉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只有打赢了才能吃吗?”
江与临这才反应过来齐玉实在问‘打饭’跟谁打。
联想到齐玉因为不会在直饮机刷卡喝自来水,衣服湿了正好凉快,不知道从哪里点餐,饿得去土里翻蚯蚓,以为去吃饭还要打架……
这一系列操作越想越好笑,江与临简直要被齐玉逗死了。
齐玉哪里是大少爷,分明是被关在高塔上的莴苣姑娘。
他之前到底生活在什么样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啊。
江与临感慨:“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会觉得他在装,但我知道你是真不食人间烟火,像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
齐玉耳廓发红,先是对江与临笑了笑,然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低下头。
江与临:“怎么了?”
齐玉蜷缩起肩膀,模样有些怯懦,小声解释说:“我之前不是这样的,我爸说我溺水以后变成傻子了。”
江与临安慰道:“溺水能救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你也不傻呀,月考还考五百多分呢,那你要是傻子的话,排在你后面那六百人都别活了。”
齐玉飞快地看了江与临一眼:“真的吗?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其实有些时候,江与临是觉得齐玉挺奇怪的,可现在齐玉瞧起来都快碎了,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人,都说不出落井下石的风凉话。
江与临强行否认:“没有啊,我不觉得你奇怪,你挺好的。”
齐玉猛地抬起头,眼神霍然明亮。
“你也挺好的。”齐玉对江与临说。
江与临点了点齐玉手中的饭卡,莞尔道:“周五才能补办饭卡,今天才周一,我要请你吃一周饭呢,这还只是挺好吗?”
齐玉无意识地攥紧饭卡:“江与临,你最好了。”
江与临刚想说什么,忽然间一阵眩晕,还没来得及扶些什么,身体便软软地向前倒去。
第72章
江与临遽然回神。
他还站在走廊尽头的茶水间里, 齐玉已经不见了。
窗外夜色朦胧。
江与临朝窗边走去,在看到夜空中银盘般硕大的圆月时,失去的记忆瞬息回笼。
灵境沼泽, 幻境, 入梦来, 信标圆月, 御君祁……
他想起来了。
这里是梦境!
永恒不落的圆月皎洁明亮, 入梦来的身影凭空出现。
入梦来:“江与临大人, 现在已经知道胸卡的主人是谁了,你还要继续留在幻境中吗?”
在幻境与梦境穿梭的感觉并不好受, 江与临心神不定, 思绪恍惚。
他摆摆手,低声道:“等会儿,让我先缓缓。”
江与临垂眸沉思,整理着在灵境世界中的记忆。
毫无疑问, 胸卡的主人是齐玉。
江与临确实有这么个高中同学。
齐玉是高三那年来明德念书的转校生,家世很好,没等毕业就出国留学了,连毕业照都没有拍。
这就是江与临对齐玉的全部记忆。
他不记得自己给过齐玉蛋黄派, 更不记得自己和齐玉坐过同桌。
那为什么幻境中会有这些?
是他忘了吗?
江与临看向入梦来:“灵境幻境到底是什么?”
入梦来很笃定地回答:“是真实投影与虚拟幻境的结合, 胸卡就像一个摄像机,它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又假借灵境幻境投放出来。”
江与临不太明白:“如何区分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拟的幻象?”
入梦来回答:“很好区分, 有胸卡在的场景是真实发生的过去, 过去不可更改,但没有胸卡的时候, 自由度就完全放开了。”
江与临沉吟道:“所以灵境只能看到胸卡看到的,其他胸卡看不到的地方,就是灵境自由编造的幻境,对吗。”
入梦来说:“对,只有在非既定场景下,灵境才可以设置陷阱让参与者沉浸在幻境中,但灵境所能掌控的区域与我重合,我才能入梦保护你们。”
江与临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入梦来都无语了:“你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敢进灵境?”
江与临在幻境中重温高中生活,没少遭受各科老师的鞭策教育,面对质问的态度都没有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只能轻咳一声,没什么底气地说:“现在懂了,现在懂了。”
入梦来:“所以还要继续吗?你都知道胸卡的主人是齐玉了。”
江与临揉了揉额角,环顾四周:“御君祁呢?祂为何会到胸卡主人的身上?”
入梦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你和殿下作为唯二的参与者,总会有一个以物品主人的身份出现,不然回忆投放没有基点。”
这倒也是,假若不围绕在胸卡主人周围,他们上哪里去看胸卡投放出的记忆。
只是在看到‘胸卡的记忆’后,江与临心中疑惑分毫未减,反而愈加迷茫。
截至目前,江与临和齐玉所有的交集都在学校,齐玉也是一直戴着胸卡的,也就是说,这段时期齐玉的所作所为,全是‘胸卡记忆’的投影,是真实发生的过去,与御君祁在齐玉身体里无关。
那么齐玉和御君祁为什么会这么像?
都喜欢蛋黄派,都贪玩,都说江与临最好……
江与临心中不由生出极为大胆的猜测——
御君祁会是齐玉吗?
难道他与御君祁的相遇,根本不是从歧矾山开始的?
只是他不记得,御君祁也忘了。
御君祁连是小章鱼的事都要强调一百遍,假如祂知晓自己和江与临高中就已相识,还不得拿个喇叭在歧矾山循环播放。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江与临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记忆的问题,入梦来无法给出江与临答案,虽然是精神系异能怪物,但他却并无法看到江与临的记忆。
江与临身上的磁场太乱了,入梦来看不出来太多端倪。
而且就算能看出来,他也不想和江与临说。
江与临靠在桌沿上:“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人失忆吗?”
入梦来想了想,回答:“外力打击、精神创伤、异能觉醒、死而复生。”
江与临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御君祁和齐玉很像,你有这种感觉吗?”
入梦来小鹿摇头:“没有啊,你想太多了,你和神王殿下经常交换血液,存在特殊共鸣,祂现在在齐玉身上,你会有这种错觉很正常。”
江与临迟疑道:“是这样吗?”
入梦来抬起手摸了摸头顶的鹿角:“嗯嗯……下次我找机会把殿下也带到梦里,你问问祂不就行了。”
江与临:“御君祁入梦后还会记得幻境中的事情吗?”
入梦来拿出个笔记本:“这个我可说不准,不过我都把关键的信息记在本上了,当时候会提醒你的。”
由于入梦来长了一张非常人畜无害的脸,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江与临的信任。
*
江与临离开后,入梦来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恨不能以头撞墙。
事情的发展远超预计。
入梦来发展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个秘密将极具颠覆性,让他意想不到,更让他心惊胆寒。
入梦来欲哭无泪。
他垂下眼,小鹿般的睫毛轻颤,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坏消息:
1齐玉就是殿下。
2.江与临和殿下很早就认识了。
好消息:
1.江与临失忆了,殿下也失忆了,他们都失去了有关齐玉的回忆。
要点总结:
永远不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入梦来合上笔记本,一鹿角撞在墙上。
作为精神系异能怪物,入梦来能感受到生物体的脑电波频率。
齐玉的脑电波和御君祁的几乎重合。
祂就是齐玉。
江与临与神王殿下的羁绊居然比他想象中还深,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按理说,同一份的脑电波不可能既出现在人类身上,又出现怪物身上,倘若是其他怪物,就算它与某个人类再相像,入梦来也不会贸然断定他们是一个人。
可神王殿下与普通怪物不同,不能以常理推断。
怪物和异能者的异变来自陨石能量辐射,而神王殿下就是能量本身。
御君祁是高位阶的能量体。
若要非要划分的话,祂应该和陨石分到一类才对。
这团能量围绕在陨石附近,要汇聚上万年甚至几十万几百年才能孕育出意识。
更通俗一点形容的话,可以理解为陨石成精。
在附着于某种具体生物之前,能量意识就像一道磁场或一阵风,看不见也摸不到。
祂需要一个强大的有机体承载自己。
人类的身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是凑巧吧。
没准是齐玉正好死在了能量体附近,所以‘祂’附着到了齐玉身上。
入梦来能感受到齐玉和御君祁的脑电波,这波属于开卷答题,很轻易地就还原了整个过程。
齐玉根本没有死而复生。
他确实死于溺水,在太平间醒来的是那团能量体。
能量体融合了人类基因,读取到齐玉的记忆,误以为自己是那个叫齐玉的人类,但祂毕竟不是真正的齐玉,也不了解人类社会规则,刚融合时甚至不习惯使用人类身体,因此才表现出种种诡异行径。
虽然与强大生物融合是更好的选择,但意识能量本身已经足够强盛,只要等待合适的契机觉醒,结果也是一样的。
所以比起为何要与齐玉融合,入梦来更想不通的是——
这团能量意识是如何与齐玉的身体分离,成为如今的神王殿下。
只要与生物融合,有机体死亡是剥离能量意识的唯一方式。
能量意识剥离后回归宇宙,需要再等待上万年才能重新汇聚。
可就算这个齐玉高三结束就立刻死了,距离御君祁降世也不过十年光景,哪够重新凝聚能量意识呢?
入梦来又在小本本上记了一条:
【查齐玉的死亡时间。】
写完这条以后,入梦来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
【PS:查齐玉死亡后,江与临的具体动向。】
入梦来心烦意乱,眉头紧锁,把小本本贴身藏好,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隐藏神王殿下就是齐玉这个消息。
殿下现在已经对这个人类言听计从,要是让他们知道彼此间早有渊源,怪物们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谁能想到一枚小小胸卡上,居然会承载这么一段重要的记忆。
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带江与临来灵境沼泽。
不不不,应该想办法把灵境沼泽炸了才对!!!
入梦来哀叹一声,砰砰撞墙,愁得掉了好几把毛。
*
江与临醒来时是在校医室,手背上扎着输液针。
他望着天花板出神,总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什么却想不起来了。
正这时,校医走进来:“同学,你低血糖晕倒了。 ”
江与临坐起身:“哦,今天早上没吃饭。”
输完液已经是中午。
江与临回到教室时,班里的同学大多都去吃饭了,不去吃饭的也回了寝室,只有齐玉一个人还在位置上坐着。
江与临和齐玉都是走读生,走读生没有寝室,中午如果不回家就只能在班里休息,江与临有时去打球,有时回家,有时和白子航出去吃饭,有时去高嘉俊寝室躺一会儿,几乎没有留在班里的时候。
齐玉之前大概是在班里坐一中午吧。
还不知道怎么去食堂吃饭,饿着肚子坐一中午,真是想想就惨。
江与临叫了齐玉的名字:“走,我带你去食堂。”
齐玉其实早就感觉到江与临来了,但他不确定对方还记不记得要带自己去食堂的事情,就低着头假装在写卷子,听到江与临叫他才回过头,故作惊讶道:“江与临,你好了?”
江与临说:“低血糖,中午多吃点,现在有点晚了,食堂可能都没好菜了,要不我带你去外面吃?”
齐玉犹豫了一下:“我都可以。”
江与临招招手:“别傻坐着了,先走,一边下楼一边想。”
齐玉站起身:“江与临,我渴了。”
江与临在身上摸了一下,发现齐玉把饭卡放回了自己兜里:“你就拿着用呗,怎么还我了。”
齐玉拿起一次性纸杯:“能先去喝水吗,我好渴。”
江与临颇觉无奈,推着齐玉往饮水间走:“渴就跟别人借下饭卡呗,你怎么这么社恐啊。”
到了饮水间,齐玉连着接了五六杯水喝,看起来是真渴急了。
江与临抱臂靠在门口,笑着揶揄:“这我要是一天不回来,你还得渴死了。”
齐玉又喝了一杯水,居然还应了一声:“嗯。”
江与临无语:“还‘嗯’。”
齐玉看了看江与临,咬着纸杯边沿,含糊不清道:“你不让我喝自来水。”
江与临愣了愣,不自觉地站直了,面对如此郑重其事的齐玉,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玉有时很像条可怜巴巴的流浪狗,怯生生得招人疼,又流露出一种笨拙的乖巧,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头。
江与临朝齐玉伸出手:“过来。”
齐玉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直饮机,转身向江与临走来:“怎么了?”
江与临掐了掐齐玉的脸:“我说的话又不是圣旨,你那么听话干吗?”
齐玉比江与临高,他低了低头:“家里的阿姨说,我要听话,我爸就不发脾气了。”
江与临轻叹一声,脑补出齐家大少爷落水后性格大变,遭人嫌弃被迫转学,在家里也不受待见,每天都要在父母震怒中夹缝生存的悲惨剧情。
思及此处,江与临不由更心疼眼前这个可怜的同学了。
如果他知道齐家阿姨说这话那天发生了什么,估计就不这么想了。
某日,齐宅院子里养的龙鱼全死了。
其中一条残缺不全,开膛破肚,场面血腥残忍。
调出监控后,齐父发现龙鱼灭门案的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齐玉。
视频中,齐玉把鱼捞出来,一条条咬死,然后又啃了两口,把剩下半条血肉模糊的鱼扔在池边,转身走了。
齐父气得差点背过去:“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把鱼扔这儿?!”
齐玉面无表情:“不好吃。”
齐父更生气了,噼里啪啦地砸了好些东西,还要用皮带抽齐玉。
齐玉也不害怕,就直愣愣地杵在那儿,连躲都不知道。
家里的阿姨赶紧把齐玉带回自己房间,说:“小玉呀,那龙鱼是观赏鱼,一条好几十万呢,我在齐家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齐总生气,下次可别这样了。”
齐玉很迷茫:“我不知道我爸为什么发脾气,他好暴躁。”
阿姨叹了口气:“你听话,你爸就不发脾气了。”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齐玉他爸做梦都没想到,儿子是听话是听话了,但不是听他的话。
是听江与临的话。
第73章
齐玉寡言少语, 几乎不怎么在课上和江与临聊天。
失去聊天搭子以后,江与临连上课听讲都认真了许多。
这次月考,江与临居然一举突破中游水平, 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第13名。
班主任对此十分欣慰, 并据此认为江与临适合和内向的人坐同桌。
办公室内, 江与临和高嘉俊、白子航三人站成一排挨训。
“你们哥仨就相互影响学习。”班主任打开电脑上的成绩排名:“高嘉俊不和江与临坐同桌以后也有进步, 直接考了全校第二, 班级第一。”
江与临:“……”
高嘉俊笑着挠了挠头, 谦逊道:“嘿嘿,超常发挥。”
班主任又把成绩表往下拉:“白子航也进步了, 上回倒数第二, 这次考47名,以后你们仨就不许给我坐一起,什么玩意你们是,太气人。”
白子航哀嚎道:“别呀老师, 我这么努力就是为了和兄弟坐得近点。”
班主任满脸冷酷:“不行,这才分开一个月,你们三个都突飞猛进,这就说明你们哥仨应该分开, 各自发展, 那话怎么说来着?”
白子航:“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星。”
江与临&高嘉俊:“……”
班主任忍俊不禁,挥了挥手:“别贫了,你俩先回班, 江与临留下。”
高嘉俊和白子航走后, 班主任又把班级成绩排名继续往下拉——
齐玉仍旧稳稳地位居倒数第一宝座。
班主任跟江与临说:“我看你和齐玉玩得还挺好,说实话, 他刚转过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他不适应,这孩子有点孤僻,有你带他,我就放心了。”
江与临说:“齐玉挺好的,他就是有点社恐。”
班主任笑着点点头,又夸了江与临几句。
在此之前,江与临成绩一直非常稳定的徘徊在中游水平,从没考这么好的成绩,学生进步大,老师面上有光,心里也高兴,还专门给江与临家长打电话报喜。
父母知道成绩后,也都特别高兴。
江与临他爸还说,下次月考要是还能进步,就给他买辆车让他上下学开。
物质奖励虽然俗套,但激励的效果却好。
班主任说如果能维持这个成绩,江与临完全可以冲击省重点大学。
她让江与临好好和齐玉相处,但也要先富带后富,这次考试齐玉还是倒数第一,嘱咐江与临带带齐玉学习。
下午排座,江与临还是选择了和齐玉坐一起。
齐玉走进教室,看到江与临身边的空座时,眼睛都亮了,像条看到主人的小狗,快步走到座位上。
江与临含笑调侃:“怎么?你还怕我不选你啊?”
齐玉低头玩手指,又高兴又惭愧:“可这个位置不好,下午反光都看不清黑板。”
江与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意说:“那下次月考我不坐这儿了。”
齐玉急得一把抓住江与临的校服衣摆,急道:“别!”
随着天气转凉,班里早就换了秋季校服,运动服衣摆又肥又宽,显得齐玉的手指修长纤细,像玉雕似的。
齐玉很瘦,江与临中午带他之后长了点肉,不多,气色却明显好了,他用力攥着江与临的衣服,指腹泛白,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
江与临抓起齐玉的手晃了晃:“哎呀,我逗你玩呢。”
齐玉又低下头,慢慢松开手,转过身埋头做卷子,不理江与临了。
彼时江与临年纪尚轻,还带着带些少年人特有的戏谑,和谁关系好就格外喜欢逗弄谁,齐玉性子又软,不会对江与临发脾气,就算被欺负得狠了也只会默默生闷气。
江与临总喜欢故意把齐玉惹着急,见齐玉真急了,又巴巴地凑过去哄。
齐玉不理江与临,把原本堆在另一侧桌角的书推过来,改放在二人书桌之间。
厚厚的一摞书三八线似的横在中间,彰显着齐玉欲与江与临划清界限的坚定立场。
齐玉狠狠地翻过卷子,瞪着某道大题好几十秒,提笔写了个解字。
江与临说:“在这儿画条辅助线。”
齐玉扭头瞪了江与临一眼,收起数学卷子,该拿出英语卷子做。
江与临忍笑道:“我英语更好。”
齐玉声音很低,唤了一声:“江与临!”
江与临把下巴搭在两人中间书摞上:“别生气啊,我这不是想教你学习嘛,等你学习好了,我们就不用坐后面了。”
齐玉笔尖微动:“对,我要是能考第一,就能最先选座了。”
江与临瞪大眼睛,很吃惊地说:“你可真是不鸣则已,理想这么远大吗?”
齐玉点头:“我会好好学习的。”
排在后面的人没有选择权,弱者只能等待被选择。
想和江与临坐在一起,就不能总是被动地等待江与临选他。
所以他要做第一。
做最强的。
*
班里的倒数第一忽然发愤图强,无意间带动了整个班的内卷。
可江与临绝非一个合格的辅导老师——
他的耐心太差了。
不,江与临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耐心这种东西。
拥有这样一位辅导老师,齐玉的人生第一次迎来黑暗。
在这之前,无论别人怎样对他,齐玉都不会觉得难受。
他始终活在自己单独的世界里,有着独特的行为逻辑和处世方法,即便是面对打骂或者侮辱,齐玉依旧无动于衷。
仿佛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感受的无机物,颇有种‘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看着你发疯’的波澜不惊。
齐玉父亲对此体会最深,因此总觉得自己儿子是中了邪,所以才会性情大变,冷漠得像个怪物。
齐玉咬死一池龙鱼那次,齐父扬言要用皮带抽齐玉,手都举起来了,可齐玉却不动、不躲、不害怕、不求饶。
人怎么会不知道害怕呢?
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齐父内心寒意渐升,再联想起在医院监控里看到的画面,后背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不过风水轮流转。
自从江森*晚*整*理与临开始辅导齐玉功课,齐玉就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齐玉感受到的情绪,大多都来源于江与临。
江与临像一阵风,强势地穿过齐玉密闭的世界,将更多情绪和感受灌注进来。
从此,苍白的内心与外界建立了链接。
齐玉好似突然间生出了五感。
形、声、闻、味、触都变得具体鲜活。
他开始有了感觉。
感觉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好东西,它让齐玉感受到甜蜜、快乐、温暖、安心、舒适。
但也有极少的时候不太妙。
比如他搞不清英语语法的时候,江与临只要一叹气他就心颤。
齐玉不仅学会了害怕,还学会了表达,他很勇敢地对江与临说:“你不要再叹气了,我害怕。”
江与临握笔的手微微一顿,诧异地看过去:“怕什么,我又没说你。”
齐玉委委屈屈地垂着眼,纤长的睫毛轻颤:“你又叹气了,我是不是太笨了。”
江与临这人从小吃软不吃硬,见到齐玉这的委屈模样,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语气不好。
齐玉性格内向。
内向的人都敏感。
思索间,齐玉又偷偷瞥了江与临一眼,眼神像条做错事的小狗。
江与临立刻就心软了,摸了摸齐玉的脑袋:“好好好,对不起,我以后不叹气了,我没觉得你笨,是嫌我自己说不明白。”
齐玉轻轻嗯了一声,很温驯地低下头。
江与临刚想把手收回来,却无意间瞥到齐玉头顶有一根白头发,就把齐玉脑袋往下按了按:“哎,你头上有一根白头发,你再低点头,我给你拔下来。”
齐玉就又低了低头,几乎趴在桌子上,闷声邀功:“一定是我学习太刻苦了。”
江与临拔下那根白头发,又在齐玉头上来回翻找:“别动,我看看还有没有。”
齐玉就不动了。
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刚写完板书,回头就看见江与临在摆弄齐玉的头发。
上课说悄悄话也就算了,小动作还这么多。
英语老师一粉笔头扔过去:“江与临!上课不好好听讲,在后面玩你同桌?”
闻言同学们纷纷回头往后看,瞧见江与临的手还在齐玉脑袋上,爆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
江与临讪讪收回手。
英语老师又是一记粉笔头:“后面站着去!”
江与临想叹气,又想起来刚答应了齐玉不叹气,只能憋回去,拿着英语书站在了后黑板下面。
齐玉回头看了江与临一眼,也拿着书站起身,跟着走到了江与临身边站好。
江与临赞许道:“你还挺讲义气。”
齐玉说:“我……”
啪啪,又是两个连环粉笔头。
英语老师怒斥:“都到后面站着了还说!再说楼道里站着去。”
二位难兄难弟闭了嘴,安静地站了大半节课。
江与临站得腿都酸了。
等下课铃响起时,他几乎是立刻回到座位上瘫倒。
齐玉不紧不慢地走回来:“你怎么了。”
江与临理所当然道:“腿酸啊。”
齐玉看了江与临一眼:“还好意思说我是千金大小姐,你比大小姐还娇气。”
对于娇气这个评价,江与临早听习惯了,不以为意道:“那我就是没吃过苦,你不能让我硬吃吧。”
齐玉摇头:“那就不吃。”
江与临趴在桌子上,手伸到桌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捶着小腿,抱怨道:“我最怕疼了,现在因为你罚站到腿酸,你说该怎么办吧。”
齐玉很老实地说:“那我给你揉揉。”
江与临一点也不客气,闻言立刻把小腿搭在齐玉大腿上,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上,轻轻晃着腿催促。
齐玉就一边给江与临揉腿,一边低头背单词。
*
不知从何时开始,江与临和高嘉俊、白子航的铁三角变成四个人。
齐玉存在感很低,要不是江与临有时会忽然回头和齐玉说话,高嘉俊与白子航两个人都忘了他们的小团体已经扩编。
不过也正是因为齐玉话少,存在感低,倒是不讨厌。
他不太主动和高嘉俊、白子航说话,但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会回答,很有礼貌,而且出人意料的随和,从来不提要求不提意见,他们三个决定干什么,齐玉就跟着干什么。
齐玉就像开了自动跟随模式,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跟在江与临身后。
时间久了,高嘉俊、白子航二人也就习惯了。
他们白天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小卖部,一起去上操,一起去上体育课,放学还要一起走出校门。
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齐玉从独自走在整个班级后面,变成了单独跟在江与临后面。
无论江与临去哪儿,齐玉都会跟着。
一天晚自习下课,江与临想去厕所,才刚放下笔,齐玉就站起来了。
江与临疑惑:“你干吗?”
齐玉理所当然:“你不是要出去吗?”
江与临抬头看着齐玉,不解道:“我是要出去,可你站起来干吗?”
齐玉:“我跟你一起去。”
江与临无语:“……我去上厕所,你也去啊。”
齐玉想了想:“我可以在门口等你。”
江与临忍俊不禁:“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上厕所还找个伴。”
虽然嘴上嫌弃,但江与临几乎从不拒绝齐玉。
齐玉像只被抛弃过的流浪狗,敏感又脆弱,有时候江与临只要表现出一丁点为难犹豫,他会就跟蜗牛似的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这次和往常一样,江与临见齐玉想跟着自己,就主动揽住齐玉的肩,二人勾肩搭背地一起往教学楼外面走。
彼时深秋萧瑟,晚风吹拂,梧桐叶簌簌落下。
一弯新月遥挂天际,月华冷清岑寂,微风也凉。
暗处隐约有私语呢喃,不知哪个班的小情侣偷偷见面,趁夜色谈心。
两个人并肩往前,将人声与夜风抛在身后。
影子很长。
第74章
随着高考逼近, 进入12月以后,学校强制所有高三学生都必须上晚自习。
为了有更多学习时间,齐玉申请了住校。
即便如此, 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以后, 齐玉还是要先和江与临一起走到校门口, 等江与临走了再穿过整个校园, 折返回宿舍。
白子航调侃小情侣都没他俩黏糊。
中午的时候, 江与临经常去齐玉的宿舍休息, 偶尔会偷偷把齐玉带出校门,带他出去吃好吃的。
12月的月考, 江与临考了全班第8。
成绩张贴那天, 看着长长的排名名单,江与临本来习惯了从后往前找齐玉,没想到找到中间才看见齐玉的名字。
齐玉考了全班24名!
这进步幅度在重点班简直堪称飞跃了!
江与临成就感瞬间爆棚。
他欢呼一声,猛地跳到齐玉身上, 勒着齐玉的脖子发疯:“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太厉害了!把倒数第一辅导了全班中游!”
齐玉反手托住江与临的大腿,声音含笑:“嗯,你真是太厉害了。”
江与临趴在齐玉肩头:“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等期末时候再往前进点, 争取到20名以内, 能做到吗?”
齐玉侧过头,看着江与临的眼睛,沉声应道:“嗯,可以。”
江与临从齐玉身上跳下来, 兴奋得无心学习, 招呼着高嘉俊和白子航去打球。
高嘉俊酸了吧唧的:“你怎么比齐玉还高兴,我考第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江与临撞了撞高嘉俊肩膀:“成就感啊!你考第一是你自己牛逼, 跟我又没关系,齐玉可是我一点点教出来的,他刚转学的时候都不敢跟人说话,你不觉得他开朗了很多吗?”
高嘉俊回头看了眼幽灵一样默默飘在后面的齐玉,梗了梗:“额……你觉得他开朗就开朗吧。”
江与临打了个手势,让齐玉去器材室拿篮球。
齐玉微微颔首,转身往器材室的方向走去。
江与临问高嘉俊:“齐玉住校住得还习惯吗?没人欺负他吧?”
高嘉俊摇头:“没有,全年级谁不知道你罩着他,你俩天天形影不离的,谁敢得罪他。”
江与临和高嘉俊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你多替我费费心,放假我请你吃饭,主要是他挨欺负也不说,他太社恐了,要不下学期我陪他一起住校吧。”
高嘉俊和白子航震惊地对视一眼。
白子航颤声问:“啊?你之前不是打死都不住校吗?说什么没法洗澡,宿舍床小,受不了集体生活……现在就受得了了?”
江与临轻咳一声:“这不是该高考了吗,时移世易,因时制宜嘛。”
白子航无语了。
高嘉俊忍不住吐槽:“你分明是因人制宜,我看你是把齐玉当亲弟弟照顾了。你这种富二代家的独生子啊,真是得到了太多偏宠,那内心的爱满的都要溢出来了,路边看个小猫小狗都恨不能给抱回家养着。”
白子航说:“我哥也没对我这么好。”
江与临瞥了白子航一眼:“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可给你哥打电话告状了啊,那回你跟你爸吵架,你哥从部队请假回来哄你,他中弹的时候没请假。”
白子航大脑存储空间有限,最近全用来存知识点了,经过江与临提醒才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哦哦,对对对,有这事,那还是我哥对我更好。”
江与临和高嘉俊同时无语。
高嘉俊转头对江与临说:“这么看来,把齐玉当弟弟也还行,至少比白子航这种弟弟有良心,至少齐玉一点大少爷架子都没有,还听你的话……对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以为所有富二代都像你这么娇气呢,人家齐玉也没这样。”
江与临踹了高嘉俊一脚:“一天不挤兑我难受是吧。”
白子航靠在篮球架上:“哎?齐玉取篮球取哪儿去了,不会走丢了吧。”
江与临左右看了看:“我去找他。”
*
器材室内,齐玉正站在两个球筐前出神。
跟神神叨叨的人相处久以后,江与临也变得有点神叨。
江与临放轻脚步走过去,低声问:“齐玉,你干吗呢?”
看到江与临之后,齐玉明显松了口气:“还好你来了,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球。”
江与临眉梢微蹙,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不由迟疑道:“篮……球?我没跟你说是打篮球吗?”
齐玉说:“我知道你要篮球,但这里两种,你是要玩砖红色的球还是要玩炭黑色的球?”
江与临:“……”
说齐玉呆吧,他认识的颜色还挺多;说他聪明吧,又不知道砖红色的球和炭黑色的球其实是一样的。
江与临促狭心起,勾了勾手指,示意齐玉附耳过来。
齐玉很乖地凑过来。
江与临压低声音,用气声神秘地说:“什么颜色的球都一样,这篮球的颜色不是游戏皮肤,没有属性加成。”
齐玉:“……”
齐玉反应再慢也听出来江与临在逗他,气得推了江与临一把,随手捞起个篮球往外走,不理江与临了。
*
这天,学生宿舍暖气漏水,淹了好几层楼。
住校生集体放假。
走读生坐在教室里上自习,看着熙熙攘攘离开的住校生们满眼羡慕。
高嘉俊从班级后门进来,悄悄走到江与临身边,一边拧裤脚一边低声说:“阿临,你去看看你家齐玉弟弟吧。”
江与临正做数学题做得认真,被突然出现的高嘉俊吓得一哆嗦,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问:“他咋了?”
高嘉俊努力躲避着带班老师的视线:“宿舍里水都漫过小腿了,他还不走,是不是他家里没人接他啊?看他不像是会自己回家的样。”
江与临挑眉:“啊?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高嘉俊一言难尽道:“可能在水里。”
江与临轻轻推了推高嘉俊:“你先从后门走,我去找老师请假。”
高嘉俊朝江与临竖起大拇指,手脚并用地爬着走了。
安静的教室里,江与临忽然‘哎哟’了一声。
老师朝这边看过来。
江与临举起手:“老师,我肚子疼。”
由于暖气管道漏水严重,江与临到的时候,宿舍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天色半明半暗,楼道里到处都是水,宿舍的门都敞开着,浑浊的积水来回流动,偶尔还漂过水盆拖鞋等杂物。
滴答、滴答、滴答——
管道阀门已经关闭,仍有残留的水滴下来,在极致安静环境中,轻微的滴水声格外清晰。
下渗的积水影响到电路,照明的灯也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盏发出微弱的白光,偶尔还咝咝啦啦闪烁不断。
莫名的悚然。
江与临:“……”
首先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其次这个场面也太吓人了吧。
八班的男生宿舍都在四楼,江与临仰头看了眼蜿蜒曲折的楼梯,认命地挽起裤脚。
他都没想过给齐玉打电话的事。
齐玉的手机就是个摆设,没人能打通。
江与临很快走上四楼。
宿舍内,齐玉坐在床边,小腿浸在深深的积水里,正在看着满地的水出神。
浑浊的水面上,齐玉的倒影扭曲晃荡,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江与临忽地就想起传闻中齐玉溺水身亡,又死而复活的事情来。
人是惯会自己吓自己的。
霎时间,江与临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第六感疯狂鸣响,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如果是后来的江与临在这里,更成熟更沉稳的那个他会选择相信直觉。
可现在的江与临偏偏就是在最不成熟也最不沉稳的年纪。
他只是咽了下口水,就慢慢走进宿舍,叫了一声:“齐玉?”
齐玉歪了歪头,动作很机械僵硬地看过来。
江与临继续往前走:“干吗呢?赶紧走了,一会儿宿管锁门了。”
齐玉愣愣地看着江与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情绪,闪过一丝无机质的冰冷。
江与临伸手在齐玉眼前晃了晃:“兄弟?”
齐玉突然抬起胳膊,一把抓住江与临的手,那动作快得肉眼难以捕捉,江与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手腕一凉,冰冷的手指握了上来。
江与临心头一惊,反手握住齐玉的手:“你手好凉,都冬天了大哥,你还这么泡在水里容易生病,赶紧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齐玉眼珠动了动,盯着江与临没于污水中的腿,语气执拗:“我不回家。”
江与临瞧齐玉这叛逆劲儿,以为他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所以才不肯回家,就说:“那就不回家,我给你找个酒店住,你身份证呢?”
齐玉掀开褥角,下面藏了一窝东西。
褥子下有身份证,有钱包,有钥匙,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零碎。
江与临忍不住笑,伸手取了身份证和钱包:“走吧。”
齐玉恋恋不舍地看着满地水:“可我想泡在水里。”
江与临把齐玉从床上拽起来:“我给你找个带浴缸的酒店,你泡一宿都行。”
齐玉满意了,跟着江与临往宿舍外走:“你跟我一起吗?”
江与临正低头在打车软件上约车,听见这话也没过脑子,张嘴就说:“一起什么?跟你一起泡澡?”
齐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啊?还能一起泡澡?”
江与临说:“温泉酒店才有双人池吧,那都在郊区太远了,宿舍也不知道几天能修好,你还是就近吧。”
“我是想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齐玉手指蜷了蜷,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太黏人了,可他从没自己住过酒店,不知道该怎么住,很诚实地说:“我不会住酒店。”
江与临回头看了齐玉一眼,不由想起这家伙因为不会刷卡喝了一个月自来水的伟大事迹。
江与临无奈道:“我送你去,给你把房间开好,再教你怎么用房间东西,行了吧。”
闻言,齐玉忽然伸手把江与临抱在怀里,语气中藏不住淡淡的雀跃:“江与临,你真好,什么都会。”
江与临被齐玉扑得晃了晃,差点没从楼上栽下去,赶紧撑住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不会的就问,工作人员会告诉你的。”
齐玉挂在江与临身上,坚决地拒绝与外界交流,语气竟然有点撒娇的意味:“你问。”
江与临拖着齐玉慢慢走下来:“现在我当然可以帮你问,那以后呢?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齐玉早就做好了打算,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江与临:“你考哪个大学啊?”
“……”
江与临又好气又好笑:“我卖给你们齐家了?上大学还得带着你去?”
齐玉很执着:“江与临,你到底考哪里?”
江与临说了个大学的名字,是省内的一个958重点大学。
这所学校分很高,别说是以齐玉的成绩,就是江与临现在的分数都不一定能稳上。
齐玉语气迟疑:“啊,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江与临耸耸肩:“那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齐玉同学。”
齐玉想了想:“那我让我爸捐个楼吧。”
江与临忍俊不禁,玩笑道:“你把捐楼的钱给我,你考哪个大学我跟你去哪个大学。”
齐玉却当了真,很惊喜地说:“真的吗?”
江与临没回答,只是低头闷笑。
齐玉呆呆地问:“你笑什么啊?”
江与临说:“人家上大学都带点书本纸笔、床单被褥什么的,我上大学带个大少爷。”
齐玉‘嗯’了一声:“嗯,要带的。”
江与临又忍不住笑,说齐玉是大小姐、拖油瓶、黏人精。
齐玉很乖顺地一一应下了。
只要能一直跟江与临在一起上学,他是什么都行。
第75章
明德高中三公里外, 某五星酒店。
江与临开了间有浴缸的江景双人房。
工作人员服务周到,看到二人湿漉漉的裤脚,说:“咱们酒店有干洗服务, 二位的衣服要拿去干洗吗?”
江与临点点头, 带着齐玉刷卡上电梯:“一会儿我放门口, 你们拿去干洗吧, 明天早上七点前送回来。”
工作人员躬了躬身, 柔声道:“好的, 没问题,酒店餐厅在二楼, 有免费的自助早餐和夜宵供您选择, 二位慢走。”
电梯门关上,江与临转身对齐玉说:“你看,其实和人交流也没那么难,我也是第一次自己开房。”
齐玉摇了摇头。
江与临也懒得说了, 根据墙上的房号导航找到房间,刷卡进门,插卡取电,关门挂上防盗链。
齐玉学得眼花缭乱。
江与临脱下衣服, 找到洗衣包, 又催促着齐玉也把衣服脱了,然后将两个人的衣服全塞到一起,只披着浴袍,飞速开门把洗衣包放在了门口。
房间内的浴室很大, 有浴缸也有淋浴。
江与临打开出水口给浴缸里放上热水, 自己则趁放水的时候冲了个澡。
五分钟后,江与临披着浴巾走出浴室, 喊齐玉进去泡澡。
齐玉躺进浴缸。
忽然间,刮过一阵风。
窗户不知怎么被吹开了。
*
窗外圆月皎洁。
是梦境!
霎时间,属于御君祁的记忆苏醒。
御君祁拽过浴缸上浴巾,盖在身前:“入梦来?”
入梦来出现在浴室内:“神王殿下!”
齐玉作为胸卡的主人,大多时候是和胸卡在一起的,尤其是齐玉住校以后,总是和胸卡处在一个空间,入梦来根本没有入梦的机会。
好在这次正巧赶上齐玉衣服湿了,胸卡别在校服胸口,被服务员拿走送进布草间,入梦来才找到机会单独见神王殿下。
御君祁靠在浴缸里,垂眸回忆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幕幕往事。
祂问出了和江与临同样的问题:“齐玉和我什么关系?”
入梦来屏住呼吸,面不改色地讲出早就编好的谎言:“齐玉是人类,您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御君祁眸中光华流转:“我觉得好熟悉。”
入梦来眨了眨眼:“您的意识附在胸卡主人身上,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就如亲身经历般真实,会有这种错觉也很正常。”
和江与临不同,御君祁并不纠结这个问题,怪物的好奇心很低,祂没有继续追问。
御君祁只是点点头:“江与临呢?怎么不把他带进来?”
入梦来梗了梗,硬着头皮又说了一个谎:“您和江与临大人不在一个空间,唤他入梦失败了。”
御君祁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那你唤我进来做什么?”
“殿下,你们已经知道了胸卡主人是谁,还要继续在幻境中待下去吗?”
入梦来劝不动江与临停止探索幻境,只能单独找机会做御君祁的工作:“胸卡不在的这部分时间,整个世界由灵境掌握,灵境或许会编织出一些情节来诱杀你们,比如逝去的亲人忽然出现,接到通知中了千万大奖之类,只要被这些裹着糖衣的条件迷惑,参与者就会在幻境中越陷越深。”
御君祁看向入梦来。
入梦来循循劝道:“之前胸卡一直在,灵境无法干预事实发展,但马上要放寒假了,这段时间会出现大量空白期,这很危险,你们进入幻境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御君祁不假思索地拒绝:“不,我要了解齐玉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个人有问题。”
入梦来心头一抽,紧张心跳都该停止了,声音干涩地问:“什么问题?”
御君祁:“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死而复生,齐玉已经和江与临约好在元旦出海,去看自己当时落水的地方。”
入梦来满脸纠结,皱起鼻子:“殿下,你看到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谁出海还戴胸卡啊。”
御君祁淡淡扫了入梦来一眼。
入梦来心头微颤,因为怕引起怀疑,也不敢反对得太明显。
他温顺地低下头:“好吧,都听殿下的。”
御君祁挥手示意入梦来退下。
圆月熄灭,梦境消散。
*
齐玉从浴缸里醒了过来。
他先从水里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垂眸看向水中的身体,不知为何总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胸卡不在,齐玉体内属于御君祁的意识蠢蠢欲动。
御君祁的本源力量太过强大,失去了胸卡压制,仅凭灵境的力量,很难完全封闭祂的意识。
祂正在苏醒。
齐玉迈出浴缸,披着浴袍走进卧室。
江与临正趴在床上玩手机游戏,听见齐玉出来,抬了抬下巴:“桌子上有一次性内裤,你先换上吧。”
两个人的衣服都去送洗了,没有睡衣可穿,酒店内浴袍很沉,穿着不太舒服,江与临只穿条内裤,光着身子钻进了被里。
男生之间没那么多讲究,酒店房间也暖和,他就那么趴在床上,露出光洁的后颈和后背,抱着枕头玩手机。
灯影下,细腻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色,白得发光。
齐玉思绪混乱,一方面觉得男同学之间没什么忌讳,可另一方面又有些说不出的嫉妒。
他压下心底翻涌纠结的情绪,朝江与临走过去,低声问:“玩什么呢?”
江与临往边上动了动,露出五颜六色的手机屏幕:“消消乐。”
齐玉在床边坐下来:“你不回去上晚自习,明天老师会说你吗?”
江与临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消掉了四只小鸡:“我装病请假了。”
齐玉也抱着枕头趴过来,指了指可以连成三个猫猫头。
今晚难得不用上晚自习,江与临暂时从繁重的学业中抽身,自在地玩手机游戏消遣时间,和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游戏体力耗尽后,两人又找了个喜剧电影看。
关了灯,幕布缓缓落下。
龙标亮起,故事开始。
屋子的光线随着电影画面明暗起伏,色彩不断变化。
二人挤在江与临的床上,肩并肩靠着床头坐,一边看电影,一边吃零食,喝冰汽水。
氛围轻松愉悦,欢娱静好。
闲适的松散中,齐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安然,是沉在海水里,又像是飘在白云端,眼前的一切如此美好,恍若一场泡沫琉璃般易碎的七彩幻梦。
齐玉应该是快乐的,他也确实很快乐。
只是不知为何,电影才播到一半,他就又开始难过了。
没由来的,齐玉开始杞人忧天,电影进度条好似某种极具暗示意味的倒计时,快乐的时光如沙漏中徐徐流逝的细沙,在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又终结。
故事总要有结尾的。
电影画面微暗,整个屋子里都是苍蓝光芒。
齐玉侧头看着身边的江与临,忽然很想哭。
正这时,幕布光芒流转。
一轮圆月升上海面。
御君祁又入梦了。
*
梦境中,圆月灿然。
入梦来霍然出现,急切道:“神王殿下!”
御君祁抬起眼睛,眼神中竟闪过一丝空洞,声音疲惫:“你怎么又来了?”
入梦来焦急万分,两条修长的鹿蹄不断在原地换踏:“您入妄了!您没察觉吗?您刚才差点就沉浸在幻境中了!”
御君祁脸上没太多情绪:“是吗?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刻很圆满。”
入梦来语速飞快:“您就不要拿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了!我能够控制梦境,知道什么东西最能引人沉迷!您刚才一定是产生了想要永远留在这里,或者是让时间永远停在此刻的想法!”
御君祁没否认:“是,那一刻江与临很快乐,我也很快乐。”
入梦来没料到御君祁与齐玉之间的牵绊这么深,急得冷汗头都落下来了,声音尖利地否认:“不不不,是齐玉快乐,您不是齐玉,你千万千万不要把自己带入进去。”
御君祁语气平淡:“是吗?我都快分不清了。”
入梦来急得在屋里转圈:“这就是灵境沼泽的可怕之处,它会无限放大您的情绪!您现在已经受到影响了,您不能再进幻境了,这太危险了,以您现在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幻境吞噬!”
御君祁单手按在胸口上,感受着掌心下心脏的跳动:“情绪?是的,我现在心里非常不舒服……我很难过。”
入梦来咬了咬嘴唇,狠心道:“是齐玉在难过,和您没关系……您知道的,只有遗物才会附着这么深的执念,齐玉已经死了,他当然想让时间停在此刻,停在他的活着的时候。”
御君祁没说话。
祂觉得不是这样。
但祂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受到灵境的影响,毕竟在此之前,祂从未感受过这般强烈的情绪。
怅然和痛惜的情绪似潮水一样涌来,如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御君祁感觉到了疼,感觉到了绝望。
祂现在心情沉闷,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御君祁赶走了入梦来,独自留在梦境中。
除了没有江与临,这里的一切都和梦外别无二致。
温暖的房间、干净的床、蓬松柔软的羽绒被、冒着气泡的冰可乐、各种味道的薯片、放到一般的电影……
御君祁先是环顾了四周一圈,而后略微低头,垂眸出神。
一个水点倏然落下,在雪白的被面上晕开。
紧接着,更多的水点落了下来。
御君祁神色冷漠,面无表情。
祂分不清究竟是谁在难过,也不知自己为何落泪。
刚刚在幻境中,御君祁确实产生了留恋。
祂想要时间停在此刻。
停在江与临无忧无虑地少年时代。
御君祁不知道曾经的江与临那么娇气,在家里千娇万宠,连罚站半节课都要抱怨腿酸,走到哪儿都呼朋唤友,众星捧月,理所当然地说‘我就是没吃过苦,总不能让我硬吃吧’。
可后来,末世降临,江与临父母双亡,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死去,他形单影只,独来独往,即便奄奄一息也能咬牙迎战,总是将‘我不疼,我没事’挂在嘴边,就算是重伤濒死,也能说出一些没轻没重的玩笑话。
看来‘苦’这种东西,原来是可以硬吃的。
最吃不得苦的江与临将那些痛苦挨个吃了个遍,硬是将人类之光的责任扛在肩上。
江与临明明最怕疼了。
御君祁心如刀割。
祂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疼。
真的好疼。
第76章
也许是因为那天趟了水又吹冷风, 江与临感冒了。
他嗓子发炎厉害,哑得说不出话,于是和齐玉一起做了一对哑巴, 齐玉身体倒是很好, 没有生病, 只是日常不爱讲话。
语文老师不知道江与临嗓子发炎, 还在早自习的时候点他起来背课文。
舒婷的《致橡树》。
因为江与临说不出话, 语文老师转而点了他同桌背。
齐玉很流畅地背完了整首诗, 他声音低沉好听,没有感情地背诗也像播音员在朗诵。
等齐玉背完坐下, 江与临在草稿纸上写了句话, 戳齐玉看。
江与临:你念诗真好听。
齐玉看了一眼,提笔在纸上写:以后给你念。
江与临:你声音好听,应该多说话。
齐玉:嗯,你多跟我说, 我话就多了。
江与临:我现在说不森*晚*整*理出了。
齐玉:会好的,嗓子还疼吗?
江与临在这纸上画了个哭脸:T_T,疼死。
齐玉从桌膛拿出一颗润喉糖,放在草稿纸上。
江与临却不接, 反而笔尖一拨, 把那颗糖拨回去。
齐玉好脾气地捡起糖,拨开糖纸递到江与临嘴边。
齐玉低声说:“江少爷,请。”
江与临这才叼起那颗糖吃了。
齐玉侧头看着江与临笑。
江与临也不知他同桌傻笑什么呢,用笔点了点书, 示意他赶紧好好学习。
元旦放假前, 高三年级开了一场家长会。
这次来参加家长会的,是江与临的母亲钟蔷。
钟蔷天姿国色, 芳华卓群,自进校门开始,就收获了无数赞叹眼光。
江与临对此见怪不怪,扒开堵在后门围观他妈的一众少年,朝里面望了一眼。
他妈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齐玉家长没来。
这回月考,齐玉进步也不小,成为中上游的学生,可他家长并没有来参加家长会,班里别的座位都坐满了,只有齐玉的座位空着。
齐玉对此并无所谓,倒是江与临安慰了他半天,还翘了晚自习,带齐玉翻墙出去逛夜市。
夜市上热闹非凡,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烤串炸串麻辣烫,爆肚卤煮烤鱿鱼,特色烤腰子的标语格外醒目。
冬夜虽冷,却耐不住夜市热闹。
许多人挤在一起,围坐在一张矮桌前,就算冷得发抖,口中的美食也是香的。
江与临带齐玉去了最常去的小摊,点了一大份烤生蚝。
老板问齐玉吃不吃辣。
齐玉看了老板一眼,小声在江与临耳边说:“不要。”
江与临一直是齐玉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很自然地转述道:“他不要。”
几分钟后,鲜嫩多汁的烤生蚝端上了桌。
齐玉喜欢吃海鲜,对烤生蚝的评价是:“比我家的鱼好吃。”
江与临见他爱吃,就又点了一份烤扇贝和花甲粉丝汤:“那边有家烤鱿鱼也特好吃,一会儿去吃。”
齐玉加快了进食速度。
江与临擦干净勺子放进齐玉的碗里:“别着急,这里好吃的可多了,我们慢慢吃,有一晚上的时间呢。”
齐玉忽然间一阵心悸,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一顿。
既快乐又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抬眸看向江与临,夜色下眼神幽暗,深不见底。
江与临挑眉:“看我干吗?”
齐玉眸光深邃:“还有很多时间吗?”
江与临笑道:“当然,夜市凌晨两点才关。”
齐玉移开视线,声音低沉:“我不是说今天,我是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到时候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会。”
江与临没心没肺道:“你就是习惯了跟我在一块儿,其实将来交了新朋友也一样,你看之前我跟高嘉俊玩得最多,现在天天跟你玩,老高也没说什么啊。”
齐玉用筷子卷起碗里的粉丝,轻哼一声:“他没少说。”
江与临从齐玉碗里舀了勺汤喝:“他说也没用,别想这些了,马上就元旦了,咱们还一起出去玩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想去你落水的地方看吗?”
齐玉点点头:“嗯,他们都说把我从海里捞上来以后我性情大变,像是中邪了,有说狐仙的,有说水鬼的……我要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江与临没问齐玉去看什么,只是凑近他耳边问:“我还听说你是在医院太平间复活的,这事是真的吗?”
齐玉很诚实:“是真的,你害怕吗?”
江与临眉眼含笑:“我又不是才听说,要怕也早怕过了。”
齐玉攥紧手里的筷子:“江与临,很多事我自己也不清楚,可不管我什么样,你都别怕我好吗?”
江与临笑道:“你那么听话,要真是什么狐仙啊水鬼的,我岂不是更厉害了。”
齐玉抿起嘴唇,勾出个浅淡的笑:“嗯,我只听你的。”
*
12月31日,南海。
现在是冬季,正是海南旅游的旺季,不少游客都想在海上跨年,看新年的第一抹日出。
所以虽然是法定节假日,但出海的船是一点也不少。
江与临成绩进步飞速,春风得意,手头也阔绰,直接包了一艘中型尺寸的游艇。
出海时,正值黄昏时分。
天空橙红,夕阳融金。
海面波光粼粼,倒映霞光,色彩明艳而丰富,港口繁华,游人如织,海鸥漫天盘旋。
汽笛拉响,白色游艇缓缓离港。
江与临和齐玉坐在甲板上,捧着冰可乐靠在躺椅里,桌面上摆着各色点心,烤串炸物。
海波暗涌,晚风吹拂,辽阔绚烂的美景下,什么烦心事都随着海风飘散无踪。
江与临感慨:“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我暑假就去了趟游乐场,玩了几盘剧本杀。”
齐玉非常喜欢海洋气息,潮湿的海风让他舒服得全身松软,他瘫在躺椅里动都懒得动一下,很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没去过游乐园。”
江与临诧异道:“啊?为什么?”
齐玉:“我爸不让我玩。”
江与临:“也有道理,过山车之类的就是很危险。”
齐玉:“可是我家明明有很多。”
江与临小狗歪头,眼神疑惑:“很多什么?过山车吗?”
齐玉面无表情:“有很多游乐园。”
江与临:“……”
如果不是他清楚齐玉根本没有‘钱’的概念,绝对会以为对方是在炫富。
江与临抓了把爆米花塞进齐玉嘴里:“吃你的吧,别说话了。”
*
两个小时后,游艇抵达了齐玉出事的那片海域。
二人换好潜水装备,戴上面镜,背着水肺,一前一后下了海。
下水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在这片宁静的水下世界,时间和空间都成为某种非绝对的概念。
时间被无限拉长。
海水湛蓝澄澈,没有任何杂质,光影斑驳,流漫陆离,吐出的水泡持续上升,而他们不断下潜,这种感觉很奇妙。
珊瑚斑斓绚烂,海草飘舞,各类叫不上名字的海洋生物在礁石间穿梭洄游,场景梦幻而美丽。
江与临隐约看到齐玉给他打了个手势,指了一个方向。
齐玉水性极好,在水里灵活得不可思议。
江与临悬浮在海水中,感觉身体格外轻盈,恍若沉在水下,又像飘在云端,动作在水流的阻力中变慢,眼前画面跟着放缓,好似一帧一帧慢镜头。
齐玉停下来等了江与临一会儿,很快又游回来,牵住江与临的手腕,咬着呼吸管问:“你不太会游泳?”
江与临原本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只是跟熟悉的人在一起不由生出几分要强,嘴硬道:“是你游得太好。”
齐玉吐出一串水泡:“我从小就喜欢游泳和潜水。”
江与临竖起大拇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夸赞的话,齐玉就拽起他手腕,长腿一蹬,踩着水迅速上浮。
几分钟后,海面''哗啦''一声,齐玉和江与临同时冒出水面。
江与临其实不太习惯潜水,他鼻梁高挺,又娇气,觉得面镜勒鼻子,出水后第一件事就是摘下面镜,吐出呼吸管,抹了把脸上的水:“怎么上来了?”
齐玉说:“你不擅长游泳,这么潜水太危险了,我们要潜到很深的地方。”
江与临侧过头平衡耳压:“只是游得没你那么好,我也在海洋馆玩过潜水,面镜排水、呼吸器巡回什么的我也都会。”
齐玉摇了摇头,第一次在江与临面前如此坚持某件事:“不行,我自己下去。”
说完,齐玉咬住呼吸管,整个人往水下一没。
江与临伸手往水里一捞,把沉到一半的齐玉捞了出来。
齐玉:“……”
江与临握着齐玉的手腕:“齐玉,我知道你要回到这里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愿意陪你出海,也愿意陪你下去,多深都不是问题。”
齐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犹豫:“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很深。”
江与临盯着齐玉眼睛:“再深也没关系,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下去看什么?”
闻言,齐玉瞳孔剧烈收缩,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海龟,猛地抽回手就往水下跑。
江与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齐玉的水肺肩带。
没想到,齐玉的力气大得离奇。
江与临一不留神,就这么被齐玉直接拖进了海里。
齐玉好似一条慌不择路的小鱼,只顾着闷头逃跑,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拖着个人。
江与临刚才摘下来的呼吸管还没有来得及戴回去。
入水的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屏住了呼吸。
江与临只有这一口气的时间。
谁料齐玉下潜的速度迅若闪电,令人瞠目!
只是短短几秒钟,头顶的水面就倏忽远去,转眼下沉十数米。
江与临没料到齐玉会这么快,没有在第一时间及时松手,就这么被越拖越深。
他几乎是立即去摸自己身后的呼吸管,含在嘴里才发现呼吸管里灌满了咸苦的海水,只得又吐了出去。
海水似浪潮般席卷而来,无情地灌进鼻子和耳朵里。
由于潜得太快,江与临来不及做平压,深海水压的压力加快耗氧速度。
水下光线偏暗,昏昏沉沉。
窒息的感觉如此真实。
江与临从未这般接近过死亡。
寂静、冰冷、昏沉。
他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拽着齐玉了。
人的体重略大于水,溺水后人会先往下沉,他如果不先松手,齐玉会被他拖下去。
江与临吐出串串气泡,彻底排空了肺里最后的空气。
就在这时,齐玉似有所觉,在水中霍然转身。
江与临松开手,向海水更深处坠去。
齐玉藏在面镜后面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幽紫,整个人瞬间弹射而出,一把将江与临抱在怀中。
他摘下自己的呼吸管,塞进江与临口中。
可江与临鼻子和嘴里全是水,根本无法正常呼吸。
齐玉握紧呼吸管,犹豫半秒。
半秒后,他侧头吻在了江与临唇边。
嘴唇相触的刹那,二人心中同时一震。
江与临瞪大了眼睛。
齐玉捏住江与临的鼻子,一口一口将他嘴里的海水吸出来,而后将呼吸管塞进江与临嘴里。
江与临捧着呼吸管大口吸气。
反复几次,他终于从窒息眩晕中脱离。
即将消散的意识重返人间。
齐玉从后面托着江与临,迅速向水面游去。
*
直到游出水面,二人仍心有余悸。
江与临和齐玉返回游艇,在船员的帮助下爬上甲板,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船员拿来浴巾,询问二人是否需要帮助。
江与临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对船员说:“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己在这待会儿。”
船员应声退下。
月升日落,海面阒寂无声。
江与临死里逃生,心脏飞速跳动,肾上腺素飙升。
他兴奋又疲惫,安静地躺在甲板上,久久不言。
夜空苍蓝深邃,海风扑面而来,空气咸腥潮湿。
这是活着感觉。
很久很久之后,江与临转过身,凝目去看身边的齐玉。
齐玉也在看他。
他们谁也没说话,彼此对视数秒,突然吻在了一起。
霎时间,天地渺茫,流光万丈。
江与临也记不清是齐玉先抱住他,还是他抱住的齐玉。
那那一瞬间,大脑空白,理智彻底消失,只剩本能。
他们本能地靠近对方。
两个人嘴上都有海水。
这是一个带着咸苦味道的吻。
海水的味道曾令江与临无限接近死亡。
又赐予他新生。
第77章
江与临环着齐玉的肩膀, 在接吻的间隙睁开眼。
他看到了齐玉鸦色的眼睫。
齐玉的睫毛很长,如蝶翼般轻轻颤抖。
江与临的心也跟着悸动。
他退开些许,与齐玉额头相抵, 连鼻尖都贴得很近, 随着呼吸偶尔相触。
齐玉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 像海水, 像草地, 也像森林。
像是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南极冰层下亘古而来的寒川;属秋雨过后, 残红绿瘦间一触即逝的清冷;是月光倾泻而下,穿过房檐缝隙落在枝头的梅花上……
摸不到, 抓不着, 却又藏不住。
江与临呼吸越发急促。
齐玉眼尾微红,像是吓到了,好似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忍不住往后躲。
江与临却不许他躲, 手指擒住齐玉的下巴,又一次吻了过去。
齐玉僵在原地,紧紧攥着江与临腰间的潜水服,小声叫江与临的名字。
“江与临……”
江与临声音微哑:“齐玉同学, 张嘴。”
齐玉听话地张开嘴。
唇舌轻轻勾在一起, 气息相互交换。
柔软温暖,湿润甜美。
触电般酥麻感自后脊攀升,五感忽然变得极其敏锐,皮肤好似化身为含羞草的叶片, 连呼吸都能引发战栗, 令人沉醉不已。
二人俱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最容易意乱情迷的年纪, 尝到甜头后愈发不肯不知足,心荡神迷,越吻越深。
江与临唇角微痛。
一丝甜腥在舌尖漫延。
尝到鲜血的刹那,齐玉眼神陡然深沉,幽暗紫光在眸中绽放。
无人知晓的剧变在心底震荡。
霎时海沸山裂,天地动摇。
齐玉反客为主,手掌掐在江与临脖子上,霸道地含着他的唇吮吸亲吻,如同野兽捕食般凶悍强横,不容拒绝,侵略性十足。
江与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轻轻挣动一下。
齐玉立刻反剪猎物双手,翻身骑在了江与临身上。
两个人都穿着潜水服,全身湿透,纤维布料又极贴身,有什么反应根本无须藏,也藏不住。
江与临仰面接受着那暴风骤雨般掠夺,用仅存的理智吐出三个字:“回房间。”
二人一回船舱,便相拥着倒在了床上。
齐玉按着江与临肩膀,像一头对猎物势在必得食肉动物,居高临下,气势强盛。
他俯身朝江与临吻去。
舷窗外,一轮硕大的圆月轰然降临。
*
入梦来站在窗外,狠狠地敲了敲窗。
砰砰砰!
江与临与御君祁的动作一僵,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入梦来整张鹿脸都贴在了玻璃窗上,怨气冲天地问:“我方便进去吗?”
在看到圆月的刹那,江与临记忆完全回笼。
江与临瞳孔陡然一缩:!!!
天!他在干什么啊???
怎么莫名其妙地跟齐玉亲在了一起!!!
御君祁还在齐玉身上!!!
江与临后背发麻,尴尬得恨不能直接跳进海里。
只是他内心越慌乱,表面越冷峻,看起来好似无事发生般神情自若,实则已经想好该从哪条动线顺利逃走了。
他也确实逃走了——
面对如此巨大的刺激,江与临的主人格当场宕机,选择下线。
更加冷静镇定的副人格‘joker’接管了身体。
自从joker退回意识流后,主人格虽然几经生死,但无论面对各种险境都未曾逃避,这次居然直接躲了起来。
由此可见,和怪物接吻这件事,对主人格意识的冲击有多大。
江与临眼中划过一抹笑意,反手推开身上的御君祁。
御君祁似有所感,垂眸端详着江与临,眉宇间有些疑惑,诧异地歪了歪头。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彼此。
入梦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恨不能吐血三升。
这次他可真是破了大防。
入梦来千辛万苦找到灵境沼泽,想要把江与临引离歧矾山,结果神王大人跟了过来不说,还在幻境里和那个可恶的人类亲在了一起!
这在幻境中是极危险的事情,如果任由二人继续下去,他们很可能就沉浸在幻境中出不来!
入梦来又极又气,直接用鹿角一头顶碎舷窗,踩着玻璃碎片走进房间:“你们疯了吗?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江与临神情淡漠,反问:“什么危险?”
入梦来:“当然是被幻境诱杀的危险。”
江与临十分镇静,淡淡道:“我不记得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不如你说说看?”
入梦来完全没想到会这样,不由呆了呆,缓缓吐出一个字:“……啊?”
御君祁斜觑江与临。
江与临晏然自若,任由打量。
御君祁眼神迷茫了一瞬。
进入梦境后,有些人可能不记得幻境里发生过什么。
所以……江与临是忘了?
忘了也好。
见状,御君祁当机立断,决定顺水推舟。
既然江与临不记得,那祂也装不知道好了。
御君祁面无表情,正直无比地看向入梦来,也问:“刚才怎么了?”
入梦来瞳孔剧烈收缩,震惊道:“啊?您也不记得刚才在幻境里发生了什么吗?”
江与临和御君祁异口同声,斩钉截铁:“不记得。”
入梦来眯了眯眼,先看了看御君祁,又看了江与临。
怀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巡视,入梦来在心中判断真假。
前两次入梦,江与临和御君祁明明对幻境中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怎么偏偏这回就忘了。
入梦来对此保持强烈怀疑。
虽说灵境世界磁场混乱,参与者保存幻境记忆概率很随机,没有规律可循,但这次两人齐齐失忆,也……太巧了吧。
巧到极致就有点假了吧。
神王殿下!江与临大人!
原来你们也知道丢人啊,我还以为你们不要脸了呢!
入梦来唇角漾出一丝狞笑。
不承认更好,省得你俩的奸情从幻境内蔓延幻境外。
既然你们两个都装没事人,那我也装不知道好了。
基于这般考量,入梦来下定决心,虽然对两人装傻的事情心知肚明,却并没有戳破。
入梦来悲愤地想:都不说实话是吧,那我也不说。
只要没人提,就相当于没发生过。
入梦来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刚才有危险,我就把你们带进梦里了。”
这次出海,齐玉并没有佩戴胸卡。
也就是说从他们踏上游艇开始,一切都可能是灵境编制的幻境。
这个认知让江与临稍微舒服了一点,他鼓起勇气,离开意识流,重新接管了身体。
副人格自然不会和主人格争抢控制权,只是在交接的瞬间轻轻一晒,意味深长。
江与临:“……”
他心态都已经炸裂成这样了,副人格你就不要再搞我心态了好吗?
joker从善如流,公事公办:需要我帮你忘掉吗?
江与临:???
joker解释道:之前那些你不想记起的那些回忆,一直是扔到我这里。
江与临默默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你是我……
joker似笑非笑:我是你的垃圾站,小少爷。你吃不了苦,所以分裂了我出来,承受所有你承受不了的情绪和痛苦。
江与临:……
joker再次向主人格确认:需要封闭这段记忆吗?
江与临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不用了。
闻言,joker又笑了起来。
江与临一把将那个恶劣的自己推回意识流深处。
他暗自安慰自己——
别慌,这里没有胸卡。
也就是说,刚才那些拥抱亲吻,都仅发生于幻境,是现实中没发生过的事情。
灵境会扩大人的情绪。
他溺水濒死,齐玉救了他,紧张感动的情绪与心动原本就很难区分,灵境又放大了他的感情……
对,一定是这样的。
灵境幻境引人沉迷之处就在于此,他和御君祁互为陷阱,若是真在幻境中动心,可能真出不去了。
这就是入梦来所说的危险吧。
不过既然说起危险,方才自己溺水时,入梦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唤他入梦?
江与临看向入梦来,眼神中充满探究。
入梦来是精神系异能怪物,极为敏感,他几乎立即就察觉了江与临在怀疑自己,立刻解释道:“幻境中危机四伏,刚才江与临大人就溺水了。”
江与临:“你是因为这个带我入梦的?”
入梦来摇头:“在那种环境下,是不可第一时间带您入梦的,否则您就要在水中昏睡过去了……殿下,大人,这个幻境危险等级越来越高,防不胜防,你们还是尽早结束,不要继续探索灵境了。”
御君祁喉结微动:“江与临。”
江与临侧头:“嗯?”
御君祁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胸卡的主人是齐玉,你和他什么关系?”
在今天之前,江与临可以义正词严地说‘好朋友’,可鉴于十分钟前他还捏着齐玉的下巴,像个登徒子一样跟人家亲嘴,所以他现在对‘好朋友’这个答案也什么底气。
江与临犹豫道:“我不记得了。”
御君祁沉默几秒,突然说:“你知道他死了吧。”
江与临呼吸一窒:“我知道,入梦来说过,只有遗物上才会附着这么强的磁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亡魂的执念’。”
御君祁颔首,凉凉道:“所以无论什么关系,而今也都没关系了。”
江与临无语地瞥了御君祁一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御君祁说:“一个死人而已,死了就死了,你想他也没用。”
江与临眼帘微抬:“我想他是因为觉得你和他很像。”
御君祁脸上浮现一丝愠色:“没有!”
江与临细数道:“我第一次给他的食物是蛋黄派,你正好最喜欢吃蛋黄派;我说过要和他做朋友,会陪他玩,你也要我和你做朋友,陪你玩;他跟我说以后都会听我的话,而你恰好这么听话。”
御君祁沉下脸:“别说了。”
江与临:“你们都喜欢吃海鲜,但不喜欢吃辣,都喜欢泡在水里,都喜欢跟在我身后不说话,都……”
御君祁勃然大怒,双眸染上猩红:“我让你别说了!”
强大的磁场如雷霆般炸开,舷窗接连炸裂,空气扭曲颤抖。
入梦来鹿角发出绿光,勉励维持梦境:“殿下息怒!你的磁场太强了,会打穿我的梦境!”
御君祁攥了攥拳,眼中的血色逐渐褪去。
江与临蹙眉看向御君祁:“你在气什么?如果咱们早就认识了这不好事吗?”
“和你早就认识的齐玉不是我!”御君祁的怒气来势汹汹,猛地挥开江与临的手,吼道:“别把我当成他!”
江与临毫无防备,被御君祁推在船舱上,肩膀撞得生疼。
御君祁听到‘嘭’的一声响,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可等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终究忍不住转身看过去。
江与临捂着肩膀,正皱眉看祂。
御君祁心烦意乱,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灵境的影响下,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
御君祁心绪不宁,难以自抑。
内心中对齐玉的嫉妒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御君祁从未如此愤怒。
倘若祂是条霸王龙,估计早就气得喷火了。
祂很生气,平等地迁怒所有人!
生齐玉的气,生江与临的气,生自己的气,生灵境幻境的气,生入梦来的气。
如果不是入梦来非要创造梦境唤醒祂,祂这会儿就该在江与临亲嘴,而不是和江与临吵架!
祂一点也不想和江与临吵架。
亲嘴的话可以。
第78章
御君祁不知道什么叫情欲与爱情。
怪物的亲吻与风月无关。
在御君祁眼中, 人类之间亲嘴和小猫小狗相互舔毛没有任何分别,都是表达友好的亲密行为。
祂嫉妒齐玉曾和江与临那样亲近。
嫉妒到发疯。
怪物的发疯简单粗暴。
祂一怒之下离开了幻境,掀翻了整个灵境沼泽。
此处的‘掀翻’并非夸张的修辞手法, 而是纪实描述——
是真正意义上的掀翻。
触手将山岳连根拔起, 卷着整片沼泽, 像小孩摇晃糖果盒那般一阵狂摇。
林梢与池沼上下颠倒, 玄黄倾覆。
灵境动荡, 沼泽地动山摇, 吐出了无数被困于幻境的生物。
大量异能者、普通人、怪物、小动物接连登出幻境,他们从美梦中惊醒, 睁开眼就是这天昏地暗的恐怖景象。
乾坤倒转, 风云变色,飞沙走石不断,竹叶簌簌飘落回旋。
整个世界以御君祁为中心旋转,狂暴的磁场如火山般喷薄而出, 直冲霄汉。
这样的动静之下,江与临自然也脱离了幻境,和入梦来站在遥远的竹林外,看着眼前比幻境还要魔幻的一幕。
入梦来幸灾乐祸:“殿下生气了。”
江与临的回答非常直男:“不知道祂在气什么。”
入梦来诧异地看了江与临一眼。
这个人类连殿下为何生气都不知道, 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竟哄得神级怪物对他言听计从。
就凭他们年少时曾短暂地做过几个月同学吗?
只是与怪物漫长的一生相比,那几个月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又怎会产生如此深刻的牵绊,深到即便两个人都失去了那段记忆, 还是能阴差阳错地重逢, 再次成为挚友。
入梦来慢声道:“殿下生气,可能是恼怒你把祂当成了别人吧。”
他有意隐藏了御君祁就是齐玉的消息, 表面上回答江与临的问题,实则是刻意强调御君祁与齐玉并非一人,故意把江与临的思路往歪了引。
入梦来转身看向江与临:“如果我是殿下,在见过幻境的过往以后,也会怀疑你是因为我像齐玉才和我做朋友。”
江与临:“他们确实很像,如果没关系的话,一个人类和一只怪物绝不应该这么像。”
入梦来劝道:“可你越认定他们有关系,殿下就生气,你不能把一块方形的石头硬塞进圆形的格子里,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严丝合缝。”
江与临愣了愣。
入梦来说得有道理,无论齐玉究竟和御君祁有没有关系,都必须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去证明,光凭感觉远远不够。
人和狗猪也有相似之处,但要是仅凭这点相似就推断谁从前是猪是狗,那简直是荒谬。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一切都只是推论。
江与临太着急了,也难怪御君祁会生气。
御君祁是一只占有欲和嫉妒心都很强的怪物,至今仍将慕容煊视为头号大敌,无差别地仇视所有和江与临关系好的生物,霸道横蛮地强占着‘最好’的那个位置。
祂生气是察觉到这个齐玉与江与临非同一般,隐隐威胁到祂的地位了。
江与临很快理解了怪物的逻辑,朝入梦来略一颔首:“谢谢,我知道祂为什么生气了。”
入梦来眨了眨圆圆的鹿眼,诱导道:“反正齐玉已经死了,以后还是少提为妙……再说灵境沼泽被掀翻这样,胸卡肯定也毁了,想看也没处看了。”
江与临轻叹一声。
自打方才在幻境中和齐玉接吻以后,以往总是一往无前,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的江与临,难得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他现在对进幻境这事也有点发怵。
要是进去以后只是重温‘胸卡的记忆’还好,那便跟投放电影似的,从头到尾看上一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也就罢了。
偏偏灵境沼泽本就是蛊惑人心、引人沉溺之境,会在胸卡不在的时间线编织出层层迷幻诱人身陷其中。
在幻境中,江与临意乱情迷,行事荒唐。
他吻了只怪物。
雄性怪物。
怪物的真实形态蓬勃如山岳,粗壮的触手柔软冰凉,上面遍布吸盘与疣状凸起,顶端有裂口,内里是密密麻麻的尖锐毒牙,形状诡异恐怖,与人类的审美格格不入。
虽然是在幻境中、虽然那怪物有着完美的人类拟态、虽然江与临能找出无数条理由和借口,可是清醒过后,他骗得了千万人,却骗不过自己。
他十分清楚自己吻了什么东西。
是一只怪物。
甚至是一只……还没有进入成熟期的怪物。
像御君祁这样强大的神级怪物,生长周期要以千年为单位计算,自然不能按人类的标准要求。
只是江与临生而为人,品德虽算不得高尚,却也拥有着最普世的价值观,自从吻了那只怪物后,内心的道德与秩序时刻便谴责着他。
那种引诱懵懂怪物的背德感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他总忍不住扪心自问——
怪物不懂接吻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懂吗?
从前与御君祁的种种亲密,尚且能解释为‘人类和小猫小狗之间的贴贴蹭蹭’,可这个吻……
谁要是和自己家猫接吻,会被动物保护协会抓起来枪毙的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与临又想逃跑了。
恨不能像蜗牛一样缩回意识流深处,让冷静理智的副人格出来接手烂摊子。
可惜joker似乎认定这种级别的‘危机’还不足以让他出马,潜在意识流深处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帮主人格度过难关的意思
江与临又叹了口气。
御君祁听到江与临接连叹气,粗壮蓬勃的腕足一挥,随手丢掉灵境沼泽。
祂重新化为人形,凭空闪身过来。
江与临望向御君祁。
御君祁也望着他。
长风回旋,漫天竹叶萧萧落下。
此情此景梦幻绚烂,美若画卷。
入梦来内心的雷达疯狂鸣叫,上前一步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在幻境中,两个人就是这么看了一森*晚*整*理会儿,然后就忽然亲了起来!
毫无预兆!毫无理由!
入梦来发誓要把所有不正当关系扼杀于萌芽中,坚决杜绝幻境里的奸情延伸到现实中!
两人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截鹿角,于是都垂下视线,向入梦来看去。
入梦来清了清嗓:“殿下,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想到,二人只是扫了入梦来一眼,然后就跟聋了似的,又凝眸看向彼此。
入梦来内心狂骂:M我#*真D+服*F了…&*
江与临抬手,摘去御君祁鬓边的竹叶:“不生气了?”
御君祁信手捻起竹叶,在指尖卷着玩:“生气。”
江与临看了眼那些从灵境中甩出来的人:“你发脾气毁了灵境沼泽,倒是救了很多人呢。”
御君祁不屑道:“蝼蚁而已。”
江与临一拳捶在御君祁肩膀:“你说什么?”
御君祁抿了抿唇,虽然没再说那些忤逆之言,却倔强地梗着脖子瞪江与临。
江与临皱起眉:“胸卡呢?”
御君祁冷冷道:“没了。”
江与临:“……”
见江与临和御君祁都沉着脸不说话,入梦来愈发觉得这是个离间二人的好机会。
入梦来唇角勾出一丝狞笑,挑拨道:“江与临大人,那胸卡不过是齐玉的遗物,您又何必这样在意。”
闻言,御君祁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
江与临拨开横在中间的鹿头,冷声道:“御君祁,胸卡呢?”
入梦来歪着脑袋,继续拱火:“灵境沼泽毁成这样,一时片刻也无法继续缔结幻境,江与临大人,那些过去的事看不到就算了吧,何必要为这个和殿下置气?”
江与临心烦意乱,拽着鹿角,把入梦来推到一边。
御君祁扔掉手中的竹叶,一把攥住江与临的手腕:“你就那么想回到幻境中去?”
江与临反手握住御君祁的手:“我只是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没有那些关于齐玉的记忆,这很蹊跷。”
御君祁微微颔首,手臂一抬,隔空吸来一块闪烁着滢滢绿光的陨石:“这是灵境陨石,灵境沼泽的核心。”
入梦来瞪大了眼睛。
御君祁握拳,鹅蛋大的陨石就如同熔化了般,缓缓消失在掌心。
入梦来倒吸一口凉气:“啊?您吸收了灵境陨石的力量?恭喜殿下!”
御君祁没理会入梦来的恭维,反而觉得他屡屡碍事,直接抓着鹿角把入梦来丢了出去。
入梦来瞬间起飞,被风托着倒飞出去,如流星般划过天际,消失不见。
江与临:“……”
御君祁拽了江与临一下,强势夺回对方全部的注意力。
江与临果然收回视线,只是没明白御君祁想表达什么,迟疑道:“嗯?”
御君祁紧紧攥着江与临的手腕:“从现在开始,我是灵境陨石的主人,你要是想进幻境,我可以带你去,你敢去吗?”
江与临眼中疑惑更深:“我为什么不敢?”
御君祁喉结微动,声音低沉,饱含威胁:“我可以操作幻境,在幻境里对你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闻言,江与临薄唇微抿,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他眉梢原本笼着层薄怒,眉梢和下颌都绷得很紧,整个人看起来冷酷无情,锐利逼人。
这份凌厉又在弯眉一笑间顷刻消散。
江与临眸光如月,冰雪消融,只剩下淡若春水的和煦温暖。
御君祁拧眉:“你笑什么?”
江与临掐着御君祁的俊脸晃了晃:“傻章鱼。”
御君祁愤怒地偏头,躲过那只为非作歹的手,恨声道:“江与临!”
江与临眉眼含笑:“你这么厉害,要想对我做什么,难道还用进到幻境里吗?”
御君祁瞳孔中流动的黑暗霍然凝滞,整个人微微一愣。
江与临不知死活地扬起眉梢,挑衅道:“所以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坏事,一定要到了幻境里才敢做?”
御君祁呼吸微窒,猛地将江与临扯过来。
莹绿色的光芒陡然亮起,将二人拢在其中。
*
江与临再睁眼,已经回到了船舱上。
舷窗外沧海蔚蓝,繁星漫天。
齐玉的眼神比星河更明亮,眸中幽紫华光流动。
记忆被幻境抑制,江与临只隐约觉得这抹紫色很熟悉,却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江与临皱了皱眉,迟疑道:“齐……玉?”
齐玉没有应声,只是单手捂住江与临的眼。
祂微微俯身,朝他吻来。
满室温情旖旎,缠绵缱绻。
江与临被吻得晕头转向。
相濡以沫的温存中,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究竟何处违和。
不管了,先亲吧。
第79章
细碎光点穿过齐玉指缝, 斑斑驳驳的落在视网膜上。
江与临眼前五彩交错,流漫陆离。
他的意识渐渐远去,耳边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齐玉的手指很凉, 嘴唇却那么烫。
他的吻层层叠叠, 风卷桃花般坠下来, 有时落在脸颊, 有时是落在额头, 或者眉间, 或者眼角,从上到下, 左左右右, 总之没什么逻辑。
齐玉沿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吻过去,最终一口咬在了江与临脖颈上。
江与临闷哼一声,低声暗骂:“狗东西。”
狗东西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瞧江与临, 明明动作强势又凶厉,眼神却秋水般柔和温润,荏弱怯懦,像是只窥探主人神色的小动物。
江与临本不是个狠心的人, 这眼神很轻易换得了他宽恕。
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齿痕, 痛得轻嘶一声,却只说:“疼,别咬人。”
齐玉点点头,又轻轻软软地亲了过来。
江与临身上好似趴了条小狗, 正在欢喜得摇着尾巴, 毫无章法地舔他。
齐玉的吻很干净,唇齿间弥漫着梅花般的冷香, 细细密密地亲下来,不给江与临喘息和反应的机会,让人无法招架。
江与临大脑一片空白,头晕目眩,手脚酸软,只能任由齐玉施为。
齐玉又亲了江与临一会儿,而后狗狗祟祟地低下头,埋在江与临颈侧拱来拱去。
江与临只觉颈边微凉,像是被冰针扎了一下,而后便没了痛感,只能感觉到齐玉的唇落在他脖子上,轻轻吮吸着什么。
就在他察觉异样,抬手去推齐玉脑袋时,齐玉又很快抬起头,继续吻在了江与临唇边。
江与临眉梢微蹙。
他舔到了齐玉舌尖的铁锈味。
江与临撑手坐起身,反手按在脖子上:“你在吮我的血?”
齐玉眼神飘忽了一瞬,极其心虚地抿起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江与临掐着齐玉的下巴,拇指在那张嫣红的嘴唇上来回摩挲:“怎么这么像电影里的女鬼,专门把人诓骗到荒郊野岭,趁着亲热的时候动手吃人。”
齐玉黑亮的双眸懵懵懂懂,抬起手臂和江与临抱在一起,也不答话,又仰面凑过去,只想接着亲嘴。
江与临轻叹一声,微微偏过头,和齐玉吻在一处。
他的女鬼既不温柔,也不艳丽,甚至不是女的。
可他还是鬼迷心窍,愿意和对方唇齿纠缠,相濡以沫。
缱绻间,二人眼中都只有彼此,吻得认真。
谁也没发现外面的月色陡然变化。
圆月降临,白光大盛。
*
在梦境中,幻象消失。
江与临眼前的齐玉变成了御君祁的模样。
可二人都闭着眼,谁也不知这番变化。
一柄圆月形的团扇突兀地出现,直愣愣地挡在二人面前。
入梦来手持团扇,直接将月亮怼到二人脸上,抓狂道:“信标,江与临!快看信标啊!别亲了!”
江与临睁开眼。
在看到圆月的刹那,散乱迷茫的眸光微微凝聚。
御君祁单手捂住江与临的眼睛,手中闪过一抹绿光。
江与临一阵眩晕,暂时昏睡了过去。
御君祁面沉如铁,凉凉地瞥过去:“入梦来,是我把你扔得还不够远吗?”
入梦来大惊失色,后退半步。
见御君祁宁可假扮齐玉,也要将江与临留在幻境中,入梦来又急又气,有苦说不出,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一直在反向输出啊。
每次想把江与临和神王殿下拆得远一点,结果都是把两个人拉得更近!
他千方百计地掩藏了御君祁就是齐玉的秘密,想利用信息差使‘齐玉’成为梗在二人之间的一个尖刺,御君祁也确实因此震怒,甚至与江与临争吵,眼看一切都要按照入梦来的盘算进行,计划成功有望。
谁想到陡然间峰回路转——
神王发怒颠覆了灵境沼泽,获得了编织幻境的能力,并且突发奇想,要利用幻境迷糊江与临的记忆,取代齐玉在江与临心中的位置。
真是好精彩的一出‘自己取代我自己’啊。
可这幻境对江与临来说是假的,对神王殿下来说也不是真的呀!
为了泡沫梦境般的虚假幻象,双双坠入灵境世界,这绝对不是正常人会做出的选择。
入梦来虽然讨厌江与临,可也不能任由神王殿下操纵幻境,假扮齐玉,把江与临困在虚假的灵境世界。
御君祁语气中难掩杀机:“如果不是江与临看你可爱,我早就把你吃掉了。”
入梦来屈膝跪在御君祁身前:“殿下,沉溺幻境对人神思有损,我既然答应江与临会带他离开灵境,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诱使他沦陷幻象,就算您杀了我,我也必须要唤醒他。”
御君祁云淡风轻:“那你就去死吧。”
一条触手自御君祁身后探出,卷在入梦来纤长的脖颈上,如巨蟒般忽得收紧。
入梦来胸腔闷痛无比,眼前阵阵发黑。
即便如此,他的鹿角还是发出一道微弱的白光,凝结成一个小小的圆月,缓缓飘向江与临眉心。
御君祁曲指拦住那枚月亮,指尖一捻,圆月化作白色粉末碎裂得无声无息:“你对江与临倒是很忠心。”
入梦来摇了摇头。
触手松开些许,御君祁看向入梦来:“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大量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入梦来急喘不停,胸口剧烈起伏:“殿……下,我只对您忠心,其实我……很讨厌江与临,他蛊惑您、利用您……可他确实也很在乎您。”
御君祁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薄唇微抿:“继续说。”
入梦来以头抢地,如同所有直言进谏的忠臣一般,恨不能将头磕出血来以示决心:“齐玉已死,执着过去对您和他都没有好处,况且江与临大人性格孤高倔强,如果让他发现您蓄意欺骗,是绝不会轻易原谅您的!”
闻言,御君祁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蜷:“你起来吧。”
入梦来扶着床角,艰难起身:“殿下,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介怀,我曾听江与临大人提起,他印象中只记得高中时有个转校生叫齐玉,还没毕业就出国留学了……这样算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并没您想象得那么长。”
闻言,御君祁并未喜悦,心中反而升起淡淡的怅然。
在幻境中,他附身在齐玉身上,虽然一举一动早已注定,但祂却可以窥见齐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齐玉上课时并不是十分专心,有时候会发呆,有时候会偷看江与临,有时候会在课本后面的空白页写下一些小计划。
那些短期的大多是:晚上先写哪科卷子,每天背多少个单词,中午吃什么,晚上要翘晚自习去夜市。
也有更长期的规划:要和江与临念同一所大学,读一个专业,住一个宿舍或者去校外租一间房子,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一起放学回寝室,一起考试,周末和节假日到处去玩……
他甚至提前查好了从大学附近的景点,和大众点评上高评分的餐厅。
齐玉未来所有的计划里。都藏着江与临的名字。
可惜他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至死都没有。
他与江与临只相识短短数月,又匆匆别离,各奔东西。
御君祁想要的,可不是这浅如暮霭的相识一场。
入梦来虽然屡屡捣乱,但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江与临是个很倔强的人类,欺骗他不会有好下场。
想要永远和这个人类最好,祂必须要站在江与临的角度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才能得到对方的关注与信赖。
只考虑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是掠夺。
掠夺的法则在怪物间横行无忌,但在人类中并不通用。
江与临不是一个会驯从于掠夺的人类。
御君祁掌心中泛起滢滢绿光,灵境陨石缓慢凝结。
一挥手,灵境陨石飘向入梦来。
御君祁淡淡道:“拿着陨石滚回歧矾山,我不想再看到你。”
入梦来将圆月扇放在枕边,小心翼翼地说:“别忘了用信标唤醒江与临大人,否则他会沉溺于幻境的。”
御君祁不胜其扰,一挥手,又把入梦来赶走了。
祂拿起圆月团扇,手指轻轻点在江与临眉间。
江与临睁开眼。
在看到圆月的刹那,他倏然回神。
频繁地入梦出梦耗神巨大,幻象与真实不断交错。
那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被扔进水里,又猛地被捞出来,反反复复,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
江与临精神力紧绷到极致,在察觉自己入梦的瞬间头疼欲裂。
无数场景纷繁重现,又骤然飘散。
幻境徐徐消退,露出原本破碎的沼泽与竹林。
断壁残垣中,漫天碧色竹叶飘落回旋。
天地萧瑟。
江与临撑着额角,望着满天落叶出神。
御君祁轻轻抬了抬指尖,时空恍若凝滞,飞舞的叶片忽然悬停于空中,而后迅速上升,重新回到枝头。
山川竹林如流沙般重置,恢复了原本的景色与生机。
江与临眼中浮现一丝惊诧。
纵然知晓御君祁能力高深,可他仍不免被这玄妙莫测的造化所震撼。
移山倒海、倒转乾坤、回天挽日。
这些神奇的词汇在这一刻成为种极为具象的表达。
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片天地,又能转瞬将其恢复如初。
御君祁解释道:“四维世界由数字构成,无论是生物基因还是地理磁场最终都可以具化为数据,只要找到正确的排列组合,就可以重新组合能量,构建成我想要的样子。”
江与临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御君祁,终于明白祂为何会被成为‘神级怪物’。
御君祁看向江与临:“我的磁场力量与日俱增,总有一天会超过那颗造成异变的陨石,到时候只需要得到陨石数据,我就能将所有陨石碎片收集起来,把它们扔出地球……你们人类的末世就结束了。”
江与临嘴唇微张,眼中满是愕然:“你……为什么?”
御君祁:“什么为什么?”
江与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为什么要帮助人类结束末世?这个计划你想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那天看电影的时候想到的,”御君祁目光宁静而幽深:“如果不是那块陨石突然落在地球上,你本该有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江与临喉结上下滑动:“可没有那块陨石的话,你或许就不会在这里了。”
御君祁语气平和:“我在哪里不重要,你平安就好。”
江与临眨了下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御君祁,这太出乎意料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御君祁表情淡淡的:“那就不要说,你知道我最好就行了。”
江与临握住御君祁的手腕,郑重道:“嗯,御君祁,你最好了。”
御君祁抿了抿唇,冷如墨玉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自在,耳根也微微发热:“比齐玉好吧。”
江与临:“……”
御君祁剑眉微蹙,眸底风暴聚集:“江与临!”
江与临没说话,只是仰起头,在怪物脸颊上亲了一下。
御君祁:“!!!!!”
神级怪物霍然僵在原地。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响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那风也吹向怪物心底。
御君祁鬼使神差地说:“江与临,你要是真的很想见齐玉的话,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复活他。”
江与临神情柔和而松弛,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御君祁指尖紫光一闪。
怪物摊开掌心,手中赫然是一块紫色陨石。
看到陨石的刹那,江与临瞳孔猛然收缩,连心跳停顿了数秒。
刹那间,所有与紫色陨石相关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块紫色陨石具有复生效果,曾收藏于在M国特情局。
担任异监委指挥官期间,江与临倾尽人力物力,精心谋划数月,把它从特情局抢了出来,放在射频屏蔽箱中,存放于异监局地下第十三区保管库。
现在,这块本应该在异监局的复生陨石出现在御君祁手中,承载着神级怪物基础生命运转。
一条隐藏的逻辑线脉络逐渐清晰。
江与临心跳如擂,凝神屏息。
无数纷乱场景迅如流星,飞速在眼前划过。
御君祁将陨石递给江与临,慢声道:“这块陨石具有复生效果,如果你真的很想复活齐玉的话,我可以帮你。”
江与临眼底流光闪烁,声音轻得像一阵云雾:“御君祁,我想……我也许已经复活他了。”
第80章
听闻齐玉已经复活, 御君祁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是‘消失多年的死朋友’,一个是‘藏在世界某处的活朋友’,二者的威胁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作为复生陨石的拥有者, 御君祁无比清楚要复活一个生物的难度有多大。
生与死轮回不止, 宇宙能量终将守恒, 御君祁上次复活江与临就付出很大的能量作为代价, 甚至还因为能量透支变回了几天小章鱼, 这还是在江与临体内有祂鲜血的前提之下。
江与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倘若他想要复活齐玉,又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御君祁酸得冒泡泡, 恨不能像摇灵境沼泽般把整个地球拿起来摇, 直到把藏在暗处的齐玉摇出来一口吃掉。
可惜祂现在还没有那么大,以后也很难长到那么大。
不过这并不影响祂吃掉齐玉。
江与临不是总说祂和齐玉很像吗?
等祂把齐玉吃掉,祂就真的和齐玉很像了!
御君祁冷冷问:“齐玉在哪里?”
江与临笑着摇摇头:“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御君祁面无表情,虽然声音很往昔相似, 但很容易就能听出其中赌气的意味:“管他死在哪里,一点都不想知道。”
江与临挑了挑眉:“不想知道还问。”
御君祁又有点生气了。
祂一生气周围磁场变化很明显,狂风平地而起,飞沙走石, 卷得竹叶雪花似的乱飘。
江与临伸手接住一片竹叶:“想要查清变异的起源, 还是得先去一趟南海。”
御君祁皱眉问:“为什么?”
江与临回忆着在幻境中看到的过往,沉吟道:“按时间来算,齐玉的‘不正常’远早于陨石之灾,我怀疑早在陨石坠落地球前, 就已经有变异存在了, 而这个地点或许与南海有关,在幻境里, 我问齐玉要下水看什么,他听到这个问题后跑了……”
齐玉当时惊惶失措,猛地潜入水中,甚至把江与临都带进了海里。
然后,江与临呛水了。
御君祁的眸光深邃,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江与临嘴唇上。
江与临唇色漂亮,让御君祁情不自禁联想到雨后的蔷薇或是玫瑰。
很凉,也很软。
神级怪物的喉结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怪物的注意力彻底偏转,只瞧到眼前人类的嘴唇开开合合,完全没认真听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齐玉对回到落水处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
江与临据此猜测,在溺水昏厥前,齐玉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敢说,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才一定要回来看看,再确认一次。
齐玉在太平间死而复生的事情太过蹊跷,只是那时离末世尚远,没人知道有陨石辐射变异的事情,现在想来,他后来的种种异常表现与变异基本吻合,很像是受到了某种陨石辐射的影响。
高二那年暑假距离陨石坠落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所以眼下问题的关键是——
影响齐玉的能量究竟从何而来?
剥茧抽丝,追根究底,寻找到异变的起源对于结束末世至关重要。
无论这个表现异常的人是谁,江与临都得追查下去。
江与临这边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御君祁只盯着他启启合合的嘴唇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半晌,江与临抬手在御君祁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御君祁回过神,错开视线:“他看到了沉船。”
江与临:“什么沉船?你怎么知道?”
御君祁如实回答:“他上课走神时会在课本上乱画,我看到他画过一艘沉船。”
江与临心跳陡然增快:“多大的沉船?”
御君祁想了想,说:“不知道。”
江与临无语:“……不知道你还想半天!”
御君祁抱臂靠在古树上,气定神闲:“江与临,以你的水性,恐怕没办法独自去深海中寻找沉船吧。”
江与临唇边噙着一抹笑:“你想说什么?”
御君祁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想要我陪你调查沉船,你就得对我好一点。”
江与临诧异道:“我对你还不好?”
御君祁无意识地按压指节:“你总是凶我。”
江与临:“所以呢?”
御君祁眯了眯眼:“你从来不凶齐玉。”
江与临:“……”
御君祁细数道:“他说听你叹气害怕以后,你都不怎么叹气了。”
江与临现在就很想叹气:“那是因为他胆子小,你也说了他害怕。”
御君祁:“你叹气我也害怕。”
江与临忍笑调侃:“神王殿下,您的攀比心好强啊,一边不许我说你们相像,一边又什么都要和齐玉一样……还有别的要求吗?”
御君祁早就想好了,趁机提出要求:“我要喝你的血,每天都要喝。”
江与临抬手摸向脖颈,下意识问:“怎么?刚才在幻境里还没喝够吗?”
闻言,御君祁瞳孔剧烈收缩。
江与临居然没有失去方才在幻境中的记忆。
他既然记得自己偷喝他的血,必然也记得自己假扮齐玉亲他的事情!
御君祁面颊发烫,后退一步,转身就想跑。
江与临展臂按住御君祁肩膀:“跑什么?”
御君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祂第一次如此清晰产生逃避的情绪,只是不知为何,被江与临按住也不敢挣,整个怪物僵在原地,像只被扼住后颈的猫科动物。
江与临拽着御君祁胳膊,强行将人扳过来:“现在害臊了?”
御君祁耳廓微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祂慌乱地错开视线,看天看地看竹林,就是不肯看江与临。
在极度的羞臊心虚之下,御君祁几乎是瞬间就放弃了刚才提出的全部条件:“我会陪你去找沉船,也不用你喂我血了。”
江与临真是觉得自己坏透了,御君祁表现得越慌张,他越想逗弄这只高大威武的神级怪物。
对于二人在幻境中那些过于的亲密行为,江与临原本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一瞧见御君祁因此手足失措,他反倒从容起来。
江与临端详着面前英俊非凡的神级怪物:“假扮齐玉亲我的时候不是很凶吗?”
御君祁又想逃跑了。
祂低着头,身体里每一寸血液都像着了火,灼得祂六神不安,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拟态。
“我看见齐玉和你亲嘴,我也想亲。”御君祁低声喉结又滚了滚,从没觉得这样渴过,只能通过不断吞咽口水的方式缓解喉间的燥热:“不可以吗?”
江与临似笑非笑:“别人和我做什么你都要学吗?”
御君祁点头:“我以后可以亲你吗?”
江与临耳根发热,故作镇定:“不可以。”
御君祁试图抗争:“可是你刚才还亲我的脸了。”
江与临轻轻低咳一声:“我以后不亲了行了吧。”
御君祁立刻说:“那我不和你亲嘴了,你还是亲我吧。”
江与临被怪物直白的索吻弄得心慌意乱,生硬地岔开话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变异起源,你不是要结束末世吗?先把正事办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御君祁点头。
祂很想赶紧‘把正事办了’,好有机会和江与临谈‘其他的事’。
*
御君祁办正事的速度很快。
抵达南海时,肖成宇和荆鸿已经在船上等他们了。
花倦也来了,正趴在救生圈上晒太阳,蓝色鱼尾在阳光下发出七彩的粼光,十分漂亮。
在江与临到之前,花倦已经在海里巡游了好几圈,提前确定了沉船的位置。
沉船附近暗流汹涌,磁场古怪,花倦未能进入靠近沉船,只是围着船周绕了几圈,以浮漂标记了具体位置,同时用挂在脖子上水下摄影机拍上来很多视频。
荆鸿根据视频绘制出船体模型图。
江与临接过草图,大致看了一眼,准备回船舱换潜水装备。
肖成宇揉了揉眼睛:“临哥,我眼皮一直在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花倦赞同道:“沉船周围有磁场排斥我的靠近,感觉像是有什么怪物,很强大的那种。”
闻言,江与临和御君祁对视了一眼。
御君祁脱下作战服外套,随手搭在栏杆上:“我先下去看看。”
江与临颔首,下意识嘱咐了一句:“小心点,遇见危险赶紧先上来,别恋战。”
这话一出,周围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愕然。
在座的各位无论谁会遇见危险,都轮不到御君祁遇见吧。
这段时间,御君祁砸烂灵境沼泽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这一壮举人尽皆知,神级怪物名声大噪,又获得了许多忠诚信徒,各大人类基地草木皆兵,风声鹤唳,都怕御君祁突然看他们基地不顺眼,用触手直接卷起基地来一顿摇。
根据磁场波动预测,这只神级怪物已经进入亚成熟期末期,体内蕴含的强悍能量与日俱增,呈几何级数增长,与在第三基地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还不是祂的最终形态。
当祂到达成熟期,将完成跨越式进化,嬗变至令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基于以上种种,御君祁下水探查沉船,不表演一出哪吒闹海都算不错。
江与临居然还让祂还小心点。
小心掀翻南海时别把水溅身上吗?
抛开其他不谈,仅就御君祁入南海这件事而言,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南海更危险。
江与临没理会旁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陨石作为一种特殊的地外能量,源自维度更高的星球,在地球上确实所向披靡。
假若御君祁就是齐玉,那么沉船必定和御君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保上面不会有一些能够产生负面影响的其他磁场,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只是御君祁一听到齐玉二字就要赌气,更不愿听江与临把祂和齐玉联系起来,故而这诸多猜测江与临也无法言明,只能简单交代两句。
御君祁倒是一如既往地听话,并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略一点头,就悄无声息地没入碧蓝海面。
沧海横流,一望无际。
漫天七彩云霞横贯长空,万顷碧波荡漾,浮光跃金,粼粼闪耀。
眼前的景象与幻境中别无二致。
海上风很大,江与临在甲板站了一会儿便回了船舱。
肖成宇跟在江与临身后:“临哥,我之前做了一个梦,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江与临对肖成宇时有时无的超感官知觉将信将疑,随口问:“什么梦?”
肖成宇虽然也是怪物,但和荆鸿花倦他们不同,他从心底里更偏向江与临,对神王御君祁少了几分敬畏和忠心。
肖成宇悄悄看了舷窗外的荆鸿一眼,压低声音说:“我梦见祁哥捅了你,一剑。”
江与临沉默几秒,问:“你这个断句是跟谁学的。”
肖成宇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写满担忧:“临哥,我梦里的场景大多会对应现实,人类与怪物阵营天然对立,万一你和祁哥反目成仇,祂会杀了你吗?”
江与临想了想:“祂不会的,再说祂要是想杀我的话,还用得到武器吗。”
肖成宇愤愤不平:“临哥!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是人类之光!”
肖成宇知道临哥和祁哥的关系很好,只是他虽然是融合者,但还是习惯站在人类的立场来看问题。
和神级怪物交往过密的江与临就像走在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谷底,身败名裂。
人类与怪物之间势必要有一场决战,这是历史的必然,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当种族家国的矛盾凝聚上升至顶点,无论想或者不想,江与临都必须做出选择。
他们就处在这样一个时代。
每个人都是历史洪流中的尘埃。
肖成宇愁眉苦脸,含糊其词:“祁哥当然也很好,可倘若你和祁哥只能活的一个的话,我希望是你。”
江与临轻轻揉着肖成宇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动物:“船到森*晚*整*理桥头自然直,未来变数很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就是过好当下。”
肖成宇眼神湿漉漉的,语气却很坚定:“临哥,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如果有一个人能结束末世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你。”
江与临笑了笑,望着窗外的碧海蓝天,轻轻叹了口气。
*
半小时后,御君祁浮上水面,赤着上身迈进船舱。
海水顺着脸颊滑落,沿着脖颈、胸膛淌了满地。
江与临随手拽了条浴巾扔过去:“有什么发现吗?”
御君祁抛出个生锈的金属盒给江与临。
江与临接过金属盒,在看清上面字迹的刹那事动作微微一顿。
金属盒被海水腐蚀得很厉害,斑斑锈迹之下,隐约可见侧壁篆刻钢印——
Abysm.Inc。
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深渊公司。
原来深渊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