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审讯室耗了将近有三个小时,即便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汪峻也没松口承认是顾程指示他杀的人,沈长风来到观察室,何月问他:“组长,汪峻决意要替他老板背锅,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长风看向里面把单向玻璃当镜子照的脑干缺失的玩意就头大,汪峻实在油盐不进,他揽下凌岚和马三两起凶案,绝口不提顾程在这其中的作用,一组组员吐槽说:“顾程是不是救过他妈,至于这么肝脑涂地么?”
“他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也丝毫不畏惧司法审判,看似什么都不怕,”沈长风眼神扫视一圈问屋里众人,“他不怕警察,也不担心杀人暴露后的严重后果,但汪峻有一条顾虑。”
“各位不妨猜猜看是什么?”
沈长风抛下一个悬念,等人作答,观察室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有点拿不准主意。
林煦在墙角开了口,作为连夜观察汪峻两个住所环境的人,她说:“他怕顾程被定罪。”
“林队真不愧是和司顾问走最近的人,思维果然敏捷。”沈长风打了个响指不吝赞扬,他对其他人说:“汪峻是亡命之徒,能让一个亡命徒为自己效力,以我们对顾程的了解,他必定用了某种手段让汪峻百分百听命于自己,这也是一种驯化。相比谭振言驯化卢明,谭振言先是把卢明设计得无家可回,最后扮演救世主老大哥。从汪峻决口不提顾程的态度来看,顾程使用的手段显然比谭振言高级。”
叶杰不解道:“那就更奇怪了,像汪峻这样的前科犯,档案已经有污点了,难不成他还有什么把柄在顾程手上,所以才死心塌地给老板背锅。”
“连杀人这样的锅也肯背,怕不是命根子攥人手里了吧?”
“汪峻原籍在南方沿海城市,我没记错的话该地区的性别观念相当传统,重男轻女现象非常普遍,按汪峻的年纪,有孩子的话都小学毕业升初中了吧,”沈长风把档案翻到第一页,汪峻上面有两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然而档案显示,汪峻出狱多年一直处于未婚状态。他一没和家里断联,二又父母尚在,他家里老人不会催婚让他回家延续香火?”
前科犯也是要结婚的,在思想守旧的老一辈看来,只要没被政府枪毙,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必须要为家里留下香火。
何月说:“组长,会不会有些勉强,这年头谁会嫁给一个前科犯,还给他生孩子。”
“小月,不是所有地区的女性都能同你一样摆脱家庭束缚,自由选择学业和职业,在重男轻女地区,有些女性甚至是这套观念的维护者,她们长期浸润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使接受了教育,也有大部分人潜移默化成为父权家庭的附庸。”
组员问沈长风:“那我们是不是要去趟他老家了解下情况。”
“不,先不急着去他老家,去问汪兴业,他肯定知道点什么。”沈长风同时吩咐道:“小月,你去联系顾程,让他来局里接受问询。”
“案子查了这么久,是该打个照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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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兴业是刑事案件的涉案人员,虽然不用羁押,但被限制离开晏城,还必须对警方问询随传随到,这不一个电话,他自己就开车过来了,林煦客气地给他倒了杯水。汪兴业屁股离开沙发,两只大手热情地接过水杯。
“林队长,你看你太客气了不是。”汪兴业一脸不自在的笑意,毕竟上次没有这样的待遇,审讯室的椅子实在硬了点。
林煦和另一位同事在对面坐下,问他:“汪峻回老家的次数多吗?”
汪兴业吞了一口热水,忙不迭回答说:“不多,一年都未必回去一次。”
“像汪峻老家那边宗族观念强,就算他坐过牢,也不至于过年都不回吧?”
“嗐,林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说衣锦还乡,不得要衣锦才能还乡么。我爸在外面混的一般,为了错开跟他一起出去打工混得好的那群人,回老家都特意避开节假日,我爸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等我混出名堂了让我空了回去给爷爷奶奶上柱香磕个头,关键是我连爷爷奶奶埋哪都不知道,我咋磕头嘛。”
同事问他:“所以汪峻不回家是因为他在外面混得不好?”
“一部分原因是这个,还有一部分是老家村里的人知道他在外面犯过事蹲过班房,他爸又好面,也不让他回。”
看来没必要专门跑趟汪峻老家,林煦挑明主题,“汪峻这些年有交往过女朋友吗?他当初因为替一个被欺负的女孩讨公道,照着人脑袋上来了一下才进去的,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谈也谈过,谈的时间都不长,那女孩也不是他女朋友,就路见不平出手救了一下,也没什么联系。”
“他有孩子吗?”林煦冷不丁地问。
汪兴业直接就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笑呵呵道:“林队长你看你都给我问懵了,没有...肯定没有,他要是有孩子我能不知道?”
林煦拿出一张在汪峻家客厅拍到的照片,大理石茶几上摆着一个一米多长的蓝色乐高模型,“他要是没有小孩,这模型上为什么会有小孩子的指纹。”
汪兴业又嗐了一声,“那哪是他的小孩,这小孩是他老板的,他老板经常让他周五去国际学校接孩子放学,有时候还要帮忙照看一下。”
林煦心里疑惑:顾程有孩子?
“我给你看照片啊,”汪兴业从兜里掏出手机,在手机里好一阵翻找,“找着了,林队你看。这孩子长的好吧,我弟那五大三粗的样子,能生出这么浓眉大眼的小孩,就我们祖上这基因烧高香都求不来。”
照片里的小男孩样貌确实好,或者说是养得很好的孩子,他身上穿着国际学校统一的藏青色学生制服套装,在汪峻旁边站得笔直,对着镜头微笑着。
“这小孩叫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老板的孩子,我打听这么多干啥,”汪兴业说:“这孩子上的学校是寄宿制,周末虽然不上课,兴趣班是一个不少,什么马术、奥数、攀岩,跟我那一放假只知道在家吃零食的儿子压根不能比。”
林煦心说:你打听的也不少。
“汪峻和这孩子相处的时间多吗?”
“不少,反正比他老板多,跟带自己儿子一样,不然俩人怎么能一起搭乐高。”汪兴业收回手机,才后知后觉对林煦的问题感到疑惑,于是说:“我先前也给他张罗过几次相亲,这小子眼睛长头顶上,说看不上场子里的姑娘,你说好笑不好笑,就他的条件还看不上人家女孩子,天底下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他爸妈都不着急,我一个做堂哥的急什么。”
“他老家的父母从来不催他?”
“催过,我记得他刚出来那阵子父母催得紧,基本上一天好几个电话,有时候他嫌烦不接,他父母就把电话打我这,后来他被烦的不行回趟老家说给家里人做思想工作,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汪兴业一聊天就忘乎所以,完全忘了身处警方问询环节。
对面俩警察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空气中安静出一丝尴尬。
汪兴业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居然真的说服了他爸妈,后面再也没催过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一个人不结婚不生孩子,要不是他时不时交个女朋友,我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喜欢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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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嘉圆,12岁,耀华国际学校,小学部六年级生,林煦看着校方发过来的学生资料,家长联系栏只有母亲姜鹤一人的信息。姜鹤的个人信息显示未婚,她不是晏城本地人,家境普通,还没有工作,这样的条件实在不像能供得起一个孩子上私立国际学校,同时还要支付高昂的兴趣班费用,明眼人打眼一看也能瞧出其中的不对劲。
莫汤汤看林煦盯着姜嘉圆的学生档案看了有一会了,凑到眼前问:“老大,现在才晚上八点,要不要给家属打个电话问下情况。”
林煦递给她一个不争气的眼神,“材料看傻了吧,现在给家属打电话,你不会还要问姜鹤‘姜嘉园的爸爸是谁’这样的问题吧?”
“不行吗?”
“当然不行,现在顾程还不知道我们查到了姜嘉园,你电话打过去只能打草惊蛇,对我们的调查没好处。”
“我觉得这孩子未必是汪峻的,就单说长相,眉毛鼻子没一个像他,”莫汤汤说:“光凭一个乐高模型和飘渺的地区观念,就说汪峻有个不在名下的儿子,我认为挺悬浮的。”
“那你认为,汪峻是因为什么才对顾程这么忠心。”
莫汤汤被问到,明显准备不足加底气不足,弱弱地说:“因为钱?”
“再多的钱,两条人命官司,死刑或无期,怎么花?”
“或许...也许,顾程救过汪峻的命,他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
林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疲惫地应付着,“既然你提出异议,就找出有力论证,别想啥是啥。”她实在是熬不住了,关了电脑,起身往外走,“我去补个觉,有进展给我打电话。”
莫汤汤心想:又不回家,父母都回去了,怎么还不回家住,难道小白脸不在家,或者闹矛盾了?
林煦久违的推开值班室后边休息室的门,先前没日没夜加班习惯的味道,这会子还有些令她感到陌生,她在只有一米二宽的下铺坐下,点开手机页面,褚楚的聊天框还是早上回复的状态良好。
良好,就是没有加重的意思。也算是在无边等待的日子里给人一点小小的慰藉。在进入沉睡前,林煦一遍遍祈愿——会好的,马上就能见面!