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光影西斜, 夕阳余晖落下,转眼又星河漫天,月色涟涟。
江与临不知自己从冰棺里躺了多久。
深夜时分, 乌鸦的鸣叫唤回了他的神智。
遍地尸体引来了食腐动物的觊觎。
怪物能感知到能量波动, 在江与临强盛的磁场下不敢靠近, 乌鸦却不怕这些, 拍着翅膀落在地上, 啄食着地上的血肉。
江与临缓缓坐起身。
他翻出冰棺, 又深深看了齐玉一眼,抬手合上棺盖。
江与临在废墟中找到有关高维意识的文字资料, 坐在尸山血海旁慢慢翻阅。
长风吹过纸张, 书页迅速翻动。
他眉梢微动,强大的异能扭曲了磁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倏然停息,被寒冰之力冻结在原地。
江与临独自从天黑坐到天明。
整整一夜的时间过去, 他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厚重资料中,找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
【高维意识溃散后回归寰宇,需要再孕育千万年才能重新凝聚。】
重新凝聚……
遥远的天际,启明星亮起。
晨光熹微。
江与临合上资料, 垂眸沉思。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底盘旋凝结。
他或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执行这个计划。
江与临决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先把齐玉藏起来。
于是,他将冰棺带到了南极洲冰封万年的冰湖之上。
朔风呼啸,风饕雪虐。
江与临俯身,将一枚胸卡放在破碎的头颅旁, 用拇指轻轻抹去齐玉面颊上的污血。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齐玉同学。”
*
“然后我们就再见了。”
江与临摊开手,环视周围听得入神的几人:“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没什么特别的。”
肖成宇眼泪汪汪:“临哥,你对平平无奇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比电影虐心多了,我心好痛呜呜呜呜呜呜。”
星尘十三已经哭到说不出话了。
桌子上纸巾堆得成小山高。
花倦趴在舷窗口,尾巴不停拍打水面,看起来好像无动于衷,其实窗下已经落了满地小珍珠。
御君祁没有说话,也没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凝望江与临,眼底藏着无言的心疼。
肖成宇仰头用纸巾捂着眼睛:“临哥,你们怎么受了这么多苦啊。”
江与临并不觉得自己吃了多少苦,反而安慰起肖成宇来:“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早知道惹得你们这么难过,我就不讲了。”
星尘十三作为深渊公司的真实受害者,亲身经历过那些丧心病狂的实验,最能感同身受。
也正因如此,他完全代入了进去,哭得几乎抽噎过去。
星尘十三哽咽道:“人类的身体最脆弱了,怎么可能……承受得了那些呢?电击测试是所有实验中最恐怖,它不会立刻造成致命伤,所以研究员很难察觉到实验体是否能够承受,有的时候,五脏六腑都被烫伤了,可从外面看人还是好好的,就会一直……”
随着星尘十三的描述,御君祁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江与临清了清嗓,匆匆打断了星尘十三的‘电后感’:“别说这个了,聊点别的吧。”
星尘十三顿了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哭着说:“难怪我问祂什么可以击溃祂的时候,祂心底闪过了你的名字,祂明明全忘了,但祂又都记得!”
江与临:“……”
他本来已看淡过去,只是听星尘十三这样讲,心里又难免生出缕缕的怅惘。
星尘十三越琢磨越心痛。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刻骨铭心,不知道要多深的眷怀,才能令一阵缥缈虚无的能量产生惯性。
深刻到即便溃散于天地寰宇,重新凝聚之后却仍对那个特殊的人情有独钟。
星尘十三感慨:“你这是祂镌刻在意识深处,永志不忘的唯一存在,祂因你而生,为你而死。”
御君祁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只是眼神更加深邃。
祂静静地瞧着江与临,仿佛这样就可以望见那段零落破碎的时光。
那是段悲恸沉重的过往,沉重到旁观者只是站在时间长河的尽头,匆匆回望一眼,就已经痛到无法呼吸。
高维意识生而强大,主动溃散并非值得夸耀铭记的过去。
但御君祁想要记得。
江与临眼见气氛愈发凝重,赶忙岔开话题:“行了行了,我只是想说,正因为深渊公司手段酷烈,所以星尘十三你可以先跟着我们,但你必须听话,不可无故伤人,更不可以吃人,知道了吗?”
星尘十三又难过又感动,趴在江与临肩膀上呜呜直哭:“你真好,你自己都受了那么多委屈,却还想着保护我。”
江与临淡淡道:“这没什么,每个有同情心的人都会这样做。”
星尘十三抬起头,眼神明亮,充满期待:“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类了,你可以做我妈妈吗?我以后会照顾你、孝顺你的。”
江与临无语道:“小十三,我是男的,而且你是章鱼弟弟,做我儿子不就乱了辈分?”
星尘十三不太懂人类的伦理纲常,提出的问题非常炸裂:“男的就不能做妈妈了吗?”
江与临:“……。”
星尘十三继续表达疑惑:“而且为什么我是07的弟弟,就不能当你儿子,07也可以做你儿子啊。”
江与临呛咳一声:“咳咳咳,他更不能做我儿子,他是我……朋友。”
御君祁疑惑地皱了下眉。
祂隐约觉得江与临说得不对,但祂对人类的社会关系又不了解,也不知道‘朋友兄弟’之上还有什么更为亲密的称呼。
江与临讲过去那些事的时候,自然是模糊了所有超出友情范围的行为。
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肖成宇的怀疑。
肖成宇作为在场唯一做过人类,且拥有正常智商的怪物,总觉得无论是何等亲近的挚友,都不至于令江与临如此绝望难平。
再结合御君祁与江与临平时的种种表现……
肖成宇恍然大悟,惊诧地看向江与临,颤声道:“临……哥?”
江与临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怎么了?”
肖成宇吞吞吐吐,不太敢把那个大胆的猜测说出来。
御君祁转身问江与临:“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江与临:“当然。”
御君祁语出惊人:“可是我们会亲嘴。”
众人:“!!!!!”
肖成宇哭得口干舌燥,正在喝水压惊,闻言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
星尘十三抬手挡了挡,在半空中撑起一道无形气膜。
肖成宇咳得惊天动地,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向江与临,连声音都微微颤抖,满脸不可置信:“会亲嘴的……朋友?!”
江与临咬牙道:“对!”
御君祁略显不满,接着质问江与临:“你朋友那么多,你都跟他们亲嘴吗?”
肖成宇立刻自证清白道:“没有没有没有,我们人类一般不会和太多朋友亲、亲嘴,只和最好的朋友亲……对,是这样的。”
现在看来,临哥应该是GAY。
每个GAY都只有一个男朋友,且只会和这个特定的人亲嘴。
因此可以得出:
亲嘴的朋友=特定的人=男朋友。
GAY不会有女朋友,他的恋人只能是男的,故而性别也不是必须特别强调的因素,就好像谁也不会说‘我有一个女姐姐’或者‘男哥哥’一样。
所以‘男’字可以省略掉。
(男)字不发音,就是朋友。
合理,太合理了。
临哥大概是不想张扬性取向,所以才自动静音了‘男’字,只说是最好的朋友。
肖成宇无理由支持他临哥,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就用独特的逻辑把这事琢磨清楚,竟完全把自己说服了。
他越说越顺畅,越说越自信:“我们只会和特定的人做亲密的事,那个人就是()朋友。如果和()朋友以外的人亲嘴,是不道德的,祁哥已经是临哥的()朋友了,你就是最特殊的那个,不会有人超越你的。”
御君祁侧头睨了眼肖成宇:“为什么你每说朋友之前都顿一下。”
肖成宇摆摆手:“大家心照不宣,不用特别说出来,懂的都懂。”
什么叫懂的都懂?
御君祁现在就不太懂,愣头愣脑地问:“什么不能说出来,亲嘴吗?”
肖成宇耳根微红,简直是梦回和祁哥讨论‘为什么小章鱼的交接腕可以玩,肖成宇不可以玩’的尴尬场景。
怪物什么都不懂,也不知人类的礼义廉耻,总是言语直白,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肖成宇一个旁观者都经常被问得哑口无言,也难怪临哥含糊其词,讳莫如深了。
肖成宇解释说:“这是件很隐秘的事情,你们是天生的怪物不觉得害羞,可人类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保守的,尤其是我们的国家更讲含蓄,不会到处张扬。”
御君祁似懂非懂:“好吧,我明白了。”
江与临:“……”
虽然不知道御君祁明白了什么,但江与临百分百确定——
祂明白的东西和肖成宇想表达的那必定是天差地别,相去甚远。
江与临单手撑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御君祁问:“怎么?我理解的不对吗?”
江与临慵懒靠在沙发上,动作洒脱,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致命吸引力。
御君祁眸色愈发幽深,俊朗的眉梢微微蹙起:“江与临,你是不是又编了什么糊弄我。”
江与临摇摇头:“无所谓了,你愿意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吧。”
反正怎么理解都是对的。
春宵红帐,鸳鸯交颈,他和齐玉早就把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一遍。
江与临并非不愿承认什么,只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才贴切。
朋友、兄弟、宿敌、恋人这些词语都可以,但也都还远远不够。
他们之间森*晚*整*理横贯着两段生死,数次离别。
江与临为齐玉自投罗网,甘入窠臼,齐玉为江与临选择溃散,消于天地。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那一瞬超越了生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浅如朝露。
在齐玉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们本应永别。
可江与临不甘心,也不认命。
倘若他命中注定没有齐玉的名字,那他就是逆天改命,也要再续前缘。
什么死生无常,天命已定。
强者就是天命。
江与临以身入局,游转于乱世之中,用了三年时间,终于重新凝聚了齐玉溃散的能量意识。
重聚能量意识的过程犹如独行暗巷,在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与临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东西来。
也许会和齐玉一样温吞无害,也许和绝大多数怪物一样残忍嗜杀。
可江与临顾不得那么多了。
祂的能量意识因他而溃散。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总是要把祂带回来的。
他也相信祂会回来。
若神明薄待,不肯将齐玉还给江与临,那他便亲手造神。
江与临背弃了信仰,背弃了人类的立场,背弃了眷恋的和平,将一只无比强盛的神级怪物渡向人间。
他拥有人类之光身份,他们一定会相见。
如果怪物残暴不仁,江与临就做祂刀下第一只亡魂,和祂一起再赴黄泉。
得成比目何辞死,他们总是要在一处的。
所以,究竟要如何形容才足够贴切呢?
他是祂的宿敌、朋友、兄弟、恋人。
他是祂的造物主。
也是祂的信徒。
第92章
知晓那些前尘往事之后, 御君祁对江与临的占有欲愈发强烈。
无论江与临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条大尾巴,只要一回头, 总能瞧见御君祁的身影, 与高中时分毫未变。
这不免令江与临生出些许恍惚, 好似时光从未向前, 他们也从未分离。
御君祁与齐玉容貌迥异, 身量不同, 性格也有差异,甚至连种族都悄然改换, 别说一个已去世多年, 音容早已模糊,就算是把齐玉和御君祁放在一处,恐怕也不会有谁觉得他们相像。
可在江与临眼中,却从未觉得他们是两个人。
早在还未记起这段前缘时, 他就能通过胸卡承载的零碎记忆片段,推测出齐玉与御君祁有关。
如今所有因果串成完整的时间线条,交错穿插,织成张细细密密的罗网, 全然将他捕获。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 御君祁的身影与齐玉逐渐重合,江与临内心满是安定平和。
他找回了他的齐玉。
即便对方有了全新的身份和名字,获得了强大的能力与地位,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因为江与临不在乎, 御君祁也不在乎。
御君祁占有欲极强, 最开始的时候,江与临也曾担心祂会在前生今世间困惑徘徊, 甚至无法接受齐玉的过往。
虽然两个身份内里的能量意识完全相同,可祂毕竟失去了作为齐玉的记忆。
在祂的认知中,自己从降生起就是御君祁,祂应当是更认同于御君祁的身份。
可怪物根本没有这个困扰。
也许怪物对于‘自我’的理解与人类不同,他们有着独特的逻辑和思维,并不纠结于''‘是我非我’的概念。
故而祂知道的虽晚,接受程度快得惊人。
御君祁甚至主动问江与临:“如果你更想见齐玉,我可以拟态成齐玉的样子。”
江与临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现在的皮囊就很好,翩翩皎皎,有如玉树临风,我很喜欢。”
正常人听见这话应当是高兴的。
可御君祁总是能出人意料。
祂听到江与临说喜欢祂现在的样子,不仅没有表现出高兴,反而有些低落地垂下触手。
御君祁问:“那你觉得这副皮囊更好看,就不喜欢齐玉的样子了吗?”
江与临垂了垂眼:“没有啊,都很喜欢,只是……”
御君祁朝江与临看过去,问:“是什么?”
怪物的模仿能力很强。
这段时间,御君祁暗自学会了齐玉那种温吞无害的眼神,而且祂发现,只要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江与临,无论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都能得偿所愿。
怪物不懂什么叫心机,什么叫蒙骗,祂只是物尽其用而已。
江与临无法与如此肖似齐玉的眼睛对视,匆匆移开视线。
御君祁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不想看齐玉?”
江与临垂下鸦青色的眼睫,慢声回答:“齐玉在研究所受了很多苦,走的时候……不太好看了。”
用''不太好看''四个字来形容齐玉最后的样子,已经是很委婉的修饰词了。
在研究实验中,齐玉失去了左眼、手臂和一截小腿。
胸腔后脊几次被切开又缝上,刀口虬结成暗红色疤痕,像一条条狰狞可怖的蜈蚣,横七竖八,遍布全身。
这些尚且是能看到的。
至于内里的脏器到底被切割成何种模样,江与临无从得知,也不敢去想。
人类的躯体没有再生能力,不像章鱼、蜥蜴等生物能够修复断肢,被砍断的部分再也无法生长,所以齐玉死的时候,尸身算不上完整。
那些残疾永远留在齐玉身上,也留在了江与临心里,再也无法消弭。
江与临说:“我不敢看他。”
御君祁胸腔心痛如催,闷得像压了块巨石,令祂几乎喘不过气。
祂后悔提起这个问题,惹得江与临又伤了一次心。
齐玉离世后,江与临无法承受齐玉之死带来的悲恸,数次将那段痛苦记忆封存于心底,又不得不一遍遍拿出来,在和齐玉相处的点点滴滴中寻找复活他的蛛丝马迹。
江与临已痛过太多次了。
他不想再痛了,也不该再痛了。
御君祁轻轻将江与临揽入怀中:“我知道了,临临,我以后不会再问了,你也不要想了。”
江与临将额角抵在御君祁颈窝,鼻息间全是怪物身上特有的冷香,如冷玉、如松枝、如寒泉,冷冷清清,引人沉醉。
这是齐玉的味道,也是御君祁的味道。
御君祁下巴搭在江与临发顶:“别难过了,我会把那些惹你伤心的人全杀掉。”
江与临沉默数秒,低声说:“我已经把他们都杀掉了。”
御君祁搭在江与临肩头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发出一声略带疑惑的鼻音:“嗯?”
江与临闭上眼,语气很轻,轻到仿佛承不住那些流逝的生命,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我已经,把他们,都杀掉了。”
所有在场的高管、所长、各分区组长、从中心基地来的教授团队、警卫、医生、助理,甚至是保洁与物业……
无一幸免。
江与临杀了很多人。
确切地说不是很多,而且全部。
手中的刀刃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所到之处寒气裂地,寸草不生,狂暴的寒冰异能搅动气流,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天地间只剩一片永恒血色。
鲜血还未喷洒,便遇冷凝结为细碎冰晶。
暮春四月的夜晚,在雷声与闪电的咆哮中,飘洒下一场绯红大雪。
江与临喉发紧,声音干涩道:“我知道他们有些人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可我停不下来。”
怪物思考问题的方式总是与众不同,关注点也是一如既往的偏了十万八千里。
触手无意识地拍在地面上,彰显着主脑喜悦欢欣的好心情。
御君祁沾沾自喜道:“原来你早就为我杀过人了,还杀了那么多!”
江与临:“……”
*
接下来的几天,一行人也没急着回歧矾山,而是留在南海,找了个海岛度假。
海岛上盘踞着一只半神级怪物,不知融合了什么基因,生得十分丑陋。
光秃秃的头扁而尖,没有眼睛,脸上只有一布满尖牙的巨口,双腿细瘦矫健,有四只手臂,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骨节状蝎尾,很像电影里的外星异性。
江与临有意训练肖成宇等人的战斗能力,故而并未第一时间出手。
说实话,单从数据面板分析,肖成宇他们几人的战斗能力并不算弱,反而四角俱全,足够组成一个六边形战队。
星尘十三是神级怪物,位阶远在这只蝎尾怪物之上,在磁场上占据天然优势;肖成宇融合了野兔基因,敏捷值很高,在突袭上有些与生俱来的天赋;荆鸿体内有红鹮基因,掌握了制空权,可以进行空中袭击;更勿论还有一只潜在海里的花倦在旁策应。
这样分析,他们团队配置完备,不仅有海陆空三个位置单兵,而且还有神级怪物的气场压制,打一只半神级怪绰绰有余。
要调查深渊公司,江与临接下来有的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把他们带在身边保护——
况且如果真到了和深渊公司针锋相对的那天,跟着江与临反倒更加危险。
他们必须得学会战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怪物的体质远胜于人类,又融合了野兽本性,江与临原以为教会他们格斗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也不知为何,所有到他身边的怪物都自动退化成了废柴。
初见星尘十三时,这只怪物幼崽明明会打架,身手也矫捷,可自从江与临‘收养’他以后,他就只会嘤嘤嘤了。
真是奇了怪了。
就像此刻,看到那蝎尾怪物的刹那,见江与临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刀向前,肖成宇和星尘十三齐齐便后退半步,站到了江与临身后。
“……”
江与临额角青筋猛跳两下,莫名生出种在辅导孩子写作业的错觉。
真是太不成器了。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将寒冰长刀握在手中。
荆鸿歪了歪头,巨大的红色羽翼自身后展开。
江与临侧头斜觑荆鸿,欣慰道:“你要打吗?”
荆鸿扬起翅膀,转身飞到了十米外的桅杆上,言简意赅道:“不打,头发长,溅上血不好洗。”
御君祁轻轻笑了一声。
江与临狠狠握紧刀柄,努力劝自己孩子不听话可以慢慢教,不可以家暴小朋友。
正在这时,对面的蝎尾怪物嘶鸣一声,似有深意。
肖成宇在抱江与临大腿时,顺带抱上来御君祁的大腿,致使他遇见的所有怪物都对他十分友好。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不在御君祁面前低头臣服的怪物。
如果能不打架就最好了。
于是在听到蝎尾怪物嘶鸣后,肖成宇便努力从怪物那张光滑的脸上解读表情。
解读失败。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planB。
肖成宇转而去问江与临:“临哥,它在说什么啊?”
江与临血压有点高,不可置信地看了肖成宇一眼。
整个岛上就他一个人类,肖成宇居然理所当然地问他那只怪物在说什么。
真是离了大谱了。
能力退化算了,怎么连智商都跟着退啊!
肖成宇满脸无辜:“怎么了?”
江与临眉梢不露声色地一抬:“没事,挺好的。”
星尘十三说:“我中文还不太好,听不明白它表达的意思,07你能听懂吗?”
御君祁面无表情。
江与临也看向御君祁,好奇道:“它说什么?”
御君祁眉目不动,突然一触手将蝎尾怪物抽进海里:“我管它说什么。”
众人:“……”
蝎尾怪物落在海中,溅起大片水花。
荆鸿羽翼向前合拢,挡住那四溅的海水。
数秒后,一片鲜红的血迹从海面晕开、
紧接着,人鱼从海面跃出。
蓝色鱼尾在阳光下发出绚烂的粼光,带起的水雾映出一道虹影。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往水里乱扔东西的习惯?”
花倦用人鱼语骂了一串脏话,然后切换回人类语言,舔着抓尖的鲜血说:“我再说一遍,海里还有人鱼呢。”
江与临扫了眼海面上飘起的怪物尸体,轻轻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他手下团队里最能打的,居然是一条鱼。
*
海岛气候温热,生长着许多高大芭蕉与椰树。
夜半时分,又零零星星的下起小雨。
御君祁轻轻动了动,指尖环着一缕能量,欲驱散笼在海上的云雨。
江与临似梦似醒,半阖着眼按下御君祁的手腕,声音也满是倦意:“不用,让它下吧。”
御君祁抬手欲拨开江与临凌乱的发丝,又怕扰了怀中人睡意,只低头吻了吻江与临发梢:“雨声吵人,你又不喜欢下雨,一下雨就心烦。”
江与临在淋淋雨声中睁开眼:“从前不喜欢下雨,是因为一个人来去匆忙,没有那个闲心等雨停,而今静下心来听,倒觉得雨声也还不错,单纯的白噪音很清静。”
御君祁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华丽,比夜雨更优雅。
江与临:“你笑什么?”
御君祁平稳的语气中藏不住那份得意:“高兴,你不喜欢下雨是因为我,喜欢听雨也是因为我。”
江与临也笑起来,翻身掩了掩被子,闭眼低语道:“你怎么什么都要扯到自己身上来。”
御君祁从后面环着江与临:“你今天还没亲我。”
江与临没理御君祁。
他半张脸都窝在羽绒被下面,呼吸渐长,在潇潇雨声里又迈入沉眠。
御君祁不忍打扰,抿了抿唇,也闭上了眼。
二人拥在一处,相继睡了过去。
第93章
后半夜, 雨越下越大。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混入了一种奇怪的沙沙声。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江与临耳廓微微一动,睁开那双寒星似的眼眸。
御君祁已经醒了,四条粗壮狰狞的触手自脊背中钻出, 潜伏于暗处, 蓄势待发。
江与临没感觉到磁场的变化, 可长久以来从无数战斗累积出的第六感告诉他——
有某种未知强大的生物正在靠近。
感应不到对方磁场不算什么, 让江与临不得不重视的是, 那东西居然能突破御君祁的磁场领域。
只有神级怪物才有这种能力。
高维陨石之间存在奇妙的引力场, 御君祁脸上没太多表情,触手们却十分兴奋。
好斗是怪物的天性, 捕猎是怪物的本能。
祂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战斗, 触手跃跃欲试。
御君祁见江与临醒了,正想说些什么。
江与临正在专心听外面的动静,将指尖抵在唇间,示意御君祁噤声。
御君祁眸光微垂, 落在江与临嘴唇上,喉结滚了滚。
江与临足够了解眼前的怪物,只看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由垂下眉梢, 露出几分无语的表情。
御君祁不管那些, 趁机把江与临欠祂的吻讨了回来。
深夜,大雨,未知强大生物逐渐逼近。
御君祁却低下头,隔着那根修长的食指, 吻在了江与临唇上。
江与临拨开御君祁的脑袋, 屈膝起身,侧头看向窗边, 手指间寒冰元素涌动。
窗帘拦住夜色,帷幔无端震颤。
下一秒,窗户‘嘭’地打开。
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湿漉漉的雨水中,一条小小的变色龙朝江与临飞扑过来。
星尘十三狂呼救命,在看到江与临的瞬间,喊出一声石破天惊的——
“妈!!!!!”
江与临:“……”
他单手抄住小变色龙,凌空翻身,反手自虚空中抽出一把冰刃,紧接着回身撩刀。
刺骨的寒意嘭然挥洒,向夜袭者扫去。
冰刃劈在鳞片上,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
火光四溅!
暗青色巨影在窗边一闪而过,江与临还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御君祁便自原地消失。
触手纷纷从窗口涌出,扑向窗外的怪物。
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山峦倾塌,地动山摇。
整个海岛都晃了晃。
强大的磁场对冲中,星尘十三紧紧抱着江与临手指,整条变色龙蜷在一团,根本不敢化为人形,恨不能变成把整条自己都塞进指缝,原地消失
江与临稳住身形,诧异道:“那是什么东西?”
星尘十三瑟瑟发抖:“是……是龙!”
江与临眉心一跳:“龙?!”
星尘十三异常惊恐:“是青翼龙!深渊公司的培育种,专门来抓我回去的!”
江与临低头审视星尘十三:“他们怎么会找来?你身上有定位器?”
星尘十三低下脑袋,言语讷讷:“没……没有定位器,是陨石,我的本命陨石还在他们手上,我能感受到本命陨石的能量波动,所以陨石也能感知到我。”
江与临审视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之前怎么不说?”
星尘十三委委屈屈:“怕你们嫌麻烦不要我。”
江与临语气淡漠:“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耍滑头,我就把你栓到鱼钩上钓鱼。”
星尘十三不敢回答,只抱着尾巴原地装死。
江与临披上作战服,将手指上的星尘十三揣进口袋:“不过正好,深渊公司欠我和齐玉两条命,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倒送上门来找死。”
星尘十三很焦虑:“可是深渊公司手上有很多高能陨石,他们利用陨石能量,培育出了很多高等怪物兵器,那条青翼龙就是神级怪物!”
江与临轻笑一声:“神级怪物很了不起吗?”
星尘十三思及对江与临言听计从的07,默默闭上了嘴巴。
虽然高能陨石的衍生种都可以成为神级怪物,但神与神之间……亦有差距。
07号是所有高能陨石中,最先自然产生意识的,和那些用科技手段催化出来的衍生种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深渊公司背景庞大,技术高明,将热武器与怪物结合在一起,生产出的怪物兵器如同战争机甲,专门作用于战斗,他们对陨石能量了解颇深,比很多高能陨石还要了解这股能量,同样不可小觑。
江与临敛下眉梢,散漫的神情霍然一收,凤目森然,漆黑的眼眸不掩凌厉。
他手握冰色长刀,静立于厅中。
他身姿挺拔,每一块肌肉骨骼都调整到了最适宜战斗的状态,如暗夜中的猎杀者,冷血淡漠,耐心十足,垂眉等着猎物上门送死。
房门被无形的力量一撞,如纸片般与门框分离,猛地弹开。
暴雨狂风顷刻灌入,室内物品相继掉落。
江与临衣袍被风吹得鼓起,墨色发丝凌乱。
可他整个人是静的、是稳的。
无论是眼前未知的风雨,还是室外声势浩大的战斗,都无法动摇他一分一毫。
这是一个杀手的姿态。
蜷在江与临胸前口袋里的星尘十三,可以清楚听到江与临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这一刻,星尘十三才发现平日里慵懒闲散的青年,果真不负人类之光的名声。
他有这个气场,也有这个能力。
江与临与御君祁同样强大的存在。
他们彼此间并非谁依靠谁,谁依存谁的关系。
他们是平等的、独立的、强悍的个体,又被千丝万缕缘分牵扯在一起,相偎相依,永不分离。
江与临并非御君祁的软肋。
他从来不是凌霄花,他是天生的猎手。
星尘十三心悦诚服。
慕强是怪物的天性,尤其是星尘十三这种更高维度的能量意识,面对强者就像看到了同类。
星尘十三心中对江与临的崇拜在此刻达到巅峰,甚至超越了序列号在他之上的星尘07。
07与他同属同源,祂的强盛理所当然。
江与临只是普通人类。
可他却这么凌厉,又那么善良,甚至愿意去庇护一条小小的变色龙,以凡人之躯对抗势力如日中天的深渊公司。
蜷在江与临的口袋里,就像回到母星。
干净、凛冽、清冷、安全,宁静。
那薄薄的一层作战服,仿佛母星外围的大气层,那么轻、那么薄,却足以阻隔狂暴的粒子风与宇宙尘埃。
星尘十三被帅得五迷三道,紧紧贴着江与临,依恋地叫了一声:“妈妈。”
江与临:"……"
它们星尘序列的能量意识真是跟自己天生犯冲。
不仅很呆,而且轴得要命。
07号御君祁认定了要和他做最好的朋友,13号星尘十三坚定地称他为‘妈妈’。
星尘十三没察觉道江与临的无语,小声赞扬:“妈妈,你打架好厉害啊。”
“第一,不要叫我妈妈,”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第二,我还没开始打呢。”
星尘十三对江与临的景仰攀升至顶点,已经达到了某种毋庸置疑的程度,无脑吹捧道:“气势就很厉害了。”
话音未落,门外微微震荡。
紧接着,一条咆哮的水龙扑面而来!
江与临反刀格挡,寒冽之气随刀挥出,将水龙冰冻在原地,一条十数米长的巨龙瞬息化为冰晶,寸寸碎裂,七零八落。
闪电划过天际,照亮门口黑影单薄的身形。
那人脸上戴着面具,面容遮盖在银色面具之下。
他缓步迈入玄关,目光如有实质,仿佛隔空注视到蜷成一团的星尘十三。
星尘十三呜咽一声。
江与临横刀于胸前,挡住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那人抬了抬头,转而看向江与临:“同样是神级怪物幼崽,你把它护在怀里,却拿刀对着我,世界上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江与临:“……”
星尘十三鼓足勇气跳起来,趴在口袋边缘,明明都吓得炸鳞了,仍色厉内荏道:“十四!不许你这么跟妈妈说话!”
星尘十四摘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更加稚嫩的脸庞。
他比星尘十三更加年轻、也更加削瘦,面容略显沉郁阴鸷。
御君祁、星尘十三、星尘十四位属同一序列,拟人形态骨相肖似,可谁都不会弄混这三张脸。
他们每个人的特色都极为鲜明,已经到了乍看去根本不会觉得他们长得相像的地步。
江与临顿了顿:“你们星尘系列的陨石到底还有几颗?”
星尘十三:“没有了,我和14是双生陨石,但他可凶了,在母星的时候就一直想吞噬我,可我序列位阶在他之上,要吞噬也是我吞噬他!”
星尘十四面色不变,唇角却浮现一丝冷笑:“高维能量强者为尊,从来不是高位吞噬低位,而是强者吞噬弱者,谁让你这么弱,小垃圾。”
“你去死!去死!”星尘十三无能狂怒,转身去拽江与临的衣领。
可他实在太小了,不仅没拽动,反而把自己挂在衣领上乱晃。
星尘十三一边晃一边说:“妈妈你打他呀妈妈!他是深渊公司的走狗!”
江与临:“……”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磁场强盛的星尘十四,又看了看胸前里小虫子一样的星尘十三——
怪物和怪物之间的差距可真大啊。
星尘十四淡淡道:“在人类孕育生命的过程中,也会出现一个胎儿发育不好,就被另一个胎儿吸收掉的情况,这是自然法则。”
星尘十三:“我会虚弱那是因为07……反正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八万回了!”
江与临侧了侧头:“07怎么了?”
星尘十四刚要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巨响。
众人齐齐看向门外,只见一条粗壮的触手从天而降,挟带风雷之势,抽向地面上口吐烈焰的青翼龙。
青翼龙展开暗色膜翼,拔地冲向天空,和那团不可名状的触手撕咬在一起。
触手狠狠甩在海岛之上,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树木纷纷倾倒,狂风呼啸,乱石碎叶翻飞。
地面剧烈震颤。
青翼龙咆哮一声,触手也发出嘶吼!
江与临在地崩山摧的余震中走到窗前,随手拿起扬声器:“滚远点打,吵死了!”
御君祁&青翼龙:“……”
一条触手猛地缠住青翼龙的嘴,拖着青翼龙,飞向空中。
外面陡然安静下来。
江与临放下扬声器,转身看向星尘十四:“你继续说,07怎么了?”
星尘十四&星尘十三:“……”
星尘十四:“星尘序列的高能陨石只剩07和我们,而07的强大又远胜于我和十三,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其他序列号的陨石到哪里去了。”
自然是都被07给吞噬了。
江与临问:“那祂怎么没把你们一起吞噬了?”
星尘十三猛地抬起脑袋,震惊地看向他信赖无比的‘母亲’。
江与临:“怎么了?”
星尘十三心都被伤透了,黑豆大小的眼睛里三分惊骇、三分失望、三分难过:“我是非死不可吗?”
相较于序列号在前的星尘十三,星尘十四反而沉稳许多。
他很平静地解释道:“同序列号下的陨石如养蛊般相互厮杀,通常最后只留下一只最强大的,07吞噬到13时,发现13背面还有一个我,觉得长在一起的两块陨石很有意思,就把我们留了下来。”
江与临:“……”
不用怀疑,这确实像御君祁能干出来的事。
星尘十四继续道:“既然我产生了自我意识,就会想要吞噬掉与我同源的能量,这是高维能量生存的法则,也是天性使然,07应该也不止一次表示过想吃掉13吧。”
江与临了然道:“所以你投靠了深渊公司,想通过他们的力量除掉御君祁。”
星尘十四点头:“深渊公司还交代我要杀掉你,可他们不知道我与13意识共享,情感互通,13在心里把你当作妈妈,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依赖,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一定会杀掉07和13的。”
江与临眉梢轻轻一抬。
星尘十三扒着口袋,同情地看向十四,幸灾乐祸道:“你完了。”
星尘十四不解地歪了歪头。
星尘十三持续拱火:“你居然敢当着江与临的面,说要杀了07,你是真的很勇敢。”
星尘十四:“同样都是神级怪物,凭什么我不可以……”
让话还没说完,冰刃便已破空而出。
寒气犹如冰锥,连续斩出数道冰霜刀影,如同乱雪纷飞,顷刻封住星尘十四的所有退路。
狂暴的冰裂自室内延伸至屋外,强悍霸道地横贯整座海岛。
空中打斗正酣的青翼龙和御君祁被这股寒气震慑,不约而同地停手息战,拉开身位,同时看向地面。
星尘十四不停后退,被逼至冰缝尽头,站在了海岛边缘的礁石之上,身后是苍茫大海。
他退无可退,抬手撑起百米高的巨浪,阻挡住那来势汹汹的寒冰之气。
海水中含有大量盐分,理论上来讲是不易结冰的。
可是理论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六角冰花在巨浪上绽放,冲天的海浪在寒冰元素的横扫下凝为冰墙,又转瞬碎裂成无数冰块,轰然拍向站在礁石边缘的星尘十四。
星尘十四皱了皱眉,转身从悬崖跳了下去,狼狈地潜入海中,躲避巨石般的冰块。
大量冰块砸向海面,霎时间翻江倒海,海水群飞。
那声势惊天动地,引起轩然大波。
御君祁和青翼龙对视一眼,再次拔高身位,远离了澎湃汹涌的万丈波澜。
摇撼不止的动荡中,江与临站在万丈悬崖之上,冷冷清清地垂下眼眸,淡淡道:“别做梦了。”
第94章
雨夜中的战斗结束了。
御君祁绞死了那条青翼龙。
星辰十四跑得很快, 一头扎进海里消失了,江与临水性不好,并没有下海追击。
原本他也不想对星尘十四动手, 只是忍了又忍, 实在没忍住才出手揍了那只叛逆的幼崽。
深海之下, 巨大的触手裹着那条龙, 将它彻底吞噬。
御君祁上岸时看到江与临, 下意识擦了擦嘴。
江与临轻笑一声:“吃饱了?”
御君祁伸出手, 把一颗暗青色的高能陨石递给江与临:“青翼龙身上的,给你拿着玩吧。”
江与临随手把那块高能陨石扔进射频屏蔽箱, 动了动鼻子:“你受伤了吗?”
御君祁按了按肩膀:“嗯, 有烫到。”
青翼龙是人造的神级怪物,简单来说,就是镶嵌了高能陨石的生物兵器。
并非什么生物都能承载高能陨石能量,只有那些承受能力强的生物个体, 才能熬过那爆裂凶悍的能量侵袭,人类的身体就不可以。
深渊公司应该做过相关实验,否则这些高能早就镶嵌在公司高层身上了。
之前被记录在册的四只神级怪物,除了御君祁, 其他三只都是通过与高能陨石结合而获得的强大磁场。
有的是误食了高能陨石, 有的是从深渊公司逃出来的。
后天拼接而成的神级怪物,虽然不如御君祁这种天生的高维能量意识强大,但他们体内的陨石能量,还是能对御君祁造成伤害。
这也是江与临最担心的地方。
普通火焰无法对御君祁造成太多影响, 可青翼龙口中吐出的烈焰蕴含陨石能量, 喷射而出的瞬间灼在触手上,烤出一股诱人的铁板鱿鱼的鲜香。
江与临咽了咽口水, 吩咐花倦去捞几条鱿鱼上来吃。
御君祁脱下上衣,肩膀上的皮肤看不出明显烧森*晚*整*理伤,只是有点红,摸起来也更烫。
江与临用异能凝出冰来,给怪物冰敷:“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御君祁侧了侧头:“疼,你亲亲就好了。”
江与临把在盆里睡觉的三枝九叶草拽出来,让它出去找治烫伤的草药。
外面阳光正盛,九叶草不情不愿地去了。
怪物的自愈能力极强,等九叶草灰扑扑地拖着药草回来时,御君祁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三枝九叶草对此表示愤怒,挥着树枝比画了半天。
看不出在比画什么,但感觉骂得很脏。
江与临扫了眼九叶草头顶的白色花苞,屈指把九叶草弹走:“你又快开花了,最近别在餐桌附近转悠,小心花粉落在食物里。”
九叶草‘咻’的一下飞回花盆里,先趴在土里晕头转向地缓了会儿,站起来以后——
骂得更凶了。
荆鸿倚着墙站在窗边,伸手把九叶草连着花盆端走,走之前忍不住回头提醒江与临:“临哥,你最近吃饭喝水什么的还是小心点吧,九叶草真的很生气,我都怕它给你投毒。”
江与临动作微微一顿,迟疑道:“不能吧。”
荆鸿耸耸肩,抱着花盆走了。
御君祁不明就里:“九叶草有什么毒?”
江与临眼帘微垂,从逶迤在地的触手上一掠而过,不假思索道:“剧毒。”
御君祁瞳光一凝,显出几分慎重:“剧毒?比蓝环章鱼还毒吗?”
江与临故意逗弄怪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御君祁又问:“比箱形水母呢?”
江与临:“毒多了。”
御君祁思索片刻,似乎在想地球上还有什么剧毒的物种可以比较。
江与临以拳抵唇,压下嘴角的笑意。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聪明的怪物已经通过回忆,从记忆中重新读取了购买三枝九叶草的全过程。
御君祁抬起头,略带谴责地看向江与临:“江与临,你又欺负怪物。”
江与临扬了扬眉梢:“我怎么欺负你了?”
御君祁:“九叶草没有毒,它是明明是催情的。”
江与临:“……”
好在这时,花倦带回一桶八爪生物,打断御君祁的质问,解救了江与临。
花倦问江与临想怎么吃。
江与临说碳烤。
花倦点点头,拖着漂亮的鱼尾又走了。
御君祁的注意力转移到那桶八爪鱼上面,转过头对江与临顺:“它们的触须都太小了,你别吃它们,吃我。”
江与临说:“不要,小的才嫩,你触手那么大,肉质都老了。”
御君祁好胜心极强,不允许自己被外面的野章鱼比下去,当即伸出一根触手,递到江与临嘴边。
江与临额角跳了跳:“你干吗?”
御君祁说:“我也嫩的,你尝尝。”
江与临十分无语,拍开嘴边的触手。
他走到吧台前拿出高脚杯,倒了一杯酒喝。
御君祁又把触手伸过去,非要江与临吃祂。
江与临不胜其扰,把触手拽过来,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软乎乎的,确实挺嫩的。
被江与临咬住的瞬间,御君祁眸光蓦然深沉。
不知为何,祂想让江与临吃掉祂。
就像祂想吃掉江与临那样。
血肉交融,基因融合。
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怪物对于撕咬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理解。
这是它们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
奇怪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御君祁心神激荡,连触手尖都微微发抖。
江与临正仰头喝酒,忽觉一具炽热的身体靠了过来,从背后拥着他。
御君祁低头吻在江与临的颈侧,舌尖舔弄那块皮肉,好似只要吮得足够用力就能吸出蜜来。
江与临这样富有技巧的吻舔得后脊发麻,匆匆退开,低声骂道:“你有病啊。”
御君祁又抱住他,声音低沉嘶哑:“江与临,你吃掉我吧,我也吃掉你,我很香的,会好吃的。”
江与临放下酒杯,抬手掐住御君祁的下巴:“哪里好吃?”
御君祁喉结不断滑动,触手不受控制地攀上江与临的肩膀、脖颈,最终停在嘴唇上。
祂吻过很多、很多次的嘴唇。
御君祁声音低沉:“哪里都好吃的。”
江与临挑眉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也看江与临。
他们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御君祁握着江与临手腕,眼神湿漉漉得像只小狗,又说了一次:“真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自从怪物学会齐玉的眼神之后,就经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江与临。
江与临向来吃软不吃硬,实在很难拒绝这样的眼神。
真是只狡诈怪物。
越来越奸猾了。
御君祁轻轻摩挲江与临的嘴唇,目光单纯又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蛊惑。
祂说:“江与临,张嘴。”
江与临酒意上头,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御君祁的呼吸一下就变了。
触手轻抚江与临的脸颊,颤抖着滑入口中。
含着一根触手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含着没有芥末的芥末章鱼。
没有什么特殊味道,甚至连最基本的咸味都没有。
很软,也很凉。
和温软的唇舌不太一样。
有点诡异,也有点刺激。
正常人绝不会被怪物蛊惑,这样含着一根触手的。
真是疯了。
强烈的羞耻感中,江与临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当视觉消失,五感中的其他感官便会更加敏锐。
他闻到了御君祁身上的冷香,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这次的冷香中夹杂了一丝甜味。
江与临本以为是错觉,但很快,他发现口中的触手也变得有些甜,开始分泌出花蜜般的黏液。
在自然界中,许多生物捕猎时,都会分泌蜜汁吸引猎物。
这是怪物的本能,也是怪物的天性。
触手比舌头更灵敏,环绕着他的舌,蠕动吮吸。
江与临甚至能感受到上面细小的吸盘一张一弛,凸起的疣状物在舌根蹭过,带来前所未有的触感。
江与临撑在桌子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想说可以了,就这样吧。
只是他动了动舌,才发现自己嘴里被触手填满,说不出话来了。
江与临头颅向后微仰,正要把嘴里的触手吐出来,却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封住退路。
御君祁单手扣住江与临的后脑,从脊背中探出的触手呈围猎之势,把江与临团团围住。
其中一条触手塞在江与临口中,肆意玩弄那条红软的舌。
口腔长时间无法闭合,唾液不受控地分泌而出,又被贪婪的触手一丝丝吮走。
好似连呼吸都受到了控制。
江与临鼻息越来越重,鸦青色的睫毛不停抖动,犹若蝶翼般脆弱,美丽,不堪重负。
他抬手去推御君祁,御君祁却不肯后退,反而按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江与临有些缺氧了,头晕目眩,双腿也开始发软,另一手扶住身后桌子才勉强站稳。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挣扎,更没有去攻击御君祁,只是抬了抬头,好让自己的呼吸能更顺畅一些。
他如祂纵容自己一般纵容怪物。
看到江与临扬起的脖颈,御君祁眸光愈发深沉。
黑暗风暴在眼底聚集。
祂好喜欢江与临,生物的本能催逼着祂靠近眼前的人类。
占有他,凿破他,撕碎他,填满他。
如果不是还仅存了一丝理智,那触手早就顺着食道蔓延下去,直到钻入胃囊才肯作罢。
江与临眼尾泛红,有些受不住地睁开眼,蹙眉看向御君祁。
在他睁眼的刹那,御君祁眼中黑暗全然褪去,又变回平常那种很乖顺的表情。
不等江与临给出什么动作,祂就主动抽出了缠绵在对方嘴里触手。
温驯、乖顺、懂事,善解人意。
好像刚才强势地扣着江与临的脑袋的人不是祂一样。
江与临本来想骂御君祁几句,只是口中触手撤出后,大量空气重新灌进肺里,他来不及说些什么,便俯身捂着心口咳嗽不止。
呛咳中,还条件反射地干呕几下,眼睫上挂了两滴生理性的眼泪。
御君祁目光微沉,注意力凝聚在那抹水光之上。
祂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第95章
在海岛得时光悠闲自在。
自从上次打死了一只青翼龙, 深渊公司没敢再轻举妄动,不曾再派任何怪物靠近御君祁的磁场范围。
江与临已经很多天没有架打了。
有点无聊,但更多的是清闲。
自在, 没拘束。
黄昏时分, 江与临坐在甲板上, 折了根柳枝钓鱼。
一根触手无声无息钻出水面, 缠在江与临脚腕上, 又顺着脚腕往小腿上爬。
鬼鬼祟祟。
江与临挥起柳枝抽了触手一下:“滚, 钓鱼呢,别惊了我的窝。”
御君祁破水而出:“我也是鱼, 你钓我。”
江与临斜倚桅杆, 眉梢动也不动:“你还用钓?我手指都不用勾,你就巴巴地过来了。”
御君祁将那长长的柳枝缠了几下,卷在手上,无赖道:“明明是你的鱼钩钩到我了。”
江与临手腕微抬, 把柳梢从怪物手中夺下,反手挥出细长柳条抽在怪物肩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御君祁低头看了看肩上的红痕,起身离开海面。
神级怪物的身躯庄重俊伟, 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雕塑, 充满着遐思无限的意蕴与不可亵渎的神性。
令人既想靠近祂、亲昵祂,又想敬仰祂、崇拜祂。
水珠顺着胸膛滚落,刀凿斧削般的肌肉线条流畅完美,强悍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压迫感十足。
江与临不躲不避, 只是慵懒地晃晃枝条,换了个方向钓鱼。
御君祁缓缓靠过去, 拽着江与临的脚腕,猛地把他拉下了海。
江与临猝不及防,陡然被拖入水中,原本已经做好了摔一脸水的准备,没想到他掉进海里后,还没沉到肩膀,就被御君祁揽住,稳稳地浮在海里。
海面下的触手密密麻麻地涌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江与临伸手往下摸了摸,诧异道:“你整个下半身全变成触手了?”
御君祁泡在海水中十分惬意,连手臂上的拟态都几乎维持不住。
水下那团不可名状的触手一张一弛,每一个吸盘在舒服地吐泡泡。
“我喜欢在海里。”御君祁又往下沉了沉,海面上只留下一个英俊的头颅:“我可以变回怪物吗?”
江与临把御君祁的脑袋按进海里:“你快变吧,只剩下一个头更吓人好吗?”
御君祁往下一潜,完全消失在海里。
层层叠叠的触手涌了过来。
江与临双手一撑,坐回甲板上,抖着衣服上的水:“你自己在水里玩吧,我回去洗澡了。”
海面平静无波,看不出水下的怪物游到哪里去。
江与临起身往船舱里走。
他一转身,正撞进了宽阔健硕的胸膛里。
江与临无语道:“你还能更黏人一点吗?”
御君祁侧了侧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祂说:“其实海里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和你一起洗澡吧。”
江与临解开身上湿淋淋的外套:“我先洗。”
御君祁跟在江与临身后,坚持道:“一起。”
江与临断然拒绝:“不要,柴油发电机运行慢,热水器水流本来就小,你又这么大一只,跟你一起洗,肯定又洗到一半就没热水了。”
“我可以用凉水洗。”御君祁闪身钻进浴室。
这么大一只怪物杵在门口,整个浴室都小了许多。
江与临赶又赶不走,只得随祂了。
他背对御君祁,被如有实质的目光盯得后脊发麻。
江与临脱下衣服扔过去,打发道:“别傻站着,给我把衣服洗了。”
御君祁抱着一团湿衣服,低头闻了闻。
若是换个人来做这个动作,难免会显出几分风月情色。
可奇怪的是,御君祁明明长了张恣行无忌的俊朗面容,低头嗅闻的动作却不见丝毫风流香艳,反而很有种懵懂纯然的非人感。
像头细嗅蔷薇的猛虎,也像鼻尖落了蝴蝶的小狗,露出些许不经意的呆。
御君祁抬起头,眼神很迷茫:“闻着还很香,为什么要洗?”
江与临打开花洒:“因为沾了海水,干了以后上面会有盐渍。”
御君祁点点头,把衣服放进盆里,半蹲在地上开始干揉 。
江与临忍不住轻笑一声。
御君祁侧了侧头:“怎么了?”
江与临抬起手指,用异能往盆里注满水:“没水干洗啊兄弟,洗衣服要放水,然后加洗衣液揉,最后漂洗两遍。”
御君祁学习得很认真。
祂背对江与临,很认真地洗起了衣服。
白色水汽氤氲叆叇,浴室内一片弥漫。
狭小局促的浴室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水流声和衣物摩擦声。
江与临喉结微微滑动,莫名想起了实验舱里的隔间。
同样的灼热、紧凑。
弥蒙、湿滑、黏腻。
海水的味道和汗液很像,有些咸,有些腥。
江与临升起一层薄汗,匆匆冲洗完毕,将浴巾围在腰间,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洗完了。”
御君祁还在专心搓盆里的衣服,听到江与临说洗完了有些诧异:“这么快?”
江与临低头往外走:“浴室里有点闷,我先出去了。”
御君祁说:“好,这个洗干净了,你先拿去晾上。”
江与临应了一声,伸手去接御君祁递过来的衣服。
御君祁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条……黑色内裤。
江与临耳根‘刷’的一下热了,一把将内裤拽过来,炸毛道:“谁让你洗这个的?”
御君祁慢慢抬起头,表情淡漠中透着一股无辜:“你让我洗的。”
江与临头都晕了:“那么多衣服,你就先洗这个?”
御君祁理所当然道:“我不太会洗,先拿个小的练练手。”
真是无从反驳,说得还挺有理有据的。
明明就是在偷奸耍滑!
江与临腹诽几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沉默地转身离开了浴室。
随便吧。
*
回到屋里,依旧是无所事事。
江与临换上柔软干净的睡衣,从柜子里一叠蓝光碟片中翻找想看的电影。
虽然迟到了十年,但他们终于可以每天看电影了。
这也算不得玩物丧志。
江与临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工作都做完了——
他根据自己的记忆与星尘十三的描述,整理提取相关信息,剥茧抽丝,大致还原了末世降临的原因与深渊公司的联系。
深渊公司拥有数颗高能陨石,而‘金乌’与‘玉蟾’的磁场与高能陨石相异。
所以这些陨石会不会都被深渊公司藏了起来?
江与临将以上种种整理汇总,写成了一份足有十八页汇报纲要,托一只游隼带着,送往中心基地异监委指挥官办公室。
至于中心基地的人何时批复,就由不得江与临决定了。
反正他已经选了飞行速度最快的鸟。
拯救世界的主线任务进入等待期,江与临远离权力中心,躲在偏远的南海忙里偷闲,倒也逍遥自在。
落日西斜,最后一缕光晕消失在海平面。
夜幕降临,繁星漫天。
江与临靠在窗边,清风拂过发丝,清凉惬意。
目之所及只有苍天,明月,海波,星河。
游艇随着潮汐轻轻摇晃。
海上升起薄雾,船上的灯火映在水面,波光涟涟,与月色与繁星融为一体,似幻似真、缥缈迷离。
这是一片没有烟火的人间。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一刻,那绵延五千年,深刻于骨血中的归隐之情达到了巅峰。
只是末世未平,动荡未止,怪物肆虐,人心叵测,神州大地还处在一片茫茫黑夜之中,他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卸甲归田。
人常说偷得浮生半日闲。
真不知这短暂的欢愉平静,又能维持到几时。
半晌,御君祁终于洗完了所有衣服,也洗干净了自己,光着身子从浴室里走出来。
江与临把浴巾扔过去,骂他有伤风化。
御君祁不知道什么是风化,接过浴巾擦了擦脸,套上衣服坐回床上,靠着江与临的肩膀看电影。
江与临能闻到御君祁身的冷香。
明月当空,人鱼的歌声空灵婉转,余音袅袅。
歌声中,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江与临耳廓微动,按下暂停键,听花倦唱完整首歌。
他问御君祁:“花倦在唱什么?还挺好听的。”
御君祁念了句人鱼语,然后翻译出来说:“梦中的永恒星河。”
江与临:“怪物也会做梦吗?”
御君祁想了想,居然说:“会。”
江与临好奇道:“你都会梦见什么?”
御君祁陷入回忆:“冰川、寒风、大雪、海洋,和你的背影。”
江与临眉梢微动:“我的背影?”
御君祁偏过头,低声回答:“我总梦见你不要我了。”
江与临失笑:“怎么会呢,你被关在实验舱里的时候那么危险,我都没有不要你。”
御君祁把下巴搭在江与临肩膀:“我自己从停尸间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就以为你不要我了。”
江与临惊诧道:“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御君祁:“听你讲完以后,偶尔梦见零星的场景。”
江与临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酒:“都梦见什么了?”
御君祁轻按江与临因吞咽酒液而上下滑动的喉结,亲昵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见和你打架。”
江与临呛咳一声:“梦见什么?”
御君祁剑眉弓起一道弧度,眸底写满疑惑:“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吗?在梦里,我掐着你的腰,从背后……”
江与临头皮发麻,抬手捂住御君祁的嘴:“好了,别说了!”
御君祁迷茫地歪了歪头,继续吐出令人耳热的大胆发言:“而且每次梦见和你打架,醒来后,我的交接腕都会肿起来,不过好在人类交接腕的自愈能力很强,不需要治疗也能自行消肿,我看过你的交接腕也是这样,想来应该是正常现象。”
江与临眼神飘忽了一瞬:“御君祁,你是不是快要进入成熟期了。”
御君祁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假若谈话的对方是御君祁以外的任何人,这个问题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因为大家心照不宣,明白成熟期背后意味这什么。
可以江与临对御君祁的了解——
这只怪物理解问题的角度异常清奇,不能以常理推断。
江与临追问:“你明白什么了?”
御君祁回答:“成熟期的怪物会更加凶蛮好斗,征服欲也随之增强,可能是我潜意识中把你当成了对手,所以才会做梦和你打架。”
江与临:“……”
他就知道。
没进入成熟期的怪物就跟开启了未成年保护模式一样,根本不会解锁那些彩色资料。
御君祁不知道祂梦中的‘打架’究竟是什么,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进入成熟期之后,我也会很乖的,永远不会和你打架。”
江与临心中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你最好是。
御君祁歪头靠在江与临身上,拿起遥控器按了播放键。
屏幕亮起,电影画面光线变化无常。
时光荏苒向前,电影的进度条也缓缓往前推进,可御君祁却不会因为电影快播完而焦虑。
因为祂知道,这部电影放完,还有许多部等着祂看。
柜子里的蓝光碟片摞得老高,光碟外壳的旧海报早已褪了颜色。
可御君祁真正想看的故事,再也不会落幕。
第96章
半个月过去了, 江与临送往中心基地的汇报,还没有任何回音。
送信的游隼早已返航。
游隼落在荆鸿肩上,拍动翅膀鸣叫了几声, 爪子上还抓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徽章。
鸟类对亮晶晶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荆鸿的注意力被那抹金光吸引, 把徽章拿过来一看——
血压瞬间高了。
居然是异监委的……纪念章。
这游隼疯了吧!异监局总部的东西都敢偷!
异监局作风霸道, 手段强横, 怪物们无不闻风丧胆, 别说是怪物, 就是犯事的异能者进了异监局,不脱层皮别想出来。
往常只听说过往异监局交东西的, 何曾见过有谁能从异监局往外带东西?
这只游隼胆子也太大了!
荆鸿拿起那枚黄金纪念章, 主动找到江与临坦白道:“临哥,我只让它送信,可没让它偷东西,异监局的人不会来抓我吧?”
江与临接过那枚纪念章看了看:“没事, 这样的纪念章多的是,三楼展示墙上挂了一百多枚,少一个看不出来。”
荆鸿问:“那这枚纪念章怎么办?”
江与临把徽章扔给那只游隼,态度闲散随意:“拿着玩去吧。”
游隼抓着徽章, 一拍翅膀飞走了, 留下荆鸿独自在风中凌乱。
荆鸿先前大肆煽动融合体前往歧矾山,该行为早已引起诸多基地不满,只是他行事谨慎,始终让人挑不出错处, 才一直平安无事。
拿了个徽章是小, 要是因为这个被异监局找上就麻烦了。
异监局的特工跟苍蝇一样无孔不入,各种讯问手段多到眼花缭乱, 信息库也庞大到令人心惊。
为了击破犯人的心理防线,他们恨不能把小时候没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事都翻出来审判一遍。
谁能经得住那种掀老底似的调查。
他可不想被盯上。
荆鸿打了个呼哨,想要把携带赃物潜逃的游隼叫回来。
江与临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揽着荆鸿的肩膀,把这只炸毛的大鸟带回船舱。
江与临安慰道:“没事的,我和异监局他们老大关系不错,没人会追究你的,再说人家小游隼千里迢迢送信,总得给它点报酬,这也是人之常情。”
荆鸿勉强笑了笑。
谁都知道异监局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仅是关系不错四个字,恐怕远远不够在异监局手中保人。
荆鸿只知道江与临是人类之光,尚不知晓他与异监局的渊源,故而对江与临的安慰也只是过耳不过心,并未当真。
心惊胆战过了几天,异监局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既没有来捉拿荆鸿偷盗,也没有来找江与临调查深渊公司的事情。
江与临寄出的信件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如果不是游隼带回了一枚徽章,荆鸿都怀疑那封信根本没有送到。
江与临倒是不急。
他曾经处于权力中心,知晓程序运转起来漫长又冗杂,协调各个部门配合的手续更是繁琐,况且深渊公司藏得很深,要在短时间内核查信件内容的真实性并不容易。
不过这些都是那些高官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中心基地的人找过来之前,江与临乐得清闲,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
这天下午,江与临正慵懒地靠在躺椅里。
面朝大海,喝酒品茗。
江与临很喜欢喝酒,甚至有点迷恋酒精在血液里流淌带来的眩晕感。
不过在遇见御君祁以前,江与临是不怎么喝酒的。
确切地讲,是在他信任御君祁之前。
毕竟即便抛开异监局的工作不谈,末世中本就危机四伏,保持清醒头脑对于自身安全至关重要。
御君祁也发现了这一点。
感情变化微妙且不易捉摸,而行为是最直观的东西。
御君祁清楚记得,江与临第一次喝酒的时间点。
在这之前,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敢在怪物面前喝酒,然后醉醺醺地睡倒在床上。
这说明江与临不再把祂当做敌人,说明他们从敌对走向友善,说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对御君祁而言,江与临喝酒这件事意义非凡。
这也没有什么值得赘述的。
毕竟在御君祁眼中,江与临做的每一件事都意义非凡。
江与临应该庆幸,星尘序列的怪物没有人鱼那样善于咏叹的种族天赋,否则御君祁每天都会写八百首长篇史诗,记录江与临的日常生活。
总之,虽然喝酒不是什么值得学习的好习惯,但御君祁还是喜欢搜集美酒给江与临喝。
喝醉的江与临会更香,更软,更好说话。
眼尾和脖颈都是红色的,特别好看。
御君祁眸光深沉,看着江与临沾了暗红酒液的嘴唇,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了滑。
祂饿了。
好想咬江与临的脖子啊。
血液与红酒的颜色很像,和酒精一样让人上瘾。
祂能精准地咬中动脉,鲜血会如香槟那样‘嘭’地涌出来。
溅到怪物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
到处都是。
御君祁无意识地吞咽口水,只觉喉间干渴异常,端起水杯猛地灌下大半杯。
江与临不知道身边的怪物怀有怎样见不得光的想法,还把酒瓶往御君祁那边推了推,问:“你喝酒吗?”
御君祁摇摇头:“不要了,喝酒会头晕。”
江与临撑着手闭上了眼:“确实晕,但是很爽。”
御君祁说:“是的,我喝你血的时候也会晕,那种晕就很爽。”
江与临忍俊不禁,清朗地笑出声来。
御君祁认为自己暗示得很明显了,但江与临没有接话。
祂只能主动问:“我能喝你的血吗?”
诚如御君祁所了解的那样,喝醉的江与临很好说话。
江与临把手腕递过去:“喝吧。”
御君祁握住江与临的手腕,轻轻往前一拽。
江与临顺着力道跌进怪物怀里。
贪婪的怪物低下头,一口咬在了江与临颈侧。
江与临闷哼出声,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来,忍不住叫了一声:“御君祁!”
御君祁先在咬伤位置吮了两口,待出血量减少,才顺着血痕一路舔下去。
江与临仰起头,胸膛剧烈起伏。
御君祁解开江与临的领口:“血流进去了,我帮你弄干净。”
江与临对怪物打了什么算盘心知肚明,却也懒得戳穿,只合着眼任由御君祁施为。
能量意识溃散后,原本怪物的成长阶段跌落,完全忘记除了亲嘴和舔来舔去还能做些什么,连耍心眼多舔江与临两口,都跟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真是呆得可怜。
御君祁还以为自己的意图很隐蔽,从上到下舔干净了江与临身上的血,又吻上颈侧的牙印。
祂咬得不深,没舍得像想象中那样去咬江与临的颈动脉。
那只是一个浅浅的牙印,吮两口就不再出血。
怪物的唾液有止疼止血的效果,所以江与临不觉得疼,反而有些痒。
伤口自然是不能抓挠的,御君祁又用力吮了吮。
正在此时,海面传来‘哗啦’一阵水声。
江与临反应很快,他侧了侧头,推开颈侧的御君祁:“花倦来了。”
花倦支着手臂趴在甲板上,脸上满是好奇。
虽然没看见什么,但他总觉得出水的瞬间,自己仿佛听见唇舌吮吻的暧昧声响。
御君祁不情不愿地退开些许,低头看向花倦:“你很扫兴。”
花倦耳鳍轻动:“殿下,你们刚才在亲嘴吗?”
御君祁没回答,先看了江与临一眼,征求意见。
江与临说:“没有,祂在吃饭。”
花倦目光落在江与临脖颈的红痕上:“吃你吗?”
江与临抽出湿巾擦了擦脖子,倒也没遮掩,如实说:“嗯,祂能从我的血液里获得能量。”
花倦疑惑地歪歪头。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人类血肉中确实蕴含能量,但看江与临的脸色,神王殿下俨然也没喝多少,那么零星几口的血量就像烧饼上的芝麻粒,能提供什么能量啊?
看到花倦迷茫疑惑的神情,江与临心中也泛起狐疑,斜觑御君祁一眼。
御君祁问心无愧,任由打量。
江与临很快收回视线,转而问花倦:“怎么忽然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花倦回过神:“是的,临哥,有一艘大船在往这边开。”
江与临和御君祁对视一眼。
御君祁问:“是异监局的人来找你了吗?”
江与临点点头:“有可能。”
他本以为要再过几天才会来人,没想到异监局的动作这么快。
说实话,这种感觉不太好。
有种上学时正在放暑假,学校忽然通知上课的恍惚感。
江与临站起身,先是摸了摸脖颈,然后对御君祁说:“过来,把这个给我弄没了。”
御君祁伸出一条触手,搭在江与临脖颈上。
江与临回船舱照了照镜子,脖子上的咬痕确实没了,但脸上的浅淡醉意却很难消掉。
他最近真是喝了太多酒了。
不过好在会被委派来找他的人,多半异监局中知道他身份的某位同僚。
大概率是异监委现任指挥官翟远洲。
翟远洲曾是他的下属,又向来与他交好,应该不会质疑他白日酗酒的行为。
至少当面不会。
算了,还是先把资料整理一下吧。
这样就算大脑忽然宕机,也能继续讲下去。
御君祁看着整理资料的江与临,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却能听出很明显不开心:“森*晚*整*理你会跟他们走吗?”
江与临停下翻阅文档的动作,抬头看向御君祁:“当然,我跟深渊公司之间的恩怨总要清算,之前复活你最重要,现在也该腾出手收拾他们了。”
御君祁还是很不开心:“收拾他们一定要回异监局吗?”
江与临放下手里的文件,朝御君祁走过去,很认真地解释道:“一定要,开始我只以为他们是违法的基因实验公司,所以在复活你之后离开了异监局,但根据小十三带来的消息,深渊公司背后是M国政府,甚至与末世之灾关系匪浅,这就不再是私仇,而是公事。”
御君祁移开视线:“哦,我知道了,公事比私仇重要。”
江与临捧起御君祁的脸:“是,这很重要,它关系到地球上几十亿人的生命。”
御君祁眉心微微蹙起:“那你跟他们走吧,反正什么都比我重要。”
江与临仰头在御君祁嘴唇上亲了一下:“别赌气了大小姐,你最重要。”
御君祁大多时候都很好哄,但此刻例外。
祂偏过头,指责道:“少哄我了,你都要走了。”
江与临:“真没哄你,而且不是我要走了,是我们要走了。”
御君祁眼神倏然明亮,眸底冰雪消融:“我们?你要带我一起走吗?可我是怪物,他们怎么会容许你带一只怪物?”
江与临:“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
御君祁:“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江与临没什么犹豫地说:“那我就不去了。”
要带御君祁进入异监局,对于三方而言都是挑战。
江与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翟远州。
不管怎样,他必须得提前和御君祁约法三章,免得到时候这只神级怪物趁他不注意,像拆第三基地那样把中心基地也拆了。
江与临说:“执行任务很危险,受伤是正常的事情,我会尽量小心,但你要记得,我们之间交换过基因,你又拥有复活陨石,所以就算我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可以再拆基地了,好不好?”
御君祁:“好,都听你的。”
说话间,舷窗外远远出现一道巨大的船影。
它体型庞大,线条流畅精美,甲板上还停放着一排排功能各异的舰载机。
江与临愣了愣。
御君祁也朝窗外看去。
那真的是一艘很大、很大的船。
花倦跃出水面:“临哥,这是什么船?好大啊。”
江与临沉默几秒,说:“那不是船,那是航空母舰。”
第97章
这艘航母名为辽远舰, 是最新的第六代核动力航空母舰。
该战斗群配备完善,配有两艘导弹巡洋舰、三艘导弹驱逐舰,另有护卫舰、补给舰、攻击型核潜艇若干, 共同组成坚不可摧的防御圈。
在写出那份汇报的时候, 江与临就清楚有关深渊公司的消息, 必定会在中心基地引起轩然大波。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来接他的居然辽远舰。
这排面也太大了吧。
如果不是本应该在防御圈内部的航空母舰走在了最前面, 没有形成完整的作战群状态, 江与临都该怀疑这是来攻打他们的了。
异监局那边的人也有这方面忧虑。
为防止产生误会,辽远舰并没有靠近江与临所在的位置, 而是远远停在几十海里外, 放出一艘没有攻击性的小艇缓缓驶来。
小艇上站着一位江与临的老熟人——
慕容煊。
慕容煊身着笔挺的军装,肩上肩章一杠二星是中尉军衔
江与临扫了一眼:“慕容中尉。”
离开第三基地以后,慕容煊一直跟在江与临大舅钟清山身边,了解到江与临之前的很多事, 他隐约知道江与临曾在异监委任职,而且地位很高。
慕容煊虽不清楚江与临的具体级别,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可能比自己低。
所以, 在见到江与临的时候, 他原本想向江与临行军礼的。
可没想到江与临上来就是一句‘慕容中尉’。
慕容煊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就这片刻工夫,江与临已越过他上了小艇。
慕容煊看向江与临:“阿临,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好好说话?”
江与临:“我刚才就是好好说的。”
慕容煊张了张口,最终也说不出别的, 只叹了一口气, 说:“算了。”
江与临靠在船舷上,遥望那艘壮丽的辽远舰:“别算了啊兄弟, 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还派了艘航母过来。”
慕容煊回答:“M国的战舰停在了海疆线之外30海里处,他们知道御君祁在南海,表面上是要求与我方合并作战,打击怪物,实则想趁机入侵我国领海,辽远舰战斗群是来震慑他们的,你别多想。”
江与临失笑:“我能多想什么,指挥御君祁和辽远舰打一架吗,我又不是疯了。”
慕容煊缓步走向江与临,在船舷便站定:“异监委收到你的信了,中央很重视你带来的消息,异监委指挥官翟远州也在辽远舰上,钟佑也在。”
江与临看了眼慕容煊:“那怎么是你来找我的?”
慕容煊轻笑一声:“钟佑都该哭死了,他来不了,舰长知道我和御君祁见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就派我来了,他们觉得我和祂很熟,是不是很抽象?”
想起御君祁对慕容煊的评价,江与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说:“也不算抽象,御君祁觉得你人挺好的。”
慕容煊诧异地看向江与临,似乎完全没料到还能从江与临嘴里听到自己的正面评价。
江与临:“怎么了?”
慕容煊很识时务,非常擅长顺水推舟,见江与临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立刻问:“那你呢,江与临?”
江与临想了想:“还行吧,我也觉得你挺好的。”
小艇随浪颠簸,慕容煊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你说什么?”
江与临说:“我刚才忽然想到,如果没有你从中算计,我和御君祁也不会这么快就……成为朋友,所以我觉得你做得挺好的。”
单从慕容煊把江与临送回歧矾山这点来讲,他在江与临复活齐玉的计划中,起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促进作用。
慕容煊够决断,也够聪明。
他冒着得罪钟清山的危险,暗中谋害了备受瞩目的人类之光,并试图取而代之。
这是个很大胆计划。
但慕容煊有足够野心和能力支撑他做这件事。
其他人还真不一定能行。
如果当时江与临成功从歧矾山逃走,那可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御君祁了。
时移世易,夜长梦多,谁能预测后面会发生什么。
江与临拍了拍慕容煊肩膀,肯定道:“你做得真不错,换个人没你这个胆量和魄力。”
慕容煊:“……”
话是好话,只是从江与临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
小船抵达目的地,辽远号的悬梯早已放下。
慕容煊亲自在侧引路,迈进舰岛时,低声说了句:“小心台阶。”
江与临应声说:“谢谢。”
慕容煊却愣了愣,转头看了江与临。
江与临诧异回望:“怎么了?”
慕容煊沉默数秒,说:“你忽然这么客气,我还挺不习惯的。”
江与临迈上台阶,张口就胡诌道:“我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记仇。”
慕容煊‘哦’一声:“所以你带着御君祁潜入南方基地,躲在酒店柜子里堵我,就是为了跟我叙旧。”
江与临斜了慕容煊一眼,居然罕见地既没发火也没怼人,语调平静道:“你不是说要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吗,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听到这话,纵然是城府颇深的慕容煊,也不由脚步微顿,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
江与临侧头看过去:“怎么了?”
慕容煊:“我是不是快死了?”
江与临头上缓缓浮现三个无形的问号:“???”
慕容煊继续道:“你每次捅死怪物前,也是这么心平气和,平静淡然地送出临终关怀。”
江与临:“……”
慕容煊知道江与临不喜欢处在密闭的环境,就没带他乘坐电梯。
舰岛的楼梯很长,旋转着盘上去看起来高不可攀。
可真正踏上去,没一会儿就到了三楼。
办公室门前站着两位配枪的勤务兵,军衔都不低。
慕容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敲了敲门,等待数秒后推开门,低声说:“去吧,长官等你很久了。”
听到这句‘长官’时,江与临微微愣了愣。
他之前听慕容煊说翟远州来了,想当然地以为会议室等他的人是翟远州,还疑惑慕容煊为何叫称呼翟远州为长官。
这关系是从哪儿论的。
难道慕容煊也进了异监委?
他怀着几分疑惑走进办公室,木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微不可察地轻响。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敛眉朝江与临看过来。
江与临:“!!!”
那男人身材高大,两鬓微斑,虽不再年轻,面容却依旧端正英挺,额心有几道深深的纹路,显得气质格外严肃,如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可在看到江与临的刹那,那紧皱的剑眉舒展开来,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江与临张了张嘴,眼中满是震惊:“大舅?!”
钟清山看着眼前的外甥:“气色比之前好,人瞧着也更精神了,最近过得不错?”
江与临扫了眼桌面上摞得厚厚的文件:“不上班以后人就是会更年轻一些。”
钟清山淡淡扫了江与临一眼:“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江与临知道他大舅想听什么,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说些什么。
他手里的资料递过去:“这是我整理的材料,都是有关深渊公司和高能陨石的具体信息。”
钟清山把资料放在一旁,闭目捏了捏鼻梁。
在最信任偏爱的小辈面前,他不由显出几分罕见的疲态:“你口头汇报给我听吧,看那些东西就心烦。”
江与临半靠在办公桌上,玩笑道:“钟副主席,看报告心烦的工作态度可不够端正。”
钟清山语调严肃从容,但眼中却有笑意:“中央批示的红头调任书马上就下来,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
江与临从桌上捡起烟盒,拿出一支烟,放在指尖把玩。
钟清山沉声道:“怎么?还没玩够,不想回来干活?还是有什么要求?”
江与城用火柴点燃香烟:“要我上任没问题,我服从组织安排,职务职级也都无所谓,但我得带一个人。”
钟清山目光如炬:“你确定是人?”
江与临弹烟灰的手一顿:“好吧,是一个怪物,我负责监管的神级怪物,御君祁。”
钟清山神色不见明显变化:“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江与临看向钟清山:“什么条件?”
钟清山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金属盒。
钟清山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色手环。
手环材质奇特,似金似玉,在灯光下发出温润的光。
江与临皱起眉:“这是什么?”
钟清山说:“抑制手环,里面融合了陨石‘玉蟾’的粉末,用于抑制神级怪物显露原本形态。”
江与临瞬间洞察了钟清山的意图,拒绝道:“不,我不会给祂戴上这个的。”
钟清山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江与临的肩膀,语重心长:“你知道M国盯上御君祁很久了,这次更是打着清剿神级怪物的名义,追寻御君祁磁场而来,陈兵太平洋西部海域,虎视眈眈直逼我国海疆线。”
江与临故意微窒,抬眸看向钟清山:“不需要抑制手环,御君祁也能隐藏磁场,我会告诉祂收敛一些。”
钟清山摇摇头:“主动收敛总归没有外物限制保险。在第三基地,祂磁场收敛的也很好,最后还不是因为某些原因突然爆发?怪物的情绪太不可控了。”
事实确实如此,江与临无从反驳。
钟清山拿出那枚手环,动之以情道:“玉蟾陨石下落不明,要收集这些粉末收可不容易,这手环对怪物没有危害,能够完美隐藏怪物身份,御君祁行踪消失后,M国师出无名,你能带着祂进入基地,也不会有人在背后商榷你的行为,这能减少很多麻烦。”
江与临后退半步,语气微冷:“钟主席,首先,我从不觉得御君祁是麻烦;其次,您就是把这手环形容得再珍贵,也掩盖不了这是一根狗绳的事实;最后,我江与临问心无愧,不怕任何人来过问。”
闻言,钟清山不怒反笑。
他看着江与临,眉目间浮现出一丝怀念神色。
三十年前,他妹妹钟蔷也是这样。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母亲端着精致昂贵的咖啡杯,温声细语地劝钟蔷,让她在联姻对象发现前,赶紧和那个穷小子断了联系,别给自己找麻烦。
钟蔷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冷着脸说——
他不是我的麻烦,那个自以为是的联姻对象才是,我要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是钟清山最后一次见到钟蔷。
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
三十年后,钟蔷唯一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说出相似的话。
这世界仿佛一场巨大的轮回。
命运沿着既定的轨迹蜿蜒向前,每个人都站在固定的位置上。
木已成舟,一切早已注定。
*
三小时后,江与临离开辽远舰,回到了海岛上。
御君祁坐在船舷上等他。
看到御君祁的刹那,江与临心中的烦闷倏然消散。
御君祁跃下船舷,问:“谈得怎么样?”
江与临倒了一杯酒,加满冰端在手里,气冲冲地说:“不怎么样,谈崩了,我们不回中心基地了。”
御君祁小狗歪头,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谈崩了。
不过祂也不在乎这些。
御君祁往窗外看了看:“那艘大船还没有走。”
江与临喝了杯酒,神色难掩倦意:“是的,M国的航母也没有走,可能要打仗了。”
御君祁坐在江与临身边:“你是不是不放心那些人类,江与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可以偷偷跟着你。”
江与临轻轻摇头:“不行。”
在看到那枚手环之后,江与临完全看清了中心基地高层的盘算。
他们既想获得神级怪物的支持,又担心怪物不可控,不知倾尽了多少人力物力,搞出来一个能限制御君祁显露真实形态的抑制手环。
手环虽不会压制怪物的能力,然而这些力量一旦被禁锢在人类拟态中,就不可能像展露真实形态那样蓬勃庞大,如拔山超海般汹涌而出。
无论外表罩了多么冠冕堂皇的外衣,都掩盖不了他们借此控制御君祁的意图。
正因如此,江与临更不能让御君祁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他必须得给御君祁争取一个合理的身份,否则那些善于玩弄权术的政客们随时都有可能变脸,利用甚至伤害御君祁。
御君祁无所谓道:“我又不怕他们。”
江与临垂下眼睫,轻声说:“可是我怕。”
我怕你受到伤害。
御君祁眸光闪烁。
祂无意识地按了按指节,后背好似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又麻又痒,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江与临靠在御君祁肩上,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服御君祁,还是在说服自己:
“人类精神生生不息,大家都有可能是那个救世之人,谁规定就只能是我呢?这也太狂妄了。”
在历史长河中,每到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超群绝伦,力挽狂澜,拯救苍生。
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江与临。
但对江与临而言,御君祁却是唯一的。
祂就是他生命中那个超群绝伦,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江与临可以失去一切,但他不能没有御君祁。
他要的只会是祂,也只能是祂。
不会再有别人了。
再也不会了。
第98章
当天傍晚, 另有两位故人乘坐小船,来找江与临叙旧。
是翟远州和钟佑。
翟远州很了解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特意带了两瓶美酒, 钟佑则带了……一肚子委屈。
江与临本以为钟佑是来当说客的——
或许他也确实得了这样的交代、带着这样的目的而来, 只是他一见到江与临, 就只顾着哭, 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江与临和翟远州面面相觑, 话都没说上几句。
耳边全是海浪声、风声, 还有钟佑的哭声。
哭声悠悠荡荡,随着长风荡出好远。
连聚在礁石边的怪物们都听到了。
由于江与临要和人类谈事情, 怪物们只能自己玩。
花倦趴在礁石上, 鱼尾轻轻拍着水面,无聊到逗弄变色龙玩:“十三,你看那个人类,他比你还能哭。”
星尘十三不忿道:“能哭有什么用, 他的眼泪又不会变成珍珠,妈妈也不会把他抱在怀里。”
花倦上下打量少年形态的星尘十三:“江与临也没有把你抱在怀里,是你硬扒着他的手指不放,小虫子。”
星尘十三气得伸手去拽人鱼的头发。
花倦不甘示弱, 抬起手蹼向星尘十三的眼睛挖去, 同时发表诛心之言:“你听到那个人类叫江与临‘小叔’了吗?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你这种没爹没娘的小怪物可不一样,他哭江与临会心疼,你哭他会心疼吗?”
星尘十三直接气哭了, 嗷呜一口咬在人鱼脸上。
人鱼反手就去掏他肚子。
正这时, 一条触手从天而降,强势分割战场, 狠狠拍在海面上。
如抽刀断水,又似摩西分海,浪涛随着触手落下向两侧翻涌,形成一道令人瞠目的奇观。
花倦和星尘十三被分在两侧,再也够不到彼此了。
御君祁面无表情地收回触手:“别吵。”
荆鸿举起红色羽翼,挡住四溅的水花,待海浪落下,才从翅膀里抬起一只眼,愣头愣脑地问:“殿下,您是在偷听吗?”
御君祁扫了一眼荆鸿:“你现在几岁?”
小荆鸿探出头,很自豪地说:“八岁!”
“难怪这么讨厌,别跟我说话,”御君祁收回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星尘十三一眼:“最烦小孩。”
星尘十三:“……”
小荆鸿像鸟类那样歪了歪头:“是因为我点破你在偷听吗?如果是大荆鸿他发现不会说。”
御君祁偷听的行为被发现,索性也不在遮掩,直接伸出一条触手,在小荆鸿的鸟喙上打了个蝴蝶结,破罐子破摔道:“别说话了,我听不到了。”
星尘十三问:“那你为什么不过去听?”
御君祁又伸出一条触手捂星尘十三的嘴:“因为江与临会发现。”
花倦躲得比较远,还有时间在触手袭击前提问:“您可以拟态到完全与环境融合,人类的眼睛捕捉不到您的。”
御君祁言简意赅:“他能感觉到我在。”
花倦后突然感觉脖颈发凉,对于危险的敏锐令他心生警觉,一猛子扎进海里摆尾就要跑。
可是御君祁出手更快。
触手薅住花倦的鱼尾,把整条鱼拖回来,强势捂嘴。
御君祁眼神淡漠,环视四周。
很好。
荆鸿、星尘十三、花倦都触手缠住,被迫闭麦,再也说不出话来。
肖成宇:“……”
他很自觉地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御君祁耳边终于清静了。
祂和江与临离得很远,在这个距离下,就连听觉最灵敏的怪物也很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但御君祁可以隐约听到一些。
*
钟佑又哭了一会儿。
翟远州忍无可忍,捡起个石子扔过去:“你先回船上平复一下情绪,我和你小叔还有正事要谈。”
钟佑红着眼看向翟远州,欲言又止:“监察长……”
翟远州语调微沉:“先回去。”
钟佑不敢违抗异监委指挥官的命令,只能起身离开。
甲板上只剩江与临与翟远州两个人。
海风轻拂,天光云影荡漾。
随着时间流逝,海面吞噬了夕阳最后的光辉。
良久,翟远州才开口道:“头儿,你知道我这次来是想说什么。”
江与临撑手靠于椅背:“我不知道。”
翟远州轻笑一声,英朗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你要是真不知道,就不会宁可听钟佑哭半个小时,也不跟我说话了。”
江与临姿态松散随意,语气也散漫:“或许我就是喜欢听人哭呢。”
翟远州:“……”
所有和异监局指挥官joker接触过的人都清楚,joker杀伐决断,行事直截了当,最烦别人跟他绕圈子。
无论多难办的事、多难缠的人,到了joker手上都会变得很老实。
他残忍、冷漠、无情,雷厉风行。
但只有他的最嫡系下属才知道,joker擅于审问,更擅于回避问询。
Joker不想回答的问题,没人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他只是没耐心打太极,而不是不会打太极。
这是一场无形的博弈。
人类安危绝不能系在一个怪物身上,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御君祁太过强悍,犹如某件超越时代的高科技武器,所有人都想拥有祂,但所有人也都怕祂。
人们总是会惧怕不可控的危险。
所以长刀有了刀鞘,手枪有了保险栓。
江与临就是这柄刀鞘。
可惜没人相信。
钟清山的谨慎没有错,翟远州的斟酌也没有错,江与临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其实世上的很多事都无关对错,他们只是立场不同。
当眼前所见唯有自己脚下的路,那么狭隘成为一种必然。
这种狭隘贯穿于每个人的一生,没有任何谁能跳脱出自己的视野,真正从上帝视角纵观全局。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学识、不同的朋友、不同的观念种种差异融合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又一个独立的个体,促使着他们做出不同选择。
江与临接受这种不同,也理解这种不同。
审己度人,若是和翟远州位置交换,他作为异监局的现任指挥官,看到前任指挥官非要带着只怪物才肯回来任职,他也会很头疼。
这样看来,翟远州一定觉得他疯了吧。
试想,如果是江与临问别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控制神级怪物?’,那人告诉他‘因为爱情’,江与临血压肯定会高到爆炸,反手一巴掌给对方扇天上去。
滚你妈的因为爱情。
老子跟你讲苍生、讲救世、讲情怀、讲使命、讲担当,你他妈的给老子谈爱情。
确实很离谱。
江与临轻笑一声。
翟远州顿了顿,迟疑地看向江与临:“我说得不对吗?”
江与临摇摇头:“没,你说得挺好。”
翟远州很全面地讲了如今局势,讲异监委多么需要江与临,讲御君祁在第三基地闯下的祸。
在M国的蓄意挑唆下,国际调查组已经对华国心生忌惮,早就再等机会介入调查,他们需要给外界一个合理的交代。
群狼环伺,局势岌岌可危。
翟远州:“越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小心谨慎行事,神级怪物不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异监委,出现在华国官方机构内部,抑制手环可以赋予御君祁人类身份,是解决所有问题最好的方法。”
江与临撑手半靠在椅背上:“还有吗?”
翟远州言辞恳切:“头儿,你可以信任御君祁,但异监委不可以,指挥官joker不可以,钟副主席不可以,异监委是公权力机关,身后站着的是万千黎民,代表了国家公信力,国家公信力不能依托于神级怪物的喜怒,它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江与临赞同道:“没错。”
翟远州被江与临突如其来的赞同惊得一愣。
按照他对江与临的了解,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独断专行,桀傲不恭,面对那些违背意愿人和事,江与临往往会采取一切非和平的抗争手段,暴力解决。
就如慕容煊所言,只有在送出临终关怀的时候,江与临才会这样心平气和。
思及往事,翟远州不由想起了被江与临支配的时光。
江与临冷酷严苛,手腕强硬,在位期间整个异监委都战战兢兢,时刻处于低压的恐怖之下。
他不会打我吧……
翟远州手指不自觉微微一蜷,后背肌肉绷紧,随时做好准备抬手挡脸。
江与临见翟远州戛然而止,询问性地抬了抬眉。
翟远州心头一跳,梦回向江与临汇报工作的那些年,开启了肌肉记忆,条件反射般继续呈报道:
“抑制手环只能限制怪物展露真实形态,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副作用,如果……我是说如果某天御君祁言行失范,祂也是以人类形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会造成第三基地那样恶劣影响,异监委最多也只是个‘任人不当’之责,这和‘勾结怪物’的罪名不可同日而语。”
江与临微微颔首:“我倒是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你思虑得很周全。”
翟远州大吃一惊。
眼前的江与临简直像换了个人,情绪稳定得让人害怕。
作为指挥官,江与临令下属畏惧,更令下属敬佩。
他的全局观和领导能力超群绝伦,深不可测。
翟远州清楚记得,神级怪物磁场被检测到那天,整个异监委弥漫着某种难言的凝重。
祂的强盛超乎想象,远远超越了国际上另外三只神级怪物的能量熵值。
这是末世降临以来,异监委面对最强劲的敌人。
一个遥不可及、磁场强大的怪物,令异监委所有工作人员都陷入绝望。
经过多次实测评估后,官方以序列号‘御’字为其命名,危险等级S,建议选任一位超高等级的监察官专职监管。
整个异监委极其下属分局内,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五个。
分别是四大监察官:草花、方片、黑桃、红桃,还有他们的头儿——
总指挥官joker,江与临。
那天,翟远州亲自带着综合评估表,到总指挥官办公室汇报调研结果,并将评估表呈给江与临签字批准。
江与临那天的心情倒是不错。
他就如现在这般,撑着手坐在高大松软的皮椅里。
办公室里还放着一段南音小曲。
在汇报消息时,翟远州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沮丧的情绪。
江与临察觉翟远州状态不对,抬眸朝他看过来:“怎么了?”
翟远州抿了抿唇,汇报说:“我们派去调查怪物行踪的特工小队,连‘御’字号怪物的影子都没见到,下面的人都在议论……”
江与临冷冷道:“议论什么?”
翟远州心中沉重,胸口如压巨石,喉咙发紧:“都在唱衰人类命运,说这只怪物不可战胜,所向披靡。”
江与临镇定地在呈批表上签字,又把那张表递回去。
翟远州忍不住问:“上面下了红头文件,督促异监委尽快搞定这只神级怪物的相关行踪,我们要不要开动员会布置分工?”
江与临眼尾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慌什么?不就是神级怪物吗?我会解决的。”
翟远州接过呈批表,低头一看——
专职监察官一栏上,赫然写着江与临的名字。
*
江与临听完翟远州的所有意见。
然后礼貌地拒绝了。
翟远州兀自说得口干舌燥,江与临却依旧不为所动。
江与临抬臂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说得很好,但我还是不同意,你还有别的要说吗?”
翟远州站起身,劝说道:“头儿,我会尽力为你争取解除手环的权限,上面的要求是签批到副国级领导,也就是你舅舅那里,我可以去跟他们谈,把权限要到异监委指挥官手上,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指挥官的位置……”
江与临轻笑一声,第一次打断了翟远州的话:“翟远州,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你争权,我不赞同给御君祁戴上抑制手环,和解除手环的权限在谁无关。”
翟远州眸底划过不解:“权限在你手上也不行吗?”
江与临摇头,缓缓站起身:“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忧,也知道抑制手环是你们商讨出的变通之法,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翟远州张了张口:“那,那为什么?”
江与临其实可以讲出很多理由。
像翟远州那样旁推侧引,口若悬河,从高到低逐条驳斥。
可他没有说那些废话。
江与临只说了六个字:“因为我舍不得。”
“!!!”
翟远州霍地回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江与临,似乎想从那张淡漠凌厉的脸上找到什么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江与临很镇定很坦荡地与翟远州对视。
翟远州瞠目结舌:“你……你,祂……”
‘你你祂祂’了半天,翟远州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实在太惊讶了。
从前听闻的一些流言蜚语突兀地在心头闪过。
翟远州四下看了看。
明明周森*晚*整*理围只有两个人,却也不知避忌什么。
翟远州上前一步,凑在江与临耳边,用极细极细的气声问:“不是吧,头儿你玩真的?”
江与临云淡风轻:“兄弟,我没玩。”
翟远州倒吸一口凉气,瞳光剧烈闪烁,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抖出来了:“你,你当时那么胸有成竹,说会解决神级怪物,你就,你就这么解决?”
江与临不动声色地抬起眉梢。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还是表达出一种‘你就说解决没解决’的反问感。
翟远州立即捂住胸口,感觉自己简直要窒息了。
他怎么还……怎么还挺骄傲的?
翟远州头晕目眩,如坠梦中。
本以为江与临当初气定神闲,是源于对自身武力值强大自信,结果是对魅力值的自信?
这也太荒唐了。
那可是他们的指挥官啊!
翟远州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僵硬地不断后退,仿佛在逃离着什么。
但很快,翟远州又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江与临的小臂:“是有谁逼你这么做吗?祂强迫你了?还是上面的人要求你用这种方法……”
江与临忍俊不禁,喉间滚着笑意:“都没有。”
翟远州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江与临的手腕,下定决心般说:“不不,头儿,江与临,这事不能这样,从前在异监委的时候就是,什么事你都自己担着,但这事不一样,你要是真有苦衷,我就是,我就是拼出这条命,也不能让你受这种屈辱!”
江与临拍了拍翟远州肩膀:“真没有,你想太多了。”
翟远州还欲开口再问。
突然,一道人影凭空出现,也不知怎么一拉一拽,就把江与临扽走了。
翟远州抬头一看,视线正与御君祁那张瑰丽如画的冷脸撞在一起。
美颜暴击。
翟远州心跳都停了半秒。
御君祁眉峰微敛,垂眸凝视翟远州:“你离江与临太近了。”
江与临&翟远州:“……”
御君祁移转视线,又看向江与临,虽没开口,但那谴责哀怨的眼神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江与临无语:“你那是什么眼神。”
御君祁不答反问:“你们谈完没有?”
江与临:“谈完了。”
御君祁又扫了翟远州一眼,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下巴:“谈完了还不走,等我请你吃饭吗?”
翟远州头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不知道御君祁的敌意从何而来。
就因为他和江与临离得太近了?
神级怪物的占有欲也太强了吧。
翟远州不知接下来应当如何,征询性地看向江与临。
江与临胳膊垂直向下,握拳向后摆动,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翟远州犹豫半秒,而后略一颔首,转身登船离开。
御君祁从后面圈住江与临,下巴轻轻搭在肩膀上:“这是黑桃?”
江与临点点头:“嗯,黑桃,异监委现在的指挥官。”
御君祁声音低沉华丽:“我不喜欢他。”
江与临嗤笑一声:“这话说的,我就没见过你喜欢谁。”
御君祁说:“我喜欢薛铭。”
江与临诧异地回头看了御君祁一眼,不知道祂怎么想到提起薛铭来了。
江与临满头雾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薛铭了?”
御君祁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死了,死了就不会离你这么近了。”
江与临气急,反肘杵向御君祁:“御君祁,你有病吧。”
御君祁被撞得闷哼一声:“你又打我。”
江与临怒道:“我没打死你算轻的,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
“那我以后不这么说了,”御君祁脾气倒是很好,鼻尖在江与临颈边轻蹭:“你好香啊江与临,我又饿了。”
江与临撩开衣领,露出脖子:“想吃就吃吧,别蹭我,蹭得人后背发麻。”
御君祁不是很听话。
虽然江与临已经不许祂乱蹭了,但祂还是想蹭。
这是自然界中怪物捕猎的某种手段,先把猎物揉迷糊了,下嘴的时候血会更甜。
江与临不知道御君祁在蹭什么,也懒得说祂,就任由祂蹭了。
御君祁很容易满足,抱着江与临,半天也没下嘴。
半晌,御君祁突然叫了声:“江与临。”
江与临侧头问:“又怎么了,大小姐?”
御君祁很诚恳地讲:“我刚才不该那么说话,薛铭是你的朋友,他死了你会难过,我不该因为你朋友的死亡而感到快乐,这是不对的。”
江与临听到御君祁如此认真的语气,不由愣了愣。
在人类的视角中,怪物是没有是非观的。
它们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不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怪物只遵循本性,它们有着自己的行为逻辑和思维模式。
无论在人群中潜伏多久,无论如何模仿人类,无论看起来多么像人,怪物都不是人,也永远不会是人。
它们只是在假装。
御君祁和那些因辐射而变异的怪物不同。
祂是高维陨石孕育出能量意识,本体是意识体,需要和地球生物融合才能获得肉身,所以祂可以控制怪物本性,控制内心残暴嗜血的部分,只向江与临展露出温驯乖顺的一面。
这并非祂本性温顺,而是祂清楚江与临喜欢祂这样,所以祂才这样。
其中有一个很明确的因果关系。
而且怪物很坦率,也很直白,祂不会刻意隐藏自己在‘装乖’的事实。
在江与临提起和‘齐玉分开七年后,齐玉变得很强势’的时候,御君祁就曾很明确坦诚地表示:
【如果我跟你分开那么久,我也会变的。】
【只有在你面前才要装乖,七年不见,就忘了怎么装了。】
人类不会这样的。
这是御君祁身上‘非人感’的来源。
日常相处中,诸如此类的场景不计其数,所以不管御君祁看起来多么像人,江与临也清楚地知道——
祂不是人,祂是怪物。
高维能量很聪明。
祂甚至会揣测江与临的想法,并据此行事。
但祂这样做只是因为喜欢江与临,而非祂内心真的认同理解人类的想法和感情。
祂也从不屑于装作理解。
怪物是没有共情能力的,祂不知道,也不该知道什么叫伤害、什么叫羞辱、什么叫冒犯。
可此刻,祂却在很短时间内察觉到江与临情绪的变化,并为自己的言语失当而道歉。
江与临内心的动容可想而知。
他原本以为御君祁永远不会懂得那些,也接受了对方所有无意为之的言语冒犯。
他知道祂不是有意的,所以尽量不去和怪物咬文嚼字,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可江与临没想到的是,御君祁忽然就懂了。
祂在为曾经的失礼向江与临道歉:“对不起。”
江与临将手指插入御君祁头发里。
柔软的发丝蹭在指腹上,让他总觉得自己在抱着一只小狗。
祂就像一只小狗。
江与临笑了笑:“御君祁,你永远不用跟我道歉。”
御君祁怔怔凝注江与临,缱绻的情绪在眼底翻涌:“临临……”
江与临面容冷清,如一汪静水般波澜不惊:“我很高兴你能理解人类的情绪,但理解不了也没关系,我不会拿人的标准衡量你,更不会要求你‘成为人’。”
御君祁眼睫轻颤:“江与临,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会产生很多可怕的想法……你的样子、你的味道、你的异能、你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我,我很怕我会伤害你。”
江与临眸光雪亮,倒映出御君祁那张英俊非凡的俊朗面容:“我知道的,很早之前你就告诉过我,你很想吃掉我。”
御君祁低下头,不敢看江与临的表情,只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你不害怕吗?”
江与临很平静地说:“从接受你是怪物的那一刻起,我就接受了你所有‘非人’的一面,你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我见过你的本体,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
御君祁心神荡漾,轻轻勾着江与手指:“我会控制我自己的。”
江与临点点头,蜷起手指回握御君祁的手:“好,你最乖了。”
御君祁感觉有一道电流自后脊窜起,每一根神经都噼里啪啦地炸开,那感觉很奇异,令祂止不住地颤抖。
祂想要咆哮,想要嘶吼。
想要用触手勒紧江与临,狠狠地、深深地撕扯他,啃食他。
但祂不能这样。
因为祂最乖了。
于是御君祁按捺住血脉之中疯涌咆哮的欲望,没有做出任何攻击行为,只是温柔地吻在江与临额角,用低沉华丽的声线,念出那道束缚祂兽欲的咒语。
“嗯,我最乖了。”
第99章
辽远舰在南海停了几天, 一直风平浪静。
钟清山没回中心基地,也随着辽远舰留在了南海。
以他的身份,原不该留在这危险之地, 只是他此行接回外甥的目的还未达成, 依然不肯轻易离开, 身边的人劝了几次劝不动, 便也无计可施, 只能加强警戒, 全力保证国家领导人的安全。
江与临的调任已经下来了,但钟清山和江与临舅甥二人倒是都很沉得住气, 谁也没去找谁, 谁也不肯让步。
某天夜里,本已融于夜色的辽远舰突然间灯亮起警报。
次日清晨,江与临接到翟远州送来的消息——
钟清山遇刺。
是一只水行种怪物,顺着排水系统爬进了钟清山的房间。
翟远州说:“怀疑是M国那边派来的, 但没证据。”
江与临眉梢微蹙,欲言又止。
翟远州侧头看向江与临:“怎么了?”
以江与临对他大舅的了解,他很怀疑这是钟清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关于如何处理御君祁一事,二人各执一词, 互不相让, 大舅如此大张旗鼓,恐怕就是逼着自己去见他,打破僵局。
这就是钟清山的高明之处。
他不跟江与临玩那些虚的,把阳谋做得光明正大。
因为无论作为小辈也好, 作为下属也罢, 江与临就算心知肚明,也无法戳破钟清山的苦肉计, 只能乖乖探望。
真是只老狐狸。
江与临沉着脸,再次踏上了辽远舰。
房间内,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医生采集了钟清山伤口的血液,反复验了又验,终于确认结果:“抗原阴性!钟主席没有被感染。”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江与临紧绷的后背也微微放松。
钟清山看到江与临,摆了摆手,吩咐其他人先下去。
医生包扎绷带的手一顿,观察着钟主席的脸色,把缠到一半的绷带放下,躬了躬身也退下了。
钟清山拿起那截绷带,略显笨拙地往上缠,动作过程中,十分‘不经意’地蹭开一半,露出绷带下面三条血淋淋的爪痕。
江与临:“……”
戏过了吧舅舅!
理论上,戏都演到这儿了,钟清山应该主动唤江与临来帮他,或者江与临主动上前,接过绷带,替他舅舅包扎伤口,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始交谈。
只是这舅甥如出一辙的倔,台阶都搭到脚下了,愣是没人往下走,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好像看不见彼此似的。
翟远州见气氛凝重,借口还要审讯怪物,转身溜了。
宽阔的房间内,只剩下半靠在床上的钟清山,和站在门口的江与临。
依旧没人说话。
半晌,钟清山忽然长叹一声。
江与临看过去。
钟清山声音苍老,不掩疲惫:“小临,去拿你的调令吧,在桌子上。”
像和所有长辈赌气的小孩子一样,江与临原本打定主意不说话,可钟清山一开口,他又不由自责起来,怪自己太不懂事,反倒逼着长辈向他低头。
江与临没去拿调令,而是走向床边,接过绷带熟练地包扎伤口:“不好好在中心基地里待着,非要留在南海,受伤了还要兴师动众。”
钟清山语气平淡,暗藏沧桑:“人老了,眼睛能看到,脑子也反应过来该拔枪,可却手跟不上了,跟不上了。”
江与临眼眶微热,猛地勒紧绷带,语气冷漠:“哦。”
钟清山毕竟上了年纪,因一夜未睡,更显苍老,眼神也比以往浑浊,莫名营造出一种‘风烛残年’的氛围,搞得江与临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与临不再看他舅舅,移开视线盯着被子上的线头发呆。
又不知过了多久,钟清山开口请求道:“小临,来帮帮我吧。”
论攻心战,江与临就是再练二十年,也不是钟清山的对手。
他就算明知他舅舅可能是在演,但还是忍不住鼻酸。
苍老的状态可以演出来,但舅舅的年龄却是实打实的。
他总有一天会失去眼前这位老人。
这位在末世之中,在他绝望之际,坚定将他护在羽翼下的血脉至亲。
齐玉死后,江与临的状态很差,经常在极度亢奋与悲伤中来回切换。
他空有复活齐玉的计划,可对于当时无权无势的他而言,真正实施起来难于登天。
是他舅舅钟清山找到了他,给了他权力,给了他复活齐玉的机会。
否则凭他一个人,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从M国特情局手中抢回那颗复生陨石。
江与临手指蜷起,叫了一声:“舅舅。”
*
最终,江与临还是拿起了那纸调令。
看到调令上的内容时,他心中十分无语——
【异变事务监督管理常务委员会正式更名为异变事务监督管理部,江与临同志任部长,翟远州同志任指挥官。】
要说还是这些当官的手段多。
直接拿掉翟远州指挥官的位置给江与临不合适,但是要留住江与临,他们又得展现诚意,于是便巧立名目,改【委】为【部】,不动翟远州指挥官的职位,但在指挥官之上又设置了一个部长的职位。
真是小竹笋他妈给小竹笋开门——
损到家了。
“部长就免了,不想干那种动脑子的活。”
江与临放下调令:“我带着御君祁不方便,就不进中心基地了,随便设立个外驻的行动组给我就行,也不要组员,有任务直接派其他组和我对接。”
钟清山点点头,也没有再提抑制手镯的事情。
见江与临放弃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宁可当一个外驻在污染区的小组长,也不肯妥协半分,钟清山就明白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钟清山思忖片刻:“一个组员都不要吗?你要是不想和其他人打交道,我就把钟佑派给你,让他替你去交涉这些。”
江与临摇摇头:“不用,我还有御君祁,您要是真愿意帮我,就替我给祂要个编制,免得祂身份尴尬,和其他组合作时行动掣肘。”
钟清山失笑,没有直接拒绝:“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你给祂换个不打眼的名字,再填个入职申请表,先把信息录进数据库里,别的组能查到相关信息,就不会怀疑祂的身份,至于编制……钟佑的编都是自己考的。”
江与临:“……”
这老头不愧是当领导的,回绝人回绝得也高明。
还‘钟佑的编都是自己考的’,那意思是让御君祁也自己考呗?
让御君祁考编也太为难怪物了。
还参加公务考试,怎么不让祂入党呢?
江与临面无表情:“不想给就不给,说那些没用的。”
离开辽远舰时,江与临没带自己的调令,倒是带了好几张打印好的入职申请表。
*
填写入职申请表并不算一件难事。
难的是给怪物填表。
御君祁看着表格里那一栏栏要填的信息,瞳孔微微扩散。
入职申请人、性别、年龄、籍贯、民族、身高、体重、血型、政治面貌、健康状况、婚育情况、异能种类、最高等级、学历、专业、毕业院校、工作经历、教育背景、家庭成员、手机电话、居住地址、能力优势、紧急联系人……
这都是什么东西。
头好晕。
“我不会填。”御君祁迷茫地抬起头:“看都看不懂。”
江与临也最烦填表:“先填你会填的吧,不会的空着,我给你写。”
御君祁上来就写废了一张。
祂在入职申请人一栏写上了江与临的名字。
江与临血压微高:“你写我的名字干吗?入职申请人是你啊。”
御君祁‘哦’了一声:“可是你帮我申请的话,申请人不就该是你吗?”
江与临有些无语:“写你的。”
御君祁点点头,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御、君、祁。
看着纸面上的三个字,江与临沉默数秒。
江与临抽走那张:“我说错了,也不要写你的,全世界都知道这是神级怪物的名字,你给自己编一个新的吧。”
御君祁思索半秒,看了眼江与临:“我想写齐玉,可以吗?”
江与临呼吸微窒,也转头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很快又说:“要是你听到齐玉的名字难过,我就编个别的,就叫江……”
江与临却说:“可以。”
御君祁眼神倏然明亮,欢喜地看着江与临。
每次看到御君祁的眼睛亮起来,江与临都特好玩,像汽车切换近远光死似的,‘刷’得一下亮了起来。
真的很可爱。
御君祁继续往下填:“异能种类写拟态吗?”
江与临想了想:“别写拟态了,人类好像没有谁的异能是这个,就写力量系吧,你力气大,写这个没人会怀疑。”
说起来,他好像从没见过御君祁使用异能。
拟态是章鱼的种族天赋,和异能无关。
星尘十三的异能是【气】,星辰十四的异能是【水】,这都是江与临见过他们使用的,可能是御君祁能量太过强悍,每次光凭磁场压制和绝对力量足以克制一切异能,所以从来没用过那些。
祂曾经吞噬过很多不同异能的怪物,但后来也都没有使用那些异能,而是转化为能量吸收了。
御君祁好像用不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每次都是变成大章鱼,看什么就抓起什么一顿摇。
要不是个头有限,地心都能让祂摇散黄了。
纯粹的大力出奇迹了。
御君祁十分努力地填写入职申请,将自己会写的都写完以后,把表推给江与临。
前面都是些身高体重的基本信息,江与临就估计着大概填了。
他身高一米八多,御君祁的人形拟态比他还高半个头,约莫怎么也都有一米九五以上,至于体重……瞎写一个吧。
民族和血型就填常见的汉族、A型,籍贯写齐玉的籍贯,也就是他们一起年高三的奉城。
上的大学和专业……
在研究所那些日子,他倒真没问齐玉从哪儿读的大学,念得什么专业。
江与临笔尖微顿,看向御君祁:“你还记得齐玉上的什么大学吗?”
御君祁歪了歪头,似乎陷入回想,几秒后,居然真给出一个答案:“UAL?”
UAL是哪个大学的简称啊?
江与临满头雾水:“你能说全称吗?”
御君祁眼神也很茫然,跟小机器人程序错乱似的,又吐出一个英文单词:“Communication。”
江与临重复:“Communication?”
他英文很好,在听到这个单词的瞬间,相关释义相关已经脑子里过了一遍。
通信,交流,通讯,沟通,交际,传播……传媒?
江与临惊诧道:“你是学传媒的?”
原来齐玉去国外念书,居然念了信息传媒,这可是妥妥的艺术专业,怪不得他大学回来以后,忽然间开窍,乱七八糟什么懂了,张嘴就是‘我想上你’。
国外的艺术学院氛围就是很开放。
齐玉可真是进修回来了。
大学……没白念。
江与临恍惚了一会儿,想起来肖成宇好像也是艺术专业,就叫他过来问知不知道UAL是哪个大学的简称。
肖成宇来的时候,星尘十三也凑热闹跟过来了。
“UAL,好熟啊,应该是挺出名的艺术学校,我想想啊。”肖成宇按着太阳穴想了想,灵光一闪道:“想起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肖成宇。
肖成宇说:“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是英国的伦敦艺术大学。”
江与临一遍低头填表,一遍忍不住吐槽:“你爸可真行,因为你跟男同学亲嘴,送你到国外念书,结果送的是世界著名的腐国,还是艺术专业,我真服了。”
御君祁不懂这些,呆呆地歪了歪头:“什么是腐国,艺术怎么了。”
肖成宇扑哧笑出声来,玩笑道:“临哥,齐玉爸爸肯定觉得是诱拐了人家儿子,所以送儿子出去见见世面。”
江与临点头赞同:“也是,见过更好的,玩开心了,自然就把我忘了。”
御君祁急道:“我没有!”
肖成宇和江与临一唱一和:“祁哥,你在伦敦有没有遇见蓝眼睛的小帅哥呀?有没有人追你?”
御君祁耳根红透:“没有!”
星尘十三看热闹不嫌事大:“艺术学院那么多俊男美女,你就敢保证自己从没动过心?”
御君祁根本不记得这些,想解释也无从开口,只能冷冷地扫了挑事的星尘十三一眼,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星尘十三被瞪得脖颈上都炸了鳞,低下头假装专心看申请表。
江与临忍笑调侃:“还是你爸爸想得长远,可惜你没找到个更好的,白白辜负了他一番苦心。”
御君祁半蹲在江与临身边,认真道:“没有更好的了,你最好。”
江与临眼眸含笑:“是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么知道没有更好的?”
御君祁看着江与临的眼睛:“嗯,你就是天外的那个天,不会有更好的了。”
第100章
入职申请表提交后, ‘齐玉’的信息录入了异监委数据库。
没过几天,钟佑就送来了两张工作证和新的调令。
江与临无心担任异监委一把手,改制的决策也不了了之, 依旧延续异监委的编制, 新设了一个地位超然的特别行动组, 直接与指挥官翟远州对接, 不受其他组织管辖。
御君祁接过工作证, 只见上面写着——
异变事务监督管理常务委员会
特别行动组
组长:江与临
组员:齐玉
能和江与临的名字并排出现在一张卡片上, 御君祁对此十分满意。
钟佑趴在桌子上,看着江与临:“小叔, 你们特行组招人到底什么要求, 我和我好几个兄弟都打了转组申请,全给驳回来了,可是我好想和你一组啊!”
江与临说:“我不能带御君祁进中心基地,特别行动组的办事处在基地外面, 不安全。”
钟佑噘起嘴:“在外面才清静,异监委光总部大楼就一千多人,下面分局就更别说了,人多是非也多, 什么人都有, 各个说话都拐着弯,钩心斗角的,烦都烦死了。”
江与临轻笑一声:“是这么个道理,所以更不能要你了。”
钟佑猛地抬起头, 受伤道:“为什么啊?”
江与临倒了两杯酒:“谁不知道你是钟家的小太子爷, 你一过来,人们的关注点也跟着过来, 烦。”
钟佑嘟嘟囔囔:“带个神级怪物都不怕人关注,带个我就怕人关注,这不公平。”
江与临用长柄勺搅了搅玻璃杯里的酒:“你说什么?”
钟佑小狗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东西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爷爷他们明天就返程了,翟监察问你是跟他们一起回去,还是什么时候回?”
江与临问:“M国的航母走了吗?”
钟佑摇摇头:“没,根据情报,他们那边最近可能要有动作,辽远舰航母战斗群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可能真的要打仗了。”
御君祁原本无聊地趴在沙发靠背上看书,听见可能要打仗了,整个怪物都来了精神,放下书目光灼灼地看向江与临。
江与临接收到御君祁想打架的信号,就跟钟佑说:“我先不回去了,等这边局势稳定了再说。”
钟佑忧心忡忡:“可真要是打起仗来,各种战斗机、□□,各种长枪短炮,异能再强也没用啊。”
江与临回头看了御君祁一眼。
御君祁下意识摸了摸肩膀,显然是想起来在第三基地时被火箭炮轰炸的事了。
人类的高科技武器打过来确实挺痛的。
江与临也皱了下眉,问钟佑:“现在中心基地什么情况?”
提到这个,钟佑有点高兴:“最近形势很好,年前的时候,保守派代表谢闻川生了场病,疗养了两个多月,他手下有人想趁机上位,他们保守派内斗起来了。”
江与临冷嗤道:“闲的。”
钟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可不是么,把他们派到前线来,打几天怪物就都老实了。”
江与临送钟佑离开,顺便和钟清山告别。
回来时,天色已晚。
江与临换了衣服洗澡,御君祁则还在浴室里洗衣服。
御君祁洗衣服的方法很奇特。
祂发现搓洗的效率太低,就把衣服都放进浴缸,放上水和洗衣粉用触手在里面搅。
御君祁喜欢水、喜欢泡泡、喜欢用触手搅水玩。
搅水的时候,泡泡还会飞起来。
御君祁就用其他触手把那些泡泡一一戳破。
太好玩了。
洗衣粉,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御君祁对于玩泡泡的兴趣,已经快超过了江与临。
从前每次江与临洗完澡,没两分钟这只黏人的怪物就会追过来,现在江与临洗完澡,怪物还要打着洗衣服的名义,在浴室里玩很长时间泡泡。
洗衣粉之于御君祁,就如同猫薄荷之于猫。
怎么玩都玩不够。
不一会儿,有水从浴室门缝里漫了出来。
江与临血压微高,打开浴室门。
浴室里的水积攒了有半米深,只是被柔软的触手填满门缝,才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江与临一开门——
积水哗啦一下涌了出来。
江与临连冰盾都没来得及撑起,全身就湿透了。
和水一起流出来的,还有满室的泡沫和泡在水里的触手。
江与临额角青筋猛跳:“御君祁,你干吗呢?”
一只紫色的眼睛从泡沫中探出:“江与临!你看我!”
江与临面无表情:“我看着呢。”
怪物缓缓吐出一口气,吹起一个巨大的、七彩的心形泡泡。
江与临:“……”
御君祁从泡沫中摸出江与临的衣服,用触手卷着递过去:“洗干净了。”
江与临抖了抖上面的泡沫:“行吧,你赶紧把浴室收拾干净,出来睡觉了。”
触手顺着水蜿蜒而出,很快吸净了所有积水和泡沫。
御君祁拟态回人形:“收拾干净了。”
祂打了个嗝,吐出了几个泡泡。
江与临皱起眉:“你喝那么多洗衣粉没事吗?”
御君祁摇头:“没事,我都喝好几天了。”
江与临还想说什么,突然皱了皱眉,看向窗户。
御君祁也察觉到了磁场波动。
祂走到床边,一把掀起被子。
被子里藏着条小变色龙,已经变成了和床单颜色的白色,但还是十分显眼。
星尘十三努力把自己藏起来的第N次。
失败。
御君祁捻起怪物幼崽,提溜着尾巴晃了晃。
星尘十三在空中狂做卷腹,却怎么也起不来,来回晃荡得头晕目眩。
御君祁嗤笑一声:“小废物,怎么又来了?”
星尘十三无能狂怒:“放开我,大坏蛋!我要跟妈妈一起睡!”
江与临冷冷道:“叫哥。”
星尘十三很听话,闻言立刻改口说:“哥,我想跟妈妈一起睡。”
江与临:“???”
御君祁把星尘十三放回手心上:“笨死了,你妈是让你叫他哥。”
星尘十三晃晃悠悠爬过去,贴在江与临手指上,装道:“妈妈哥。”
江与临手指微微一蜷:“小十三,你先变成人。”
星尘十三从江与临手上跳下去,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人形了。
江与临反手一握,从虚空中抽出一条寒冰长鞭。
星尘十三懵懂地歪了歪头:“你要干吗呀妈妈?”
江与临举起长鞭:“揍你,变色龙了太小了,不好揍。”
御君祁轻笑一声。
星尘十三摇着头往后退:“不要,我不叫你妈妈了,哥森*晚*整*理,临哥,我错了,别打我,我很不禁打的。”
江与临用鞭子挑起星尘十三的下巴:“学会叫哥了?”
星尘十三点头。
江与临:“不抖机灵了?”
星尘十三摇头。
江与临满意道:“很好。”
星尘十三虽然害怕,但本能却令他十分亲近寒冰异能。
鞭子凉凉的,像母星环形山上的风。
星尘十三又想家了,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到伤心处,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又变回一条小小的变色龙。
他真的很瘦弱,看起来就不是很禁打的样子,江与临本来也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直接把小孩吓哭了。
星尘十三委屈哭诉:“在母星的时候,07就吸走了我一半能量,来到地球上以后,又被人类切走了一半,我现在都四分之一了,你还要打我。”
江与临完全不会哄小孩,更不知道该怎么哄怪物幼崽,求助地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做了个‘我来’的手势。
祂蹲下身,把地上的小变色龙捡起来,安慰道:“江与临谁都打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江与临:“……”
御君祁手指点在小变色龙头顶,一束紫色的光芒闪烁:“你的能量还你,现在你是四分之三了。”
星尘十三抽噎道:“根本,根本不是能量的问题,我就是想家了,07你就没想过回母星吗?”
御君祁说:“没有。”
星尘十三更难过了:“对,因为你有江与临了,可我什么没有,妈妈也不要我了。”
江与临头疼道:“我是男的,真不能做你妈妈。但我没不要你,我不一直养着你呢吗?”
星尘十三个头虽小,却倔得像头驴,突然很有骨气地说:“我要妈妈,我就要妈妈!你打死我吧!”
御君祁中肯且一针见血地说:“你就不该哄他。”
江与临用异能凝出个冰球给星尘十三,声东击西道:“别哭了,给你球玩。”
星尘十三抱起冰球,果然不哭了。
冰球蕴含寒冰异能,他抱着球,舒服地蜷成一团。
御君祁却很不满意,扣走星尘十三怀里的冰球,用力一攥,把冰球又捏回缕缕苍蓝色寒冰元素。
寒冰元素在怪物掌心转了个圈,纷纷没入御君祁心口。
冰球无了。
星尘十三瞪大黑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恶霸一般的兄长,张了张嘴,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御君祁冷下脸:“不许哭,滚出去。”
星尘十三抱着江与临的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小孩被抢了心爱的玩具,哪儿有不哭的。
江与临手指都被哭得湿漉漉的,十分诧异:“还没有手指长的小变色龙,体内居然也能储存这么多水。”
御君祁捏着星尘十三的尾巴,无情地把弟弟丢出窗外,转头向江与临解释说:“星尘序列的陨石诞生于水,格外亲近水元素,你的寒冰异能阶位更高,所以他们才缠着你。”
江与临意味深长地重复:“他们?”
御君祁抿了抿唇:“我们。”
江与临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眼泪:“好不容易哄好了,你又把他惹哭了干吗?”
御君祁说:“你不能用冰球哄他,这是哄小章鱼的办法。”
江与临眉眼微弯:“你怎么什么醋都吃,小十三还是幼崽呢,他和你不一样。”
御君祁握住江与临的手:“哪里不一样?”
江与临:“哪里都不一样。”
御君祁不理解这些,祂也不想理解。
祂只要和江与临最好,江与临也只能对祂好,不可以拿寒冰异能去哄其他怪物。
御君祁抬手抱住江与临,蛮不讲理地说:“不管,幼崽也不可以,我是王,星尘十三也得听我的,他没资格跟我抢,你只能跟我好。”
江与临忍笑揶揄:“哦,原来是神王殿下,好威风啊。”
不知怎么的,御君祁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怪物是没有羞耻心的,可是御君祁却很清楚地认识到——
祂就是在害羞。
御君祁耳廓微热,低低应了一声:“嗯。”
江与临又说:“谁家的神王殿下会跟小朋友抢玩具。”
御君祁:“你不是玩具。”
江与临无语了几秒:“我没说我自己是玩具,我是说冰球!”
真是要被星尘系列的怪物搞到没脾气了。
江与临转身走向酒柜,打开红酒,连喝了两杯解压。
本来就只剩半瓶的红酒,在倒到第三杯的时候见了底。
江与临索性把余下的酒都倒出来。
随着暗红酒液流淌,有什么东西‘吧嗒’一下落入酒杯。
是一朵白色黄蕊的小花。
江与临倒酒的手微顿,低声骂了句脏话。
御君祁看过来:“怎么了?”
江与临反手摸了摸脸。
微热,刺痒。
也不知是真的酒意上头还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呼吸都比平时要烫。
江与临看向御君祁:“你去荆鸿屋里看看,九叶草的头顶的花还有几朵。”
御君祁视线微移,落在酒杯上。
酒杯里漂着朵黄蕊小花。
和三枝九叶草头顶开出的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